李晏長眉微動:“寧兄的意思是?”


    “想來賢弟心下已經猜到了幾分,明日書院再談,諾諾一會兒就要進來了。”


    李晏深深地看了麵前人一眼,點了點頭,方諾再進來的時候,見兩人神色又有些嚴肅,便道:“今日多謝李公子,晚上留下來用飯可好?”


    李晏瞧著方諾,微微笑了笑:“不麻煩嫂夫人,您好生照顧寧兄,我先回書院去便是。”


    方諾確實還惦記給寧無慍身上上藥,便也不多挽留,將人送了出去,回來見寧無慍已經坐在了床上。


    方諾取了藥膏過來,出聲道:“將衣裳脫了我瞧瞧。”


    屋裏燒著炭盆,也不算太冷,寧無慍聞言,三兩下便將衣裳除去,露出精壯白皙的胸膛。


    他傷處確實不少,下頜處,脖頸上,前胸後背還有好幾片紅痕,隱隱可見泛青的淤血。


    “坐好,我給你上藥。”


    麵前人聞言乖巧地坐了起來:“有勞娘子。”


    方諾沒理他,將藥膏放在手心搓熱,她在餘記點心鋪確實是嚇到了,可這會兒已經回過了神,寧無慍那會兒一副完全不認得賀全的樣子,還打不還手,頭臉護得很好,隻有兩道幾不可見的血痕,稍稍抹些膏藥就會不見痕跡,卻偏偏在下頜和脖頸上留下了明顯的兩片淤青,嘴角微微勾起,問他:“下頜和脖頸上的藥,我給你擦下來好了。”


    寧無慍卻跟聽不出她言語中的深意一般,隻笑著說道:“怎地如此不心疼你夫君?”


    手下給他揉著有淤青的地方,嘴上說道:“夫君不是故意想留下那些傷痕麽?”


    寧無慍不言,看著方諾。


    方諾手下的動作卻半點兒不停,她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心裏知曉寧無慍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安排這麽多巧合,可她懷疑這人在看到賀全的一瞬,腦子裏就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彎,也不知到底要做什麽。


    “諾諾,今日在餘記跟他們多說了幾句話,才出來得晚了些。”


    方諾點了點頭。


    “我確實能還手卻沒有動手。”


    還是不應聲。


    寧無慍長歎了一口氣:“罷了,我想讓賀誌倒下去。”


    方諾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深宅夫人,賀誌是誰?鄴州刺史,寧無慍不過是個小小的舉子,蒙地抬頭:“你莫要胡來!”


    寧無慍莞爾:“我何時胡來過?”


    方諾笑了笑,這個人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她何時真正的知曉過,也不多追問,細細將藥給他上好,說道:“絳霄在廚下做飯,你歇一會兒。”然後從床上起來,坐在窗下整理起從秀坊帶回來的繡線。


    寧無慍倚在床榻上,微眯著雙眼,透過絲絲縷縷的陽光瞧著窗前的方諾,自己這個小娘子,漂亮能幹又十分聰慧,隻是太聰慧了些。


    忽然又想起今日方諾攥著竹竿要衝過來的時候,跟炸了毛的貓兒一般,微微勾了勾唇,也不知真的將人惹惱了會是什麽樣子。


    晚上方諾睡下的時候,害怕碰到寧無慍的傷口,也不敢再往他身上取暖,寧無慍見她這般,伸手將人拽進懷裏,柔聲道:“好好睡,莫要胡思亂想。”


    方諾咬了咬唇,也沒應聲,今日的事情在她心裏一遍一遍回放著,寧無慍對她很好,並不因為男女之情,或是因為她聰慧乖順,按照父親的囑咐對他的所有事情都鼎力支持,也或隻因為她是他立誓求娶的發妻罷了。


    第二日寧無慍照常去了書院,昨日他護妻當街被打的消息已經在書院中傳得沸沸揚揚,現下同窗都瞧得見他下頜的淤青。


    就算這般,寧無慍讀書習字仍舊神色如常,李晏來找他的時候,見他端坐在坐席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多謝賢弟。”


    李晏笑道:“昨日不是已經道謝了,何必如此見外。”


    寧無慍抬頭看他,目光交錯之間,二人心知肚明,若不是李晏讓人在書院中散布消息,這事情怎麽能這麽快就瘋傳起來。


    “三日後馮大人便到了。”


    寧無慍頷首,聽李晏繼續說道:“他是我父親同窗好友。”


    “賢弟,馮大人此次前來,定會想要尋出來賀誌三分錯處,我也不會多做什麽,舉子告官,總是會將書院牽連進去。”賀誌背後靠的是剛剛乞骸骨的張太傅,朝堂之事,不是西風壓倒東風,便是東風壓倒西風,馮大人素來跟這位張太傅不對付,這次來江南巡視,鄴州刺史當然不會好過,他不過是遞上去一把殺人的刀而已。


    李晏搖了搖頭:“這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書院上下同窗群情激奮,紛紛寫文撰稿,哪有什麽牽連不牽連的。”


    寧無慍笑了笑:“我自然也要寫訴狀了。”


    “那寧兄先忙,小弟告辭。”


    寧無慍瞧著李晏離去的背影,半晌之後才垂首提筆,他確實是將這位賢弟算計了進去,瞅準的便是方諾受辱,李晏不會置之不理,賀誌除了懶政一些,在鄴州確實沒有太大的錯處,隻是而立之年才得一獨子,寵的跟眼珠子一般,賀全在鄴州城橫行霸道,賀誌也舍不得管教半分。


    方諾瞧著寧無慍,還是跟平日一樣,若不是下頜和脖頸上的淤青,還真是會讓人覺得無事發生過一般。


    直到她聽到寧無慍當街阻攔巡按馬車一事。


    賀全在餘記點心鋪門口胡鬧的一通,賀誌並不是不知道,昭和書院群情激奮,他知道巡按要來,還是私下裏尋到山長,想要安撫此事,卻被李晏大包大攬地應承了下來,果然次日書院裏這件事情的風頭便被壓了下去,加上那被打的舉子也沒有太大動靜,送去的傷藥銀兩也收下了,是以他那顆提吊著的心也稍稍放穩了些。


    沒想到卻被這舉子一紙訴狀告到了馮思遠麵前。


    寧無慍狀告鄴州刺史賀誌之子賀全,狎戲民女縱奴行凶,賀誌為政憊懶教子無方。寧無慍文采一向極佳,一紙訴狀洋洋灑灑看得巡按大人臉色鐵青,昭和書院不少學子也開始撰文攻擊賀誌,加上此次來巡按的馮大人,外人看來最是鐵麵無私,賀誌這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已經成了鄴州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件事情最後會如何處理全看馮思遠的態度,方諾瞧著寧無慍在家中平心靜氣讀書習字的樣子,還是先沉不住氣,便問他:“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怎麽知道就能扳倒賀誌,他若不倒,倒黴的可就是你。”


    寧無慍將手中的書本合上,淺笑著對方諾說道:“夫人家財萬貫,總不會少了在下一口飯吃。”


    方諾白了他一眼,愛說不說。


    見人有些惱了,寧無慍這才解釋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就看馮思遠的態度,賀誌為官三十餘載,哪有人三十年來不犯一點兒錯的,我不過是揣摩著馮大人的心思,給他遞了一把匕首而已。”巡按下來視察也有講究,民不告,上官不糾,隻能審查政事。


    “這位馮大人不是鐵麵無私麽?單憑教子無方這個罪過,想讓賀誌倒下可遠遠不夠。”


    寧無慍微微勾了勾唇,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鐵麵無私之人。方諾撇了撇嘴,最煩他這幅高深莫測的樣子,明明肚子裏的黑水都趕上墨魚汁了,臉上卻還裝得跟一朵小白花一般。


    巡按禦史上達天聽,直到最後查出賀誌與科舉舞弊有關,聖旨下達鄴州,奪去賀誌官職功名貶為庶民的時候,方諾還正坐在院子裏跟寧無慍爭論那買酸菜的阿婆這最後一缸酸菜到底爽不爽口。


    這次倒是周處古麵上帶有十分的喜色,連院門都未扣,直接帶著李晏走了進來,剛好遇上這小夫妻二人吵嘴的樣子。


    見到寧無慍這兩位同窗,方諾有些不好意思,忙招呼二人坐下,讓綠野去沏茶。


    “小弟覺得嫂夫人言之有理。”


    方諾聽到有人支持,有些得意:“李公子也是嚐過的,我說這一缸最好,你還不承認。”


    寧無慍笑著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賢弟可是偏心我這婦人一些。”


    周處古這會兒可沒工夫管那一缸酸菜好不好吃,他一向是不苟言笑之人,這會兒麵上喜色十分明顯,接過方諾上的茶之後,道了一聲謝,然後說道:“沒想到這一次馮大人這麽厲害,還真是能將賀誌連根拔起!”方諾其實還有些欣賞周處古此人,大約就是經史子集裏麵吹頌的那種讀書人,知節守禮,忠君愛民,還有些讀書人的清高和迂腐氣。


    說罷之後還瞧向寧無慍:“也是無慍有膽氣,敢去攔轎告官,若換做旁人,少不得瞻前顧後。”周處古說的也不無道理,不少地方的文人百姓,哪裏敢隨便這般告官,若是賀誌這次沒被拍到泥潭底,回過神稍稍給寧無慍使個絆子,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寧無慍瞧著方諾,含笑說道:“不想讓人再欺負諾諾罷了。”這件事情中,他從頭到尾都隻是那個因為妻子被賀全調戲怒而訴官的舉子,旁人眼中的一根導火索罷了。


    這一對小夫妻現下在書院已經是出了名的恩愛,讀書人去秦樓楚館,倒還算是一樁風流韻事,不過寧無慍一放課便歸家去,偶爾會帶著同窗一道,方諾聰慧漂亮,又體貼乖順,加上是上一輩定好的親事,瞧在外人眼裏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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