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租住的地方離他們二人住處也不遠, 沒幾日方諾便聽寧無慍說周處古也到了京城。


    還好住的並不算近。


    方諾懷這個孩子, 反應並不算太大,雖然偶爾會吐,但大體還算安生。


    寧無慍隔三差五便會出去一趟,方諾也問過一次,說是認識一下同屆的舉子。


    這日回來的時候, 忽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諾諾,你若是要扮男裝要準備什麽東西?”


    方諾狐疑地瞧著他, 半晌之後才應:“怎麽,難不成還真有什麽女扮男裝進京趕考的?”


    “想哪兒去了,”寧無慍伸手,輕輕敲了敲她腦袋:“下考場是要驗身查籍的,連替考都不可能,怎麽會讓女子混進去?”


    “那你問這個做甚?”


    “你先跟我講, 一會兒再告訴你為何。”


    “鞋墊,眉毛,要塗一些顏色暗沉的粉,”說罷瞧了瞧寧無慍白皙的麵龐,又搖了搖頭:“粉倒也不必, 束胸喉結還是要的。”


    “可是說話的聲音要怎麽辦?”方諾又喃喃地說了句。


    “京中有善口技者,想來聲音也可以稍作偽裝。”


    “對對對,快跟我講講是遇上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


    “今日茶肆去了一個年輕人, 我瞧著有些奇怪。”


    “說不準是哪家的小姐, 來瞧瞧你們中有沒有中意的, 選個如意郎君回去。”說完抱著寧無慍的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頭道:“這位公子好相貌!”


    寧無慍挑眉:“小可已有妻子。”


    方諾忍不住笑:“那可是大官的閨女,一步登天青雲直上呢!”


    寧無慍輕笑搖頭,將她攬進懷中,道:“安安穩穩腳踏實地才好。”


    三月初九,考三場每次三天,從二月末開始,寧無慍便不再往外麵去,會試入場檢查得十分嚴格,方諾整理來整理去,也隻能規規矩矩地準備了拆縫的衣裳,沒裏兒的氈毯之類,連硯台都是薄薄的一方。


    送他入場那日,瞧在場的舉子,不論貧富,拿的行李都跟逃難一般也覺得好笑,連一床被褥都不行。


    “也不知晚上會不會冷。”這已經是方諾出發之前帶的最厚實的棉布了,因為不讓鎖邊,就直接在裏麵墜了一層,瞧著有些窩囊。


    “諾諾這衣裳都這般厚實了,放心便是。”寧無慍瞧見方諾做的衣裳,也是哭笑不得,裏麵零零落落縫了布塊,晚間保暖用,還特意將右臂空了出來,方便他寫字。


    “也隻能這般了,這一試出來,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再給你改,還有兩試呢。”


    想想要關在那麽狹小的地方三天三夜,方諾就覺得這試不是一般人考得了的。


    三日後,方諾帶著綠野叫了馬車候著考場外,因為怕衝撞到腹中的孩子,便不太往前擠。


    可還是一眼便瞧見了從考場出來的寧無慍。


    這人身量在一眾舉子中都顯得十分挺拔,方諾墊腳跳了跳衝他招手,寧無慍也瞧見了她,快步走了過來:“小心孩子。”


    “無妨,他聽話得很。”瞧著後麵一個一個被攙扶著走路的考生,方諾仔細打量麵前的人,頭發稍稍亂了些,下頜也有明顯的胡茬,眼睛內有血絲卻不顯得瘀腫。


    “累不累?快上車歇一歇。”


    “還好。”寧無慍伸手,將她先扶上去,然後跨上馬車,方諾給他遞了個枕頭,靠著舒坦些。


    “回去要半個時辰,先歇一會兒眼睛。”


    瞧他合眼,不一會兒便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方諾下意識地撫了撫小腹,小家夥已經三個多月了,微微有些顯懷。


    到了小院,瞧寧無慍倚著個枕頭也睡得極香的樣子,竟有些不忍心喊他。


    不過還是輕輕推了推:“無慍,去床上睡。”


    這人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便清醒了過來,應聲道:“好。”然後將方諾扶下馬車,才回臥房去。


    方諾跟絳霄吩咐的都是清淡的吃食,還有兩場,不能在飲食上有什麽不妥,壞了肚子。


    雖然知曉若是不喚他,估計能睡到明天早上,戌時末的時候還是將人喊起來吃了晚飯。


    中間隻歇一日,寧無慍第二日還是在睡,傍晚沐浴換衣,第二日便又入考場,就這般,考了九天七夜之後,再從那兩扇木門中走出來的時候,總算如釋重負。


    饒是他年輕力壯,還是歇了兩日才恢複精神,人也悠閑得很,每日都待在小院裏,時不時往方諾跟前湊一湊。


    “你怎麽不出去瞧瞧?現下茶肆裏應該熱鬧得很。”方諾見他已經閑到來自己麵前分繡線的程度忍不住問了一句。


    “下個月是父親的忌日,本該回去祭祖掃墓,現下卻隻能留在京城,這個月便不食葷腥,不會友朋。”


    方諾將信將疑地瞧了寧無慍一眼,這是個孝子,沒什麽大問題,但總覺得有什麽旁的緣故,隻道:“那我跟絳霄說一聲,讓她做飯注意一些。”


    “你懷著孩子,該如何還是要如何。”


    方諾點頭,她自然不會陪著寧無慍吃一個月素,不過隱隱覺得這人是在躲什麽人或什麽事情。


    又過幾日,李晏和周處古一道來尋他,也被以同樣的緣由回絕了,不過放榜前兩日,來了一人,讓方諾大致知曉了是什麽緣故。


    腹中孩子四個月,方諾小腹已經有些微凸,每日起身會在街巷裏走一走,寧無慍便陪她一道,剛剛回到小院,便見一個穿著月白色綢衫的年輕人坐在院子裏,身量不矮,膚色也沒有寧無慍白皙,可又稍稍有些瘦削單薄。


    “安公子。”說著扶著方諾進了小院,又介紹道:“內人方氏。”


    方諾隨意掃了一眼過去,這人相貌不俗,身上的衣裳也不是普通人穿的起的,行禮道:“見過安公子。”


    “諾諾,且去瞧瞧綠野她們沏茶了沒有。”


    方諾笑著應好,然後去了廚下。


    “這幾日在茶肆怎麽見不到寧公子?”


    “這月是家父的忌日,不便出門交遊。”


    這位安公子點了點頭:“寧公子果然至孝。”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


    方諾親自端了茶過來,寧無慍起身接過,道:“諾諾去歇一會兒。”


    方諾瞧了一眼旁邊坐著的這位安公子,微微屈膝見禮:“家中陋水粗茶,安公子莫要嫌棄。”


    “無妨,夫人請便。”方諾小腹微凸,任誰都瞧的出是個孕婦。


    電光火石之間,方諾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一時間卻記不起來在哪兒聽過,抬腳回了臥房,倚在軟榻上,拿著繡棚紮了兩針,不經意地抬頭往窗外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上次寧無慍問她女扮男裝之事,抿唇笑了起來,她果然不能胡思亂想,這白富美不是找上門來了?


    這安公子沒待多久,便離開了,寧無慍進臥房,見方諾笑眯眯地瞧他,便問:“怎麽了?”


    “這安公子是哪裏人呀?”


    寧無慍挑眉:“說是國子監的學生。”


    “是麽,”方諾托腮,又問:“你上次問我女扮男裝之事,卻是為何?”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寧無慍笑著坐下:“我說的便是這人。”


    “你覺不覺得聲音也有些耳熟?”


    “諾諾可記得在明月樓遇上的貴人?”


    方諾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說耳熟,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你怎麽就這麽厲害,她統共就講了一句話!”


    “也是忽然記起的。”那貴人說鳳凰的鳳字,會帶不由自主的重音,寧無慍在茶肆裝作不經意試探過。


    “那你猜她是什麽身份?”


    “這倒不好說。”寧無慍心下其實有些猜測,又不想讓方諾操心,便沒多言,又問:“諾諾怎麽瞧出來的?”


    方諾忍不住笑出聲:“你吃茶的時候,那姑娘拿帕子擦了一下汗,稍稍翹了翹小指又馬上收了回去,也許是平日見的男子太黑了些,還真是在臉上勻了深色的脂粉,沾了一點在白色的帕子上,不小心就被我瞧見了。不過若不是你先前問我過,我怕是也不會注意。”


    寧無慍聽罷,連連點頭:“原是如此,我閨女日後隨了諾諾,定然聰慧。”那些舉子都還未瞧出這位安公子女扮男裝,連李晏都被蒙在鼓裏。


    方諾窩在軟榻上笑,她比寧無慍差的遠,孩子還是隨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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