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寧無慍對出二十個謎底不是什麽難事, 方諾樂嗬嗬地跟在他後麵, 接過從花燈上揭下來的帶著謎麵的紅紙,二十張也是不薄的一遝子。兩人一道,走到明月樓下,果然有個隨從打扮的人在收紅紙。


    方諾將手上的紅紙遞過去,那小廝聽著寧無慍一個個將謎底說出來, 便道:“這位公子樓上請。”


    寧無慍牽著方諾上樓,還遇上有人垂頭喪氣地下來。二樓整個是連通的, 隻靠南有一小小的雅間。


    最中間坐著一位長衫男子,頭上包了方巾,瞧著便是個讀書人。


    “二位請坐。”


    那男子態度謙和,方諾隨意往雅間瞟了一眼,想來真正的貴人是坐在裏麵的。


    “不過對對子罷了,讓我家主子滿意, 那盞金絲琉璃燈便是你們的。”


    寧無慍點頭:“兄台請。”


    “取長補短;”


    “推陳出新。”


    “冉冉白雲,夜半高遮千裏月;”


    “澄澄碧水,霄中寒映一天星。”


    “明月樓,望水流,明月樓上望水流, 明月千古,水流千古:”


    “朝天門,朝天子, 朝天門外朝天子, 天門萬歲, 天子萬歲。”


    “夫君對得更好!”跟聰明人一道出來實在長臉,方諾忍不住出聲讚了一句。


    寧無慍轉頭瞧著她,笑了笑,微微搖了搖頭,大抵是讓她低調謙虛一些的意思。


    方諾托腮,瞧著寧無慍一句一句地對,似不假思索一般,心道這人果然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瞧著賞心悅目才最好。


    兩人你來我往十多個來回,雅間的貴人忽然出聲:


    “鳥翼長隨,鳳兮洵重禽長;”


    寧無慍抬眸,掃了那緊閉的檀木門一眼,應道:“狐威不假,虎也真百獸尊。”


    聲音清越,聽著是個年輕人,知曉瞧不出什麽,方諾掃了一眼也不多看,忽然覺得小腹一陣絞痛,也不敢忍,下意識地便喚了寧無慍一聲:


    “無慍,我肚子疼...”


    寧無慍聽她聲音都有些發顫,忙快步走到她跟前,衝那長衫男子說道:“內人身懷有孕,不才先行告退。”說罷衝著那從未開過的小門行了一揖,然後俯身,將方諾背起,也不管身後那男子作何反應,急急匆匆便往樓下去。


    方諾前額已經冒了冷汗,有一些是緊張的緣故,雖然跟寧無慍不溫不火,但一點兒都不想讓肚子裏的小家夥出任何事情。


    這附近有多少醫館,寧無慍早就知曉了,抬腳便背著方諾往最近的醫館去,方諾巴在寧無慍背上,眼眶忍不住就濕了。


    幸好今夜這醫館還開著,寧無慍急急慌慌進去,將方諾放在椅子上,便叫大夫過來。


    “尊夫人積食罷了,胎兒無礙。”這老大夫須發皆白,想來是年紀大了不願意往太熱鬧的地方去湊,才會在這元宵節的夜裏還開館。


    寧無慍這才得空用衣袖沾了沾臉上的濕汗,連聲道謝:“還勞煩先生給開方子,抓兩付藥。”


    老大夫應下,先給了方諾兩枚丸藥止痛,然後開始寫方子。


    方諾也長出了一口氣,雖然稍稍有些丟臉,但孩子沒事就好,她還未顯懷,卻已經覺得跟腹中這個小家夥血脈相連,剛剛在寧無慍背上慌張地掉了眼淚,這會兒才覺得心放回了肚子裏。


    “看來今晚不該讓你吃那兩個元宵,再想吃什麽便也不再由你性子了。”


    離開醫館的時候,方諾還是趴在寧無慍背上,遠處有人放起煙火,這個時候夜間點了花燈也沒有太多光亮,火樹銀花在高處才更好看些。


    “好。”方諾老老實實地應下,趴在他背上也不多話,手裏還抓著寧無慍紮的花燈,輕輕搖著。


    二人從去年夏天以來便極少有這種恬淡平和相處的時候,便都不講話,過了一會兒方諾覺得好了些,便拍了拍寧無慍:“不疼了,我下來走。”


    “不用,我背你回去。”


    “那你說,我重不重?”


    從懷了孩子開始,她一直疑心自己有胖了一些,可寧無慍給的答案卻十分令人滿意:“我給你買的吃食,你都給了兩個丫鬟,還往哪兒重,小心日後揣不動咱們的孩子。”


    方諾笑了起來,他們二人走的是人不太多的巷子,聲音又脆又甜,將這不怎麽寬敞的小巷子灑滿,寧無慍勾唇,頭上一輪滿月將二人的身影拉得極長,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遠處小販們吆喝買賣的聲音。


    沒想到到門前,竟有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候著他們。


    “這是寧公子今晚得的金絲琉璃燈。”


    寧無慍將方諾放在地上,二人對視一眼,道:“多謝貴人。”他急匆匆地離開了明月樓,不過半個多時辰,便被人查出來了身份和住處。


    “我家主子說寧公子有大才,日後必能再會。”說完那侍衛拱手行禮,便飛身離開。


    “你猜,那貴人是什麽人?”


    方諾問他,寧無慍搖頭:“我也不知,不過他說日後還能再會,見到了便告訴諾諾。”


    “好。”方諾捂嘴,細細打了個哈欠。


    “我讓綠野煎藥,去歇一會兒,好了便叫你。”一邊說一邊扶著方諾進了臥房。


    寧無慍去吩咐綠野煎藥,方諾瞧他往外走,然抱著被子樂了起來,腦補自己是一個女豪富,揮土如金地養了一個年輕體貼的小情人,隻是小鮮肉腦子太好使了些,馬上就要通過個人努力改變命運,大約這種故事裏總是要出現一個真愛至上的白富美,方諾甩了甩腦袋,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一旁,這般想可實在太喪氣了些。


    寧無慍從外麵進來便見她抱著被子滾來滾去,不由失笑:“不是困了?”


    “沾著床便清醒,”說著拍了拍床榻邊上:“今日辛苦,坐下歇一會兒。”


    寧無慍坐下之後,方諾直起身,用帕子將他額角的薄汗擦幹淨,問:“要不要取了發簪,散一散風?”


    “等你吃了藥再。”


    方諾也不勉強,這人臥房之內衣著隨便,但是在丫鬟們麵前總是衣冠端正的樣子。


    吃了藥便睡下,這老大夫醫術不錯,兩付藥隻煎了一付她便覺得好了,可寧無慍還是看著她將剩下的一付藥也吃了下去。


    “過了元宵,便會大批舉子入京吧?”


    寧無慍點頭:“正是,我這幾日便出去瞧瞧,李晏和周處古應該也快要到了。”


    果然,沒過幾日寧無慍便帶著李晏回了小院。


    李晏總是廣袖長袍,今日還牽了馬,卻半點兒不顯拖遝自有一番魏晉風流之態。


    “我今日經過長安街,剛好瞧見李兄打馬過來。”寧無慍笑著同方諾說道。


    “這般巧?”方諾笑,又忙讓丫鬟們煮茶。


    “住處安置下來了麽?”


    “馮大人先前來了書信,讓我入京後便去他府上住。”說罷還瞧了寧無慍一眼:“還說想見一見寧兄。”


    “該是要拜見大人的。”寧無慍淡笑,微微思忖了一下還是問李晏:“真的要住在馮大人府上?”


    “何必給他找麻煩。”李晏擺了擺手,闊步往裏走,笑問方諾:“嫂夫人最近可又繡了什麽好物件?”


    “哪裏得空,”方諾輕笑搖頭:“不過去年描你畫繡的那副,倒是讓湯管事賣出了個好價錢。”


    李晏輕笑頷首:“是麽,也算我幫上了忙。”


    “賢弟,諾諾有了身孕,所以現下不讓她動針線了。”寧無慍跟在後麵,出聲說道。


    李晏聽罷,先是微微愣神,轉而便欣喜起來,忙道:“這是大喜的事情,我倒是沒個這小娃娃帶什麽見麵禮,”說著順手從身上取下一方印章:“這個,贈給侄子!”


    那印章寧無慍見過幾次,知曉是出自他父親李殊之手,昭和書院這位山長,是璟朝有名的篆刻大家,這一枚是給李晏的,自然極為貴重。


    “無慍非說是個女兒呢。”方諾瞧石料,便知道印章貴重,不能隨便收,不過這東西多是送男娃娃的。


    李晏這才回過神,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我,思慮不周了。”便將那印章收起來,笑說:“我識得一個匠人,會吹極漂亮的珠花給小女娃娃,不管是侄子還是侄女,給他們尋些小玩意兒還是能的來的。”


    方諾現下飲食清淡,便不跟他們一道同桌而食,見她去了臥房,寧無慍才開口問李晏:“恩師怎麽說?”


    “他倒沒說什麽,隻讓咱們莫要牽連其中。”京中現下最關鍵的事情不過是立儲,這種事情,折多少人進去都是常事。


    寧無慍點頭,又將元宵當晚的事情跟李晏講了一邊。


    “賢弟覺得是何人?”


    “這人可實在無趣,以為守株待兔便可?至於是誰我也猜不出,年紀輕輕能這麽折騰的也沒幾個,日後再說罷了。”


    寧無慍點頭,李晏與他不同,邦有道,則穀,邦無道,大約會散發弄扁舟,離開這勾心鬥角的是非之地。


    可他想的確是治國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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