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沒過幾日李晏便到了郴州寧府。


    方諾許久未曾見他,幾年過去, 寧無慍老成持重, 她生了好音和寧煦之後也不複當年模樣, 可他卻還是廣袖長衫,意氣風流的樣子。


    “嫂夫人。”開口便跟當初住在書院,隨意來遊訪一般。


    “李公子。”方諾領著寧煦回禮,小娃娃還未曾見過李晏, 卻也不怕生, 衝他招了招手便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過去。


    李晏一把將人抱起,掂了掂:“有些分量。”


    寧無慍見狀,道:“進去說話。”


    想來這兩人應有書信,不過見人還是要多聊一會兒, 方諾坐在一旁, 說了會兒話之後便道:“你們先聊, 我去瞧瞧好音。”


    方諾走後,李晏瞧著她出門, 然後看向寧無慍:“你還是涉了這趟渾水。”


    “順勢而為罷了。”


    “京中現下山雨欲來, 不如回來待著舒服。”李晏吃了口茶, 繼續說道:“周兄現下是言官,他那個性子,這種時候待在京中不知是福是禍。”


    寧無慍長指扣著桌案, 沉聲道:“周兄沒有退路。”


    “也是。”李晏笑:“這次過來可不是跟你說這些事情的, 郴州風光極好, 我也數年未曾過來遊玩,可要多叨擾兩日。”


    寧無慍頷首:“再好不過。”


    好音見到李晏,喜歡得很,跟在他身邊叭叭叭地說個不停,連寧無慍都冷落了三分,看得方諾直笑。小姑娘說著說著,忽然問:“李叔叔府上有沒有小孩子,想跟他們一道玩,分鬆子糖吃。”


    “我尚未娶妻,要讓好音失望了。”


    好音一副老成的樣子,鼓著嘴說:“先生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可莫要耽誤了。”


    小孩子學大人作態總是有趣,逗得旁邊的丫鬟都忍不住掩麵,寧無慍輕皺眉頭,卻又不忍心張口叱責女兒,方諾衝著好音招手,讓她過來,然後說道:“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不過好音可不該在長輩麵前這般講話。”


    “無妨。”李晏擺了擺手:“好音啟蒙了吧?”


    “春日便讓她啟蒙,小半年了。”


    “明日我去瞧瞧,咱們這小大人功課如何。”李晏看著好音,滿眼都是笑意,若論相貌,方諾這個女兒更似寧無慍一些,可他看著還是喜歡。


    第二日中午,絳霄過來,給方諾端了一盞燕窩,又道:“李公子方才真的去瞧小姐讀書,還給小姐作了一幅畫。”


    “是麽?”方諾笑,李晏現下不愛動筆動印章,他的畫,高價來求都不一定能求得到。


    等好音放課回來,已經是一會兒一個李叔叔地喚著,一直跟方諾說李晏有多厲害,一筆丹青讓先生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方諾本想著寧無慍要在前院多陪一陪李晏,沒想到下午的時候這人急急匆匆地過來,同她說道:“我有急事,要出城一趟,李兄住在府上,你多用心。”


    “這是自然,”方諾笑:“要去幾日?”


    “十多日。”


    “好。”


    方諾跟李晏一道將寧無慍送出府,轉身回院中的時候,李晏問她:“嫂夫人最近可有什麽繡品?秀坊那種用麻布抽線的針法,實在巧思。”


    “雕蟲小技罷了,我繡棚擺在院子裏,一道去瞧瞧?”


    “好。”


    她現下描的這幅繡樣是寧無慍畫的,一幅鷹擊長空圖,讓丫鬟們擺在廊下,李晏看罷之後,讚道:“幾年不見,嫂夫人繡藝愈發精進。”


    方諾笑著搖頭:“唯手熟爾,算不得什麽。”說罷看向李晏,問:“你在翰林院一直不錯,為何忽然辭官?”


    “烏煙瘴氣,還不如遊山玩水來得快活。”


    方諾坐在繡棚前,撚起繡針,道:“我小的時候有一組花鈿,是我爹外出做生意時候帶回來的,喜歡得緊,一個冬日都戴著。”


    李晏看著她,笑問:“然後呢?”


    “後來丟了。”方諾手下正繡著這隻蒼鷹的眼睛,寧無慍的筆觸,隱忍又鋒利。


    “丟了?”


    “對,我爹便又找了許多給我,可那一組我喜歡得緊,說什麽也不願意戴別的。”方諾想起方致,笑了笑,這並不是她的故事,是方慎那小子,帶的也不是花鈿,不過是借來用一用。


    “過了兩年多,我總是念著那花鈿好看,我爹選了不少首飾給我,都沒有當初那般喜歡,”方諾瞧著李晏,笑著說道:“後來在花園的假山中找到了,找到之後才發現,不過是當初年幼,見識得少,哪裏有那麽好看,值得我心心念念。”


    “人有時候是因為惦念才惦念,這般反倒會負了好時光。”


    李晏瞧著方諾一邊動針一邊跟自己講話,也知曉寧無慍添了兩個妾室,麵前女子卻無半點疲態和倦意,神態愈發溫和大氣,這番話明明是在相勸,她對他的心意心知肚明。


    笑了笑回道:“嫂夫人說的是一組花鈿,我中意的一壇陳釀。”


    方諾一時無言,二人四目相對一瞬,李晏偏過頭,看向方諾繡棚上,指了指那蒼鷹的羽翅:“鷹擊長空總會遇上狂風驟雨。”


    方諾長長的眼睫垂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這是他畫的,我便繡出來。”


    正說著,院門口有聲音:“妾身給夫人請安,”說罷轉向李晏:“見過李公子。”


    方諾抬眸,竟是青杏站在院門口。


    絳霄剛剛從屋子裏出來,手上端著茶盞,歸雁跟在後麵搬了一張小幾,方才隻有他們二人在院子裏。


    “鄭姨娘幾時來的?”


    青杏忙應:“妾身剛剛過來。”


    “有什麽事情?”


    她其實沒什麽事情,寧無慍突然離府,她便想來正院,雖問不出什麽,但也保不住夫人言談之間透露些消息,能夠知道他歸來的日期。


    方才李晏俯身指著繡棚的時候她到院門口的,廣袖長衫,垂下去的時候展廓開,倒顯得兩人有些過從親密,好巧不巧地落在青杏眼中。


    抬眼看了一眼這位李公子,瞧著比老爺年輕些,跟夫人說話也是溫和有禮,青杏不敢多看,垂眸道:“妾身無事,想來跟夫人問安。”


    “老爺出府一趟,要十多日才能回來,你素日也辛苦,不必這般牽掛我。”方諾大致猜得出她來想要做什麽,給了答案人估計就會離開。


    果然,這般一講青杏忙道:“既如此便不叨擾夫人。”說罷之後告退離開。


    一路上春知瞧她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麽,還差點兒被一顆石頭絆腳,回院子之後忙端熱茶上前,青杏接過,吃了一口之後放在桌案上,她忍不住開始琢磨李晏和方諾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當的事情。


    她在寧無慍身邊待得越久便越能看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隻要方諾在正院,寧府有多少妾室都是擺設,楚氏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心機得了兒子,也能讓寧無慍時不時往那廂去幾次,可她,現下隻有磨墨端水的份兒,這般熬下去,便是青春盡付也無出頭之日。“是這般講的?”寧無慍在驛站,夜晚燭火昏黃,映在窗紙上有幾分蕭瑟淒然。


    遠山恭恭敬敬地回話:“分毫不差。”夫人院子的消息,老爺是一點一滴都要知道的。


    入秋之後夜間便會起風,寧無慍讓遠山下去,推開窗戶,天上有微弱單薄的幾點星火,懸著一彎殘月,他居然覺得寒意入骨,有些想念方諾房中溫暖柔和的氣息,攏了攏身上的長衫,從喉間笑溢出一聲低語:“諾諾還是這般聰慧剔透。”


    李晏在方諾院中也並未久留,畢竟男主人不在,還是要避嫌,寧無慍一走,他便也不準備在郴州待太久,沒過幾日便辭行,離開了寧府。


    “鄭姨娘在打聽李公子?”方諾聽絳霄這般講,皺了皺眉。


    “可不是,咱們府上的人,見過李公子的不多,鄭姨娘打聽來打聽去,雖說不敢到奴婢跟前,可就這麽幾個人,還是被奴婢知道了。”


    方諾想了想,一時也不知青杏想做什麽,不過左右李晏已經離開了,便也不放在心上,隻道:“讓人多盯著她,莫要惹出什麽是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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