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各種或讚歎或貪婪或嫉妒的視線, 寶琴施施然帶著小螺和晴雯走進了廟門,這才安靜了一下。小螺咋舌道:“姑娘膽子真大,我被那麽些人看著, 腳都發軟了!”


    晴雯笑道:“瞧你那點兒出息,都跟在姑娘身邊這麽久了,還沒有習慣嗎?”


    小螺道:“話不能這樣說,從前姑娘還沒有長開,出門時又大多戴著幃帽,還真沒有被這麽多人盯著看過。因此,我還真沒有習慣。”


    晴雯道:“那你就從今天開始習慣吧,以後等咱們姑娘進了宮,封嬪封妃的時候, 那場麵且大著呢,你要是出了醜,丟的可是姑娘的臉……”


    寶琴聞言,淡淡的瞥了晴雯一眼,道:“慎言。”晴雯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嘴上有些不饒人。這個毛病, 她預備慢慢的給她糾正過來。


    晴雯聽了寶琴的話, 忙閉了嘴。主仆三人沿著青鬆遮蓋的石板路,朝著前方走去。此時,一位書生裝扮的藍衫男子從旁邊經過, 一隻墨色錢袋, 從他袖口裏落了下來。落在地麵上, 發出一聲輕響來。


    寶琴見兩個丫鬟都沒有留意到,便自己彎腰下去,撿起了那隻錢袋,轉身叫住了沒有察覺到自己丟了錢袋的書生:“請留步,你的東西掉了。”


    那書生聞言停下腳步,朝著自己袖口裏摸了摸,忙笑著說道:“多謝姑娘——”他伸出手接過寶琴手裏的錢袋,猛然間抬眼看到她的臉,不覺怔住了。


    仿佛在時間無垠的荒野裏追尋了一千年一萬年,他終於找到她。


    書生癡癡的拿著錢袋,整個人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的呆在了原地,看著寶琴,一動不動。旁邊晴雯看著好笑,說道:“好一隻呆頭鵝啊!”


    寶琴笑著輕輕打了晴雯一下,道:“貧嘴!”主仆三人不再搭理那呆頭書生,轉身繼續朝著佛殿方向行去。還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書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請留步——”


    寶琴停下腳步,眉宇間藏著一絲不耐煩:“還有何事?”


    那書生走到薛寶琴身前,深深的彎腰作揖,說道:“還沒多謝姑娘,小生名叫梅丹楓,敢問姑娘芳名?”


    寶琴聞言輕輕挑眉,想起了一個名叫梅丹華的姑娘。不會這麽巧吧?


    見寶琴沒有立即回答,晴雯便上前一步,說道:“我家姑娘的名字,是可以隨意告知給你的嗎?看你也像是個讀書人的樣子,怎麽這般沒有規矩?”


    梅丹楓忙道:“小生也知曉此舉不妥,但是,一時情難自禁,還請姑娘勿要見怪……”他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薛寶琴,眼裏是不容錯辨的深深情意。


    原來,一見鍾情這種事,真的是存在的……


    晴雯見這書生目光放肆,正要開口嗬斥,卻被寶琴攔住了,卻見她淡淡笑道:“我的名字告訴你也無妨,想來,你也一定聽說過。我姓薛,雙名寶琴。”


    薛寶琴?薛寶琴……梅丹楓聞言,眼神一陣恍惚,久遠的記憶被掀開,塵封的往事浮上心間。猛然間他神色大震,竟倒退了兩步,指著寶琴說道:“你,你是金陵薛氏之女?曾經與我定親的那一位?”


    寶琴笑了,輕輕搖動純粹做裝飾用的烏木柄銀紅縐紗團扇,香風隱隱浮動:“正是。”


    梅丹楓再次倒退幾步,搖著頭說道:“不,不可能……我竟然與你定親又退親,蒼天無眼,竟然這般捉弄於我……”


    寶琴道:“非是蒼天捉弄,乃是人為罷了。”


    寶琴的話音剛落,卻聞噗嗤一聲響,竟是那梅丹楓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浸染在他藍色的衣襟上。那殷紅配著淺淡的藍色,格外刺目。


    兩個丫鬟見到這般景象,不覺嚇住了。小螺輕輕揪住寶琴的衣袖,怯怯的說道:“姑娘,怎麽辦?不會弄出人命吧?”


    寶琴看了表情十分痛苦的梅丹楓一眼,道:“人命沒有那麽脆弱,哪裏就那麽容易死了?”


    這漠不關心的話語顯然再一次刺激到了梅丹楓,卻見他眉頭一皺,再次嘔了一口血出來。這時寶琴也吃了一驚,連忙閉嘴了。這活生生慪到吐血的人,她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心神也是被震動了。輕歎一聲,她開口對梅丹楓說道:“梅公子,前塵往事都已經如同過眼雲煙,你又何必還放在心上?身子可是你自己的,弄壞了,誰還能賠給你一具身體不成?”


    梅丹楓抬手擦去唇邊血漬,啞著嗓子說道:“薛姑娘,是我們梅家對不起你……”


    “對得起或是對不起的,都已經不要緊了。”寶琴道:“如今我已經是秀女身份,你們的退親並沒有影響我太多。這樣說,梅公子你應該可以釋懷了吧?”


    “秀女?”聞言,梅丹楓眼裏再次閃過痛苦神色,道:“那深宮傾軋的日子,哪裏是好過的?想來若不是被我們家退了親,你也不至於會鋌而走險。終究,還是我們害了你……”


    其實入宮根本是寶琴她自己的選擇,為了替自己也替薛家搏一個前程罷了,與梅家是否退親並沒有關係。見梅丹楓一副痛苦得難以自抑的模樣,寶琴開口道:“你何必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們家族敗落,你們家看不上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常理而已。我並不怨恨你們,你何必要執迷不悟呢?”


    梅丹楓眼裏露出動容之色,看著寶琴懇切的說道:“薛姑娘你心胸廣闊,真乃女丈夫也!”


    寶琴微微一笑,衝著他點點頭道:“梅公子,咱們就此別過了。”說著,便領著兩個丫鬟朝前走去。梅丹楓癡癡的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期望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然而直到寶琴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她都始終沒有再回頭。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如同從前,他眼睜睜的看著一生所愛失之交臂。那時候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得知自己不必娶一位商戶之女的時候,他甚至還是十分高興的。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一定會阻止那個時候的自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答應退親的。


    空氣裏還有她的馨香在暗暗浮動,然而佳人卻已經是芳蹤渺渺了……


    他癡癡的站了許久許久,不顧自己單薄的身體,佇立在深秋的冷風之中。直到一個小沙彌推醒了他,合掌施禮道:“施主,天色已晚,我們該下鑰了。”


    愣愣的看了小沙彌一眼,梅丹楓轉過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回到家中,急得團團轉的梅夫人連忙迎了上來,嗔道:“隻是出去看個菊花而已,怎麽去了這麽——”話沒說完,她看見兒子慘白的麵色呆呆的眼神,不禁嚇住了:“楓兒,你這是怎麽了?”


    梅丹楓將視線慢慢的移到梅夫人臉上,沒有血色的麵容上緩緩露出一絲苦笑:“母親,你害苦兒子了……”


    梅夫人如墜五裏霧中:“這話怎麽說的?我生你養你拿著一顆心對你,怎麽還害苦你了?”


    梅夫人的話剛說完,卻見麵前的梅丹楓噗嗤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緩緩的倒了下去……


    偌大的梅宅裏,響起了梅夫人的尖叫:“兒子啊——”


    翌日,薛家大宅裏,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卻是梅翰林家的夫人。


    寶琴不緊不慢的走進待客的前廳,看向滿麵焦灼之色的梅夫人,道:“夫人真是稀客。”


    看到麗色愈顯的寶琴,梅夫人眼裏閃過一絲憤恨,卻又強行的壓製住了,擠出笑容道:“我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情來求薛姑娘的。”


    薛寶琴在梅夫人對麵坐下,緩緩說道:“恐怕我能力有限,幫不了夫人什麽忙。”


    梅夫人道:“此事,唯有薛姑娘可以幫我。”


    見梅夫人言語和神態都透著古怪,薛寶琴心裏生出防備來,問道:“到底是何事?不如夫人說來聽聽吧。”


    梅夫人看了寶琴一眼,握緊了手掌,道:“昨日我家楓兒回去之後,就病倒了,一整夜高燒不退……我們連夜請了大夫,好不容易,直到今兒早上,他的燒方才退了下去。可是,他人雖然昏迷不醒,嘴裏,卻一直念叨著薛姑娘的名字。求求薛姑娘,到我們家裏去,看一看楓兒吧。興許你去了,他就能醒過來了。”說著,梅夫人頓了頓,又試探著問道:“我琢磨著,楓兒昨日出去看菊花,多半是遇到了薛姑娘,對吧?”見寶琴點了點頭,她便問道:“不知薛姑娘跟我們楓兒說了什麽,致使他傷心至此。有什麽對不起薛姑娘的,都是我的不是。請薛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的楓兒吧……”說到這裏,梅夫人禁不住紅了眼圈。她連忙從袖口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側過了身子去。


    雖然並不待見梅夫人,但寶琴憐憫她一片愛子之心,道:“好叫夫人得知,我其實根本就沒有對你家公子說什麽。一切,都隻是他自己想不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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