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見寶琴眼神清澈神態誠懇, 倒也相信了她的話,於是再次說道:“那麽,是否可以請薛姑娘到我們家裏去, 看望一下楓兒?”


    薛寶琴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而後說道:“梅夫人應該知道,我如今已是秀女身份。去你家看望梅公子,這,怕是不合適吧?”


    梅夫人有些急切的說道:“可是,我家楓兒,嘴裏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


    薛寶琴神色愈發淡淡:“那你們就要盡快讓他閉嘴了,嘴裏一直念叨著即將進宮侍奉聖駕的秀女的名字,可以算是犯上了吧?另外, 伺候的人嘴巴也該放緊些,傳出去了,是你們家擔當得起,還是我擔當得起?”


    聞言,梅夫人神色變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連忙站起身來, 道:“我也該告辭了,多謝寶琴姑娘。”


    薛寶琴意思意思彎了一下腰,道:“夫人慢走, 那我就不送了。”


    看著梅夫人匆匆離開的背影, 小螺說道:“他們家也真好意思的, 明明都退了親了,還要姑娘上門去看他們家的那個倒黴公子,哪裏來的這麽大臉?”


    薛寶琴用春蔥般的玉指撚起一塊奶油炸麵果子放進嘴裏,咽下去了之後方才開口說道:“罷了,以後多半不會再見,也就不會礙眼了。”


    主仆三人都以為梅家再不會上門來了,誰知過了半月之後,梅夫人又再次上門求見。寶琴不勝其煩,便叫晴雯去打發她離開。誰知半晌之後晴雯回房來,說道:“姑娘,事情似乎鬧大了。那梅家公子,好像,快不行了……”


    聞言,寶琴也吃了一驚,道:“怎會如此?”


    晴雯道:“據說這半月來,他一直臥病在床,連宮裏的太醫都想法子請來了,也是束手無策。最後還是一位民間大夫來看了,說他這是心病,是相思成疾。除非能得償所願,否則,藥石罔效……”


    小螺見自家姑娘一直沉吟著久久沒有開口,忙道:“姑娘你可不能心軟啊,定親也是他們家自己提的,後來看不上姑娘又想要退親,現在來,多半又是要求著姑娘去救那梅家公子了。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讓他們家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再者,姑娘如今已經是皇上的人了,哪裏還能繼續與他們家結親?這不是犯了欺君大罪嗎?”


    寶琴道:“無需擔心,我自有分寸。”說著她放下書卷站起身,道:“我且去見見她吧。”


    晴雯和小螺跟在寶琴身後,一起出了園子,朝著前廳行去。她們也是擔心自家姑娘說不定會一時心軟,答應了那梅家無理的要求。跟著一起去,也好看著姑娘一些。


    半月不見,梅家夫人憔悴了許多。原本的一頭黑發,也變成了斑白的。可見這半個月裏,她日夜受著煎熬。一見到寶琴,她便站起身來,直直的朝著寶琴跪了下去,口中說道:“求寶琴姑娘,救救我兒的性命……”


    寶琴側過身子避開了梅夫人的大禮,道:“夫人起來說話,你這樣,我們還怎麽繼續談下去?”


    無奈,梅夫人隻得站起身來,回到椅子上坐下,泣道:“姑娘想必也已經知道了,我兒對姑娘一片癡心,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姑娘若是不出手救一救他,隻怕,隻怕我們家便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說到這裏,她禁不住痛哭起來。


    等她哭夠了,寶琴方才靜靜的開口說道:“夫人要我怎麽救他呢?”


    梅夫人聞言,眼裏露出希望之色來:“我們家原是定過親的,隻是後來因為一些小誤會,導致親事未成。如今,我已經知道錯了,姑娘再嫁到我們家裏來,我一定將你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我身子也已經不大好了,姑娘一進門,我便將家中事務交給你,讓你進門就能自己當家做主,如何?”她滿眼都是期待的看向寶琴,手裏那沾滿淚水的秋香色的絲帕都捏緊了,可見心裏很是緊張不安。


    薛寶琴端起一旁梅花式樣的洋漆小幾上擱著的琺琅彩描金纏枝紋杯來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而後方才慢慢開口說道:“夫人這話,我卻是聽不明白了。我與夫人家裏的小姐一起選秀,得幸被選中,如今已是小主身份。說起來雖然一時還沒有進宮,卻已經算是皇上的人了。此事夫人一定知曉,如今卻又要與我結親,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梅夫人聞言不禁被噎住了,無話可說,半晌方才呐呐說道:“可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寶琴姑娘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兒去死嗎?你心裏可過意得去?”


    薛寶琴淡淡說道:“沒有什麽過意不去的,又不是我存心要害死你兒子,不是嗎?我自問無愧於心,沒有什麽對不起人的。我同情你,卻不能為了這份同情,搭上我自己甚至整個薛家,夫人請回吧,恕我無能為力。”


    見寶琴言辭犀利且斷然,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湧上梅夫人心間,使得她的眼淚再次流淌下來,哀淒的說道:“我兒年方十八,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難道要我這個做母親的,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嗎?這無異於挖了我的心肝啊……老天老天,求你帶走我這個老婆子的性命,饒了我兒吧……”說著說著,她哭得癱倒在椅子上。那涕淚橫流的模樣,就是小螺和晴雯兩個丫鬟看到了,也不覺感到淒然。


    “別哭了。”過了許久之後,薛寶琴開口說道。聞言,梅夫人立即止住了哭泣,雙眼帶著希冀之色看向薛寶琴:“薛姑娘,你,你願意了嗎?”


    薛寶琴搖了搖頭,道:“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吧,若是你們家願意自己去稟報陛下,將實情告知於他。看看陛下怎麽說,我們再說其他的。”


    聽了這話,梅夫人怔住了,久久沒有開口說話。見此情景,薛寶琴嘴角翹起一個譏諷的弧度,說道:“怎麽,你們原來是想讓我自己去跟陛下說,讓我一個人去承受陛下的怒火嗎?”


    梅夫人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咬了咬牙,道:“茲事體大,薛姑娘且容我回去,跟我們家老爺商議一下,可好?”


    薛寶琴點了點頭,道:“好。”


    且說梅夫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裏,迫不及待的來到書房中,將事情告訴給了梅翰林。梅翰林聽了這話,斷然說道:“此事絕不可行,難道你想要為了一個逆子,搭上我們全家的性命嗎?”


    “可是,陛下有那麽多的女人,哪裏在乎少了薛寶琴這一個?我們的兒子,可是沒有她不行啊!”梅夫人說著,眼淚又要往下掉了。


    “你知道什麽,婦道人家。”前些日子宮中發生的事,梅夫人不知道,梅翰林卻是有所耳聞的。“我告訴你,那位薛小主在陛下心裏的地位,是十分要緊的。你可不要再犯糊塗心思了,此事不必再提了。”


    看到梅翰林的態度,這半個月來一直積壓在梅夫人心裏的壓力陡然爆發了,使得她尖叫起來:“你當然不在乎了,你還有兩個心愛的庶子呢!而我呢,我可是隻有楓兒這一個兒子啊!你不在乎他,我在乎!為了他,我什麽事都願意去做!”


    “瞧你說的什麽糊塗話,庶子不也是你的兒子嗎?”看著梅夫人瀕臨崩潰的樣子,梅翰林的語氣軟和下來,眼裏似乎也有淚光在閃動著:“楓兒是我最重視的養了十八年的嫡子,我怎麽會不在乎他的性命?但是,我們梅家怎麽辦,我們在宮裏的女兒怎麽辦?這些,你可曾想過?陛下是什麽人,是天子,是萬民之主,他豈能容得下跟他搶女人的人?到了最後,我們不僅要賠上兒子,還要賠上全家人的性命!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梅翰林頹然的跌坐在紅木太師椅之中,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斜陽的光從窗戶間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那重重的皺紋完全暴露在日光中,無所遁形了。


    看著丈夫這個樣子,梅夫人也不再哭泣了。她癱坐在地,手指緊緊摳著碧綠鑿花的地板,指甲都翻開了,她也沒有察覺。許久之後,她方才低低的呢喃了一聲:“我的兒子,母親對不起你……”說完,眼淚潸然而下,止也止不住。


    深夜,繁星滿天,一輪圓月卻是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懶懶掛在天空上。盡管如此,月色依舊皎潔,灑遍大地,水銀一般的流動著。


    一個披著黑色連帽鬥篷的嫋娜人影下了馬車,走到梅宅的後門處,抬起手來輕輕的敲門。三長兩短的聲音,很有節奏感。


    “吱呀”一聲輕響傳來,後門被打開了,一隻黃褐色的布滿皺紋的手伸了出來。披著鬥篷的女子伸出手去,將一錠足有五十兩重的雪花紋銀,放在了那隻蒼老的手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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