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葉長生聽著那頭的話, 唇角一彎,倏然笑了起來。


    賀九重皺了下眉望他:“你笑什麽?”


    葉長生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眉心舒展開來:“原先你一直不肯告訴我名字, 我還以為你的名字很難聽。”望他一眼, 眼尾彎彎,“賀九重……嗯,我發現我竟然很喜歡這個名字。”


    賀九重瞧他一眼,眸子微微動了一下, 卻沒有接茬, 隻是環顧四周一圈道:“你還準備繼續?”


    葉長生按著自己被碎石撞擊得發疼的胃部,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咬牙切齒:“繼續!都已經折騰成這樣了,要是這麽走了才是真的虧了!”


    賀九重望著身旁人灰頭土臉卻又神采飛揚的模樣, 挑了一下眉, 沒說什麽, 隻是繼續跟在他身側陪他一道在這個巨石陣裏探索起來。


    他們二人原先是從西北方的“開門”進來的,經過一番折騰,這會兒正停在了原本應該在東南方的“生門”上。從生門再次出發,走到巨石陣正中央,葉長生帶著賀九重緩慢地在整個陣內移動著。


    他的每一步走得都異常謹慎, 每每到了一些不確定的地方, 他便就停下來, 將手裏提著的那一袋子彩色彈珠隨手丟下一粒去探路。


    走走複停停, 小心翼翼地繞過死門、驚門, 又提心吊膽地在傷門外探了一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依舊還是一無所獲的葉長生終於生了一點放棄的心思。


    隻是正準備鳴金收兵按照著原路返回時,他的視線卻掠過正北方一直最是平靜無波的“休門”上。


    若是按照最初建造的聚氣之陣,“開、生、休”三門應最是吉利,也是生機最旺盛之處,但是如果這陣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凶之陣呢?


    葉長生沉吟一聲,穩住了氣,將手中最後一個彈珠扔進了“休”門的方位,隨即隻聽“啪”地一聲,那顆玻璃彈珠瞬間粉碎,碎開的粉末撒了一地。


    ——果然是在休門!


    “找到了?”賀九重看著他問道。


    “就是‘休門’了。”葉長生點點頭,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但是卻也並不敢完全鬆懈下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仔細回憶了一下記憶中聚氣陣應有的樣子,而後抽絲剝繭地反推演算著這個陣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這樣龐大而精細的一個陣,布置起來需要耗費數月的心血。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改動他,自然不可能是如何勞師動眾。


    葉長生仔細地觀察著巨石圍城的休門,一寸一寸地尋找著不該出現在此地的變動:陣法這東西向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想要改變整處的風水,說難也並不難:隻需找到極凶之物壓在關鍵陣眼之處——


    葉長生巡查的視線倏然在某一處停了下來。


    那是一塊已經有一半被埋進土裏的血玉,露出的部分約有一節尾指指節大小,通體暗紅,在光的照耀下散發著瑰麗而又陰冷的光。


    他陡然打了個冷顫。


    賀九重察覺到了葉長生不自在的動作,皺皺眉頭:“怎麽了?”


    葉長生指了指那玉,意味深長地道:“血玉形成本就不易,便是最普通的血玉都需要隨著亡人在地底下陪葬幾百年,你猜這種色澤純正,屍寒迫人的又須得多少年?”


    實際上,就這麽一小塊玉,估計得要讓數位女子死後帶去陪葬,再含在嘴裏藏上數千年,吸取無數怨氣才能結出來。這改陣的人真的隻是為了養一個傀儡就這麽破費?嘖嘖,如果真的是,那還真是壕氣衝天,好大的手筆!


    ——將這麽個至邪之物壓在“休門”上,再吉利的陣可不也得變凶麽!


    葉長生突然便能明白為什麽這個鎮子所有的氣運都並不流通了,感情這個法陣不僅僅隻是想借靈脈的運道——埋玉的人這是想要趕盡殺絕,將整個鎮子的氣運全數轉借過去啊。


    嘖嘖,這真是,心狠手辣啊心狠手辣!


    葉長生蹲下來看著那塊血玉,歎一口氣:幸好這凶陣成型至多不過半年,若是再長久一些,怕是這整個鎮子上的十萬百姓全都要死於非命。


    從口袋裏將所有的符紙都掏出來,揚手撒到空中,用匕首在手上拉開一道血口,隻見血液噴濺在那些符紙上,隻見那些符紙吸了血,竟隻散發出一陣微弱的光,在休門裏撐了不足眨眼工夫便又滑落了下來。


    葉長生眸色微沉,側頭看一眼賀九重,湊過去靠在他腿上蹭了蹭,“親愛的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賀九重冷冷地望他一眼,沒多話,卻是將指尖一劃,給他在血玉周圍劃出了一個小小的結界。


    葉長生看著賀九重口是心非的模樣不知道怎麽的竟然覺得有些有趣,衝著那頭帶著些興味地瞧了一眼,隨即又挪了回來,將還尤滴著血的手伸進休門陣眼處去取血玉。


    當他指尖方碰觸到那血玉的一刻,卻見那暗色的玉倏然顏色變得鮮亮起來,它如同一隻嗜血的獸,開始瘋狂地從他手上的傷口處開始吸食鮮血。


    陰冷的屍寒隨著傷口拚命地往四肢百骸裏蔓延,葉長生眸色很沉,扯了脖子上掛著的玉石也握在手中。嘴裏低聲反複地念了些什麽,隨後隻見那翠綠色的玉石驀然散發出一點溫潤的光,而一旁因為吸了血而顏色鮮亮起來的血玉在那溫潤光澤的壓製性又漸漸黯淡了下了來。


    這頭正待鬆一口氣,但是緊接著,隻聽“哢嚓”一聲,那塊他已隨身佩戴了十幾年的玉石卻突然應聲而碎。葉長生皺著眉頭看著手裏已經碎裂成兩節的玉石和一旁終於徹底安靜下來的血玉,許久,歎息了一聲,將他們收進了之前裝著彈珠的袋子裏。


    賀九重偏過頭,視線落在他再次光榮負傷的左手手心上,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皺,出聲問道:“結束了?”


    “結束了結束了。”葉長生單手從背包裏翻出紗布和藥膏,笑嘻嘻的搖了搖手裏裝著玉的袋子,“雖然害我碎了一塊玉,但是多了這麽個極品,這次算是我賺了。”


    從葉長生手裏將紗布和藥接過來,賀九重嚐試著給他包紮了一下。試了好一會兒,看著被自己越裹越顯得糟糕的傷口,一揚眉,不耐地將紗布扯了,飯將自己的手覆在葉長生的手心上。暖暖的熱流順著他的掌心傳了過去,不一會兒再鬆手,卻見那頭手心裏的傷口竟已恢複如初。


    他將自己的手收回來,冷笑道:“那血玉是極陰邪之物,若非陽氣重、福澤深厚的人收了不日便會遭受災禍。你拿著它,不丟了性命就算萬幸,還提什麽賺?”


    葉長生沒心沒肺地將袋子扔進包裏,眨眨眼,掀起眼皮瞧了他甜蜜蜜地道:“不是還有你麽。”


    賀九重視線掠過那塊葉長生因為失血過多而比平常更加蒼白的臉,許久,像是終於妥協了:“事情結束了,回去吧。”


    葉長生點點頭,與賀九重又尋著地上彩色彈珠的找到了出陣的生門。隻是就在二人準備出陣的時候,賀九重的視線一瞥,卻落在了那個本該躺著一具屍體此的角落。


    “怎麽了?”葉長生順著賀九重的視線望過去,在瞧見那個隻留著一些血跡卻在沒有其他的角落是眼眸也深了深。


    ——天陰的更厲害了。要落雨了。


    而與此同時,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我早同你說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男人看著顫顫巍巍挪到自己麵前,腦袋怪異地耷拉在肩膀上,身體已經破損得幾乎不能行走的男孩,琥珀色的眼裏神色淡淡:“好不容易花費半年時間,用十三具幼童屍體的陰氣和整個青山鎮的運道給你溫養了一具身體,你就這麽又給弄壞了?”


    男孩低低地嗚咽一聲,跪在他腳下深深地把頭埋了下去。


    男人垂眸望著他,好一會兒,又輕輕地笑起來。伸出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罷了,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一次——”


    雖然男人的動作很溫柔,男孩卻因為他聲音裏的冷意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


    葉長生和賀九重回到鎮上去了另一家賓館又開了一個房間,這幾天累慘了的葉長生躺在床上,頭剛剛挨到枕頭,甚至來不及在跟賀九重交代什麽,一合眼便陷入了深眠。


    他這一睡,就整整睡了一天兩夜,等到他再因為胃裏的饑餓悠悠轉醒時,時間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了。捂著餓到隱隱作痛的胃從床上爬起來,偏著頭欣賞了一會兒床邊人美好的側臉,直到那頭因為察覺了他的偷窺而側過頭來,他才眨眨眼,無辜地道:“我餓了。”


    賀九重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如果不是你尚且還會喘氣,本尊都要以為你是不是要就這麽駕鶴西去了。”


    “那不會的。”葉長生笑眯眯地瞄他,甜膩膩地拖著尾音:“我怕有人舍不得。”


    賀九重猩紅色的眸子危險地眯了眯,葉長生見狀,連忙知情識趣地見好就收,打了個滾從床上跳下來去浴室刷了牙又衝了一把澡,再出來,終於神清氣爽感覺自己原地滿血複活。


    拿著浴巾隨意地擦了擦頭發,葉長生偏頭看著賀九重,視線掠過他的眉眼,突然開口道:“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麽覺得同樣是兩日未進食,你的氣色比我明顯要好得多?”


    “你這兩天睡得昏天黑底,的確是滴水未進。”賀九重勾了勾唇,懶洋洋地掀了眼皮瞧他:“但是誰跟你說本尊這兩日是陪著你辟穀的?”


    葉長生震驚地僵住了正在擦拭頭發的動作,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拋下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我一個人跑去吃獨食?”突然像是想起什麽,快步走過去翻了翻自己明顯少了幾張鈔票的錢夾,轉過頭,哆哆嗦嗦地控訴,“居然用的還是我的錢!”


    賀九重斜眼望他:“如何?”


    葉長生愁眉苦臉地擠出笑:“您做的真是太對了。”


    賀九重點點頭,對他言不由衷的馬屁表示很滿意。


    哀歎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地縮成一團,慫巴巴地撥打前台電話叫了兩份蓋澆飯送上來,這會兒他也不再挑什麽味道好壞了,風卷殘雲地將兩盤子蓋澆飯一掃而光,又接連喝了幾大杯水,餓的發慌的胃才終於被填滿了起來。


    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葉長生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拿到的那塊血玉,四處看了一下,沒能感應到它那股陰寒邪乎的氣息,疑惑地想了想,將視線落到了賀九重身上:“你把那玉扔了?”


    賀九重一挑眉,從袖口裏摸出一塊什麽扔了過來,葉長生忙伸手接了,一攤手,那樣瑩潤光滑約莫尾指兩根指節大小的緋紅玉石不是他帶回來的那塊血玉又是什麽。


    “你——怎麽做到的?”葉長生將那塊玉在手上翻來覆去的把玩,眼底不由得漫上來一點驚奇。雖然玉還是那塊玉,但是一直浸裹在玉石裏,沉澱了千餘年的陰寒怨氣卻全數消散了,握在手裏觸而生溫,竟是隱約有了一點大吉之貌。


    “在九州大陸上,若是想要修仙,便要先有靈根,再修成內丹,期間需吸取靈氣無數。再若是想要成為一方大能,除卻本身資質,更是要配上天時、地利、加之無數資源環繞,千百中方可成一。但是修魔卻沒有這麽麻煩。”賀九重語氣輕鬆,像是在回憶著什麽,“無需靈氣,無需靈根,便是內丹碎了了也無礙,隻要你懂得掠奪便可——”一抬眸,猩紅的眸子裏帶著些狂傲和玩味,“那血玉裏的千年陰氣,已經被我吃了。”


    嚴格來說,這是賀九重第一次對他說起他那個世界的情況,雖然隻是這樣寥寥數語,葉長生卻敏銳地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望了望賀九重,又看了看手裏的血玉,決定將自己一開始打算把它賣掉的心思徹底掐滅,找了根繩子將玉捆住了戴在了脖子上,隨口調笑道:“既然你特地費了這麽多心思,那我就當這玉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了。”擺弄了一下,笑眯眯的,“謝謝你啊親愛的。”


    賀九重抬眸將視線在樂不滋滋的葉長生身上定了定,他的眸子裏劃過一絲什麽,但是緊接著卻又在旁人發現前又悄無聲息斂了下去。


    葉長生倒是沒有注意到賀九重情緒的變化,他將屋子裏的行李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套了件外套,便帶著賀九重下樓退了房。給孫超打了個電話,將人約到了離賓館不遠處的一個小公園裏。


    兩人在公園的涼亭裏大約等了不到二十分鍾,便見一輛黑色轎車“嗖”的從麵前飛馳著停下,緊接著車門一開,一個矮胖的男人看到他們兩個,便靈活地橫跨過公園的柵欄,一翻身,三步並作兩步地就飛奔到了葉長生的麵前。


    “天、葉天師!”孫超渾身地肥肉隨著他的喘氣而微微晃動著,他拿了一塊手帕擦了擦一腦袋的汗,又上氣不接下氣地用手撐著膝蓋緩了一會兒,“我正在家裏等著呢,一、一接到你電話,我馬上就趕過來了!”


    葉長生笑眯眯地望著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孫老板看樣子是等急了?”


    孫超坐下來,愁眉苦臉的:“怎麽能不急呢?銀行那邊貸款辦不下來,底下那些人催債已經催了好幾次了。再這麽幹耗下去,我這是真要破產了!”又抬起眼,帶著些小心翼翼地期盼望著葉長生,“葉天師,我那礦——”


    葉長生含著笑點了點頭,迎著孫超眼裏驀然迸發的狂喜緩緩道:“我替你在礦山上做了三日法事,又布了個招財陣改去了山上與孫老板你命格相衝的部分,明日裏隻要孫老板再去入口上三炷香,日後便可放心無憂了。”


    孫超又是喜又是疑,他舔了舔唇,望著葉長生道:“葉天師,我……我也不是不信你。隻不過,如果這法事做了,萬一日後再——哎,我真不是不信你,隻是我最近的資金鏈也……”


    葉長生卻是擺了擺手,對於孫超的話並不動怒,他微微一笑,道:“孫老板的難處我也不是不理解,隻不過老板眉心黴運已盡去,於錢財方麵的憂慮盡可寬心,好消息最多半日便到。”


    孫超一愣,正在琢磨葉長生的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隻聽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他下意識地將手機拿出來一看,不好意思地對著葉長生和賀九重笑了笑,起身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小劉?怎麽了,我不是說我現在在外頭跟一個重要的客戶見麵,沒事不要來打擾我嗎?”


    那頭被稱作“小劉”的男人聲音卻是很激動,他道:“孫總孫總!我這邊是有急事兒!剛才xx銀行給回複,說我們之前提交的那個一千萬貸款請求上頭已經批下來了!!”


    “什麽?”孫超似乎是恍惚了一下,緊接著瞪大了眼睛,雙手捧著電話,又驚又喜地放大了些聲音,“批下來了?”


    小劉忙道:“是的,十分鍾前剛剛來的消息,我這接到消息不馬上就來通知您了嗎!”


    那頭再說了什麽,孫超都一概沒有聽進去了。他側頭看著涼亭裏那個微微含著笑朝他這裏望來的少年人,小腿肚子一軟,終於開始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是有天師高人。


    掛了電話走回涼亭,對著葉長生彎下腰深深地就是一鞠了一躬,顫著嗓子道:“葉天師今日救我一命,此等大恩,孫某將銘記在心,永生都不敢忘!”


    葉長生失笑,起身走過來將孫超扶了起來,輕聲道:“孫老板是個福澤深厚的善心人,隻是命裏注定該有此劫。今年這一劫熬過去了,日後便是平坦順遂,財源廣進的福相了。”


    孫超點點頭,忙道著謝,將葉長生和賀九重又送回來最初他們來時所租住的那個賓館裏。


    第二日一早,兩人又陪著孫超去了一趟礦場,當眾請了香,又正正經經做了開工儀式,忙了一天,直到下午才徹底將這一樁事了結了。


    孫超是親自將兩人送去的縣裏車站,臨別的時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地給葉長生,臉上帶了些窘迫:“葉天師,這裏是十五萬……不是我想到手殺價,隻是我現在資金緊張,一時間拿不出約定的數目——天師再等我幾個月,隻要等到工程動工盈利,我必定帶著厚禮親自登門拜訪!”


    葉長生將銀行卡收了,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孫老板品性如何,我自然是看的出來的。”


    孫超聞言,更是感動。千恩萬謝地將兩人送上大巴,又目送大巴開動了,這才又開車回了鎮上。


    而坐上了直達x市的長途大巴,終於能夠鬆一口氣的葉長生瞬間褪去了人前那副仙風道骨、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他寶貝地將手裏的銀行卡塞在包裏的夾層放好了,雙手抱著自己的背包,美得簡直渾身都在冒泡。


    賀九重望著他,扯了扯唇玩味道:“若是讓那些人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怕是以後也沒人再敢叫你替他們驅鬼算命了。”


    葉長生用眼尾瞄瞄他:“我這個樣子是別人想要看就能看到的嗎?”一彎唇,笑出一排糯米似的小白牙,“也就特別貢獻給你了!”


    賀九重深深望他一眼,隨即揚了揚唇,意味不明地低喃一聲:“也好。”


    葉長生歪歪頭,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賀九重側過身壓在他的肩上,緩緩合上眼,“我累了,想要睡一會。”


    葉長生一怔,指指自己消瘦的肩膀,翻舊賬道:“你不是嫌我骨頭硌得慌麽?”


    賀九重卻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沒睜眼,隻是唇角略微陷落下一個不明顯的弧度:“現在不嫌了。”


    葉長生撓撓頭,暗自感歎一聲他的喜好還真是多變。沒再多想,隻是單手艱難地給手機插上了耳機,然後打開音樂,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


    房間裏的厚厚的窗簾第遮蓋住了窗戶,黑沉沉地透不出一絲光。


    程詩苗從床上坐起來,愣愣地靠在床頭大約發呆發了足足十分鍾後,一手掀開身上的被子,艱難地下床,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衛生間,然後對著鏡子的自己開始怔怔出神。


    明明是很精致的一張臉,隻是氣色卻很難看。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眼底下浮現著大片的烏青,蓬頭垢麵得看起來仿佛蒼老了十歲。


    多久了?程詩苗伸手接了點水拍在自己的臉上,黑色的眼睛裏帶著深深的疲憊麻木與絕望: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天知道她能夠看見“那個東西”之後,她有多久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了!


    事情到底是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程詩苗有些想哭,但是卻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滾下來。


    做了一個深呼吸,匆匆地洗了臉刷了牙,正將毛巾放進盆裏,準備從衛生間走出來,隻是剛剛轉過身,不遠處驀然出現的人影卻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小腿一軟直接癱坐到了地上。


    那是一個幾乎全透明的人影,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從衛生間的方向望過去,隻能朦朦朧朧地看清一團淡白色的人型,模糊卻又無比清晰。她站在她的床頭,離她甚至不足三米遠。


    程詩苗望著那個鬼影,全身痙攣似的顫動著,她唇瓣哆哆嗦嗦,好一會兒,終於崩潰地哭出聲來:“我求求你,你別纏著我!我求求你,世界上有這麽多人,你為什麽非得找上我呢?我真的沒做過什麽壞事,你別害我!”


    那團鬼影聽著她的哭喊,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往她的方向飄動。程詩苗將她的意圖看在眼裏,立即忍受不住地尖叫了起來。她用手撐著地拚命地坐在地上往後挪動,直到背脊抵住了冰涼的瓷磚,退無可退的窘迫下,她終於一臉恐懼地一邊大叫著一邊匆忙拿起洗臉台上的瓶瓶罐罐拚命朝著那團鬼影砸了過去:“滾開!滾開!別過來!啊啊啊!你別過來!!”


    激烈的尖叫聲持續了很久,直到一陣女人的聲音突然隨著拍門聲響起,程詩苗像是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從地麵上彈跳起來,連滾帶爬地走到門前顫抖著手地把門打了開來。


    “錦姨……錦姨,救救我!”


    縱然是平日裏十分討厭的女人,在經曆了那樣絕頂的恐怖之後現在再看著似乎也變得可愛了起來,程詩苗“砰”地將身後的門關起來,掙紮著往前挪,嘴唇顫抖著,聲音裏帶著恐懼的哭腔:“有、有鬼……我的屋子裏有鬼!!”


    汪錦似乎是愣了一愣,隨即彎下身子,溫柔地替她將臉上哭的亂七八糟的淚痕擦去了,又伸手將她扶起來抱在懷裏給她順了順氣,輕聲細語道:“苗苗,你這是又做噩夢了吧,說什麽胡話呢?大白天的,哪來的什麽鬼呢?你是不是又在寫那些什麽神啊鬼啊的小說了?”


    程詩苗拚命地搖著頭,她不敢再往自己的房間裏望,隻能顫抖著伸手往自己房間的方向指了過去:“她就在裏麵,她一直纏著我!嗚……嗚嗚……她一直都在纏著我!”


    汪錦鬆開程詩苗,推開門走進去將屋子裏厚實的窗簾拉了起來。外頭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原先那些恐怖的氣氛仿佛一瞬間便消散了大半是的。她在屋子裏頭轉了一圈,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地上被砸碎了的瓶瓶罐罐,眸子動了動,隨即又轉過身笑著對站在外頭的程詩苗道:“你看,這屋子不是好好的嗎,哪有什麽鬼?”


    程詩苗卻還是搖頭,慘白憔悴的麵容讓她看上去有些神經質:“有鬼,她一直纏著我……真的有鬼,真的有鬼!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騙你,這屋子裏真的有鬼!”


    汪錦看著她的樣子,微微歎了一口氣:“你這丫頭呀,就是心思太重,最近壓力大了。”拉著她下了樓去客廳坐了,“我知道你最近忙著你那本靈異小說的出版忙得厲害,但是再忙也得注意身體啊。你爸平時工作忙,沒幾天著家的。我這個後媽也當得不稱職,與你平時裏說不上幾句話。但是終歸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你要是有什麽煩惱了,想要與我說說,我還是很樂意聽的。”


    坐在光線明亮的客廳裏,身邊有人陪著,程詩苗一直緊繃的精神終於漸漸放鬆了下來。她抿抿嘴,疲憊地抬眼看了看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且與自己眉眼間有著些許相似的女人,壓了壓心裏好多年的芥蒂,好半天才低聲道了一句:“謝謝錦姨。”


    “都已經是一家人了,還談什麽謝不謝的,這聽起來多生分?”汪錦笑著伸手拍了拍程詩苗的手背:“你最近精神都不大好,今天也就別忙著工作了,就現在這坐著休息一下吧。我去廚房給你倒杯橙汁。”說著,又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隨即便起了身往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


    從櫃子裏拿出一隻玻璃杯,將橙汁緩緩倒進去後,隨即她又放下橙汁,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一粒藥片,用刀背碾碎成粉末倒進了橙汁裏頭。用勺子將橙汁與藥粉攪拌均勻,看著那橙黃的液體,她嬌美的臉上緩緩地浮現出了一絲陰毒與得意,隨即一斂眸,又將那神色收了,端著杯子回到了客廳。


    “喝了飲料就在沙發上上躺一會兒吧。”汪錦微笑著將橙汁遞了過去,“你現在什麽都不需要想,你隻需要好好休息就行了,不管出了什麽事,還有我和你爸在呢。”


    程詩苗點點頭,她知道汪錦對她的話是根本不信的,這會兒話說得好聽也不過是在哄她。從汪錦手上接過了那杯橙汁,怔怔地看著杯麵好一會兒,直到那頭低聲催促了,她才仰頭將那杯橙汁一飲而盡。


    *


    自從有了賀九重作為自己堅強的後盾之後,葉長生覺得自己的神棍生涯像是陡然開了掛一樣,不但一直困擾他的來自惡靈的侵襲煩惱通通都消失不見了,就連平日裏占卜抓鬼的生意也日漸興隆起來。


    笑眯眯地將一對占卜未來婚姻的小情侶送走,將桌上的錢收起來,看看天色不早,正準備趕在逢魔之時前收攤回家,隻是還未動手,眼尾卻瞥見街頭突然出來一個女人。約莫二十五六的年歲,她臉色慘白,黑色的眼睛裏帶著一點神經質的緊張,跌跌撞撞地像是丟了魂兒一樣地朝著街的這頭走了過來。


    葉長生眼神在那個女人身上定了定,眸子裏閃過一絲微妙的光,瞧著她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自己攤子前頭,突然開口將他喊了下來:“這位小姐,請稍稍留步!我見你印堂發黑,陽火微弱,怕是近來有血光之災——要算個卦嗎?”


    程詩苗微微一怔,僵硬地轉動著眼珠子,側頭朝葉長生的方向看了過去,好半天,有些遲鈍地重複了一遍道:“算命?”


    葉長生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牌子,笑眯眯地道:“逆天改命,治病消災。無論是姻緣、財富、健康、前途,甚至壽命皆可一算。不靈不要錢!”


    程詩苗聽著葉長生的話,原本木然的眼裏突然迸發出一陣詭異的亮色,她側身將雙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往前探過去,聲音因為幹渴而微微有些粗嘎:“我不要你算命——”她憔悴的臉上帶著一點狂亂的神色,壓低著聲音帶著一絲恐懼與激動,“你會抓鬼嗎?”


    葉長生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眯著眼笑起來:“可以是可以。”他慢吞吞地道,“隻不過,若是要抓鬼,我收的費用可不低的。”


    “我有錢!我有錢!”程詩苗聽到葉長生的話,臉上突然揚起一點神經質的笑來,伸手在身上摸出一個皮夾子,然後將裏麵的鈔票全部倒出來捧到了他的麵前,“這些夠嗎?要是不夠……要是不夠等我的出版稿費下來了,我全給你!我一分錢都不要,全給你!”


    葉長生沒有接下錢,隻是微微皺著眉頭看著程詩苗明顯呈現出不正常的癲狂的眼神,似乎在想著什麽,半晌都沒作聲。


    “……還是不夠嗎?我全部都給你了,還是不夠嗎?”程詩苗因為葉長生的沉默而有些慌張,她嘴唇輕輕地顫抖著,似是有些無助,但是頃刻,她瞪著那頭卻又勃然大怒起來,“你還想怎麽樣,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不肯幫我?”她語無倫次地,眸子隱隱有些發紅,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狂躁來,“你們都是一夥的,你們都想害我……你們都想害我!”說著,將算命的攤子往旁邊猛地一推,伸出手就朝著葉長生的脖子掐了過去!


    然而還沒等程詩苗的手碰到葉長生,卻見身後驀然一道極具壓迫力的身影靠了過來,緊接著她隻覺手腕一緊,竟是整個人被捏著手腕騰空提起扔到了一邊。


    “誒誒——別那麽粗暴,那可是我的客戶!”


    聽著那頭痛苦的哀叫聲,葉長生忙伸手將麵色冰冷的賀九重攔住了,迎著那頭略閃著一絲紅芒的黑眸,咽了一口口水又對著他眨眨眼,膩著聲兒插科打諢道,“親愛的,你每次出場都那麽的及時和帥氣,我簡直要再一次愛上你了!”


    賀九重用眼尾睨他,冷笑一聲將無尾熊似的黏在自己身上的葉長生扔下來,將手中剛剛買來的運動飲料扔給他,垂眸瞧著正蜷縮在地上,單手握著自己右手手腕瑟瑟發抖的程詩苗微微揚了眉道:“這是怎麽回事?”


    忽悠了別人一下午而正口幹舌燥的葉長生接了飲料,趕緊將瓶蓋擰開仰頭灌了幾口,等到將那一瓶飲料牛飲了大半,這才舒了一口氣,擦了擦嘴角道:“你剛才不是看見了嗎。”


    賀九重瞥他一眼:“我隻看見她好端端地突然便暴起了,你對她說了什麽?”


    葉長生搖搖頭:“我可什麽都沒說。”將飲料瓶丟進路邊的垃圾桶裏,幾步走到程詩苗身邊,半蹲下來望了望她那隻明顯被賀九重甩得脫了臼的手腕,看了好一會兒,低聲問道,“你是磕了藥嗎?”


    一直在不正常地打著顫的程詩苗抬起頭,她的眼神已經有些散了,望著葉長生似乎有些不能立即反應她究竟在說什麽:“什麽……藥?”


    葉長生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將她脫臼的那隻胳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哢”地一聲接了回去,在那頭痛苦的□□裏卻是微微笑了起來:“行吧,你的單子我接了。”站起身,朝她又伸了一隻手,道,“時候不早了,那我們要不要先去找個地方來談談抓鬼的具體事宜?”


    程詩仰麵呆呆地望著葉長生,因為之前手腕脫臼的疼痛而造成的麵部扭曲似乎還沒有緩和過來,她似乎是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眼珠子呆滯地動了動,而後微微點了一下頭,用完好的那隻手拉著葉長生的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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