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 葉長生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身上隱約被繩子勒出來的紅痕,愁眉苦臉了好一會兒, 然後才歎著氣地抓了抓頭發。


    果然, “病從口入, 禍從口出”這句老話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真的,活著挺好的,他為什麽就不明白呢?


    正長籲短歎自我反省著,那頭賀九重也起身跟了過來。倚在浴室的門前將葉長生的身子上下打量一圈, 唇角微揚一分, 猩紅色的眸子裏閃過玩味的光:“在想什麽?”


    葉長生被賀九重依舊熱度不減的視線盯得身子忍不住地打了個顫,為了防止有什麽不可描述的情況繼續發生,便趕緊拿出一旁掛著的衣服迅速地套上去。


    直到內外三層地將自己整個兒遮得嚴嚴實實,這頭才稍微獲得了些許安全感, 對著那頭幹笑一聲道:“在想, 有的時候嘴欠是一種病, 得治。”


    賀九重聽著葉長生的話,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緩步走到他身後,伸出手背在他耳後的一小塊皮膚上輕輕地貼了貼:“是嗎?我倒是覺得你有時嘴欠的樣子也很好。”


    他的手背有些微涼,貼在葉長生的皮膚上讓他忍不住地就打了一個小小的寒顫。


    “那我還真是……謝謝您老賞識啊。”


    葉長生皮笑肉不笑地勉強回了一句, 隨即倒也不再搭理那頭, 而是轉手拆開洗臉台上的一次性牙刷包裝, 迅速地洗漱了起來。


    賀九重看著那頭似乎並不怎麽想回憶起昨夜那場由意外衍生出來的甜蜜, 他低笑一聲, 突然問道:“昨天晚上,你覺得舒服嗎?”


    “咳咳咳”


    被那頭一記直球迎頭砸的有點懵的葉長生手上一滑,牙刷夾雜著牙膏的泡沫直直地便捅.進了嗓子眼裏。痛苦地將一嘴牙膏泡沫趕緊吐掉又含了口水涑了涑嘴,葉長生側過頭望著賀九重,眉頭深深地擰在了一起:“我覺得我們可以換一個話題。”


    “為什麽?”賀九重將葉長生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情一瞬間便愉悅了起來,“是你自己說的,在契約的條件下,如果我讓你感覺到疼痛了,可能還會受到懲罰。既然如此,為了避免‘懲罰’的降臨,我們更應該積極地去尋找一點讓你能從中獲得愉悅感的玩法……不是嗎?”


    葉長生透過麵前巨大的鏡子往後看了一眼,直到確認了那人眼裏戲謔背後浮現出的認真時,深刻的懊悔感鋪天蓋地席卷了上來,讓他恨不得能扭轉時空回到昨晚,然後一拳打爆那個隨便地說著不負責任的話的自己的狗頭。


    “我覺得,親愛的……”葉長生努力地揚起微笑,好讓自己臉上的悔恨看起來沒有那麽明顯,“我覺得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之後再去找個時間來好好地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討論。隻不過現在你看看時間,已經快到六點半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收拾一下,要準備出去跟導遊碰麵了?”


    賀九重的手順著他耳後的那一小塊皮膚漫不經心攀爬上去,手指輕輕地在他的耳垂上撚了撚,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好,我等著和你‘親切友好的交流討論’。”


    葉長生感受著耳邊那陣酥麻的感覺,不知怎麽的,腦子裏突然就又想起了一些叫人臉紅耳熱的旖旎片段來。


    老臉微不可查的一紅,隨即再掀了眼皮暗搓搓地透過鏡子往後再瞧一眼,發現自己正與那頭向他望過來的視線撞到了一塊時又不得不尷尬地將視線若無其事地挪了開去。


    親切友好的交流?


    葉長生覺得自己的頭隱約地開始有點疼,心底裏暗暗又歎了一口氣,嘀嘀咕咕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隨後也不再多想了,打開水龍頭用手鞠了一捧水,又迅速地洗起了臉來。


    等到兩個人都洗漱完了,將房間裏的行李都收拾起來,又掐著點去二樓的早點攤子買了份小籠灌湯包吃的心滿意足,這才下了樓到約定的地點和導遊碰了麵。


    度假村的停車場裏,田導遊已經開著車在裏頭等著了。


    葉長生湊過去笑眯眯地和那頭打了個招呼,當麵又是同他為醫院的事情道了一個謝。


    “這麽早的工夫,我們想著你也不知道吃了沒有,所以想著給你帶了點早點過來。”葉長生將手上的塑料袋遞過去,聲音輕快的道,“我們也不知道導遊你愛吃什麽,就緊著自己的口味買了點包子和生煎。你要是不愛吃也沒事,旁邊還有熱豆漿,喝著暖暖胃也是好的。”


    那姓田的老頭兒被葉長生哄得心花怒放,接過那袋吃的倒也不推辭,大笑著就道:“正好,我這頭還沒吃早飯,那葉先生的這份好意老頭兒我就卻之不恭了。”


    說著,又語氣極為歡快地對著兩人道:“上車吧,時間不等人,我們該是時候去下個地方了!”


    葉長生應了一聲,和賀九重開了車門往車後座就坐了去。


    溫泉度假村離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還是有很長一段路程的,葉長生在車裏坐著,不由得就和前麵的導遊就聊起了天來。


    “田導遊你昨天在電話裏說的那個‘空中花園’究竟在哪?我去網上找了找,別說具體情況了,就連t省的官網上透露出來的消息都很少。”


    老頭兒聲音洪亮而又熱情洋溢:“具體的我也說不清,但是聽說現階段的對公眾保密,就是因為t省想要將這個‘空中花園’打造成代表整個省門麵的拳頭項目,所以上麵在經過審議後決定在項目完全評測結束前,整個建築暫時不對外公布任何信息。”


    又道:“其實今天除了葉先生和賀先生,也還會有一些別的遊客一起去空中花園裏暫住一段時間——”他透過後視鏡對著坐在後麵的二人擠了擠眼睛道,“其實說是讓你們遊玩,還不如說是讓一小部分人先去幫忙對建築進行小範圍的評測。比起繳費遊玩,甚至我覺得他們反倒是應該支付我們評測費呢。”


    葉長生被他充滿活力的洪亮聲音逗得有點忍俊不禁,咳了一聲清了一下嗓子,對著那頭又問道:“田導遊以前去過那個‘空中花園’嗎?”


    老頭兒搖了搖頭道,嘖嘖兩聲道:“還沒來得及去一次呢。那裏為了資料保密,想要過去玩一趟都得向上麵一層層遞交申請的,這不,葉先生和賀先生也是趕了巧,我們這邊也才剛剛拿下兩個名額過來呢。”


    葉長生微微頓了一下,往前頭瞧了一眼,問道:“田導遊你不和我們一起去麽?”


    那頭便樂嗬嗬地笑道:“我倒是想去看看,但是不是沒機會嘛。”又通過車內的後視鏡往他們那兒望了一眼,笑道,“不過葉先生你們放心,我們已經做好了交接。等到了地方,那兒會有專門的人在裏麵接待你們的,衣食住行,就和在我這裏一樣,你們隻要敞開了玩兒就行了!”


    葉長生側頭和賀九重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下覺得既然那頭都已經安排妥當了,這會兒倒是也沒什麽不滿,點點頭,算是將這件事揭了過去。


    田導遊將他們兩個帶到目的地的山腳下的停車場便將人放下來了,緊接著那老頭兒也下了車,大步地朝著另一旁正和一群人說著什麽的中年男人走過去,和那邊豪邁地打了個招呼後,然後將人給葉長生和賀九重帶了過來。


    “接下來一段上山的路我就不能繼續陪你們了,不過我的老夥計會代替我護送你們。”老頭兒笑著介紹道,“他姓陳,是個經驗老到的司機師傅了。”


    葉長生點點頭,笑著和那個姓陳的司機打了個招呼。


    那司機視線掃過葉長生和賀九重,對著老頭兒笑著道:“帶上這兩個,這次上麵批下的名額就是十五個,不錯啊,創了曆史新高了。”


    老頭兒點點頭:“可不是嗎,不過我隻希望到時候這裏能早點開放,我也能帶我小孫子過來看一看。”


    司機樂得哈哈大笑,對著他點頭道:“行啊,到時候我親自送你們過去。”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一會兒,隨即分別後,陳司機才衝著麵前的兩人揚了揚頭笑著道:“時間也不早了,再耽擱下去要來不及上去吃午飯了。走吧,你們兩個快點上車,等人齊了就可以走了。”


    葉長生應了一聲,拖著拉杆箱便跟著他身後朝著停車場裏唯一的一輛中巴走了過去。


    他們兩個來的不算早,車子裏麵早就已經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隻剩著最後兩排空著還有些位置。


    隨便找了兩個相連的位置坐了,葉長生探過身子將靠窗坐著的賀九重那一頭的車簾拉開,然後略微地偏了偏頭窗戶朝外看了看。正是陽光明媚的天氣,也沒有什麽風。陽光淡淡地灑下來,斜斜地照在兩人的身上,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


    葉長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後往下蹭了蹭,調整了好一會兒,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滿意的姿勢。他幾乎半躺著,將雙手交叉著貼在肚子上,眼眸微微合著,臉上看上去盡是愜意。


    也許是前麵的遊客等得時間久了,漸漸地開始有人詢問起司機的發車時間,那頭卻也是滿臉為難,隻好根據著最後兩名遊客留下的電話撥過去準備開口催一催。


    但是還沒等他的電話撥通,一個年輕的男人突然拉著一個約莫七八歲大小的小女孩走了上來:“不好意思,路上堵車耽擱了一點時間,讓你們久等了。”


    男人的聲音溫潤如玉,帶著一絲歉意,聽在耳裏叫人如沐春風,聲音好聽得讓人心裏的火氣似乎迅速就能降下來一半。


    葉長生睜了一隻眼睛,稍稍地抬著頭朝著那人出聲的方向瞄了一眼。


    那是一個很俊秀的年輕男人,皮膚是溫潤的白。他的五官不若賀九重淩厲深刻,而是一種更富有書卷氣息的淡雅溫和。


    他的眉目疏朗,無論是輪廓還是麵相看上去都沒什麽攻擊性。一眼望過去,甚至仔細還未細想,但“君子如玉,從容端方”八個大字倒是先一步地在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葉長生再掃一眼周圍坐著的遊客,嘖嘖兩聲:光是聲音就讓人降了一半的火,這會兒再看到人,估計他們心裏便是之前有什麽火,這會兒也是發不出來了。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對這個看臉的社會表示十分痛心。


    坐在他身邊的賀九重自然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順著葉長生的目光往那頭看了一眼,然後眉頭微微動了一下,問道:“你認識的人?”


    葉長生回過頭看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道:“你哪裏看出來我們認識的?”


    賀九重眯了下眸子,意味深長地道:“那你對著一個男人看的那麽仔細幹什麽?”


    葉長生眨了眨眼睛,爭辯道:“人都是視覺係動物,遇到好看的人的時候,總要多看兩眼的。”


    “好看的人?”賀九重看著葉長生,眉心微微地挑了一下道,“你在說誰?”


    葉長生一愣,再仔仔細細看一眼賀九重張揚霸道卻俊美得仿佛能夠奪走別人呼吸的一張臉,又忍不住在心裏歎息一聲,好一會兒才替那頭辯解道:“你要知道,你這張臉是種族優勢再加上大概天生就被上天眷顧過,不是誰的臉都有資格跟你們這種人相比的!”


    雖然葉長生這是在替那頭爭辯,但是賀九重的心情卻突然好了起來。他將葉長生的一隻手拉過來放在手心裏輕輕地捏了捏,淡淡地道:“那你就隻要看著我就行了。”


    葉長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地對著賀九重道:“親愛的,你知道醋桶兩個字怎麽寫嗎?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回頭可以教你——你聞到了這滿車快要溢出來的酸味兒了嗎?”


    賀九重回望著葉長生,他的唇角往下陷落了一個極細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道:“長生,你這個人總是記吃不記打。看樣子你的腰是不酸了麽?”


    葉長生看著賀九重的表情悚然一驚,下意識地便將自己的腰挺直了一點。掩飾性地輕輕咳了一聲,隨後趕緊賣乖地用手在嘴巴上比劃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就在兩人低聲交談時,那頭的年輕人已經帶著小女孩朝車尾的空位走了過來。


    就在經過葉長生的那一瞬間,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葉長生突然抬了眼朝著身邊看了一眼。


    這一抬眼,他正好撞上了那頭同時微微偏過來往他這裏看來的一雙眸子。那人的瞳仁是極淺極淡的琥珀色,明明臉上帶著點溫潤的笑,葉長生卻能從那雙顏色淺淡的瞳孔中看到一絲被隱藏得極好的冷然以及……高高在上。


    葉長生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不動聲色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垂在身側的手卻輕微地動了一下。


    是他的錯覺嗎?這種令人覺得討厭得全身都難受的眼神……?


    賀九重感覺到了他不太正常的沉默,捏了捏他的手低聲道:“你怎麽了?是昨夜折騰得太狠,今早又沒睡足,所以現在困了嗎?”


    那頭不提剛才還沒感覺,這會被賀九重猛地一提醒,葉長生頓時感覺精神有些萎靡了下來。


    所有前去空中花園的旅客都已經到齊,車子便也就緩緩開動了。太陽正燦爛,陽光懶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竟然無比的勾人入眠。


    葉長生合上眼靠在賀九重的肩頭,嘟嘟囔囔:“哎,我也覺得精神不大好……算算看我昨天晚上才隻睡了四個小時。”


    又在肩膀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住了:“這會兒上山路上大概還有點時間,我眯一會兒養一點精神。等快到了你再來叫我。”


    自顧自地說完,也不等那頭的答複了,舒舒服服地靠著賀九重休息了起來。


    賀九重低垂著眸子,用眼尾壓低了瞥一眼在自己身邊睡得極安心的葉長生,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身子略微動了動,替葉長生將透過車窗直直地往他眼睛方向照過來的陽光遮擋了大半。


    而與此同時。正坐在葉長生和賀九重斜後方的年輕人卻忽而緩緩抬了眸子往他們的方向看了過去。他的視線先是在葉長生身上掠過,然後隨即又移到了另一旁的賀九重身上。


    他的眸色淡淡的,乍一看並不能瞧出什麽情緒來,但是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抬頭瞥見他的模樣時,卻忍不住微微渾身打了一個顫。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怯意,年輕人把視線又從那頭收了回來,放到了她身上。他微微地笑了笑,問道:“冷嗎?”


    小女孩乖巧地搖搖頭,隻是神情依舊有些瑟縮。


    “乖孩子。”年輕人獎勵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半垂下眸子輕輕地笑了起來。


    *


    中巴順著狹窄的盤山公路一路飛馳,一圈一圈的,就算是平時不暈車的人這會兒胃裏麵都有些翻騰。


    外麵的本來正燦爛明媚的陽光不知道什麽時候漸漸地隱下去了,厚厚的雲層層層疊疊地將天空遮蓋了個嚴實,有風刮了起來,透過窗戶的縫隙滲進車子裏,陡然就讓人覺得冷了起來。


    葉長生就是被這驟降的溫度給凍醒來的。


    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搓了搓,趕緊伸手將之前拉開的窗簾都關嚴實了,試圖想要抵擋一下這驟降的溫度,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怎麽這麽冷?”


    賀九重自己對溫差變化的感受倒是並不敏感,但是看著葉長生似乎冷的厲害,便握了他的手渡了一絲熱度與他,淡淡地道:“大概是因為進山了吧?”


    葉長生感受著那絲熱意在渾身流淌漸漸變得暖和起來的愜意,有些不解地道:“就算是進了山裏,也不至於降溫降了這麽多吧?”


    說話間,看著道路外麵瘋狂倒退的行道樹,他看著賀九重又忍不住地道:“這車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這是盤山公路又不是高速公路,開成這個速度不會太危險了一點嗎?”


    葉長生話音未落,就見前麵幾排的遊客都開始因為暈車而接連嘔吐了起來,車子裏漸漸地也開始響起了眾人的抗議聲。


    “陳師傅,你車開慢一點,我老伴身體受不了了!”一對離司機位置最近的老夫妻首先耐不住地抱怨起來。穿著考究的老先生正一臉心疼地替旁邊不停幹嘔的老太太拍著背,聲音有些焦急,:“誒,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見有人起了頭,後麵幾排也是憤怒地叫喊:“你快別開了!我們都受不了了,這裏還有老人孩子呢,你是要折騰死他們嗎?就在這裏,你先停車!”


    然而,眾人的的怒火卻像是根本無法傳遞給開車的司機一般,眼看著公路越來越抖車速卻越來越快,一群人坐在車上看著沒有護欄的公路路側,一時間不由得嚇得臉色慘白,嘴上的叫喊也更加激烈了起來。


    葉長生看著這情況明顯覺得有些不對,他朝著賀九重遞了一個眼神,低聲道了一句“我去前麵看看”,隨即卻是立即利落地將身上的安全帶解開了,然後迅速地跳到了兩側座位中央的過道上去。


    由於過快的車速,落地的那一瞬間葉長生整個人都重心不穩地踉蹌了一下,但是好在他很快就扶著兩旁的座位靠背穩住了身形,隨即定了定重心,快速地朝著司機的方向走了過去。


    狹窄的駕駛位上,之前還神色正常的司機這會兒臉色正不正常地泛著某種青白。他的雙眼瞪得甚至已經有些微微往外凸了,嘴巴微張著,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嗬嗬”聲響。


    葉長生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就覺得有些不好:怎麽可能呢?他是傀儡人?


    ——他竟然一直沒發現這個司機居然是個傀儡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葉長生試圖靠近駕駛位,但是與此同時他的腦子裏卻一片混亂:他變成傀儡人是什麽時候的事?最開始在山腳下,田導遊將他帶過來的時候?還是剛剛?


    但是在山腳下的話不應該啊,就算他沒能第一眼看穿他的身份,但是總不至於一點端倪都瞧不出吧?


    ——那是在剛剛?眾目睽睽之下?司機甚至還坐在這麽顯眼的位置,就這麽當著他們的麵被做成傀儡了?


    這也說不通啊!


    葉長生緊緊地皺著眉頭,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隻不過這會兒卻也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了,他伸手拉著駕駛座的後背騰躍翻了過去,拚命地從那個已經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人手上搶奪著這輛中巴的控製權。


    這條公路到了後半截已經太窄了,幾乎容納不了兩輛車輛並排而行。


    公路的一側緊貼著山壁,另一側卻連護欄都沒有,下麵就是懸崖。葉長生並不敢往懸崖的那側望,他死死壓抑著心裏噴薄而出的對於高處的恐懼,在勉強控製住方向盤的前提下,近身一把白符貼在司機的眉心,快速略帶著些喘息地念了一串後語,然後一個肘擊將人搗在他的腰腹上,勉強將人移過了半個身子去。


    賀九重坐在後麵也感覺到了前麵的不對勁,他皺了皺眉,也解開了安全帶幾步快走到了葉長生的身後。


    身後乘客的驚慌叫嚷聲他都聽不見了,懸崖就在旁邊,距離車身不足一米的距離。盡管葉長生並不想要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旁邊的懸崖上,但是這麽近的距離,他即使是拚命目視著前方,但是餘光卻還是會不停地落到那處陡峭的懸崖。


    賀九重看著葉長生臉色慘白,額頭不停地沁著虛汗,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麽了?”


    葉長生唇瓣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著,腳上踩著刹車,手上緩緩地將檔位退了下來,直到將速度控製在二十碼時,然後才猛地一腳踩住了刹車。


    ——狂奔了一路的車終於停下來了。


    葉長生顫抖著手拉起了手刹,略有些虛脫地趴在方向盤上喘了一口氣,低聲地道:“司機已經死了,這裏不對勁,我們必須馬上下車。”


    說著,朝著賀九重伸出了手:“我腿有點軟了,你拉我一把。”


    賀九重往前傾了傾身子,趕緊將人從駕駛位上抱了下來。葉長生這時候倒也再顧不上自己讓一個男人公主抱了到底顯不顯得丟人了,他偏頭望著一群坐在座位上各個麵色驚慌的乘客,盡量清晰地道:“司機出了一點意外,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控製這輛車,送我們去往目的地了。


    如果我們所有人當中沒有能夠在盤山公路行駛中巴車的人的話,那我想現在最妥善的方式還是先下車,然後聯係搜救人員過來對我們進行搜救。”


    眾人聽了這個話,再想到之前中巴車那樣失控的模樣,一時間不由得也後怕不已。


    坐在旁邊的年輕人馬上站起來道:“那就在這裏下車吧!我們先下車,在下麵等搜救人員過來!”


    “對,對!我剛才暈車暈得已經快將胃都吐出來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就現在這裏下車吧。”


    “下車,下車!我受不了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不過好在意見還算統一,葉長生點了點頭,讓賀九重將他放了下來。拿出手機正準備查一下中巴上的哪個按鈕代表著“打開車門”時,突然,本來已經禁止了的中巴突然開始小幅度的顫動了起來。


    葉長生心中一直就未曾消退的不安在這一刻突然被推到了極致,他轉過身伸出了手,幾乎以最快的速度將中巴上的車鑰匙拔了下來,然而就算是這樣,車子顫動的頻率卻也沒有被阻止。


    葉長生突然明白過來,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力量控製的不僅僅是一個司機,他實際上掌控的,應該還有這輛該死的車!


    他將手上的鑰匙隨手扔到一旁,然後幾步走到窗邊,拿起了上麵的小錘子就猛地往窗戶上砸了過去。


    周圍的人看著葉長生的動作先是愣了愣,但是隨即大家倒也都反應了過來,趕緊也拿起了身邊的錘子將窗戶砸了開來。


    車子抖動得越來越厲害,但是好在葉長生們砸窗的速度極快。然而就在他們準備跳窗的那一瞬間,正在抖動著的大巴車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整個兒猛地朝著公路的懸崖一側俯衝了下去。


    墜落的那一瞬間,葉長生下意識地往賀九重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人一雙猩紅色的眸子閃爍著某種叫人心驚的神色,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正以詭異的速度下落的葉長生,然而就在兩人雙手就要交握的一瞬間,耳邊有什麽爆破的聲音炸開。


    緊接著,就像無數隻手從下麵猛地拖住了他的腳一般,他隻覺得整個身子像是要被扯斷了一般迅速向下墜去,他望著那一雙閃過驚恐的猩紅色眼眸,甚至來不及再多說一個字,很快地,整個人便就在一片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識。


    葉長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耳邊隱隱約約地傳來水流和音樂的聲音,那音樂的曲調極輕快,聽起來像是哪裏的童謠。


    他的意識要比身體更早恢複了自主權,趴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好一會兒,漸漸再從完全的麻痹感中找回了自己的身體。


    他先是艱難地動了動手指,然後又積蓄了一點力量,緩緩地動了動自己的胳膊。


    這個過程花費了他大約二十分鍾的工夫,直到他整個人已經氣喘籲籲了,他才勉強地用手支撐著地麵讓自己緩緩地坐了起來。


    到處都是濃白色的霧。


    他竭力地向四周望了望,但是從未見過的濃霧將一切都覆蓋住了,他所能看見的範圍甚至不足一米。


    葉長生伸手抓了抓頭發,又存了點力氣,折騰了一會兒從地麵上站了起來。


    站在原地抖了抖胳膊,再踢了踢腿,確定雖然經曆了掉落懸崖和車輛爆炸的衝擊後自己還是一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心裏竟油然而生一種淡淡滿足感來。


    身邊沒有其他人,賀九重也不在。


    葉長生試圖用賀九重的名字來召喚了他,但是奇怪的是無論他召喚幾次那邊卻都沒有丁點兒反應。


    ——這實在是太過於古怪了。


    自從賀九重被他召喚進這個世界後,包括吃飯、睡覺,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就算偶爾他們會因為一些情況暫時分開一小會兒,但是出於契約的聯係,他們也不曾真正斷過聯絡。


    但是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契約失效了?


    葉長生眉頭緊緊地鎖著,因為意料之外的與賀九重徹底失聯,讓他的腦子在這一瞬間擰成了一團亂麻,幾乎沒有辦法再去思考別的事情。


    身後的音樂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過來,葉長生順著那聲音走過去,發現距離自己大約三四米的地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音樂噴泉。


    這個噴泉極大,大約是因為不斷噴灑著的噴泉水衝淡了附近的濃霧,在這附近的可見度倒是比之前要稍微高一點。


    噴泉的中央是一座正在彈著豎琴的女神像,她眉眼低垂,臉上似乎有著幸福的笑意。一直循環著的隱約似乎就是從她這裏傳來的,輕鬆活潑的,與這個被濃霧包裹著而顯得死氣沉沉的地方一點都不相同。


    葉長生做了一個深呼吸,開始思考起來自己現在這究竟是什麽狀況。


    首先——他在哪?


    毫無疑問,他是從懸崖上摔了下來,但是問題在於,製造這一場“意外”的始作俑者到底是將他帶到了哪裏?


    再其次,他的目的是什麽?


    葉長生坐在音樂噴泉池的邊緣,一手托著腮,眉頭緊緊地鎖著:如果隻是想殺他的話,那麽在他與賀九重分開,並在這個地方陷入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他,但是他卻都沒有下手。


    如果不是為了殺他,那麽他是想觀察他嗎?


    觀察什麽呢?


    葉長生思考了一下,覺得有些想不通:他除了天生一雙被陰陽魚所寄生的陰陽眼之外,老實說他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而且能夠布這樣一個局來困住他的人,想必也應該是看不上他這簡陋的三板斧的吧。


    那他的目的是什麽呢?


    葉長生歎了一口氣:最後,他想知道,賀九重到底去哪了?為什麽他既無法召喚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是契約出了問題,還是別的什麽?


    這半年的朝夕相處已經讓葉長生習慣了一偏頭就能看見賀九重站在他身邊的感覺,這樣陡然看不見他,就不單單隻是心裏空落落地這麽簡單了。


    萬一是契約出了問題,萬一是賀九重被送回魔界了,這可怎麽辦?


    葉長生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的腦子一抽一抽地發疼。


    原本他的運氣一直就算不上好,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轉了一次運,上天總不會對他這麽苛刻吧?


    將好的壞的事情都在腦子裏快速地過了一遍,然後掏出手機瞄了一眼上麵的時間。十一點五十九,正是應該吃午飯的時間。


    他的視線往上挪了挪:果然不出意料的沒有任何通訊信號。


    又在原地坐了一會兒,他開始試圖著按照一個方向一直往前走,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找到除他之外的其他人。


    濃霧一直無法驅散,遮天蔽日的,很快葉長生就發現,似乎周圍連一米的能見度都沒有了。


    他一直按照自己印象中的直線在往前麵行進,但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見什麽建築,也沒有不幸地撞到牆壁,他仿佛就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似的。


    之前遠去的音樂聲不知什麽時候又漸漸地清晰了起來,他順著自己的線路繼續前進,然後一抬頭,便發現自己竟然又繞回了最初的那個音樂噴泉前。


    葉長生心裏隱約明白了些什麽,但是卻還是不肯死心。他從新選了一個麵,然後繼續往前走。又是一路暢通地走到了底,然後在漸漸清晰的音樂聲裏,他又回到了原地。


    連續嚐試了幾次,發現最終都還是會回到音樂噴泉的葉長生不由得開始覺得有些疲憊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天色並沒有明顯的變黑,隻有身體的疲憊在不斷地累積。


    葉長生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五十九分。


    一分一秒不差。


    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眉頭卻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就在他開始陷入深思時,一陣不屬於他的腳步聲突然傳了過來。他倏然抬起頭望了過去,隻見在一片濃霧之中,漸漸地竟有一對身影朝著他走了過來。


    那是一對頭發都已經花白了的老夫妻,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葉長生起了身,幾步朝著他們走過去:“請問——”


    那對老夫妻卻是無視了他,他們繞過他,一路說笑著又消失在了濃霧中。


    葉長生一怔,看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後,好一會兒,眼底浮上了一抹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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