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兩人從t省休假結束回到x市, 沒兩天便到了正月十五。


    一大清早,葉長生還沒從睡夢中恢複意識, 外麵已經劈裏啪啦地開始響起了鞭炮聲。他下意識地將腦袋縮進被窩裏, 往著賀九重的方向躲了躲, 好不容易將外麵一波接一波鞭炮聲熬過去了,自己的睡意倒是也被折騰個了幹淨。


    略帶著些不甘心地睜開眼,將腦袋從被窩裏探出來朝著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歎口了氣道:“春節裏放鞭炮這種事情還真的是很擾民啊。”


    賀九重自然是早就醒了的, 他半坐起身, 在葉長生臉上捏了捏,隨意地道:“沒有什麽地方時不放鞭炮的嗎?”


    “有的吧?”葉長生想了一下,仰著頭望著賀九重道,“最近幾年到處都在提倡環保, 我記得有些地方已經漸漸地不允許在春節裏燃放煙花爆竹了。”


    賀九重微微揚了揚眉頭:“你可以期待一下, 說不定明年的時候我們這裏也就不會再有這些聲音了。”


    葉長生聞言, 立即嫌棄地皺了皺眉道:“那多沒有年味!春節的特色之一不就是要放鞭炮嗎!”


    賀九重那頭義正言辭的模樣,忍不住地勾了一下唇問道:“嫌吵的是你,怕沒有年味兒的也是你。道理讓你一個人占去了,你也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葉長生眨了一下眼,瞬間便笑開了:“話說這麽說沒錯, 但是人本來不就是矛盾的嗎?”


    說話間, 外麵新一波的鞭炮聲又重新炸了起來。葉長生看了看時間, 索性也就不再睡了。掀了被子起了身, 隨手拿起一件外套往身上套了一下, 穿著棉拖便往外麵走了去。


    賀九重便也就跟著從下了床。


    兩人依次洗漱罷了,賀九重好整以暇地望著葉長生道:“今天你有什麽打算?還是繼續呆在屋子裏消磨時間?”


    那頭便偏過頭望他一眼,臉上笑眯眯的,看起來似乎是心情頗好:“今天是元宵節呢,過了今天春節可就真的沒了,待在屋子裏幹什麽,當然是要出去看看!”


    說著,溜溜達達地轉到冰箱麵前,從冷凍櫃裏翻出了一早便就買好的速凍湯圓,拎著袋子就往廚房走了過去。


    賀九重瞧著他的背影,輕輕地一笑:“我還以為你打算在屋子裏待到天荒地老。”


    “如果我躺著也能賺錢的話,那樣的日子的確是我夢寐以求的。”葉長生眉目間泛起了憂愁,“生活不止詩和遠方,還有眼前的苟且啊。”


    賀九重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很有意思,唇角上的弧度又深了一點,但倒是沒再說什麽了。


    雖然並不嗜甜,但是迫於葉長生強調著的“這是習俗”,最後賀九重也還是將自己的那份湯圓吃了個幹淨。


    吃飽喝足,兩個人坐在一起又膩歪了會兒,便也就分開,各自忙活起各自的事來。


    賀九重在一旁打坐,葉長生就抱著個台式機插著耳機在一旁看電視,雖然兩人之前沒有什麽交流,但這樣的光景叫人瞧在眼裏倒是莫名地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和諧與溫馨。


    在屋子裏一直窩到了下午,眼瞧著太陽已經偏了西,葉長生這才終於想起早上那句“當然是要出去看看”的承諾,和那頭換上了年前置辦的情侶裝,興致高揚地便出了門。


    因為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在之前的旅途中已經徹底化為了灰燼,裏麵的東西諸如筆記本電腦之類的設備回過頭來也不得不重新置辦。


    拉著賀九重在商場逛了一圈將缺的東西補辦齊全,看著時間還早又拉著那頭去電影院看了個電影,將之前因為時間問題沒能徹底體驗完的“理想約會”步驟按部就班地完成之後,然後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那頭離開了商場。


    從商場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暮色四合,街道上的燈光緩緩地亮了起來,街上的人潮湧動,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賀九重挑了挑眉,望著葉長生道:“這裏平時我怎麽記得還沒有這麽多人?”


    葉長生笑眯眯地望他一眼:“所以我才跟你說,今天是元宵節啊。‘年’的最後一天,偏又趕上大周末的,人可不是多麽。”


    伸手將賀九重的手拉住了,烏黑的眼睛笑成月牙似的形狀:“今天晚上會比除夕那天還要熱鬧。走,我們去湖邊吧,一早就聽說那邊要辦花燈會的。”


    賀九重半壓著眼皮,瞧著那頭笑得眉眼彎彎,自然也是生不出什麽拒絕的心思。雖然他並不覺得夾雜在一大群人中間有什麽樂趣,但是這會兒看著葉長生浮現著的雀躍,心底下不由得也就浮起了幾分奇異的愉悅來。


    反握住他的手,淡淡應了一聲道:“走吧。”


    葉長生便眉開眼笑地,拉著賀九重便朝湖邊走了去。


    湖邊兩側都是商販,湖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彩色的燈籠錯落有致地被懸掛起來,陪著旁邊五彩繽紛的小燈,一眼看過去有一種別樣的美。


    遊人三三兩兩地結成一對,手裏提著或大或小的各式燈籠在人群裏穿梭著,偶爾停下來一起猜一會兒燈謎,所有人的臉上都盈著歡樂的笑,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葉長生也拉著賀九重在人群裏穿梭著,從湖這頭燈籠上掛著的燈謎一路興致勃勃地就猜到了那頭。


    猜謎得到的獎品一開始還能放進背包裏,但是架不住葉長生猜謎的本事太厲害,到了後期,不光是背包被塞得鼓鼓囊囊,就連自己懷裏也被各式各樣的獎品裝的滿滿當當。


    賀九重大概是從沒想過葉長生會在這種地方大展身手,但是再看看他抱著獎品艱難地緊隨著人群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由得覺得幾分好笑。


    禮花開始不停地在空中躍動,一朵一朵巨大無比的,像是在夜色之中盛開著的花朵,在暗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驚豔而又無比華美。


    葉長生將懷裏的小禮物都分發給了附近的孩子們,再抬頭看看正盛開在天上的那些禮花,忍不住有些感慨:“真好看啊。”


    賀九重側頭看他一眼,這會兒的他正仰著頭看著天空。


    也許是因為葉長生的眼瞳太黑了,當他仰望天空的時候,漆黑的夜色裏炸開的煙花就這麽落到了他的眼睛裏,絢爛得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他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那頭因為疑惑而轉過頭來回望著他時,他才低低地笑了一聲,點頭應和他之前的話道:“嗯,真好看。”


    葉長生先是微微一怔,臉上卻忍不住先於自己的意識而浮現起一抹笑來。


    不遠的地方,有舞龍的隊伍正“咚咚鏘鏘”地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家長便帶著興奮的小孩子們一齊擠了過去,雖然因為被人群擠得遠了並不能確切地看到舞龍隊的情形,但是那頭爆發出來的一陣陣歡呼叫好聲,也不由得讓周圍的人莞爾。


    葉長生知道賀九重不喜歡人多,能陪著自己逛花燈會已經是重大讓步了,這會兒也就不折騰著去舞龍隊那邊再看熱鬧。遠遠地觀望了一會兒,便拉著他去商販那裏買了兩個小小的蓮燈,準備去河裏放花燈。


    河裏麵的花燈已經密密麻麻地匯聚了一大片,火光微微,看起來也是一副極美的景致。


    葉長生拿著筆正在考慮要往紙上寫什麽,一側頭,發現身邊的賀九重卻隻是竟那紙條拿在手上摩挲,並不落筆,嘴角一彎,笑著道:“怎麽,想不出來寫什麽?”


    賀九重看他一眼,聲音淡淡地:“我覺得所有的一切如現在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再去祈求更多。”


    葉長生想了想,覺得也是,索性自己也就不再寫什麽了,將兩人的花燈點燃了,然後輕輕地放入水中,讓花燈隨著水流方向慢慢飄遠了。


    等將花燈放完,再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到九點了。


    雖然街上的人潮依舊,葉長生與賀九重也不準備再繼續湊熱鬧了。兩人商量著正要打車回去,突然於人群之中,葉長生的視線卻被某個地方牽絆住了。


    賀九重順著他的視線往那頭看去,隻見在那群衣著鮮豔,歡聲笑語的人群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無比突兀的身影。


    那是一個頭發已經全白了的老太太。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裳在人群之中佝僂著前行。她臉上的表情是木然卻又瑟縮的,渾濁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茫然。


    賀九重的視線從那個老太太身上又移到了葉長生的眉眼間,眉心微微挑了一下,唇角陷落的弧度微深了些:“看樣子你多管閑事這個毛病是改不掉了。”


    葉長生覺得自己非常無辜,他側頭望著賀九重道:“我還沒都沒說呢。”


    賀九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那你說吧。”


    葉長生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咳了一聲,辯解道:“你看清楚,那可還是個生魂。要是我將她送回去了,說不定他的家人會給我一筆豐厚的報酬!”


    賀九重的視線又掠過老太太身上樸素得就差要打幾個補丁的衣服,然後對著葉長生示意了一下,一雙眸子似笑非笑。


    “你怎麽能這麽膚淺?看一個人的家境如何能單單隻看別人的外表嗎?”葉長生眼睛眨都不眨,頭頭是道地,“難道有錢人就不能穿棉麻衣服了嗎?也許人家就是覺得這種布料穿起來舒服呢?”


    賀九重點點頭,頗為讚賞地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葉長生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也並不在乎那頭略帶著些戲謔的神情了,抬步就往那個老太太身邊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葉長生才發現這個老太太的情況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她看起來從身體裏脫離出來還並沒有很久,但是看起來卻已經整個地呈現了一種死魂才有的半透明狀態。她的額心有一團黑色的邪氣正緩緩地彌散開來,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並就不十分旺盛的陽火。


    葉長生微微眯了一下眼——那是將死之兆。


    老太太看著有人向她的方向走過來,下意識地便側身讓了一下。


    葉長生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卻沒有動,直直地望著那頭,像是在仔細地打量著她。好一會兒,對著那頭輕聲道:“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去個人少些的地方再說話吧。”


    老太太大概是在這裏呆了好半天,這會兒大約是第一次被人過來搭話,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望著葉長生眼裏又是閃過一絲緊張與不安來:“你……你能看見我?”


    葉長生對著她笑了笑,沒在多說,轉過身和賀九重匯合後,便朝周圍僻靜的巷弄走了過去。


    老太太神色依舊惶惑不安,她看著葉長生和賀九重的背影,好一會兒,還是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


    繞過了街道上密集的人流,這會兒的巷弄裏像是被一小塊是黑暗所吞噬了一般,一眼望去,隻有淡淡的月色壓著屋簷投落下來,將巷弄照得半明半暗。


    在這樣的環境下老太太看上去明顯是輕鬆了一點,隻是望著葉長生時,神情依舊帶著怯懦和瑟縮:“我……我這是怎麽了?”


    她聲音有些驚慌:“我在屋子裏睡得好好的,再一睜眼,突然就在這裏了……這是哪?為什麽別人看不見我?”微微地頓了一下,再開口聲音帶了點顫抖,“我,我已經死了?”


    葉長生搖了搖頭道:“現在還沒有。”說完,抬著眸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又意味深長地道,“但是如果再拖下去,那就不好說了。”


    老太太聽著這個話,悚然一驚,她抬著頭望著葉長生顫抖著道:“什、什麽意思?”


    葉長生沒具體同她解釋,隻是對她道:“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再不回去就真的來不及了。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老太太看著葉長生似乎是不可置信,隨即見那頭似乎是認真的,趕緊激動地跪下來對著他磕了一個頭,嘴裏絮絮叨叨地趕緊千恩萬謝:“謝謝天師,謝謝天師!天師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葉長生沒法攙扶那個老太太,隻能看著那頭激動的模樣歎著氣笑了一下道:“先別謝我了,你的生魂不穩,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老太太伏在地上忙抬起頭衝他“誒”地應了一聲,然後顫顫巍巍地起了身,對著葉長生便道:“我家就在xxx小區裏頭,第一棟一樓那個就是的了!”


    “地方不算太遠。”葉長生點了一下頭,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對著她道:“那就走吧。”


    老太太從地上爬起來,她不敢靠近賀九重,所以隻能遠遠地在兩人身後跟著。


    賀九重與葉長生並排走在前麵,側頭看著葉長生麵色似乎有點古怪,壓低了聲音道:“怎麽了?”


    葉長生半仰著頭朝賀九重望了一眼,聲音有些微妙:“xxx小區是最近兩年才傳著說政府要來拆遷的一塊地方。”


    賀九重顯然是不明白“拆遷”這兩個字在寸土寸金的x市究竟代表著什麽的。他揚了揚眉問道:“所以?”


    葉長生歎了一口氣,跟他解釋:“你知道我現在如果在xxx小區有一套房子,幾年後如果真的被政府拆遷了,就這一套房子我能獲得多少的拆遷款嗎?”


    衝著他比了一個數,然後又義憤填膺地小聲念叨,“這世界上除了紅二代、官二代、富二代,還有一種後天暴富的可是叫拆二代啊!”


    賀九重聞言,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


    壓著眼角往身後那個老太太身上的粗布衣服上瞥了一眼,聲音裏帶著些許玩味:“看樣子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葉長生將手垂在兩側,好一會兒半壓著眸子朝前頭望了一眼,笑了笑:“我倒是希望隻是我們思想太齷齪了。”


    一行人一路走到老太太指引的地方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從外麵看著屋子裏並沒有亮燈,看著似乎人都已經睡著了。


    葉長生走過去敲了敲門,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裏麵才響起了一點動靜。


    開門的是一個約莫五十上下的中年婦女,她身材瘦小,皮膚黝黑,朝著外麵看過來的時候眼神有些不正常的閃爍:“你們找誰?”


    葉長生將開門的女人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遍,然後微微笑了一下道:“請問這是張翠蘭,張老太太的家嗎?”


    那女人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把頭從門前縮回去,下意識地便想關門:“她……她不在,你們走吧!”


    葉長生倒是眼疾手快,就在她關門的一瞬間,立即上前用腳將門抵住了。他一手扶著門框,另一隻手扶著門把手,一會兒工夫,半個身子都進了屋子裏。


    “我隻是說想來拜訪一下張老太太,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女人不敢和葉長生對視,隻看了他一眼,又趕緊把頭低下去,整個人的神情異常慌亂:“幹什麽?幹什麽?這你是私闖民宅,你們這是強盜!你們趕緊走,再不走,我……我要報警抓你們了!”


    雖然那頭看起來是想拚命地將門關起來的,但是葉長生這頭還是一點一點地將門完全地推來,然後從開啟的門裏擠了進來。


    “報警吧。”


    葉長生笑眯眯地望著那個在自己進了屋之後,就異常緊張地貼著牆站著,像是隨時都準備的逃跑的女人,然後從容地掏出手機來:“你是要自己來,還是我來?”


    女人一瞬間就說不上來話了。


    葉長生笑著睞她一眼,見她不作聲自己也就不再管她,掃視了屋子一圈,然後對著另一頭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張老太太問道:“哪間屋子是你的?”


    張老太太的視線在看向屋子裏的那個女人時明顯地瑟縮了一下,隨即卻是趕緊挪開了視線,對著葉長生指了指自己的臥室。


    “那一間。”


    葉長生點了一下頭,而後徑直推開張老太太指的那扇門,帶著她便一同進了屋子去。


    那瘦小的女人被來就因為葉長生的破門而入而感覺到了一種驚慌,這會兒再看著他又神神叨叨地跟著一團空氣說話,仿佛張老太太本人就站在他麵前的古怪模樣,不由得更是一陣背後發寒。


    眼見著葉長生推開了門進了張老太太的房間,極度的恐慌讓她再也守不住了,一手拿起自己掛在衣架上的包,轉身拔腿就想跑。


    隻是這頭才剛走幾步,一拉開大門,卻見外麵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正倚著牆堵在了門口。


    他聽見裏頭的動靜,便微微掀了掀眼皮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男人有一雙與常人所不同的猩紅色眼眸,看在屋內女人的眼裏,隻覺得驚怖異常,不像是個人,倒像是個惡鬼修羅。


    她被這一眼嚇得“啊”地一聲癱坐在了地上,整個人都顫抖著,似乎連重新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賀九重低垂著眼,淡淡地將她的醜態掃視了一遍,隨即似乎又是覺得有些無趣地將視線移了回去。


    “不想死,就回屋子裏帶著。”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麽情緒,但是溫度卻極低,女人渾身瑟瑟發抖,這會兒也不敢亂動了,隻是垂下頭看起來有些絕望。


    而另一邊,葉長生帶著張老太太進了屋子。


    因為門窗長期的關閉讓屋子裏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房間並不是很大,滿滿當當地塞完了東西後看起來就顯得更小。


    葉長生按亮了屋子裏的燈,一垂眸,就能看見窄窄的單人床上,呼吸異常微弱地張老太太正躺在上麵,麵色看上去微微泛著一點死氣。


    他看著身邊正一臉難以言喻地看著自己身體的處於靈魂狀態的張老太太,忽而問道:“剛才的女人是什麽人?你們的因緣線並不深,那不是你的女兒吧?”


    張老太太勉強地將自己的視線從自己氣若遊絲的身體上挪開,猶豫了好一會兒,對著葉長生道:“那是……我兒子女兒給我請的保姆。”


    葉長生和張老太太對視了一眼,又問道:“那你兒子和女兒呢?”


    張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然後勉強地笑了笑:“他們……忙,平常忙啊,所以不太能有時間過來……不過,這段時間已經來的勤了,以後……以後可能就好了。”


    葉長生聞言笑了笑,沒說話,隻是坐到床邊,伸手將蓋在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一點,然後拿了她的一隻胳膊撩開了衣服看了看。


    隻見那比枯枝還要細瘦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有好大一片紅點,看起來似乎是用類似於針的尖銳器件紮過留下的痕跡。


    他側過頭又望了那個老太太一眼:“你那個保姆做的?”


    張老太太雙手在自己的衣角上絞了絞,像是回憶出了什麽一般,臉上閃現過痛苦的表情。葉長生似乎覺得有些不能理解,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你被保姆虐待,你為什麽不告訴你的兒女?”


    “他們……他們忙,這年頭,賺錢不容易的……不容易,”她說完這句話後,又啞了聲。微微低著頭,雙眼不安地閃動著,似乎是在組織著自己的語言:“我不能給他們添麻煩。”


    葉長生聽到這裏,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有點微妙了。


    他忍住自己想要歎氣的衝動,又問著那個老太太道:“你這次差點死了,也是因為那個保姆做了什麽?”


    張老太太的臉上有些迷茫,她雙手住著衣角的不安地揉搓著:“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我就記得晚飯的時候,她給我端了湯,我沒接穩,湯碗灑在了桌子上——”她似乎是在回憶,但是記憶的斷層卻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然後我就在那裏了。”


    葉長生這會兒是真的忍不住地長歎出聲。


    現在這個情況,這個張老太太想要含糊其辭包庇一個保姆大概是不可能的,那唯一一個解釋,也就是在晚飯之後,她受到的傷害對她來說太過於巨大,所以這會兒她才會選擇性地對那些記憶進行刪除。


    再想想外麵那個女人一臉做了虧心事的模樣,稍微聯想一會兒,大體上的經過便也就出來了。


    葉長生伸手抓了抓頭發,雖然他是經常從電視上能看見保姆虐待老人和嬰幼兒的新聞,但是倒沒想到這還真就讓自己遇到了一次。


    將張老太太的手又放回被窩裏,對著身邊的靈體便道:“我現在就要將你送回去了,閉上眼,別想太多。”


    張老太太聞言,立刻把眼睛閉了上去。


    隨即,她隻感覺額頭一重,像是被貼了什麽,隨著耳邊低沉的一串長長的咒語,她全身好像在漸漸地縮小。


    很快,四肢的感覺都消失了,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團沒有重量的青煙。再緊接著,一陣強大的力量拖著她往某處墜落下去,她腦子“嗡”地一聲,很快地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雖然將張老太太的魂暫時送回了殼子裏,但是畢竟這個殼子已經受了極重的床上,這會兒就算有了生魂注入,看上去也像是個命不久矣的模樣。


    拿出手機打了個“120”,和急救中心報了一下張老太太家裏的地址說明了情況後,轉頭又打了個報警電話,等一切都交代清楚後,這才又從屋子裏頭走了出去。


    屋子外麵的那個女人依舊癱坐在地上不敢起身,一抬頭見著葉長生出來了,一張臉更是慘白如紙,全身都開始不停地小幅度打著擺子。


    葉長生走到她麵前,垂著眸望著她道:“你殺了張老太太。”


    女人一怔,隨即連忙激動地道:“不,我沒想殺她,我不是故意殺她的!”她臉上的肌肉不正常地抽搐著,神情因為心慌而閃爍不定,“我隻是……我隻是想給她一個教訓……”


    “那個老不死的,隻知道使喚我,天天變著法的折騰我。”她絮絮叨叨,帶著一種神經質,“她從來都不會好好吃飯,我給她盛湯,她就故意把湯碗灑了,讓我也沒法吃。”


    “我沒想殺她的……我隻是太生氣了,所以就踢了她幾下。隻是幾下而已,她就不動了……她一定是故意裝死來嚇我,一定是這樣……”


    她低低地重複了好幾遍,又突然仰著頭望著葉長生,麵容有些扭曲:“憑什麽我要給那種老不死的當牛做馬?就那麽一點工資,他們還想讓我賣命……我隻是太生氣了,我沒存心想殺她!”


    說著,又異常委屈地哭了起來:“她不是命很硬的嗎,怎麽就隨便踢了兩腳就死了呢?”


    葉長生沒作聲,隻是垂著眼淡淡地望著她,好一會兒微微笑了笑:“這些話你可以去警察局向警察去再說一遍。”


    救護車和警車幾乎是前後腳一齊到的,將那保姆送上警車,讓賀九重跟著警方過去做了個筆錄,隨即本著要為客戶至誠服務的理念,又作為陪護人跟著救護車去醫院跟前跟後替張老太太辦一係列手續。好不容易等事情都辦的差不多了,正想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會兒,突然一個女人疾步匆匆的就朝著病房走了過來。


    她喘著氣,看都沒看正躺在病床上的張老太太一眼,對著葉長生,開口第一句就是:“那個該死的女人已經被警察帶走了?我們家裏的東西可沒少吧?”


    葉長生微微怔了怔,抬著眼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人。


    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穿著價值不菲的大衣,燙了一頭小波浪卷發。一張臉上畫著較為淩厲的妝,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一點多咄咄逼人的精明感。


    他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問道:“你是張老太太的女兒——”


    女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總算是將氣喘勻了。她點點頭,也將葉長生打量了一圈,道:“就是你打電話報的警?誒,我問你話呢,那個保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害我媽幹什麽,是不是惦記我媽家裏的錢?”


    說著,又有點不放心:“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她在我媽家裏做了那麽久,我媽是個糊塗的,也不知道被她偷偷拿了多少錢走!”


    說著便要離開。


    葉長生身子微微一動,擋住了她準備離開的步子,他微微笑了一下,開口道:“你就準備這麽走了?”偏了偏頭指了指病床上的老人道,“你不去看看?”


    女人一愣,隨即皺了皺眉道:“反正醫院不是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嗎?我現在很忙,沒什麽時間。等過兩天閑下來了,我再過來看看她。”


    說著,眼睛微微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遞給葉長生一張名片,壓低了聲音道,“不過要是我媽醒了,記得第一個打電話通知我。”


    葉長生接過那張名片,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笑了笑道:“楊女士這麽忙,就算是張老太太醒了,我打電話給你,你也不見得能來吧?”


    姓楊的女人擺了擺手,也不想和葉長生多解釋,隻是道:“這些你就別管了,反正到時候你記得第一個告訴我就行了……”伸手攏了攏頭發,繞過葉長生一邊開門一邊道,“還有,你墊付的醫藥費和陪護的錢什麽的,待會兒就問我弟要吧,他有錢,肯定會給你的。”


    說著,開了門,臨走了還不忘叮囑一句:“我媽要是醒來了,你記得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千萬別告訴我弟。”


    再然後,這便真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葉長生站在一旁,瞧著那頭對病床上毫無留戀的姿態,嘖了一聲,眼裏流露出了些玩味兒。坐回到病床那頭,側頭看看還帶著氧氣罩,沒有恢複過意識來的張老太太,好一會兒才笑著點頭道:“嗯,你說得對,他們看起來是挺忙的。”


    又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手機開始刷起小視頻來。


    女人走後沒多久,病房門便再次被一個男人急衝衝地推開,他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後視線定在葉長生身上道:“我姐來過沒有?”


    葉長生這會兒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男人擰著眉頭看著葉長生,帶著些不滿地問道:“你笑什麽?”


    葉長生挑了挑眉,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不,沒什麽,我隻是想著,你和你姐姐不虧是一家人。”


    大概是因為葉長生的長相太過於純良無害,雖然他的話聽起來有些意味不明,但是倒也沒覺得是句諷刺。


    男人皺皺眉頭,走到了張老太太病床前看了一眼:“我媽一直就沒有醒過嗎?”


    葉長生便規規矩矩地回答道:“醫生說是二十四小時內應該會清醒,具體的情況還不知道。”又掃了那男人一眼,“楊先生是要留下來陪護嗎?”


    男人聽到這句話,臉上立即浮現了一點覺得麻煩的神色。他輕描淡寫地道:“我又不是醫生,我留在這裏又沒什麽作用。”


    又看了一眼葉長生,道:“而且這裏不是有你看護著嗎?”


    葉長生被這姐弟兩幾乎趨於一致的思維徹底逗樂了:“楊先生,你要清楚,病床上躺著的是你的母親,她對我而言,不過隻是一個陌生人,你就放心讓我來照顧她?你還記得你的母親是因為什麽住院的嗎?”


    男人擺了擺手道:“你既然都已經見義勇為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等我媽醒了她會好好感謝你的。”又低聲道,“我姐不在醫院,這會兒肯定就在我媽家裏。這不行,我得過去看看……別什麽好處都讓她一個人撈幹淨了!”


    說著,也拿了一張名片遞給葉長生道:“如果我媽醒了,就打我電話。你反正都已經做了好人了,這兩天就多辛苦一點,等到我們再重新找個保姆就沒你的事了。”


    說著,也頭都不回地轉身便離開了。


    葉長生歎了一口氣,又看著緩緩走進病房,臉上帶著點玩味笑意的賀九重,無精打采地道:“聽到了多少?”


    賀九重揚了揚眉:“從‘我又不是醫生’那裏開始吧。”


    葉長生聳了聳肩道:“不過現在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張老太太明明一直受保姆的虐待,但是也沒有把事情告訴他的兒女了。反正說與不說都是同一個結果,那還不如不說,騙騙自己,自己的那兩個孩子還是有良心的。”


    賀九重走到葉長生身邊,伸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葉長生問他:“你的筆錄做完了?”


    賀九重應了一聲,淡淡道:“那個保姆是個慣犯了,之前呆過的幾家裏都發生過虐待老人的事件,這次她似乎是以為這個老太太真的被自己弄死了,一時沒忍住就全招了。”


    葉長生垂下了眼皮,左眼眸底的陽魚微微地動了一下,他的聲音緩而沉:“觸犯了法律的人,在我們這個世界,可以用法律製裁他。但是,如果隻是純粹的沒了良心……”他笑了一下,輕輕地問道,“你說,這又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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