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夜色正濃。碩大的一輪圓月掛在天空上, 靜靜地投下一片清冷的月光。


    寂靜的小區裏,一輛轎車突然飛馳著開了進來, 楊秀娟一邊找著地方停車, 一邊用一隻手拿著手機對那頭說著什麽。


    “……什麽醫院, 我在醫院留著幹什麽?說你傻你還真的傻呀,人家老太太到現在還沒醒,我現在在那裏守著不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純粹吃力不討好嗎?”


    她將車開到樓下一個停車位停住了, 隨手熄了火, 神情有些得意地:“那個你不用擔心,我是那麽沒心眼兒的人嗎?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我都已經跟那個屋子裏頭照顧我媽的小哥兒說好了,但凡老太太有個什麽動靜立刻就告訴我, 我隻要到時候趕在我弟前頭, 過去哄哄老太太……”


    笑了一聲, 將車鑰匙拔了下來,推開車門繼續道:“人心都是肉做的,老太太才受了刺激,這會兒就需要人說話。到時候我再把咱兒子帶過去給老太太說說吉利話兒,還怕老太太心不向著我們嗎?”


    那頭似乎又說了什麽, 楊秀娟聽了這頭又是忍不住地一陣笑:“知道了, 知道了, 就是a區附近的那個房子是吧, 聽說著過幾年z中就要往城南搬, 到時候那房子成了學區房價錢得翻好幾倍!我也看中很久了,這不就等著老太太的拆遷款到位了麽。”


    將車門關起來,朝著張老太太的屋子就走了過去:“行了,我已經到我媽家這裏了,我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帶走的。老太太人老了,糊塗的很,也不記得家裏有什麽,我總得過來看看。


    你也知道我弟弟那個人是什麽德行,我要不多注意點,等回頭他默不作聲地就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弄走了……行了,你和兒子就先睡吧,我等這邊事情弄完就回去。”


    說著,把電話掛斷了,熟門熟路地摸出鑰匙開了門,然後便走進了屋子裏去。


    屋子是老舊又破爛的小戶型,牆皮看起來已經因為發黴而斑駁了,空氣則是因為門窗緊閉無法流通而產生了一點淡淡的異味,楊秀娟環顧四周,略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但最後卻還是忍耐著走了進來。


    先是在客廳裏翻了一圈,除了一個裝著零錢的儲蓄罐也沒見著什麽東西,而後將那儲蓄罐往沙發上一扔,轉頭便又直奔張老太太的臥室而去。


    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裏,除了一張單人床,周圍密密麻麻地堆積著一堆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破銅爛鐵。楊秀娟四處環顧了一會兒,忍著對這破爛的小房間的嫌惡,從那床邊的衣櫃就開始翻弄了起來。


    張老太太是吃了一輩子苦苦慣了的。


    年輕的時候,丈夫沒能熬過那一場十年浩劫,她咬著牙硬是沒改嫁,一個人在田裏拚命地做著活好歹算是把兩個孩子拉扯了。


    但是,就算是她勤勤懇懇地辛苦了一輩子,除了攢了這麽一套“老破小”和一身過勞累積下來的傷病,她也著實沒能再留下更多的積蓄了。


    楊秀娟翻了好一會兒,終於才從張老太太的枕頭芯裏掏出了一枚金戒指,和一張一萬元的定期存儲單。看著手上的東西,她臉上的表情這才稍微好看了一點兒。


    正打算將東西收起來再繼續翻一會兒找找看,身後卻突然炸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姐,你在幹什麽?”


    楊秀娟正做賊心虛,猝不及防地被身後的聲音一嚇,一時間整個人的身子都不由得僵硬了起來。


    隨即不動聲色地將手上的金戒指和定期存款單子都偷偷地塞進自己的衣袖袖口裏,然後這才轉過身朝著門口的方向望過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喲,這不是我那個日理萬機的大忙人弟弟麽。”


    又將藏了戒指的衣袖稍稍往身後挪了挪,對著那頭諷刺道:“早先媽問你回不回來過元宵的時候,你不還說自己不在x市麽?怎麽這會兒突然就回來了?”


    楊慶豪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但是說話倒也是分毫不讓的:“那會兒是那會兒,公司裏任務先處理完了,我就提前回來了,有什麽問題嗎?”又道,“而且今天是咱媽住院了,這麽大的事,別說我就在臨市,就算我在國外,那不也得馬上買機票飛回來嗎?”


    楊秀娟冷笑一聲,道:“說的這麽好聽,那你來這幹什麽。咱媽可還在醫院裏躺著,你這麽孝順,怎麽這會兒不在媽的床頭前守著?”


    楊慶豪聞言也笑了一下,眯著眼望著那頭道:“我本來也想在媽跟前照顧著,但是我一想,給媽盡孝心這種事怎麽也不能少了姐你那一份啊,所以這不就來找你了嗎?”


    楊秀娟眯著眼看著楊慶豪好一會兒,終於沒什麽耐心了,擺了擺手道:“行了,在媽麵前你裝裝也就裝裝了,在我麵前你可別跟我來這套。咱們兩個誰不知道誰呢,看著你這個樣子我犯惡心。”


    楊慶豪聽著那頭說了這個話,也從善如流地收起了臉上偽善的笑,沉沉地瞧著楊秀娟就道:“既然說了這個話,咱們就把話撕開了說。”


    他走到臥室裏麵四處看了一圈。


    臥室邊邊角角被人翻動過的痕跡還沒來記得被楊秀娟恢複過來,這會兒衣服雜物全部四處地堆放著,看起來倒像是受過災似的。


    視線從屋子裏雜亂的物件上掠過最終又落到了楊秀娟身上:“是了,姐,咱們兩個誰不知道誰啊,你現在拿出個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批判我的態度算是怎麽個意思?媽可還在醫院裏躺著呢,她還沒醒你就來媽家裏搜刮東西,你這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吧?”


    楊秀娟眉毛一豎,有些不高興地道:“楊慶豪,我好歹你姐,你平時說話也給我注意一點!”


    楊慶豪不屑地撇撇嘴,冷笑著道:“那在醫院躺著的那個還是咱媽呢,我怎麽沒見著你多尊敬愛護她?”


    楊秀娟被這話堵了一堵,好半晌沒能再想出什麽話來反擊。


    楊慶豪看著那頭臉色乍青乍白,心情莫名就舒暢了起來,順著櫃子四處轉了一下,然後又停到她身邊道:“你偷偷從媽這裏拿了什麽了?交出來給我看看。”


    楊秀娟眼睛閃爍了一下,隨即轉身便想走:“什麽拿了什麽?咱媽手上能用多少東西你還能不知道?”


    楊慶豪伸手攔著她並不讓她走:“我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在這裏截著你呢。”緊盯著她道,“今兒個要麽你把東西拿出來,咱們兩個五五分。要麽你也別想走了,咱們就在咱媽這裏幹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楊秀娟並不想搭理他,幾次試圖衝出去,但是還沒走兩步就被那頭硬攔了下來。她望著被楊慶豪這麽副流氓無賴的樣子,簡直氣的要命:“楊慶豪,你這還要不要臉!”


    楊慶豪笑了笑,望著那頭便道:“那也不光是我一個人不要臉,隻是我看不慣姐你一個人吃獨食罷了。”


    他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地,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無賴樣子:“反正今天就這麽放你走那是不可能的。”


    楊秀娟聽了這個話簡直是氣急敗壞。但是那頭畢竟是個身高馬大的男人,她硬來也是對付不過他,終於還是妥協了,將袖子裏藏著的金戒指砸到楊慶豪身上;“找了半天,就這麽個破戒指,給你了給你了,我不要了行不行?”


    楊慶豪將手指收在手裏掂了掂,眼底閃過一絲愉悅,但是臉上還是帶著點狐疑:“就這個,沒別的了?”


    “咱媽能有多少錢你心裏沒數嗎?”楊秀娟怒道,“你要是不放心你就再自己找找,在這堵著我算什麽?”


    楊慶豪笑了一下,將戒指收了起來。又掀了眼皮掃了那頭一眼,漫不經心地道:“你說話這麽大聲幹什麽,女人就要有個女人樣子,你看看咱媽,多溫柔賢惠。姐你都這麽大把年紀了,怎麽也不知道學學媽身上的好?”


    楊秀娟看著楊慶豪那副嘴臉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冷笑一聲叉著腰道:“你這會兒還好意思跟我提咱媽?”


    拔高的聲音尖細而銳利:“咱媽身子骨那麽硬朗這會兒怎麽突然就半死不活,想想看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嗎?”


    楊慶豪眉毛動了動,有些不滿地皺著眉頭望著她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楊秀娟似乎從一直被楊慶豪壓製著的狀態下翻了身,她重新拿回了主動權,眉頭一挑,陰陽怪氣地道:“還說我是什麽意思——那個一直虐待咱媽,害她住院的那個保姆,可不就是你給找來的嗎?咱媽可是到現在都還沒醒,萬一這次她有個三長兩短,那邊是個罪魁禍首,你這至少也得算是個殺人的幫凶你知道麽!”


    楊慶豪聽見楊秀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給自己扣了個協助殺人的屎盆子,心底下的火氣“蹭”地一下就冒出來了,他冷笑著反問道:“我為什麽找那個保姆,別人不知道姐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楊秀娟眉頭一擰,不滿地道:“跟我有什麽關係?找保姆的事可是你們一家全權處理的,我可沒插手。”


    楊慶豪嗆聲道:“是,你是沒插手,我們倒是想你插手,但是你不是嫌麻煩就全推給我們家了嗎?”又道,“而且給咱媽請保姆,姐你一個月隻出一千塊錢,這麽點錢,你讓我去哪找個好的全職保姆去?”


    楊秀娟馬上反駁道:“那你不還是沒心嗎?你要是真心實意地想給媽找個好保姆,我出的少了,難道你不能貼補點嗎?”


    這話話音未落,那頭馬上揚了點聲音反問道:“都是媽的孩子,你就出一千,憑什麽我要再多出錢?你在一旁躲清閑,我卻出錢又出力,感情這還是我做錯了?”


    楊秀娟聽到楊慶豪跟她談論公平,一下子火氣更旺了:“當初你結婚咱媽給你娶媳婦兒的錢可比給我置辦的嫁妝多多了,那時候你怎麽不跟咱媽說,都是她的孩子給的錢應該一樣?哦,現在要出錢了,你這個做兒子的就不願意多付出一點了!”


    楊慶豪冷笑一聲,也不願意再跟她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繞過楊秀娟,在她翻過的痕跡上又翻了一遍,試圖再去找找有沒有什麽漏網之魚。


    楊秀娟本來已經準備走了,但是這會兒看著他毫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麵就翻起屋子,又想想那個被他從手中硬生生搶過去的金戒指,心裏不禁一陣地堵得慌,當下也不走了,跟楊慶豪一人一邊,繼續跟拆家似的在屋子裏翻弄了起來。


    翻了好一會兒,除了又翻出些散碎的毛票外也沒能找到什麽再更值錢的東西,往楊慶豪那頭望了一眼,見他正拿著個什麽偷偷摸摸地往懷裏揣,忍不住就快步走了過去:“你拿了什麽?”


    楊慶豪狀若無事地道:“沒什麽。”


    楊秀娟卻不信,她湊得近了些,伸了手便試圖往他衣領的方向拽過去:“你到底拿了什麽?”


    楊慶豪忙伸了手想將楊秀娟推到一邊,但是誰知道那頭卻是眼疾手快,從他懷裏扒拉著那個東西的邊角就往外拽了出來。


    “房產證?”楊秀娟看著手上的東西,一雙眼睛亮了亮,整張臉上都煥發出一種極度的喜悅來。


    楊慶豪皺皺眉頭想要將證再搶回來:“這房產證是咱媽的,沒她的過戶跟咱們又沒關係——你還我!”


    “還什麽還?你不都說這是咱媽的東西嗎,還給你是什麽意思?”楊秀娟拿著那房產證就往自己懷裏塞,“這東西重要得很,這幾天媽住院把它擱在屋子裏頭我也不放心……就先放在我這裏存幾天,等咱媽醒了之後,我再拿去還給她。”


    說著,就準備往外走。


    楊慶豪自然是不會相信那頭的這番鬼話的。


    他們兩個覬覦老太太的這套房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平時的時候他這個姐姐就會沒事帶著自己的兒子過去探個口風、打打煽動,這會兒房產證落到了她手裏,還保不準她要做什麽。


    他這會兒不采取措施把那證要回來,說不定等下次他再看,這房子就要改了姓了!


    “你站住!”


    楊慶豪一手扯住楊秀娟的大衣後領,拖著人就不讓走,臉色陰沉沉地:“把房產證還過來。”


    “憑什麽?這可不是你的東西。”楊秀娟將那本房產證攥得緊緊的,神情挑釁而又戒備,“咱媽還沒說著房子給誰,你現在擺出一副房主人的樣子是不是也太早了?”


    “有些話要是非要說出來,那可就沒意思了。遺產繼承權天生就該是給兒子的,你一個嫁出去的姑娘還總是想分家裏的東西,說出去也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


    楊慶豪說著,將人扯著衣服拽回來便要搶房產證。


    兩個人你拽著我衣服,我拽著你頭發,誰都不肯讓步,很快地便扭打成了一團。


    葉長生站在屋子外麵,透過巨大的窗戶將屋內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眼裏透露著興致勃勃的看戲的神情,再看看身邊的張老太太,彎起唇角笑了笑,輕聲地道:“生魂二次離體,何況你本來身體器官各方麵就都開始衰竭——這次要想再回去可就難了。老太太,看看這,您覺得您這險,冒的值嗎?”


    張老太太沒有作聲,她隻是直愣愣地看著屋子裏頭仿佛將彼此視作仇敵一般的一雙兒女,好一會兒佝僂下身子,雙手揉搓著衣角,眼神木然地反反複複地嘀咕:“怎麽會呢?怎麽會這樣呢?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正在外麵兩人說話的工夫,突然,屋子裏頭楊秀娟低頭朝著楊慶豪拉扯著房產證的手猛地咬了一口。


    她這一口下得極狠,硬生生地將那頭的手咬出了血來。


    楊慶豪被這猛地一口咬得吃痛,下意識地便鬆開了手。隻是因為先前拉著楊秀娟的力道太大,這會兒猛地一鬆手,那頭一時刹不住車,猛地往後一趔趄,竟然是後腦勺直直的撞上了客廳突起的桌子邊角。


    楊秀娟瞳孔瞬間放大,她身子僵了僵,顫抖著手朝自己的後腦摸了一下,然後一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跡,嘴巴顫抖地發出兩個破碎的音節,隨即卻是眼前一黑,就這麽倒了下去。


    一旁的楊慶豪也是被這個變故嚇得不輕,他顫抖著朝著倒在地上的楊秀娟的方向走了過去,但是等走到她麵前了,一瞬間強烈的恐懼感翻湧上來讓他竟然不敢去伸手去摸摸她還有沒有呼吸。


    雙腿小幅度地打著顫,他看著楊秀娟似乎是愣了一分鍾,然後拔腿就想往屋子外麵跑。


    然而還沒等他跑幾步,突然,他的腳下像是踩到了什麽,整個人往前一衝,然後整個人硬生生地撞到了前頭的鐵門上,隻聽沉悶地“咚”地一聲,他倒在地上,竟然也是失去了意識。


    葉長生看著屋裏的慘狀,又朝著身邊的張老太太看了一眼,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對著她道:“時間不多了,去吧。”


    *


    楊秀娟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一片什麽都沒有的地方獨自行走了很久,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邊突然傳來的粗暴聲音卻將她從那什麽都沒有的地方拉了回來。


    “睡睡睡,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你哪是個人?你這麽能睡,怎麽不去做頭豬呢?”一個黑瘦的女人將窗簾猛地拉了開來,刺眼的陽光照到她的眼睛上,頓時令她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她吃力地睜開眼,老舊殘破的天花板映入眼簾,讓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用遲鈍的思維反應過來這裏是哪兒。


    那個黑瘦女人罵罵咧咧地又走過來將她身上的被子一把掀開,揪著她的衣領,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她拉到了客廳。


    將剛剛煮好的稀粥舀到碗裏,“啪”地一聲砸到了她的麵前。滾燙稀粥濺落到她的手背上,劇烈的疼痛感令她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叫了起來。


    然而隨著她的這一聲驚叫,一道帶著勁風的巴掌瞬間就打到了她的臉上,“啪”地一聲,打的她耳朵都隱約產生了耳鳴。


    “叫什麽叫?叫魂嗎?”黑瘦的女人怒氣蓬勃,讓她本就消瘦刻薄的臉這會兒看起來越發猙獰,“隨便一點粥濺到了你就這麽鬼吼鬼叫,是不是你就覺得全世界你最金貴?我大清早的起來給你做飯,你這頭隻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豬還敢給我叫?”


    楊秀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她怔愣了好一會兒,驚怒交加地抬頭看著那個黑瘦女人,剛準備開口,就見那頭一揚手,又是給了她一個重重的巴掌。


    “看什麽?老不死的你敢用這種眼神看我?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給挖出來?”


    女人說著這個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一種不正常的狂躁的神采,看在楊秀娟眼裏,讓她一下子就被嚇得不敢動彈起來。


    ——在這一瞬間,她竟莫名地相信眼前這個女人說的話絕對不止是隨口開個玩笑而已。如果她再反抗,她真的會就這麽把她的眼睛給挖下來!


    看著眼前的楊秀娟乖順下來,女人似乎也滿意了許多。她的眉目舒展了一點,將勺子丟了過去:“快點吃,別耽誤我洗碗。”


    楊秀娟似乎還沒有搞明白眼下到底是什麽情況,她的大腦有些暈暈乎乎的,一時間讓她的反應也似乎變得格外遲緩。


    稀粥很燙,不擱置一會兒幾乎不能入口。楊秀娟就用勺子在碗裏攪拌了一下,似乎是想讓粥涼的快一點,但是很快地,她不夠利索的動作又惹怒了對麵那個黑瘦的女人。


    “我讓你快點,還這麽磨磨蹭蹭的,你是不是就是存心想跟我過不去?”女人一把從她的手裏奪過碗和勺子,“你不就是想折騰我嗎?好,那我就親自伺候你!”


    說著,舀了一勺子稀粥就往楊秀娟的嘴裏塞。


    稀粥很燙,盛著稀粥的鐵勺似乎更燙,當女人舉著那一勺子稀粥塞進楊秀娟嘴裏的一瞬間,似乎嘴裏的皮肉都被燙爛了,劇烈的疼痛讓她痛苦地慘叫著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女人看著她痛苦的樣子,臉上這才緩緩露出了一點微笑,她將碗放下來,伸了腳在楊秀娟的身上踢了踢:“看你這個樣子,你簡直就像陰溝裏的一隻爬蟲。哈哈哈,以後我就叫你爬蟲,你覺得怎麽樣,張老太太?”


    楊秀娟耳膜一陣刺痛,她略帶著點驚恐地抬頭看著那個笑得猙獰的女人,好一會兒才顫抖著反應過來看了看自己皺皺巴巴的一雙如枯枝般粗糙細瘦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張老太太?這是什麽情況?


    楊秀娟覺得從被扇了巴掌的臉頰和被燙傷的嘴上傳來的疼痛感幾乎讓她崩潰,伴隨著一陣陣的耳鳴的同時,她也隱約感覺到胸口泛起令人難受的惡心感。


    但是因為恐懼於麵前那個女人會對她再次施虐,她這會兒連丁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隻是整個人不停地顫抖著,忍耐著身體翻湧著的不適感。


    好在大約是因為一大清早就從她身上獲得了樂趣,之後女人倒是沒有再對她施暴,隻是言語上的侮辱卻是一直沒有停止。


    這是楊秀娟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對待。


    在這之前,她還從未想過自己與“被虐待”三個字會產生什麽聯係。


    按照道理來說,她應該在受到虐待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報警或者是向外求助,但是麵對著那個女人的一刹那,一種深入骨髓的懼怕感就讓她莫名地失去了反抗的衝動。


    而且……張老太太?


    楊秀娟看著鏡子裏那張熟悉的蒼老的臉,眼底裏全是不可置信:她怎麽會變成她媽?


    她明明記得,前一刻她還在這屋子裏跟她弟楊慶豪在搶房產證,怎麽一睜眼,事情就突然變了?


    楊秀娟懷疑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但是很快地她便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夢。


    如果這是夢,這個夢也太痛苦,太真實了一點。


    楊秀娟發現自己真的變成了張老太太。


    她行動無比遲緩,反應似乎也開始變得如同真正的七十多歲的老年人那樣遲鈍。她一天到晚隻能和那個被雇傭來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自己起居的黑瘦女人呆在自己不足七十平的小房子裏,一天到晚要忍受著那個喜怒無常的女人對她的苛責打罵。


    她一天當中唯一能夠喘息的時間隻有那女人睡著的幾個小時。


    每一天她入睡之前都會拚命地向上天祈禱這場噩夢能夠盡快醒來,但是無論她祈求了多少遍,第二天一睜眼,她能看到的依舊是那個魔鬼一樣的黑瘦女人。


    楊秀娟開始有些絕望起來。


    為什麽沒有人來看看她呢?日複一日地在暴力下的苟且偷生讓楊秀娟終於連自己也都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她照著鏡子的時候,看著自己死氣沉沉的渾濁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開始自言自語地對話起來。


    “我是誰?是誰?”她絮絮叨叨地,“我是楊秀娟……我是楊秀娟……”念叨了幾遍,又搖搖頭,更加低聲而快速地,“不,不,楊秀娟是我女兒,我不是楊秀娟。我是張翠蘭……我是張翠蘭……”


    “那楊秀娟為什麽不來看我?我的女兒和兒子呢,他們為什麽都不來看看我?”


    楊秀娟渾濁的眼裏留下絕望的眼淚:“他們怎麽不來看看我啊?”


    突然,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楊秀娟渾身打了一個顫,她偏過頭看著那個不停想著鈴聲的電話,好一會兒像是才反應過來,顫顫巍巍地挪動到了電話旁邊,然後伸手拿起了話筒。


    “……喂?”


    “喂,媽,我是小娟啊。”


    極其熟悉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遞過來,讓楊秀娟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的眼淚不能抑製地往下滾落著,嘴唇顫抖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發出幾個音節:“啊,小娟嗎?你什麽時候……”


    “誒,媽,我這次打電話就是告訴您一聲,春節小峰他爸單位臨時有排值班,我這邊也有事,今年也就不回去了。您一個人在那邊要注意身體啊,有什麽需要的都跟保姆說。”


    那邊女人的語速極快,快得幾乎讓反應已經非常遲緩的楊秀娟插不上話。


    那頭聲音遠了點,像是跟旁邊的人在說話:“小峰,過來跟外婆打個招呼,外婆平時可疼你這個大外孫了,什麽好東西都會給你留一份呢!”說著,又笑著湊近了這頭,“您說是吧,媽?”


    楊秀娟愣了愣,似乎想了一會兒對麵在說什麽,好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頭得到了她的反應,似乎高興極了,將電話給了另一個人,緊接著,話筒裏便傳來年輕男孩子極富有朝氣的聲音。


    “外婆,一年不見我可想你了。雖然過年見不到麵,但是以後有時間我肯定會過去看你的!”


    楊秀娟笑著“誒”了兩聲,點點頭:“好……好……”


    男孩隻說了這一句,轉頭又將電話還給了之前的女人,女人聲音帶著笑意:“那就這樣說了……哦,對了,還有我之前跟你說的房子那事兒,您上點心。您也知道,小峰他馬上大學畢業,以後處對象肯定要買個好點的房子的。這可是您唯一的大外孫。


    媽,我這邊還忙,就不跟你聊了。掛了啊。”


    說著,不等這頭再說話,“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楊秀娟手裏還保持著舉著電話話筒的動作,“再見”兩個字含在嘴裏還沒來得及說,那邊傳來的“嘟嘟”聲又讓她瞬間茫然起來。


    聽著那陣“嘟嘟”的盲音又站了好一會兒,隨即她才又對著已經沒人了的電話說了一聲“再見”,掛了電話,緩緩地走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了起來。


    “忙啊……都忙……”楊秀娟點點頭,靠在藤椅上閉著眼睛,臉上露出一點釋懷,“他們忙,所以才來不了。賺錢不容易……都不容易啊。”


    說著,閉著的眼睛卻又有眼裏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


    時間開始過得越來越快,楊秀娟開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的作息全部隨著那個黑瘦女人的喜好而變。有的時候,她會突然半夜跑過來將她弄醒,大冷的天讓她隻穿著單衣在門口貼著牆站到天亮。有的時候,她會一天都不做飯給她吃。


    楊秀娟感覺自己的身子迅速地虛弱下來。


    中間她的兒子和女兒也曾打過幾個電話來向她詢問近況,但是一般還輪不到她說話,那頭便也就自顧自地把話說完就掛斷了。


    再每個電話的寥寥數語中,“房子”所占據的比列開始越來越重,重的幾乎開始占據了每通電話通話內容的四分之三。


    房子究竟給誰?已經覺得自己就是張老太太本人的楊秀娟覺得自己沒有想過。


    這棟房子她住了這麽多年,雖然又老又破又小,但是她也早就有了感情。她一直以為她會在這個房子裏一直住到她死為止,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房子會被拆遷,她會因為這次拆遷而得到一筆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巨款。


    但是她不想要這筆巨款。


    她就想要她兒女能陪在她身邊,然後一家人樂樂嗬嗬、普普通通地過個幾年,再然後她就能安心到下麵去見她的那個早逝的老頭子了。


    所有人都在拚命對她說話,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她的聲音。


    事情最後的變故是出現在元宵節的那天早上。


    當她因為前一天被那個黑瘦女人懲罰半宿不準睡覺而導致體力不支,不小心打翻了她給她遞過來的湯碗時,楊秀娟知道自己這一回是真的完了。


    她被那個黑瘦女人揪著頭發從椅子上拖到了地上,緊接著便是疾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


    她一開始是在地上蜷縮著哀嚎,到最後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低聲呻/吟著求饒,希望能夠獲得那頭的一絲憐憫。


    但是顯然,已經打紅了眼,正精神異常亢奮的女人是根本不會給予她任何憐憫的。


    連續地踢打了十幾分鍾,像是仍然不解氣,黑瘦女人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又走進廚房,操著擀麵杖出來就往楊秀娟身上抽了過去。


    不知道是被抽打到第幾下,已經疼到全身都麻木了的楊秀娟終於昏死了過去。


    在昏睡中,她感覺自己仿佛已經脫離了之前那副笨重的軀殼,身體一瞬間變得輕飄飄的,像是被風都能吹著跑。


    再然後,她就聽到了那一對男女熟悉的聲音。


    女人說:“反正醫院不是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嗎?我現在很忙,沒什麽時間。等過兩天閑下來了,我再過來看看她。”


    男人說:“我又不是醫生,我留在這裏又沒什麽作用。”


    他們說:“如果她醒了,記得第一個打電話告訴我,千萬別告訴我弟(姐)。”


    ……


    再再然後,楊秀娟就徹底醒了。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周圍熟悉的家具擺設,再看看躺在距離自己不遠處似乎正昏迷不醒的楊慶豪,好一會兒,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朝著洗手台前的半身鏡走了過去。


    鏡子裏麵是一章屬於楊秀娟的臉,經過一天,她臉上那些精致而淩厲的妝已經花得不成樣子,她的眼神裏帶著一種不屬於她的木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許久,然後她顫抖地伸出手捂著臉,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客廳裏的楊慶豪也突然清醒了過來,他的麵色也是一片慘白,好一會兒,低著頭遲愣地著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沒有說話,但是全身卻像是得了熱病一樣不自禁地打起了擺子。


    屋子裏一片死寂,隻有楊秀娟不知為了什麽的哭聲一直在狹小的空間裏不停回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楊慶豪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手機在響,對著屏幕點了一下接聽的按鍵,還沒說話,就聽到那頭一道清朗的少年聲音透過手機傳了過來。


    “楊先生嗎?我是在xx醫院一直陪護著你母親的葉長生,我們之前才見過一麵,你還有印象嗎?”


    楊慶豪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雖然他和葉長生見麵似乎才是一夜之前,但是他這會兒因為那真實得不可思議的夢境,再想一想昨天的事就像是中間隔了一兩年的時間跨度一樣,讓他不自禁地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錯亂感。


    不過好在葉長生並沒有催促他,隻是轉而問道:“楊秀娟女士應該你的身邊吧?方便讓她一起聽一下電話嗎?”


    楊慶豪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拿著手機跌跌撞撞地就往楊秀娟的方向走過去。那頭依舊還在哭著,淚水將一張臉暈得猶如一張鬼臉,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猙獰的滑稽。


    “葉長生的電話。”


    楊慶豪不知道該怎麽介紹這通電話,隻能生硬地衝著那邊的楊秀娟解釋了一句,然後將手機通話選擇了外放。


    “如果楊先生和楊女士都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麽事,那我就簡單地解釋一下。”


    然後隻聽那頭清了清嗓子,開始不疾不徐地道:“你們的母親張老太太昨天因為被保姆虐待,所以被送往xx醫院救治,而我作為陪護人留在了醫院。”


    聽到了“被保姆虐待”這幾個字,楊秀娟和楊慶豪都不由自主地全身打了一個寒顫,像是有什麽記憶一點一點地從身體裏湧現,腦子還來不及反應,但是源自身體的恐懼卻是先一步地迸發了出來。


    “昨天夜裏,你們兩位曾先後都來病房短暫地探望過張老太太一次,並且告訴我,如果老太太清醒了,就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你們。兩位還記得嗎?”


    楊秀娟和楊慶豪聞言,脫口而出:“我媽現在已經醒了?”


    葉長生應了一聲:“就在五分鍾前。”


    那頭聲音淡淡的,隱約地像是帶著一點歎息。


    “要過來就盡快過來吧,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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