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徐招娣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分娩前的陣痛一波接著一波, 從小腹一路擴散到四肢百骸,疼得她像是所有的神經都在被拉扯著, 所有骨頭都被打碎了重新排列組合, 讓她恨不得立即將子宮挖出來扔掉, 好平息這恐怖的疼痛。


    “我不生了……嗚嗚……不生了……”


    徐招娣雙手拚命地抓著身下的白色床單,身上的汗水一層一層地冒出來,混合著因為疼痛而湧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將她整張臉都斑駁了起來。


    她扭曲著五官看著一旁正專注地做手術的醫生, 啞聲哭喊著道:“還要多久?還要生多久……太痛了, 我不生了……我不想生了……”


    正在進行手術的醫生一臉嚴肅,額頭上也是沁出豆大的汗珠來。他沒有作聲,一旁的護士見狀便小聲的安慰著徐招娣道:“別怕,深呼吸, 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再深呼吸, 對, 很好,馬上手術就能結束了。”


    徐招娣跟著護士的口令做著深呼吸調整自己呼吸的節奏,但是她的精神還沒有緩和下來,緊接著一波強過一波的陣痛便又凶猛地翻湧了上來。


    “啊!!”


    淒厲的慘叫在手術室不斷回響,主刀醫生停下動作, 聲音沉沉地道:“不行, 孩子的頭太大了, 胎位也不是很正, 順產太困難……”又對著旁邊一個小護士道, “你去和產婦家人商量一下是不是馬上接受剖腹產。如果接受,立即讓他們在剖腹產同意條款上簽字……時間要快,申請書回頭再補。這裏孕婦羊水已經破了,等不了多久了。”


    小護士聞言趕緊點頭應了一聲,抱著文件一轉頭就快步朝著手術室外走了出去。


    手術室外的張家母子兩還正在翻閱著字典給即將誕生的孩子篩選著合適的名字,突然間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忍不住一愣,趕緊迎了上去:“——孩子生出來了?”


    小護士搖搖頭,將手裏的文件遞過去,對著兩人快速地解釋道:“現在我們的手術出現了一點問題,孩子頭部太大,胎位不正,順產可能有點問題,醫生讓我來問一下你們是否接受剖腹產將孩子取出來?”


    男人這邊聽完還沒說話,一旁的老太太立即皺著眉頭道:“剖腹產幹什麽?不剖,不剖!”


    小護士一愣,似乎是沒想到產婦家屬會拒絕剖腹產,又連忙道:“但是不進行剖腹產手術,胎兒頭部太大,產婦可能會出現難產——”


    “哪有這種說法!”老太太擺擺手,臉上有些不以為意,“我們那會兒的時候,哪家生孩子不是順產的,一個個不都好好的?就你們現在年輕姑娘嬌貴,吃不得苦,想著剖腹產輕鬆!”


    小護士好好地平白被那頭老太太順帶著諷刺了一圈,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這位病人家屬,請你不要胡說!手術室裏的產婦現在情況不是很好,眼下為了產婦和孩子的安全,采取剖腹產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是都說了嗎,就自然的生,不剖!”老太太眉頭一豎,指著那小護士就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醫院的歪歪道道,就你們那劃一刀就要收五六千的黑心錢,我們招娣就自個兒生,不剖!”


    小護士被老太太潑辣蠻橫的姿態氣的不輕,想要辯解兩句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又被那頭破頭蓋臉地堵了回去,到最後什麽也沒談成隻能又氣紅了臉回了手術室。


    男人看著一臉勝利姿態的老太太,有些不解地問道:“媽,醫生都說要建議剖腹產了,你為什麽不同意?”


    老太太看他一眼,臉上閃現出一種世故的精明來:“哼,這都是醫院裏麵騙人的把戲,我是腦子壞了才會同意。”傾過身子跟自己兒子細細算著,“如果是順產,咱們隻要花個不到三千,回去再報銷一點,總共用不了兩千塊錢。但是剖腹產可就貴了去了,就那麽一下去,翻了兩三倍呐!”


    憤憤地道:“而且剖腹產生出來的孩子哪有自然生的好?我跟你說,那些選剖腹產的女人就是不要臉,隻顧著自己,他們啊就是不想讓孩子從‘那兒’出來,怕以後底下鬆了!”


    男人聽到這話,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但隨即又想到那個小護士的話:“但是醫生都已經說了,孩子太大了,不剖腹產生不出來……”


    “他們騙你呐!”


    老太太滿不在乎地搖搖手:“以前沒有什麽剖腹產的時候,我們不都是就這麽生?哪有那麽多事。你看我們身邊有幾個女人生孩子給生死了?”


    男人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隨即也沒再多說,繼續低頭翻起了字典來。


    手術室裏的醫生已經準備根據外麵家屬簽下的剖腹產同意書來進行接下來的手術了,但是一抬頭看著小護士那張略帶著些氣憤和挫敗的臉,經驗老到的醫生立即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微微搖了搖頭,也沒什麽辦法,隻能繼續按壓著徐招娣的肚子,盡量幫著那頭自然順產。


    但是嬰兒實在是太大了,他們努力地幫著徐招娣引導了一個多小時,卻還是沒能順利地讓孩子從產道生產出來。那頭已經被劇痛折磨得精神恍惚的徐招娣在一波陣痛過去的間隙,忍不住哭喊道:“我要剖腹產,你們給我剖腹產吧,我實在受不了了,太疼了!”


    醫生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覺得這樣下去確實不行,隻能讓小護士又趕緊出去問了一遍。


    但是毫無疑問,這一遍問出來的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胎兒遲遲無法順利產出,隨著時間的過去,徐招娣的慘叫聲也從一開始的尖銳變得漸漸虛弱了起來。


    “醫生……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孩子我不要了,我不生了嗚嗚嗚……給我剖腹產吧,給我剖腹產吧……”


    已經在手術台上見過太多人情冷暖,醫生心裏自然是比那個剛工作的小護士了解外麵那兩個產婦家屬的心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對著那小護士道:“你再去問一次,已經沒時間了,如果家屬再不同意,今天一大一小兩個都要保不住了。”


    小護士聽著一愣,隨即連忙點點頭,又趕緊跑出了屋外。


    屋子外麵的張氏母子看著那小護士第三次出來,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老太太還不等那頭開口,眉頭一皺立即有些厭惡地道:“我不是都說了嗎,我們家不剖腹產!”


    那邊的小護士看著這不講理的老太太已經覺得有些厭惡了,她忍住心裏噴薄而出的怒火,強忍著道:“這位病人家屬,產婦在手術室已經十分危險,這裏的剖腹產手術告知和同意書麻煩您簽一下……如果您這一次還是選擇不簽,那麽我會將我們的所有談話進行錄像保存。”


    小護士這次放緩了一點語速,使自己的解釋盡可能的清晰:“還有一點,如果在之後手術出現什麽意外,在孩子和大人之間,我們會選擇竭力搶救產婦。”


    老太太被這句話刺得渾身一跳:“什麽意思?什麽手術意外保大人?保大還是保小難道不是聽我們的意見嗎?”


    小護士不答話,隻是把筆遞過去:“家屬您願意簽字了嗎?”


    “你、你這是不合理收費,我要投訴你們!”


    老太太氣哼哼地罵道,但是一旁的男人卻是猶豫了:“媽,還是簽了吧,要不然到時候真的連累到你大孫子怎麽辦?”


    老太太依舊是不樂意。


    她自然是想徐招娣自然順產的,他們當年那麽多女人,一個個順產的都過來了,這會兒到她身上就這麽嬌貴?


    但是想想小護士說的“出了意外保大再保小”,一時間又不由得有些動搖。


    擺了擺手終於還是妥協了讓男人簽了字,看著那頭小護士風風火火地回到手術室的背影,嘴裏還是忍不住咬牙罵道:“早知道醫院這麽不靠譜,我當初就應該找人來在家裏幫招娣接生!”又氣哼哼地回到椅子上坐了,恨恨地,“要是招娣這一胎不給我們張家生個兒子,她就等著吧!”


    手術室裏,已經疼得徹底虛脫的徐招娣終於感覺自己的五感在慢慢地隨自己遠去。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掙脫了肉體,輕飄飄地在雲層上飄蕩著。她飄啊飄啊,從手術室飄到了走廊外麵。


    外麵張氏母子正不時地看著手術室的門,像是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麽。她往下降落了點,正聽見她的婆婆嘴裏低聲地罵罵咧咧,具體說了什麽聽不清,但是大體上似乎是在控訴她生個孩子花了太多的錢。


    她將這些話聽在耳裏不由得覺得些氣悶,忍不住就看了看她的老公。


    他正在低聲地安慰著老太太,徐招娣想聽聽他說了什麽,稍稍地飄得近了些。


    “媽,之前招娣說那個天師給她算的命就是生產的時候可能會有災禍,你看現在她好好地就難產了,你說,那符紙——”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他:“別自己嚇自己!”說著,又猶豫道,“反正不管怎麽樣,你已經把符紙撕掉扔了,這會兒就算再去後悔也沒什麽辦法了。”


    徐招娣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撕了?


    ——他把符紙撕了?


    一股徹骨的寒冷從腳心慢慢升騰起來,徐來娣看著那個在他入產房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為了他們母子平安一定會將符紙燒了喝下去的男人,周身一瞬間便爆發出一種濃重的怨毒。


    他騙了她!


    他騙了她!


    她的臉色驀然青白起來,憤怒地低吼著衝向那一對無恥的母子,但是隨即卻又像是被一陣強大的吸力吸回到了手術室裏。


    輕飄飄的感覺一瞬間褪去,那種似乎能夠撕裂靈魂的痛楚又從四肢百骸裏升騰了起來。


    “醫生,孩子已經抱出來了,現在準備手術縫合。”


    “醫生,產婦出現大出血,心跳已經掉到每分鍾六十!”


    “醫生,血止不住!”


    “醫生!產婦已經呼吸衰竭!”


    “醫生!產婦呼吸停止了——”


    “醫生!”


    *


    手術室外麵的紅色燈光是在淩晨兩點五十分熄滅的。


    張家一對母子看到了信號,趕緊起身,急衝衝地走了過去。


    首先出來的是之前那個催了他們三次簽訂剖腹產同意書的小護士。小護士把口罩摘了,掃了一眼圍上來的兩個產婦家屬,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張先生是吧?恭喜張先生喜得貴子。”


    男人一愣,隨即和老太太對視一眼,眼裏都是閃過巨大的光亮:“真是兒子?真的是個兒子?”等得到那頭肯定的答複後,兩人臉上的喜悅簡直都是要化作實質地溢出來,“哈哈哈,我當爸爸了,我有個兒子了!”


    另一頭的老太太也是一臉恍惚,好一會兒才手舞足蹈地:“我有孫子了!我有孫子了!咱們老張家後繼有人啦!”


    緊隨著那個小護士,有稍微年長些的護士已經將剛出生的孩子身上的汙穢和血跡都擦幹淨了用布包包了起來。


    老太太和男人見狀都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想要去抱一抱這個剛出生的小男丁,但對於那個在產房裏拚死拚活了一個晚上的產婦他們卻又好像早就選擇性的遺忘了,這麽長時間裏,兩人都在爭搶著新出生的孩子,對於產婦的情況似乎一點兒也不上心。


    兩個人對新出生的小男孩的熱情幾乎要將房頂都掀開來,前麵的小護士看了,眼裏閃過一點不屑的冷色,輕輕地哼了一聲,對著男人就道:“產婦還在後麵昏迷不醒呢,你們這麽喜新忘舊是不是有點太過河拆橋了?”


    被小護士這樣當麵訓斥讓男人有點掛不住臉,他咳了一聲,四處看了看掩飾性地問道:“那招娣……我老婆呢?”


    小護士聽他這麽問,突然側過身去朝著身後努了努嘴,聲音聽起來隱約有一份詭異:“喏,不就在後麵嗎?”


    男人便朝小護士身後望了過去。


    隻見一張移動病床被兩個護士推了出來,病床上一個隆起的弧度可以證明有人正躺在上麵。


    男人跟過去看了一眼。


    病床上的徐招娣臉色有些青白憔悴,男人忙跟著那病床,隨著那兩個護士的腳步往前走,這頭不由得柔聲安慰道:“老婆,真的是個大胖兒子!你真的為我們老張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你簡直是我們張家的頭號功臣!”


    “是嗎?”徐招娣掀了眼皮瞧他一眼,聲音裏還帶著一點虛弱,感覺整個人氣若遊絲,“生孩子可真是遭罪,弄不好就要在生死線上走一遭。”


    男人感動地握住徐招娣的手,動情地道:“老婆,真的是太辛苦你了!”


    徐招娣笑了笑,她輕輕地道:“沒什麽,隻是多虧你喝了那張符紙,要不然我可能今晚就要交代在手術台上了。”


    男人聽到徐招娣這麽說,眸子微微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偏了偏視線,訕笑著道:“畢竟是你千叮嚀萬囑咐的,我這麽疼老婆,怎麽舍得讓你有危險。”


    “哦,是嗎?原來你是真的喝了……我真感動。”徐招娣聽了男人的話,眸子微微眯了起來,“我還以為你隻是敷衍我,等我一進產房你就會將那個符紙扔進垃圾箱。”


    她原本虛弱的模樣裏摻雜了一點陰冷,烏黑的眸子在醫院慘白的白熾燈照射下莫名地浮現出來一絲幽綠色的光。


    男人看著這樣的徐招娣,身子突然打了個顫。


    他抿抿唇強笑道:“怎、怎麽會呢?我不是一開始就答應過你,我肯定會喝的嗎?我怎麽舍得讓你和兒子受什麽風險。”


    勉強抑製住心裏陡然而生的恐懼,男人不敢在和徐招娣說話。


    下意識地往周圍望了望,正準備看看其他人在哪,但是望了好一會兒,當他發現自己依舊還是行進在條長得詭異的走廊後,終於隱約地察覺到了一點兒不對勁。


    ——怎麽會呢?明明他們已經走了這麽久,但是一路上卻還是沒有走到電梯口。


    走廊悠悠長長的,竟然連個值班的護士都沒有。


    男人心裏有些發虛,忍不住問道那兩個推著病床的護士:“我們要去哪兒?”


    護士卻不答話,隻是繼續木著臉推著病床往前走。古怪的沉默讓男人的心跳不安地加快了起來,他正忐忑著,眼前卻突然地出現了一道門。


    一個護士推開門,另一個護士便推著病床就要往裏麵走。


    男人被門內透出來的寒氣凍得打了一個哆嗦,他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隻見在那道奇怪的“病房”外,大大的“停屍房”三個字正躺在上麵,猛地暗下來的夜色裏散發著幽綠色的光。


    “你……你……你們有病嗎?你們帶我和我老婆來這幹什麽?”


    男人看著房間前的三個字,頓時又驚又怒地衝著兩個護士吼了一句,但是他話音還未落,卻聽病床上,徐招娣突然咯咯地笑了出來。


    “老公,沒錯啊,我是該來這兒的。”


    男人順著聲音低下頭,就見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徐招娣突然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坐了起來。她下半身沒有穿衣服,剛剛生產完還沒有完全消下去的肚子上被化開了一道猙獰的刀口。


    那刀口大的嚇人,裏麵隱約像是有個血肉模糊的孩子在扒拉著那刀口的邊緣往外張望著。


    “老公,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徐招娣望著男人,她聲音異常輕柔地,像是害怕打擾了自己孩子的好夢。


    男人被眼前驚悚的場景嚇得幾乎快掉了魂,他“啊”地一聲拚命地想要往後退著,但是因為自己的手還牽著徐招娣,一時間整個人同那頭僵持住了。就算是想跑也動彈不了。


    徐招娣看著男人因為驚恐而扭曲了的臉頓時笑得更開心了,她從自己的肚子裏挖出了一塊血肉捧到了男人麵前,用他們兩人的手共同握住了那一塊:“除了兒子,這是我們另外的一個女兒,你看,她的眼睛和嘴巴多像你……你會喜歡她的對吧?”


    男人的眼睛瞪到了極限,他顫抖著垂下眼看著自己手心裏那一塊殘缺不全卻還依舊能看清有人類五官的血肉,半晌,尖叫著將自己的手從徐招娣手裏抽了回來,瘋狂地將那塊血肉扔了出去後慌不擇路地朝另一頭跑了出去。


    醫院走廊上的白熾燈一閃一閃的,身後傳來了徐招娣的笑。


    歡快而又陰森,讓人聽著渾身發抖。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他是在做夢嗎?


    男人拚命地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裏奔跑著,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是體力逐漸的衰竭卻讓他不得不一點一點地放慢腳步。


    他倚著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而這時候卻又有著不屬於他的腳步在忽近忽遠地響起,那聲音帶著笑,溫柔得一如平常。


    “老公,你在哪?出來吧,女兒很想見你……我們一家人團聚不好嗎?老公,別躲了。”


    一聲一聲,像是厲鬼在索命似的。


    男人壓抑著自己快從喉嚨裏跳出來心跳聲,伸手捂著嘴,盡可能地小幅度遠離徐招娣腳步的聲源處。突然,隻聽“啪嗒”一聲,一堆類似於腸子之類的東西從頭頂掉落下來,正落在他麵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男人慘白著一張臉,緩緩地抬起頭,正看見自己的妻子正倒立著站在天花板上,笑嘻嘻地望著他。


    她肚子上的破洞開裂得更大了,有血肉模糊的器官正在順著那個開口往下掉落著。


    她的臉色青白,青白色的眼白占據了一雙眼睛的絕大多的部分,看上去陰冷而又怨毒。她對著他扯開嘴笑了笑,有腥臭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他的臉頰上。


    他聽到她用一種扭曲而又狂熱的語氣一字一頓地。


    “老公,我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


    *


    老太太感覺自己突然地好像就打了個盹兒,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四十多了。


    明明是五月份的天,但是不知怎麽的天氣卻突然地陰冷了起來。


    再往身邊的兒子似乎也因為太過於疲憊而睡著了,她正準備將他推醒,突然,隻見手術室外麵的紅光關閉了,裏麵的醫生和護士都麵色肅穆地走了出來。


    老太太見狀,趕緊顛顛兒地跑過去,眼睛幾乎都在發著光:“孩子生出來了嗎?是兒子嗎?是不是兒子啊?”


    出來的幾個護士麵麵相覷,好一會兒才低啞地道:“很抱歉地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因為產婦的身體狀況不佳,就在她產子之後不久,由於無法控製的血崩……雖然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但是依舊還是沒能搶救過來,就在淩晨兩點四十七分,徐招娣已經因為產後血崩搶救無效去世了。”


    老太太聽到他們的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天旋地轉,她衝上去攥住離她最近的一個護士的衣領,怒聲道:“那我的孫子呢?我的大孫子怎麽樣了?”


    “他……您孫子……”護士似乎是在考慮著措辭,口罩下的臉上表情有些微妙,“您的孫子倒是很健康,但是……”


    說話間後麵已經有護士將新生兒從手術室裏抱了出來。


    老太太聽到看到孩子,整個人飛速地衝了上去就將孩子搶了過來,她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嘴裏一直低低地念叨著:“我的孫子,我的命根子誒……你沒事就行,你沒事就行!奶奶隻要有你了,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說著,念念叨叨地將孩子抱到椅子上,一邊低聲哄著,一邊麻利地將孩子身上的布包投開來往下麵看了一眼。


    然而,就隻一眼,老太太臉色驟變,一站起身,竟然是直接將手裏的孩子往地上摔了下去!


    剛剛出生,嫩得跟塊豆腐差不多的新生兒被這麽猛地往地上一摔,隻聽“砰”地一聲響,幾乎大半條命都被這麽摔沒了。


    震天的哭聲從地上的嬰兒嘴裏發了出來,一旁的護士們都被這個變故嚇了一跳,他們衝過來趕緊將地上的嬰兒抱起來,還沒來得及指責老太太,就見那老太太臉色鐵青,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嬰兒一邊緊盯著那群護士:“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是什麽?我的孫子呢?我的孫子呢!!”


    雖然知道產婦用命換來的嬰兒是個雙性人這件事對於產婦家屬來說可能是個重大的打擊,但是能這樣歇斯底裏,將新生兒就這麽差點摔死在地上的奶奶也是少見。


    護士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好一會兒,主刀的醫生才走上前對著老太太低聲道:“這就是你的孫子……隻不過可能因為胚胎發育的時候它吞噬了另一個女胎,但融合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問題,所以現在變成了這樣。”


    “你不要跟我說什麽我聽不懂的,這不是我孫子,這是一個怪物,這是一個怪物!”老太太拚命搖頭,眼睛裏已經有些瘋狂,“他是怪物!”


    一旁抱著嬰兒的護士看著老太太的樣子忍不住勸道:“其實這孩子男性特征發育得挺完善的,如果真的想要將他當男性養,隻要以後等他長大了再去帶他做個小手術就行了……沒什麽事的。”


    “沒什麽事?沒事麽事!”老太太崩潰地大喊,“你們這群不要臉的黑心大夫,把我兒媳婦弄死了,又把我唯一的孫子變成了怪物……我跟你們沒完!我要去法院告你們!你們別想跑,一個都別想跑!”


    她情緒激動地又轉過身,看著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睡睡睡!你兒子媳婦兒都沒了,你居然還有心思睡覺?!”


    說著,用力地過去推了男人一把。


    然而就他這樣一推,原本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竟然就這麽直愣愣地倒了下來,他的身子倒在地上,發出了“砰”地一聲巨響,頭和四肢姿勢卻僵硬未變,看起來已經死去很久了。


    在場的所有人這會兒是真的傻眼了。


    老太太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顫顫巍巍地向前挪了幾步,小心翼翼地彎下腰,然後顫抖著手去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一分鍾。


    兩分鍾。


    三分鍾。


    周圍的人終於忍不住地叫了一聲:“大媽,這位先生這是……”


    話沒問完,卻見那頭一向身子骨比牛都還壯實的老太太突然往上翻了一個白眼,身子一軟,竟是就這麽昏了過去。


    *


    自從昨天錢浩說完那些豬狗不如的話開始,徐來娣簡直是再多在那個家裏待一秒都會覺得想吐。


    頭一天開了藥給錢雪降了燒後,帶著兩個女兒在醫院旁邊租了個賓館住了一晚,第二天想著葉長生的話,又趕著一早便帶著她再次過去做了個全身檢查。


    等到了從醫生的手裏接過錢雪的x光片子的時候,她看著騙子幾乎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是說,她的腦袋裏有一根針?”


    醫生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片子的一小塊突兀的陰影:“看這個形狀,應該是一根繡花針,被人直接從腦部直接刺進去的。後來針又經過流動,最後被卡在了這一塊頭蓋骨之間的縫隙中……實際上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人類的大腦構造十分精細,損壞了一點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如果這根針不是被頭骨的間隙給卡住,也許您的女兒現在已經無法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


    又道,“經過檢查,我們在孩子的腦袋上也發現了多處針紮後留下的痕跡,如果沒有推斷錯的話,這也就是孩子會反複生病的原因……”猶豫了一下,看著那頭慘白的一張臉小心翼翼地道,“徐女士你有合理的懷疑對象了嗎?——需要報警嗎?”


    徐來娣木木地站著,她像是聽進去了醫生的話,又像是沒有聽懂。她沒有作聲,隻是身體卻一直在不停地哆嗦。


    雖然她知道錢家一直都不喜歡她生的兩個女兒,可是徐來娣從來沒想到的是,他們除了明麵上的苛待責罵之後,竟然還會在她背後偷偷地對她的小女兒做這種畜生不如的事情!


    看著這惡毒的幾乎是要置人於死地的手法,幾乎不需要細想,徐來娣便立即明白過來這是誰的手筆。


    又捧著手中的x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黑色的眸子裏突然地便燃起了一種刻骨的憎恨的火苗來,她咬著牙好一會兒,才低低地開了口:“——報警!”


    “我要讓這一家畜生,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還沒等她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報警,突然,醫院外麵便響起了一陣警笛鳴叫的聲音。徐來娣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見幾輛警車正停在醫院樓下,不由得問道:“這是怎麽了?”


    醫生也順著她的視線往外麵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因為昨天婦產科那邊出的事。院長主任他們全驚動了。”


    聽到“婦產科”,徐來娣微微愣了愣,心裏不知道怎麽的就泛起了一點不好的預感。她身子往前探了探急道:“婦產科怎麽了?”


    醫生似乎有些奇怪與她緊張樣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搖了搖頭道:“昨天三樓的一個孕婦生孩子,因為胎兒過大加上有一點胎位不正,主刀的醫生就想和家屬申請允許剖腹產。但是手術期間讓護士和那家裏溝通了幾次,那頭死活就是不同意。”


    唏噓一聲:“等到了最後一次,勉強同意後,因為已經耽誤了最佳救治時間還有產婦自己本身比較虛弱,導致了產後血崩,沒能救回來。”


    又道:“而且,那家老太太是個重男輕女特別嚴重的,聽著自己兒媳婦死了還沒什麽,但是等看到兒媳婦生下的那個——”


    徐來娣問道:“生了個女兒?”


    醫生搖搖頭:“要是女兒倒也不至於這樣……那個產婦生了個雙性嬰兒。”


    徐來娣呼吸微微一窒,心裏頭不知怎麽的,那股不安開始越來越濃烈起來。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那個產婦……她叫什麽?”


    醫生哂笑:“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說著,又像是想了想,“就記得好像叫什麽‘娣’了……哎,一看家裏肯定也是個重男輕女的。”


    徐來娣整個人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一般,她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你說什麽?”


    醫生似乎是發現了徐來娣的不正常,他聯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突然福至心靈,有些驚異地道:“你認識那個……”


    徐來娣感覺所有的空氣都被抽走了,她身子晃了晃,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錢雨見狀感覺擔心地小跑過來:“媽媽。”


    徐來娣愣愣地低下頭,摸了摸錢雨的腦袋,好一會兒,又對著那個醫生道:“醫生,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兩個女兒……我馬上就回來……馬上。”


    醫生有些猶豫,但旁邊的護士妹子看著她狀態不對,倒是點頭答應了:“如果隻是一會兒的話,我可以幫你照看一下。”


    “謝謝……謝謝。”徐來娣道了謝,又看看錢雨,“你在這裏等著媽媽,媽媽馬上就回來。”


    錢雨看著徐來娣精神恍惚的樣子,雖然心裏擔心,但是卻還是懂事的點點頭:“我跟妹妹就在護士姐姐這裏等你,媽媽快去辦事吧。”


    徐來娣看著自家女兒懂事的臉,深呼吸了一下,轉身推開門就往三樓那件熟悉的病房跑了過去。


    “小妹!!”


    徐來娣喊著徐招娣,幾乎聲音都有些破音,伸手推開病房,裏麵卻盡是些不熟悉的麵孔。


    強烈的恐懼席卷上來,讓徐來娣忍不住顫抖著問道:“徐招娣……這間病房裏之前住著的人,你們看到了嗎?”


    病房裏麵的人似乎也是被徐來娣的樣子給嚇到了,好一會兒才呐呐地道:“好像是已經生完孩子走了吧?我們兩個個小時前就已經搬進來了。”


    徐來娣怔了好一會兒,輕輕地對裏麵的人說了一句“對不起打擾了”,然後哆哆嗦嗦地從包裏掏出手機,瘋狂的開始撥打起徐招娣的電話。


    一遍。


    兩遍。


    三遍。


    就在第四遍電話剛剛打過去後,那頭卻突然被人接聽了。


    徐來娣臉上一喜,但是她還沒來得及把這份喜悅落定,就聽到那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


    “你好,這裏是xx公安局,因為手機響了太多次,所以這邊冒昧地接聽了一下。請問你打這隻電話有什麽事嗎?”


    徐來娣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死死地握著自己的手機,一雙眼睛瞪著不知名的方向,仿佛連呼吸之間都有著血的鐵鏽味兒:“我是……徐招娣的姐姐。你好,警察同誌,我就是想問一下,我妹妹她……是不是出事了?”


    那頭微微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遺憾:“是的。”又猶豫了一下,問道,“現在你妹妹的公公和婆婆正在我們局裏做筆錄,您看您需要過來一趟嗎?”


    徐來娣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好一會兒,她仰著麵,用力吞咽下來喉嚨裏的哽咽:“好的,請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就馬上打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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