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徐來娣急匆匆地趕到警察局時, 正與從警察局出來的張家老頭老太太撞了一個正著。


    兩人佝僂著身子,像是都老了十幾歲, 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種麻木與茫然。


    她的大腦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整個人的身子反而先一步地有了動作。幾步衝上去站到他們麵前, 聲音顫抖著拔高:“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老太太那張平時總帶著一點跋扈味道的臉這會兒看上去灰敗木然,她抬頭看著徐來娣,好一會兒才像是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幹癟的嘴巴微微地動了動:“死啦……都死啦。”


    徐來娣聽著那頭輕飄飄的話, 感覺自己的小腿一軟, 整個人輕輕地晃了晃,一路上提著的那一口氣在親耳聽見這個噩耗的一瞬間全部泄完了。


    “死了?為什麽她會死?”徐來娣聲音空空的,帶著一點恍惚,她問著, “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了, 隻是生個孩子, 為什麽會死?”


    她想起之前醫院裏,給錢雪看病的那個醫生說的話,眼神銳利起來,像是裹了刺:“是因為你們不願給我妹妹剖腹產是不是?你們害死了她是不是?!”


    她全身都在顫抖著,眼睛瞪著對麵的那一對張氏夫妻, 聲音如泣血:“你們這群殺人凶手!!”


    “跟我們沒有關係, 跟我們沒有關係……是她自己福薄。”老太太聽到徐來娣的控訴, 飛快地搖了搖頭先是輕輕地念叨了幾聲, 隨即情緒卻陡然激動了起來, 伸手拉扯著徐來娣的衣服:“是她生了個怪物然後死了!我的孫子沒了,她生了個怪物!她生了個怪物!”


    尖叫著道:“你那天殺的妹妹生了個怪物,克死了我的兒子!你們賠我的兒子,你們賠我的孫子!”


    “什麽怪物?那是我妹妹和你兒子的孩子!他們唯一的孩子!”


    徐來娣本來因為徐招娣死於難產而產生的悲傷在看見張家的人的一瞬間全部被更洶湧的怒火所代替,她推搡著老太太,嗓音怒意蓬勃中帶著點沙啞,“你們這群殺人的魔鬼,你們應該下地獄,你們都應該下地獄!!”


    陷入瘋狂狀態的老太太像是魔怔了一樣,她整張臉變得扭曲,手上的勁兒奇大,竟然令徐來娣怎麽都掙不脫。旁邊的張家老頭木然地看著兩個女人在自己身邊展開的鬧劇,一張臉上一點情緒都沒有,像是所有的神智隨著自己唯一的兒子死去的一瞬間全部消散了。


    徐來娣和老太太的推搡很快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中演變成了更加嚴重的肢體衝撞,眼看著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公安局裏頭的工作人員又趕緊將兩人拉扯了開來。


    將雙方分別進行了一頓批評教育,然後放著那邊的老頭老太太離開後,這邊的警察才將徐招娣的手機還給了徐來娣。


    徐來娣顫抖著手接過手機,她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妹妹不是死於難產嗎,你們為什麽會將她的公公婆婆都叫過來做筆錄?”


    警察們聽見徐來娣的問話麵麵相覷,然後有一個年輕一點的首先忍不住道:“你還不知道消息嗎?他們過來可不是因為你妹妹。”


    徐來娣愣了一下,抬起眼去望著那個警察:“什麽意思?”


    警察便將事情大致地和徐來娣說了起來:“我們讓張家老太太過來做筆錄,是因為她是她的兒子張峰死前所接觸到的最後一個人,所以才帶回來問問情況,”


    徐來娣剛才在外麵跟張家那個老太太撕扯的時候,其實已經聽到了她兒子死了這件事。隻是剛才情緒太過於激動,沒能對那話細想,這會兒再從警察嘴裏把話聽一遍,忍不住詫異地脫口問道:“張峰——我妹夫死了?”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下意識地便把身子微微往裏頭傾了傾:“怎麽會?怎麽好好地就死了我妹夫又是怎麽死的?”


    做筆錄的那個警察歎了一口氣:“屍體沒有外傷,死者也沒有疾病曆史,就是好好地突然就死了——具體的情況得通過法醫檢查之後才能得出結論。我們正在積極地向死者家屬爭取同意讓法醫對屍體進行進一步的解剖檢查。”


    徐來娣聽完警察的話,精神有些許地恍惚。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公安局出來,又坐車回得醫院的。醫院裏錢雪已經醒了,正抱著錢雨在一旁乖巧地坐著,她的臉上表情怯生生的,看上去有些過於瘦小了。


    幫忙看著孩子的護士見徐來娣麵色極難看地回來了,微微有些擔憂地走過去問道:“女士,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徐來娣搖搖頭,她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兩個孩子,隨即又問著那個護士低聲道:“早上那個產婦……就是死在手術台的那個,她的屍體現在在哪?”


    護士有些奇怪地忘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這——你和那個產婦的關係……”


    徐來娣抬頭望她,聲音裏帶著點哽咽神色卻竭力保持平靜:“那是我妹妹。”


    護士聞言恍然大悟,再看看麵前這個麵容憔悴的女人,不由帶著幾分遺憾地歎息了一聲,道:“這……哎,節哀。”又道,“具體的不清楚,但是一般如果在醫院出現病人死亡的事故,屍體一般都是會先送到負一樓的停屍房的吧。”


    徐來娣點了點頭,低聲應了一句。然後也不想再多在這裏繼續麵對護士帶著濃濃同情,抱著自己的兩個女兒便出了科室。


    打了個電話撥給李老太太,但是連續打了四五通,那邊也是沒有回應,徐來娣將手機攥緊了,好一會兒,才將已經不停響著盲音的電話掛掉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中,徐來娣蹲下身子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兩個孩子,一時間覺得一種深深的無力從心裏升騰了起來,讓她有些想哭。


    所有的事情變故幾乎都發生在一瞬間,先是提出離婚,再是發現自己的小女兒一直在被人虐待,再到這會兒徐招娣的突然離世,一個接一個的,讓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所有的事情混合在一起,徐來娣隻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亂麻。她很想找個人能替她分擔些許壓力,但是,現在的她還能找誰呢?


    錢浩與她已經徹底劃清了界限。而且經過錢雪的事,錢家現在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果不是現實情況不允許,她恨不得現在就去拿把刀剖開他們的胸膛,看看能夠對那麽小的與自己留著相同的血的孩子出手的畜生,心肝到底是個怎樣肮髒的顏色。


    妹妹的婆家比起錢家來也好不了多少,唯一稍微還能讓她存有一絲幻想的李老太太這會又一點都聯係不上——她一個人到底應該怎麽辦?!


    錢雨和錢雪似乎是感受到了徐來娣臨近崩潰的心理,這會兒越發地不敢說話。安慰似的拍了拍徐來娣的背,錢雨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麽安慰自己的媽媽,微微一抬眼,突然一雙純黑色的笑眼就這麽撞了上來。


    見著那頭的孩子看到他了,他便衝她眨了眨眼。加快幾步走過來,伸手在錢雨的頭頂上輕輕地按了一下,然後對著正將自己的臉埋在孩子身上的徐招娣笑了笑道:“看樣子你又遇到了一些麻煩?”


    熟悉的聲音讓徐來娣微微一驚,猛地一抬頭,正見她的麵前站了一高一矮兩個年輕男人。


    矮些的那人頂著一張少年感十足的臉,眼角眉梢都蘊藏著輕快和煦的微笑,烏黑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她,不是葉長生又是誰!


    徐來娣最初的震驚之後,馬上心底湧上了一點夾雜著喜悅的惶惑不安來:“天師?”


    葉長生視線微微垂著從眼前的母女三人身上緩緩劃過,而後彎著唇,笑得更溫和了:“徐小姐,要不要在和我做一筆交易呢?介於你已經是我的老客戶,這次的服務我可以給你打個七五折!”


    徐來娣愣了愣:“什麽?”


    葉長生笑著歎一口氣,對著那頭道:“你的孩子交給我們看著,去將你妹妹的屍體帶回來吧。”他道,“總不能讓另一個徐小姐就這麽一直孤苦伶仃地躺在醫院的停屍房吧?”


    徐來娣渾身一個激靈,像是靈台清明了些。她點點頭站起身,對著錢雨囑咐了一句:“呆在這裏,好好聽哥哥的話、好好照顧妹妹,媽媽去辦點事,晚點再來陪你們。”


    隨即又連忙對著葉長生鞠了一個躬,低聲道:“那我女兒就暫時拜托給天師了。”


    等得到那邊肯定的答複後,趕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便也就不再墨跡,急忙去聯係醫院方麵前往停屍房領屍了。


    徐家的人李老太太帶著個年輕男人是在徐來娣一個人去了停屍房找到了徐招娣的屍體之後這才姍姍來遲的。


    李老太太對於徐招娣死了這件事還是哭得很傷心的,她站在她的屍體旁邊,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滾落:“哎,我可憐的女兒,這是遭了什麽孽哦!”


    旁邊五官與她肖似的年輕男人卻沒什麽特別大的反應,聽見老太太在一旁哭的狠了,聲音還不自覺的帶了幾分不耐:“行了,媽你也別在這裏嚎了,吵得人頭疼。二姐死都已經死了,難道你這叫喚兩聲還能把人叫活了嗎?”


    李老太太顯然是怕這個兒子怕的厲害的,那頭這麽一說,她頓時也不敢哭嚎了,把嘴憋了憋,還是沒敢開口忤逆什麽。


    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嘖了一聲又對著徐來娣道:“大姐,這裏怎麽就你一個,張家那群人呢?”


    徐來娣沉著眉眼看一看自己的弟弟:“張家的兒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現在他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哪有時間來關注招娣的身後事。”


    老太太擦了擦淚:“哎呀,那群天殺的沒良心,我可憐的女兒都已經沒了,他們竟然也不過來看看!”


    而在一旁,聽見徐來娣突然說出“身後事”,表情一直不怎麽愉快的年輕男人突然就道:“大姐,二姐這喪葬費你別告訴我,還打算讓我們這些娘家人幫忙出吧?”


    徐來娣被他的話氣笑了,她咬著牙道:“徐家俊,你二姐死了……你二姐死了你知道嗎?你看著你二姐的屍體,難道想到的就隻有錢嗎?


    ——你二姐從小大的可一直對你不薄,她嫁到張家的時候張嫁給的十萬禮金最後進了誰的口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拿了你二姐的十萬,現在怎麽,我還沒開口問你要錢給你二姐送葬呢,你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徐家俊不滿地道:“那人死都死了,死人不就應該個活人謀福利,讓活人活得更好嗎?”他一撇嘴,一副死豬不怕水燙的樣子,“反正不管怎麽說,大姐你也知道,我才買的新房,這會兒還差著裝修錢呢,我是不可能有什麽餘力再去給她辦什麽葬禮了。”


    徐來娣側頭看著李老太太,見那頭眼神閃爍,雖然似乎是並不反對徐家俊的話,一顆心是徹底沉到了穀底。


    “你們都不怕的嗎?”徐來娣輕輕地問道。


    “怕什麽?”徐家俊覺得徐來的表情有些奇怪,皺皺眉頭望過去問道。


    “報應。”


    徐來娣聲音低低地,一雙眼睛望著他們卻是又黑又亮:“像你們這種人,不配為人父為人母,你們就合該絕子絕孫,一輩子就這麽腐爛下去!”


    “你——”


    大概是徐來娣一直以來逆來順受的印象太過於深刻,這會兒她能如此輕易地說出這麽刻薄的話,倒是一下子令李老太太和徐家俊都被驚住了。


    等緩過神來,徐家俊還沒說什麽,李老太太倒是先發了瘋似的衝過來打她:“你在說什麽?你怎麽這麽惡毒,你這個丫頭隻不過嫁出去這麽些年,怎麽變得這麽壞!你居然敢詛咒我們徐家斷子絕孫?”


    徐來娣沒再忍受李老太太發瘋,猛地一用力,將老太太整個人推到在地上。她一張臉看上去這會兒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冷,垂著眸子看著兩人的時候,聲音又冷又薄:“我為什麽變成這樣,還不是你們逼的嗎?”


    “兒子、兒子、兒子!你們除了會要兒子,還會什麽?”


    老太太坐在地上,似乎還沒有從徐來娣突如其來的怒火中回過神,好一會兒,撒潑似的哭喊:“哎呀,你現在怎麽成這個樣子了!你這沒心肝的東西,這樣下去你遲早有一天會被你老公踹了!”


    徐來娣垂下眸子,好一會兒才道:“不用了,我已經決定要跟錢浩離婚了,離婚協議這幾天我就去律師事務所去草擬,下個星期應該就能辦完。”


    原本還在哭喊撒潑的李老太太一聽這話,立即嚇得不哭了。


    她一溜煙兒從地上爬起來:“你說什麽?你要離婚?就你這個生不出兒子的,竟然還要主動跟你老公離婚?”


    徐來娣看了一眼徐家俊然後道:“隻是他們家似乎不願意,要是我離婚後,他們要問你要我的那份彩禮,那我也管不了了。”


    原本毫不在乎徐來娣到底想要幹什麽的的徐家俊一聽到自己可能會被要回彩禮錢,當下臉色一沉就道:“他們做夢!我們把你給了錢家,錢家自己看不住你,跟我們又有什麽關係。錢我是肯定不會給的!”


    撂完話,似乎是怒氣蓬勃地,也不再看屋子裏的兩人了,轉身便就走了。


    李老太太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再看看徐來娣,忍不住道:“來娣,你到底是怎麽了?這不是正常的你!你怎麽敢、怎麽敢那麽對你弟弟說話!——還有離婚,這是怎麽回事?”


    “我說什麽了?”徐來娣看著老太太,“我和招娣兩個,從小到大忍耐他、貼補他還不夠多麽?媽,我們知道你的心一直是偏的,但是你能不能偶爾也想想我們?”


    “至於離婚,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延續我和招娣的悲劇。既然錢家養不好孩子,我就自己養。”


    “瘋了、瘋了……你簡直是瘋了!”李老太太有些歇斯底裏,“離婚這麽丟人的事情你居然都能做出來,真的好意思!你要是離婚了,我跟你說徐來娣,那我們就脫離母女關係!”


    徐來娣神色微微黯了黯,但是隨即卻是整個兒又堅定了下來:“好,那就脫離母女關係吧。”她淡淡地,垂在身側的手卻微微地握了握,“至少這樣,以後你們徐家要是遭報應了,脫離關係後,至少不至於牽連到我和我的兩個孩子身上。”


    李老太太麵前徐來娣一直習慣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會兒突然伶牙俐齒起來,簡直氣的那頭找不出話來反駁。


    憤怒地又瞪她一眼,嘴裏又不幹不淨地罵了兩句,估摸著自己的兒子離去的時間,然後這才又追了過去。


    等著那兩人都離開了,徐來娣將視線重新落在徐招娣的眉眼之間,許久,喉嚨裏終於忍不住地發出一絲哽咽。


    她跪坐下去望著妹妹的臉,哭聲竭力地克製著卻還是有短促的泣音:“你不是說要看看我這條路上到底有怎樣的風景嗎?你還沒看到,你怎麽能走?你怎麽能這麽走?”


    她顫抖著手似乎是想摸一下她的臉,手指觸到她皮膚的一刹那,整個人終於撐不住了,伏在她身旁大哭了起來。


    明明不透風的房間,這會兒卻像是突然刮起了一絲風。


    那風像是吹拂過徐來娣的發,但是轉瞬卻又消失不見了。


    *


    張家最後到底還是鬆口同意了公安局那邊的法醫給男人進行解剖檢查。


    法醫嚴謹地用手術刀剖開了男人的胸膛,卻見在一具完好無損的外殼下,裏麵的心髒竟然像是被一隻手硬生生地捏碎了一般。再仔細看看,在那可破碎的心髒殘骸上,眾人還能看到一道道的類似於手指的握緊而產生的按更。


    毫無疑問,心髒的徹底破損就是男人死亡的原因。


    但是與同時,更大的疑問隨之席卷而來——他們已經同死者的母親確定過,在發現他死亡的前幾個小時,死者與母親都一直呆在一起,且先不討論究竟作案的人是怎麽隔著皮膚將他的心髒捏碎的,單純說是作案時間這一點,理論上就沒有人能夠做到。


    ——除非,不是人。


    略有些荒誕的想法不可抑製地在所有人的腦子裏盤旋,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一夜之間失去了兒子兒媳還有心心念念盼望著的“孫子”,這讓張家兩個老夫妻簡直是從雲端掉到地獄。


    更可怕的是,從那天開始,他們老夫妻兩個人開始會做各種恐怖而荒誕的夢,夢裏麵,那些曾經被他們親手溺死的女兒變成了四腳的吃人的怪物,他們則是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在黑暗裏麵,他們一點一點啃食著他們的血肉,直到將他們變成了一具骷髏。


    又一次被噩夢驚醒,老太太靠著床急促地喘著氣,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摸著身邊台燈的開關,“啪”地一聲,燈一亮,卻有奇怪地陰影籠罩了下來。老太太下意識地順著等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就在床頭的位置,一個赤/裸著身子的嬰兒正抱著台燈望著她。


    像是剛剛才被生下來似的,嬰兒全身都還沾滿了血汙,肚子上的臍帶長長的,一直接連到了她的身上。


    她沒有瞳仁的眼角怪異地向外突著望過來,對上老太太驚懼的視線,突然就咯咯地笑出了聲。


    老太太“啊”地尖叫出聲,她掀開被子跳下床,還沒來得及動彈,就見床底下突然又躥出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嬰兒,她抱著她的左腳,身上的血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腥臭的痕跡。


    那嬰兒咯咯笑著,緩緩地仰起頭,滿是血汙的臉上一張嘴像是被撕裂了一樣開到了耳根,她一笑,裏麵兩排鯊魚似的鋸齒就在燈光下閃著恐怖的光澤。


    “啊啊啊!怪物啊!!”


    老太太嚇得肝膽俱裂,她瘋狂地踢著腿想要將抱著自己左腿的怪物踢下去,但是那怪物就仿佛長在了她身上似的,無論她怎麽撕扯,她卻依舊緊緊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老頭子,老頭子救我!救我!”


    老太太終於尖叫著朝著床的那一頭爬過去,將背對著自己的老頭翻過身來,一低眼,卻見一隻比之前兩個嬰兒還要小一點的怪物突然地從老頭的喉嚨裏鑽了出來,鮮血驀地噴了老太太一臉。


    “咯咯”


    小怪物仰頭看著老太太,沒有瞳孔的眼睛轉了一下,大笑著,猛地就爬上了老太太的臉。


    “啊!!!”


    老太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黑暗的屋子裏,到處都是安靜的,隻有她自己因為噩夢而迅速加快的心跳“怦怦怦”的吵得厲害。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將燈擰開,心有餘悸地環顧了整個屋子一圈,見到處都沒有什麽夢中嬰兒似的怪物,怔了半天,然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身邊的老頭還是背對著自己睡著,即使剛才她醒來時鬧出了這麽大動靜,那邊依舊是沒什麽反應。


    老太太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地伸手推了推他,然後那頭一個轉身,便見原本的老頭除了一顆腦袋,底下的身子竟然還是由夢裏的那幾個怪物拚接而成的!幾張沒有黑眼瞳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望著他,三章血淋淋的臉都在笑。


    “啊!!”


    老太太從床上掉下去,她手腳並用地往後退著,然後轉過身哆哆嗦嗦地伸手拉開房門就往外跑。


    然而身後的那幾個小怪物卻是一直緊追不舍,他們歡快地笑著,渾身的血在地上蜿蜒著,很快地便將不大的屋子暈染得仿若凶殺案現場。


    老太太慌不擇路,她踉踉蹌蹌地跑進廚房,眼看著小怪物就要追上來,她隨手從案板上拿起菜刀,然後閉著眼瘋狂地就朝那幾個怪物砍了過去。


    溫熱的血四處飛濺,所有的小怪物臉上漾起了詭異的笑,他們“咯咯”地笑著,然後終於消失在了空氣中。


    直到耳旁聽不見那令人背脊發涼笑聲後,老太太這才膽戰心驚地緩緩睜開了眼。


    廚房裏沒有開燈,黑黢黢的一片,隻有血的腥味異常濃重。她扶著牆壁站起來,走到門口按亮了廚房的燈。


    冷白色的燈光下,廚房裏麵一片狼藉。一個熟悉的背影倒在廚房正中間,周圍的血噴濺了一地。


    “哐當”一聲,老太太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她顫顫巍巍地走到那個倒在血泊中的人身後,然後緩緩地將他翻過來。


    透過已經被菜刀砍得七零八落的身體,老太太隱約還能認得出那張麵目全非的,屬於她的老伴的那張臉。


    她一屁股坐在血泊中,顫抖著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被他就這樣……砍死了?


    不不不,她砍的明明是怪物!明明是怪物!怎麽好好地怪物就變成她老伴了呢?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


    老太太渾身顫抖著,終於忍不住淒厲地哀嚎出聲:“啊啊啊啊啊!”


    而在已經徹底發了狂的老太太身後,一陣風飄過,一個年輕的女人慢慢地從夜色之中漂浮了出來,她低頭看著發狂的老太太,許久,臉上扯出一個冰冷怨毒的笑。


    而在x市的另一頭。


    好不容易將錢雨和錢雪兩個小不點哄睡著,葉長生從屋子裏出來,就看見賀九重正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葉長生湊過去,在他唇上偷一個吻,衝著他笑道:“等我嗎?”


    賀九重將他抱住,視線從臥室的方向轉了一圈過來落到葉長生身上,微微挑了挑眉道:“擁有兩個女兒的感覺怎麽樣?”


    葉長生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撐著下巴道:“其實……還不錯?”他坐在賀九重懷裏,帶著些放鬆的姿態向後仰著,“那兩個孩子都很乖,很招人疼。要知道我最頭疼熊孩子了。”


    “這麽好?”賀九重點點頭,“難怪你當初還期望著兒女雙全,子孫滿堂。”


    葉長生側頭睨他一眼,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唇角:“親愛的,我覺得翻舊賬不是什麽好的行為。”


    賀九重隻是勾了一下唇,並不對此控訴做任何反省。


    伸手將葉長生的手指捉在手裏輕輕地捏了捏,賀九重道:“我發現,你麵對小孩子的時候,愛管閑事的次數似乎特別多?”


    葉長生歪歪頭思考了一下,眼睛烏黑,唇角微微彎著,露出裏麵糯米似的小尖牙:“很明顯嗎?”


    賀九重眉心微微一揚,反問道:“還不夠明顯嗎?”又朝著門內示意了一下,“現在都已經將顧客的孩子帶回來照顧,從天師變成保姆了。”


    葉長生便倏然笑起來:“怎麽,親愛的你是在和那兩個小孩子吃醋嗎?”


    賀九重眯著眼,在他的手指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葉長生就反握住賀九重的手指,玩了好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笑道:“大概是乖巧的孩子比較容易戳中我吧,看著他們的樣子就忍不住心軟。你看看那姐妹兩個,小小的,眼睛黑黑的,又乖又不吵,多可愛。”


    賀九重挑挑眉道:“心不心軟我倒不在意,隻不過最多明天再一天,之後你必須將這兩個孩子還回去。”


    葉長生眨眨眼,轉過頭控訴道:“他們那麽可愛,難道你就忍心?”


    “忍心。”賀九重捏住他的下巴,半壓著眼皮往下瞧著他,薄唇勾出一點弧度,“因為在我眼中,沒有人會比你更可愛了。”


    俯下頭,和他交換一個深吻,低喘著道:“如果後天你還沒有將他們還回去,我想也許我可以不再克製,在他們麵前就開始一些少兒不宜的場麵?”


    葉長生感受著那頭溫熱的呼吸,把頭回過去,將賀九重當做人肉靠墊一樣向後靠著,臉上忍不住地揚起一點笑來:“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前倒是沒想到你會這麽在意我們的二人世界。”


    賀九重側頭叼住他的耳垂咬一咬,聲音低低的:“現在知道也不晚。”


    溫熱的氣息撲到耳側讓葉長生覺得有些癢地縮了縮脖子,他在賀九重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躺著,好一會兒才道:“嗯,很快就要結束了。”


    *


    由於徐家跟張家都因為各種理由沒露麵,徐招娣的喪事幾乎是徐來娣一個人在跑前跑後。


    就在焦頭爛額的時候,她突然地又接到了來自錢浩的電話。


    對於這通電話現在的徐來娣根本沒什麽心思去接,隻是那頭打得多了,實在煩不勝煩,徐來娣也隻能把電話接通了。


    “錢浩,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些天以來,各種各樣的事堆積起來讓徐來娣的怒火堆積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接通了電話後,終於忍不住把所有的怒火在電話裏宣泄出來:“你忘了你之前對我說了什麽嗎?以後我們兩個隻是陌生人,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那頭男人的聲音低低的:“來娣,你還在生氣嗎?你也知道,我也就是一時口快,當時是怒火攻心,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怒火攻心?”徐來娣都要被他給氣笑了,“當時小寶正發燒,他那麽小,隨便一個高燒可能就能給她留下終身的傷害。這種情況下,你拒絕送我們去醫院,你告訴我這是一時怒火攻心?”


    “人不能這麽無恥。”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道:“但是我還是不能和你離婚,你肚子裏的是我們張家的兒子,他不是你一個的,你不能私自打掉他。”


    徐來娣咬著牙道:“兒子,兒子,你們這種人,除了兒子還會說什麽?傳宗接代?你們往上翻翻看,就你們家那農民血統,有什麽‘宗’可傳的?世界上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我妹妹才會——”


    濃重的酸澀在眼睛裏滾動著,她吸了一口氣將那酸澀壓下去,聲音卻還是無法抑製地帶著些許顫抖:“錢浩,我告訴你,你們這種人根本不配有兒子,也根本不配有孩子!不管你怎麽說,這個婚我肯定會離,而且你們家的人——你媽——那個畜生,那個魔鬼!我不會放過她的!”


    男人聽著那頭的歇斯底裏,有些不能適應地皺皺眉頭。徐來娣變得實在是太快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她變得都不像是與他結婚共度了十年的那個妻子了:“你怎麽說話的?我們還沒離婚呢,我媽也是你媽,你嘴巴不知道放幹淨點嗎?”


    “幹淨?幹淨不了。”徐來娣喘了一口氣,幽幽地道,“你跟你媽說,她對小雪做的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而且我已經去醫院留下了證據……你讓她等著吃牢飯吧!”


    說著,也不想再聽那頭繼續辯解什麽,將電話迅速終止後,然後將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而就在她接完錢浩的電話沒多久,準備繼續處理徐招娣葬禮事宜的時候,突然又有一通電話驀地打了進來。


    徐來娣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接通。


    還沒等她這邊說話,隻聽那頭略有點嚴肅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好,請問是徐來娣女士嗎?我們這裏是xx公安局。”


    這是第二次與公安局通電話,但徐來娣心裏依舊在那邊開口的時候就閃過一點不好的預感:“是的,請問有什麽事?”


    “是這樣的……”那邊道,“今天早上我們接到了c小區的一個報警電話,說是他們那裏發生了一起命案,於是我們出警過去查看了一下。”


    “命案發生地點是在c小區301號……”


    熟悉的地址讓徐來娣微微一愣,隨即她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啞聲道:“……張家?”


    那邊應了一聲:“也就是你妹夫一家。今天淩晨,張家的老太太十分殘忍地用菜刀在她老伴身上連砍二十多刀,致人死亡。現在張家老太太已經被警方拘留,但是考慮到現在張家的情況,屋子裏麵的嬰兒實在沒有辦法處理……目前我們能夠聯係到的親屬就是徐來娣女士,你看……”


    電話那頭劈裏啪啦說出的一大段話讓徐來娣感覺有些頭暈。


    殺人?張家老太太砍死了張家那個老爺子?


    怎麽可能?


    但是……孩子?


    徐來娣在暈暈乎乎中抓到了一個重點:她妹妹留下的唯一的那個孩子!


    “喂?徐來娣女士你還在嗎?”似乎是因為這邊久久地沒有給予回應,電話那頭又問了一遍。


    “嗯,在的。”


    徐來娣應了一聲,她握著手機走到街道上,仰頭看著刺眼的陽光,輕輕地抿了抿唇,應著電話的那頭:“好的,我知道了,我現在在處理我妹妹的喪事。離得有些遠。給我半個小時,我現在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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