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崔國勝眼看著葉長生和賀九重兩人一同出了病房了, 之前一直不知道為什麽而緊繃著的神經這才一點點地地放鬆下了下來。


    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像是思考了些什麽, 好一會兒他側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聲音極低地問道:“陽陽, 你老實告訴我,當初你把那個小姑娘推下樓梯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崔陽的眼睛快速地閃過一絲不自在,但是緊接著卻還是立即梗著脖子有些不滿地嚷嚷道:“爸爸,你為什麽這麽問?我和那個女孩子平時從來都沒有結過仇, 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我怎麽可能是故意的?”


    崔國勝看著崔陽好一會兒, 他的眼神深沉中帶著一點疲憊,看得直到讓那頭的崔陽甚至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又開口說話道:“那個叫謝恬的小姑娘出事之後,我去了你學校一趟。”


    崔陽被崔國勝這麽看著, 心裏猛地跳了兩下。他眼神明顯地飄了飄, 雙手將身邊的被子攥死了, 聲音繃得稍微有點緊:“爸你去我學校了?”


    又覺得自己的緊張似乎有些明顯,眼皮不安地垂下來,視線落在病床上潔白的被子上,眼珠子亂轉:“之前不是說的是讓我媽去的嗎?你又去我學校幹什麽?”


    崔國勝也是從商界的一群人精裏摸爬滾打出來的老狐狸了,幾乎都不需要反應, 這會兒掃一眼崔陽這會兒閃爍其詞的模樣, 心裏立即便能明白過來崔陽這是在心虛。


    心虛。


    他看著自己兒子的表現, 心底裏泛起了一點讓他並不想承認的微妙:如果崔陽真的不是故意做出那種事情的, 憑著他的性子, 那他好好的為什麽會覺得心虛?


    崔國勝緩緩地道:“我聽你老師說,在小姑娘意外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前幾天,她曾經因為你欺負同班一個女同學的事跟老師告過狀,害你當眾挨過批評?”


    崔陽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回答道:“爸,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兒啦,我都不記得了。”


    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服氣地抬頭望著崔國勝爭辯道:“而且我沒有欺負同學。那個女同學我就是看著她頭發好看,所以就伸手多拽了幾下,是她自己太愛哭了,我又沒有打她——拽幾下頭發能叫欺負嗎?”


    崔國勝看著崔陽,聲音淡淡的:“你不是說你不記得了嗎?”


    崔陽愣了一下,又把頭低下去,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劃拉著:“我這不是聽你說就……就又想起來了嗎。”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聲音又沉又疲憊:“陽陽,現在這裏也就隻有我們父子兩個,我是你爸,難道我還會害你?你不跟我說老實話,你讓我還能怎麽去幫你?今天這件事難道你還想再經曆一次嗎?”


    崔陽聽到崔國勝這麽說,腦子裏突然就跳出了昨天夜裏他所經曆的那一切,想一想那雙沒有瞳仁的泛著幽藍色的眼睛,他渾身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臉色頓時就白了。


    “爸……爸,昨天那些到底是什麽?那些到底是什麽!”崔陽聲音因為恐懼而發著顫,“還有我媽呢?她怎麽樣了?”


    崔國勝本來是在責問著崔陽,但是這會兒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一臉恐懼的樣子,又忍不住地覺得心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話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沒事了,沒事了,那個女孩的事情我已經找了天師解決,現在已經徹底沒事了。”


    “嫻佩也好好的,就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可能撞到了頭所以有些輕微腦震蕩,”他的視線掃過崔陽全身青青紫紫的地方,眼睛裏浮現出濃濃的心疼來,歎了一口道,“你看看你這造孽的一身傷,也別擔心你媽了,這段時間好好休息著把自己的傷養好再說吧。”


    崔陽聽著崔國勝這麽說,連忙地點了一下頭,對著那頭模樣有些可憐地道:“爸,我覺得頭很暈,現在想要睡一會兒。”


    崔國勝印象中的崔陽一直是囂張又調皮的,這會突然瞧見他這麽個一身是傷的可憐樣子,一瞬間心就軟了,之前的什麽懷疑什麽質問全部都被拋到了腦後,對著那邊點了點頭忙應了一聲道:“既然頭暈就趕緊睡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崔陽偷偷地抬了眼皮掃一眼那頭,見崔國勝似乎已經不打算再繼續追問有關於謝恬的那件事,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躺了下來,一臉虛弱地道:“爸,那我睡覺了。”


    崔國勝過去替他掖了掖被子,有些話在嘴裏滾了好幾滾,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點了點頭道:“睡吧。”


    崔陽再掃一眼崔國勝的表情,心底估摸著他這應該是真的打算將這件事就這麽翻篇了,眼底閃過一絲亮色,然後又趕緊說了一句“晚安”,將眼睛閉上了,再然後瞬間便陷入了夢鄉。


    崔國勝就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睡覺,一雙眼睛深沉沉的,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


    之前他隻是一直刻意地控製著自己不去往那邊想罷了,這會兒被葉長生的話一點撥,再通過自家兒子剛剛那一係列自以為沒什麽紕漏但是實際上寫滿了心虛的表情和對話,前後一串聯,一個月前的那個“意外”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就已經呼之欲出。


    崔國勝坐在椅子上許久,隨即像是有些痛苦地弓下身去,一雙手抱著自己的頭,眉頭深深地糾結在了一處。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因為崔陽是他的老來子,一直以來將他當做眼珠子一樣在手裏捧著寵著,所以將他養的可能有些蠻橫跋扈了點,但是他卻也沒想到就在他沒注意的地方,崔陽竟然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崔國勝又抬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崔陽,好一會兒,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沒事的,沒事的。也許這真的隻是一個意外。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推推打打一時間鬧得有些過火罷了,甚至連那個小姑娘的父母不都覺得這隻是一個意外!


    隻要崔陽自己不承認,誰都沒有證據去說明謝恬是被他故意推下樓去的。


    他緩緩地將覆在自己的頭上的手又緩緩地拿了下來,整個身子坐直了,表情在掙紮中卻又因為強行的自我安慰而變得平和了許多:至少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一切都還有補救的餘地。


    崔國勝心底裏想著:之前的幾年是他們寵崔陽寵得太過頭了。


    他工作忙,陪在兒子身邊的時間少,崔陽的教育他一直都是讓何嫻佩一個人去抓的。不過現在看來,這樣果然還是不行的。


    不過好在他畢竟才八歲。他還那麽小,是非觀都還沒有成型,從現在開始好好地教,肯定也還是來得及的。


    他想了想之前在和崔陽說起謝恬的時候,那頭一雙隻閃現過了恐懼,卻沒有丁點兒愧疚的眼睛,心裏微微地顫了顫,但是卻還是強行將內心深處的那絲不安給壓了下去。


    沒事的,還來得及的。


    他之後再好好管教,肯定是來得及的。


    ——他的陽陽明明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的啊。


    *


    崔陽這一夜還是沒能睡好。


    大概是前一天所經曆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和恐怖,由謝恬帶給的他恐懼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然後又在睡夢中被徹底釋放了出來。


    幾乎斷斷續續地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夢裏的場景似乎比他前一晚所遇到的還要更加荒誕恐怖。他在夢裏拚命掙紮了很久,但是不知怎麽回事卻始終無法恢複意識,他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這才近乎虛脫一般地醒了過來。


    經過一夜的睡眠,昨天夜裏隻是覺得脹痛的身體這會兒像是徹底散了架,他的皮膚偏白,大片大片的青紫出現在上麵就顯得更加的驚心動魄。


    他試圖著自己撐著病床坐起來,但是隻是隨便一動,骨頭和骨頭的接合處就像是在發出悲鳴,難忍的疼痛在自己的身體裏炸開,讓他整個人立即變得暴躁了起來。


    崔國勝不知道去了哪兒,這會兒病房裏麵隻有他一個人。暴躁和不耐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裏迅速積累起來,讓他憤怒地將床頭桌子上的東西都一並往地上砸了下去。


    在他砸東西的時候,正有一個小護士帶著點滴瓶推開房門來準備給他掛水。


    推開門剛踏進去半隻腳,一抬眼看著屋裏麵的一片狼藉,再偏頭望望那個腿上打著石膏,一臉不好惹的表情的小少爺,心底下就打了個突。


    找了掃把將床邊的玻璃杯的碎渣掃幹淨了,然後硬著頭皮給崔陽掛水。隻不過這頭隻是剛用鑷子夾了藥棉給他手背消了毒,針還沒紮進去,那頭卻不知怎麽的突然就大聲嚎起了疼。


    緊接著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一個剛被她從地上撿起來從新放在床頭的搪瓷杯子朝著她的頭就砸了過來。


    “砰”地一聲悶響,那搪瓷杯子剛好整個兒砸到了小護士的右眼皮上,小護士“啊”都一聲痛呼,一隻手下意識地將右眼捂起來,隻感覺整個右眼視線都猛地一陣發黑。


    崔陽本來還覺得自己身上的疼痛難熬得很,但是這下看著那頭的小護士的慘狀,身上的疼痛都好像不是那麽難受了,整個人瞬間就開心了起來。


    崔國勝從外麵買了早飯進病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詭異的場景。他的視線在那個捂著眼睛一臉痛苦的小護士身上定了定,又移到了一旁的崔陽身上,幾步走過去,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陽陽,你幹了什麽?”


    崔陽微微一頓,把視線落在崔國勝身上,幾乎都未考慮,張口便委屈道:“爸爸,這個姐姐針紮了我好幾下,紮的我好疼。”


    那小護士像是好不容易才從猝不及防的疼痛中緩過來,她睜大著眼看著床上的孩子居然這樣惡人先告狀,心裏不禁又急又氣:“先生,不是這樣,是你的兒子他——”


    崔國勝看了那護士一眼,她的眼皮這會兒已經明顯紅了起來,如果沒處理好大概再過會兒就該青紫了。他歎了一口氣,走到那護士微微欠身道歉:“我兒子大概是因為住院所以一直在發脾氣……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來替他跟你道個歉,希望你能不要跟個孩子計較。”


    小護士眼睛瞪得更大了一點,她看看病床上那個滿臉病色都掩蓋不住跋扈氣質的崔陽,再看看麵前看起來道歉道得很是誠懇真誠的崔國勝,一時間都快被他們氣笑了。


    “希望她不要跟個孩子計較”?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明明是他兒子無緣無故地先動手拿杯子砸人,隨後又當著她的麵惡人先告狀,憑什麽她就不能計較,難道她就合該受這個氣?


    不過肚子裏雖然憋了滿滿的火氣,小護士到底也沒好再說什麽,忍著心裏的不滿快速地替崔陽將點滴掛上了,隨即頭也不回地趕緊便離開了病房。


    本來一大早就被崔國勝逮到了自己做壞事是讓崔陽略微感到有些心虛的,但是接下來見著那頭雖然臉色不好看但好歹言辭之間還是護著自己的,一時間整個人不由得又放鬆了下來。


    他看著崔國勝手裏提著的塑料袋,連忙吸了吸鼻子問道:“爸,你買了什麽?我想吃鴨血粉絲湯你買了麽?”


    崔國勝沒說話,隻是把崔陽的病床搖起來讓他半坐著,然後支起了一個小桌子,將手上的早點放了上去。


    崔陽單手將塑料袋拉開,裏麵裝著的正是一碗鴨血粉絲帶著一盒小籠包,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鼻。


    崔陽也顧不上自己還沒洗漱了,昨天一晚上沒能吃飯,這會兒正餓得慌。樂滋滋地騰出沒掛點滴的右手拿了筷子就準備用飯。


    崔國勝就坐在一邊看著崔陽吃飯,好一會兒他才沉聲問道:“剛才你跟那個護士是怎麽回事?”


    崔陽正吃得開心,聽見那頭說話,頭都沒抬地含糊道:“沒怎麽回事啊……就是她打針的技術太差了,我覺得疼嘛,就下意識隨手扔了個杯子。”


    崔國勝視線掠過崔陽的手背,又道:“你說她紮了你好幾次,我怎麽沒看見你手背上有其他針眼?”


    崔陽微微頓了頓,沒說話,隻是繼續吃著飯。


    崔國勝見那頭不說話,隻覺得自己更加疲憊了一點,他語重心長地試圖對他進行教育:“而且就算是護士真的因為業務不太熟練而多紮了幾針,你怎麽能因為這樣就拿東西砸人呢,這樣是不對的。”


    崔陽聽著崔國勝在一旁絮絮叨叨,覺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皺皺眉頭敷衍地應了一聲:“爸,我知道了,你別說了,我不就是一時著急沒反應過來麽,我又不是故意的。”


    崔國勝看著崔陽這個樣子,眉頭也皺了皺,聲音嚴厲了起來:“崔陽,你這是什麽態度?”


    當崔國勝很少叫崔陽全名,但是當他每次這麽叫的時候,大概就是他真的生氣了。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崔陽反而更加不怕他了。


    將手中的筷子一摔,又把桌上的早點一股腦地全掀到了地上,那頭梗著脖子就道:“我怎麽了?我就是一不小心發了點脾氣而已,我又不是估計的,爸你怎麽就非得抓著這點不放?”


    說著又哭起來:“你看看我,我都住院了,都摔成這樣了,你還對我大吼大叫的,你跟我媽不一樣,對我一點都不好!”


    “你肯定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滾,你給我滾!我不要看見你,我要我媽媽!”


    崔國勝被氣得嘴唇都微微哆嗦了起來,他看著雖然哭的厲害,但是隱約還是能看出一絲有恃無恐模樣的崔陽,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心緩緩地沉了下去。


    這樣的崔陽,這樣有恃無恐都到了肆無忌憚的崔陽,他真的有能力再將他教好嗎?


    明明之前還一直滿懷信心,但是這一刻崔國勝卻開始深深地懷疑了起來。


    崔國勝站起來看著在床上嘴裏不幹不淨地哭嚎著的崔陽,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口:“崔陽,謝恬已經醒了。”


    正打滾撒潑的崔陽聽見崔國勝的話,微微愣了愣,似乎沒有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


    那頭就看著他繼續道:“無論你是故意的也好,是無意的也好,到底是你把人家小姑娘推下去的,待會兒你這瓶點滴掛完了,你跟我上去給人家小姑娘道個歉。”


    崔陽突然安靜了下來,但是隨即他卻隻是把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冷哼一聲:“我不去。”


    崔國勝眉頭皺起來:“你為什麽不去?”


    崔陽轉過頭瞪著他:“爸,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還有我媽!這可都是她害的!”他的聲音既憤怒又夾雜著一種恐懼,“你知道她有多可怕嗎?她是鬼啊!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


    崔國勝看看崔陽一身的青紫和那裹著石膏的一條腿,心裏一瞬間也是覺得那個小姑娘做的有些過分了。


    “但是——”


    “我不去!要去你就自己去,反正我不會去的!”崔陽將被子拉到頭頂,在被窩裏大喊著,“下學期開始我就轉學,我絕對不要再見到她了!”


    崔國勝聽著那頭絕無轉圜餘地的大喊,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但是到底沒再強硬地逼迫崔陽,隻是自己歎了一口氣,轉身出了病房。


    何嫻佩和崔陽雖然是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但是好在兩人傷的都不算重,在醫院修養了幾天,便也就一前一後地出了院。


    出院的那天,崔國勝倒是又去九樓看了一眼,但是那裏麵住的人已經換了一批,謝恬一家子大概早就離開了。


    說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感到了些失落,但是好在就在這一瞬間裏,他終於感覺到了從發現謝恬出現在他家時就一直籠罩在他頭頂上的陰雲算是徹底被撥散了。


    這件事告一段落後,崔國勝是恭恭敬敬地帶著謝禮和酬金又去葉長生家裏拜訪了一次。


    雖然那頭在上次臨走前說的那些話讓人聽著不是很舒服,但是一則他本來就對鬼神敬畏得很,二則又是見證了葉長生的能力,這會兒對於這個“葉天師”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


    葉長生將他領進屋,麵對著麵就朝著崔國勝的臉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後微微笑了笑就問道:“怎麽都已經解決了崔總最擔憂的一件事情之後,崔總還是愁眉不展的?”


    崔國勝略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將雙手交握在一起歎了一口氣道:“這段時間家裏出了太多事,所以生活和工作一時間沒能調節好,遇到了一點不順心的事情。”


    葉長生點點頭,微微笑了笑:“兼顧生活和工作本來就很艱難,何況是崔總這樣日理萬機的大老板?“


    又問道:“令公子最近怎麽樣了?”


    提起崔陽,崔國勝眼睛又忍不住暗了一暗,但是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有些話當著葉長生還是不能說的,於是隻能笑了笑道:“還好,因為腿上有傷,沒什麽時間跑出去,最近還是很乖的。”


    葉長生聽著崔國勝的措辭,微微掀開眼皮望了他一眼。


    他的眼瞳烏黑,盈著一點似笑非笑的光亮,像是將崔國勝整個兒已經看穿了似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其實也挺好的。”


    崔國勝被那頭看得略有些發慌,想著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起身便想要告辭。


    葉長生沒留人,隻是親自將他送到了門口。


    眼看著那邊已經轉身要走了,這頭才又慢悠悠地開口喊了他一聲:“崔總。”


    崔國勝回頭望他。


    隻見那頭的少年人靠著門框,白生生的臉上像是漾著點笑,一雙彎彎的眼睛了有墨色的光華流轉。


    他在自己的眉心間虛虛地比劃了一下,對著崔國勝道:“你的福源已經不足以替你的小公子再抵擋更多凶煞了,如果小公子還能聽得進去勸,讓他最近千萬別再作惡——”笑了笑,“不然隻怕後果會累及全家啊。”


    崔國勝被葉長生的這一番話說的背脊生寒,勉強地笑了笑道:“天師放心,陽陽現在已經改了很多了,而且他現在腳上打著石膏,出行不方便,平時也不愛出去動彈的,惹不出什麽事情來。”


    葉長生的視線依舊定定地落在崔國勝的身上,但是倒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彎著唇笑了笑,目送著人下了樓。


    關上門回過頭,正看見賀九重從臥室裏出來,那頭衝他的方向望過來,問道:“結束了?”


    葉長生點點頭,揮了揮手裏的卡,一張臉笑得陽光燦爛的:“嗯,結束了!”


    賀九重緩步走過來,垂眸掃了一眼他手裏的卡,低聲笑了一下:“你不是說這個崔總看起來大概是要用一套房子來付款的麽。”


    葉長生有些憂愁:“預估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偏差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啊。”說著,向後一倒,正躺在賀九重的懷裏,將手裏的卡對光看一看,又笑眯眯地,“不過這次難得這次的任務不用拚死拚活,能拿這麽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賀九重唇角輕輕地揚了揚,從背後抱著葉長生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你剛才在那頭臨走前又跟他說了什麽?”


    葉長生側過頭,眨了一下眼望他,笑著反問:“你不是聽到了嗎?”


    賀九重不輕不重地用捏了捏他的耳垂,思索了一會兒,低聲道:“你看見他的未來了?”


    葉長生笑笑,回過頭去靠在他身上,將手中的銀行卡舉起來就著光看了看,好一會兒,聲音淡淡地:“啊,誰知道呢。”


    *


    腳上打著石膏,走到哪裏都需要借助拐棍的感覺實在是不太美好,崔陽在出院的第一天,就因為不習慣拄著拐杖而在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以致於後來他氣的將自己周圍所有能夠碰到的東西都給砸了個幹淨。


    何嫻佩看著自家兒子這麽個遭罪的樣子也是心疼的厲害,話裏話外也不知道將謝恬罵了多少遍。


    但是畢竟是在她手裏吃了個大虧的,這會兒好不容易花了大代價請了天師將人送走了,嘴上罵歸罵,但是實際上卻也是並沒有膽子敢去再找人算賬的。


    為了避免使用拐棍的尷尬,崔陽開始下意識地減少了下床的時間。但是整個人一天到晚呆在床上,很快地,一種無法宣泄的負麵和暴力情緒就開始在身體裏膨脹了起來。


    因為自己前些日子所堆積的工作現在處理起來實在是已經占據了幾乎全部的時間,而何嫻佩雖然比起崔陽情況稍好,但是也是一名傷患,所以盡管崔國勝並不怎麽喜歡有外人出現在自己家中,但為了更好地照顧行動不便的崔陽,他最後還是請了一個保姆回來伺候其他兩個人的生活起居。


    但是很快崔國勝又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


    幾乎是每一個傭人,在他的家裏甚至都沒辦法做滿一個星期的試用期。他一開始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直到重複若幹次後家政中介已經拒絕再給他介紹保姆時,他才從中介那裏了解在他沒回家的這段時間,崔陽到底對那些保姆做了什麽。


    ——動不動就砸東西,進行惡劣的惡作劇,甚至有時候會將杯子裏的熱水朝保姆潑過去。


    這些保姆徹底成為了崔陽行動不便時發泄壓力的新玩具。


    何嫻佩對於兒子現在這個樣子本來就心疼的厲害,這會兒看著他好不容易因為“玩具”而重新開心起來,對於他的樂趣自然是不會插手的。


    崔陽的骨子裏本來就有暴力傾向,而自他受傷後,在這短短的半個多月時間裏,他身體裏的暴力傾向似乎又進一步地加重了。


    明明看起來隻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但是他現在的很多行為卻已經叫一個成年人都不寒而栗起來。


    了解了所有的情況後,崔國勝才終於感覺到事情的發展已經有些不可控了起來。


    他開著車回家的時候,何嫻佩正在客廳裏悠閑地看電視,他怒氣衝衝地走過去,當麵一個巴掌就朝著她甩了過去,劈頭蓋臉地就怒吼道:“你這個媽是怎麽當的?”


    崔國勝這一巴掌打的極重,何嫻佩被打的眼睛發黑,耳朵都耳鳴了起來:“你、你幹什麽?你是不是有病?”


    何嫻佩用一隻手捂著臉,瞪著看清的崔國勝,聲音尖細:“你打我幹什麽?”


    “我打你幹什麽?”崔國勝冷笑一聲,“你看看你和你寶貝兒子兩個人幹了什麽好事?”


    何嫻佩覺得更莫名其妙了:“我能幹什麽?我這段時間可一直在家陪著陽陽,連大門都沒出!”


    “是,你大門都沒出,你大門都沒出都能弄這麽多幺蛾子,你要是出去了豈不是要把x市都給砸了?”崔國勝怒道,“那些保姆是怎麽回事?!”


    何嫻佩一愣,終於明白了過來,皺了皺眉頭,不以為意地道:“哦,你是說這個啊……就幾個保姆,至於麽?你也知道,陽陽最近心情不好……讓個八歲的小男孩打兩下又打不壞,小磕小碰的又沒真的弄死弄傷。我們一個月給工資給那麽些錢呢,這怎麽了。”


    崔國勝聽著何嫻佩的話,一時隻覺得血氣上湧到腦子裏,讓他氣的都有點站不穩。他伸手指著她,哆哆嗦嗦地:“你、你平時就是這麽教育兒子的?”


    何嫻佩看著那頭真的氣的不清的樣子,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到底哪裏有問題。咬了咬唇,強笑了一下:“老崔,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會真的就因為幾個保姆要跟我生氣吧?我不也是為了陽陽開心嗎,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啊!”


    崔國勝擺了擺手,顫顫巍巍地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他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陽陽呢?我要把陽陽帶走,你這種女人……我當初怎麽會讓你這種女人生了孩子……你怎麽配當一個媽。”


    何嫻佩聽著這話,臉色陡然一變,她看著崔國勝,嘴唇抖了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老崔,你什麽意思?”


    崔國勝陰沉沉地瞪著她,沒有作聲。


    何嫻佩看著他這個樣子,怒火更甚,她顫著嗓子尖銳地道:“你這是現在後悔了,要帶走陽陽,要跟我離婚嗎?”


    崔國勝依舊沒有說話,神色依舊定定的,看起來很有幾分已經默認了的架勢。


    何嫻佩步子也有點不穩,她往下一坐,倒在沙發上,含著眼淚瞪著崔國勝控訴著:“崔國勝,我們做人得講良心。我當初事業正在上升期,可是為了你,我十九歲就從模特的行業上退下來了。你當初在我懷了陽陽的時候怎麽跟我說的?這才幾年啊,你就變了?就覺得我不配當媽了?”


    又抽泣一下,越想越是憤憤不平,聲音裏帶著怒氣,她厲聲道:“而且我不配當媽,難道你配當陽陽的爸爸嗎?陽陽從出生到現在整整八年,你算算看你陪了他幾天?一直工作工作工作的,有時候在家裏互相都見不到。這次陽陽傷的這麽重,才出了院你就直接消失了,保姆找的倒是勤快——有你這麽當爸爸的嗎?”


    崔國勝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是隨即眸色卻是更沉:“我現在不跟你說這些,陽陽呢?陽陽在哪?”


    何嫻佩把身子撇過去,不說話,隻是繼續一個人低低地哭。


    崔國勝這會兒看到她這麽個哭哭啼啼的樣子心裏隻覺得更煩:“我問你話呢,陽陽在哪?他是不是在樓上?”


    何嫻佩掀了眼皮瞪他一眼:“不在。”


    崔國勝一愣,覺得有些稀奇:“他不是一直不願意出門嗎,這會兒去哪了?”


    何嫻佩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抽噎著道:“我怎麽知道,他今天就說自己在屋子裏呆煩了,帶著保姆就出去了。”


    崔國勝皺皺眉頭,不知道怎麽的,他聽著何嫻佩這個話說出來,心裏突然就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雙手撐著沙發猛地站起身,口中低低地說一句“我出去找找他”後,快步便出了門。


    何嫻佩覺得今天的崔國勝看起來似乎有點不正常,咬了咬唇,想著還是跟了過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門,崔國勝剛剛走到門口,突然的,一陣急促的跑步聲響了起來,他往那跑步聲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正是他們新雇傭的那個保姆


    “崔、崔先生,崔太太!”保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的五官都因為焦急和驚恐而糾結到了一起,“崔小少爺他……他……”


    崔國勝心裏的不安越發濃重,他幾步衝上去將保姆的胳膊拽住了,急聲問道:“陽陽怎麽了?”


    保姆望著崔國勝,聲音抖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崔小少爺他被條狗咬死了!!”


    崔國勝整個人隻感覺大腦一陣缺氧,整個人的身子都猛地一軟。


    緊跟在他身後的何嫻佩也是一個踉蹌差點厥過去。崔國勝下意識地將她扶了一把,隨即又強行撐住了啞著嗓子道:“帶我們過去!”


    保姆連忙點點頭,一邊領著他往那邊走,一邊道:“今天小少爺說想出去走走,我就帶著他在小區裏麵轉了一圈,但是就在我們看著時間不早了,正準備回來的時候,我就看見這麽大一條狗……他們說是叫什藏什麽的狗……”


    她伸手比劃了一下,臉上閃現過了濃濃的恐懼,“他原本是被人牽著遛的,但是那狗看到小少爺的時候突然發了狂一樣衝過來,後麵的那個小夥子拉都拉不住!”


    “是那條藏獒……是對麵那條藏獒……”何嫻佩神經質一般地低聲念叨,整個人像是沒了魂一樣。


    崔國勝卻是一言不發,隻是咬緊了下頜跟著保姆往前走。


    小區並不很大,很快便走到地方。


    那周圍還三三兩兩的圍著人,似乎是在對什麽評頭論足。崔國勝朝著人群裏擠進去,周圍有認出他們來的,立即不再說話了,隻是臉上不約而同地浮出了一點同情的神色。


    那條狗已經不見了,地上隻有一具男孩的屍體緊緊地躺在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上下被撕扯得全肉模糊。咽喉的部分已經徹底被扯去了一半,有血還在不停地向外噴湧著,很快地便暈濕了男孩身下的一大片地麵。


    何嫻佩全身痙攣了一下,瘋了似的尖叫著衝上前跪在了崔陽的身子旁,一雙手想要將他抱起來,但是到處都是猙獰的傷口讓她根本無從下手。


    崔國勝卻是站在三米外一動不動,他看著眼底下的那一片殷紅色,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嘴裏低低地嘀咕了幾聲“報應,這是報應”,然後隻聽“砰”地一聲,整個人就這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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