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伍樊消失的那一瞬間, 站在他身後馮曉霞像是發了瘋一樣,拚命掙紮著從伍銓的懷裏掙脫了出來, 她跌跌撞撞地從客廳那頭衝到了這頭, 徒勞地伸手往那已經消散了的身影的方向抓了一把, 一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喉嚨地抽噎地發出“啊啊”地低啞哭叫聲。


    伸過去的手在空氣中胡亂地摸索著,好一會兒,像是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徒勞無功似的緩緩垂落了下來, 她的身子微微晃悠了一下, 然後像是被什麽莫名地力量壓彎了似的,整個人彎下腰去,眼裏所有的光亮都在一瞬間黯淡了下去,雙目無神地跌坐在了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 帶著極端痛苦過後所呈現出來的一點茫然:“小樊……小樊……我的孩子……”


    葉長生低頭看著她這個模樣, 在心底輕聲地歎了一口氣。


    往那頭走了兩步, 稍稍欠身朝她伸了一隻手低聲開口道:“千萬別哭。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解脫,你應該為他感到開心才對啊。”


    馮曉霞愣愣地抬頭看了一眼葉長生,好一會兒,木木地點了點頭:“開心……應該開心的……他好好地走了,該開心的。”


    拉著葉長生的手, 從地上又緩緩地站起來, 身形略微還是有幾分不穩, 身後伍銓走過來趕緊就將人扶住了。


    本來兒子離世的痛處經過幾天沉澱已經稍微平複了一點, 但是偏偏這會兒又突然地再經曆了一次分別, 一時間,心裏本來被強行抑製下去的痛苦忽然就成倍地翻湧了起來。


    雖然伍銓和馮曉霞心裏頭明白,兒子這次能夠被順利超度,安安心心地去繼續轉世投胎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但是理智到底抵不住情感,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麽徹底在自己眼前消失,從此天人永隔再不相見,令人絕望的悲傷就立刻將人瞬間淹沒了。


    伍銓有些擔憂地看著懷裏突然默不作聲的妻子,用力地摟了摟她的肩膀,然後又重新把視線落到了對麵的葉長生身上去。


    雖然一開始他的確是不怎麽相信妻子口中的這個“葉天師”,但是這會兒經過了伍樊的事,再麵對著這個看起來似乎年歲並不怎麽大的年輕人時,他的心裏不由得也隻剩下了深深的敬畏。


    “我和孩子他媽最後還能跟小樊好好地在這裏道個別,真的……真的是要十分感謝你。”他的聲音低低啞啞地,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痛,“我們一家子,實在是給你添麻煩了。”


    葉長生的視線從他們兩人的臉上掃過,又微微地垂落下去,笑了一下淡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我跟馮女士之間的生意,說好了要把你們兒子給好好地帶回來的,這會兒怎麽能說什麽添不添麻煩呢?”


    伍銓聽著他的話,又沉默了一會兒,將馮曉霞帶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低頭看著她木然的一張臉,帶著些顫抖地伸手撫了撫妻子已經白了許多的頭發,半晌,啞著嗓子道:“其實說到底還是我們做錯了。”


    “我們從小教著孩子要善良,要樂於助人,要學會體諒別人。我們教了他那麽多,但是卻忘了告訴他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要學會堅強。”


    他揚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一個笑來,但是卻沒有成功。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放在手裏不停地揉搓著:“雖然這次麵臨的困難可能稍微大了一點,但是也不是就走到了絕路啊,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明明還可以找很多辦法來解決這個困難,他為什麽就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就選擇放棄了呢?”


    他喃喃著:“是我們這麽多年教的都錯了嗎?”


    葉長生看著他,開口反問道:“你覺得你們錯了嗎?”


    那頭沒有作聲,隻是將手上已經被自己揉皺了的煙含在了嘴裏。


    葉長生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手指在身邊的木椅椅背上輕輕地握了握,聲音緩緩地:“世界上總會有好人和壞人。壞人們總能通過破壞秩序規則而得利,所以看上去做個壞人要比好人來的輕鬆的多,也舒服的多。


    但是,壞人之所以能夠得利,正是因為世界上的願意遵循規則的人還是占了絕多大數的。如果所有的人都不再去當個好人,所有人不願意遵循秩序規則,那麽我們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他往那邊看過去:“善良當然是沒錯的。可以說正是因為善良的人多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才會有著美好而溫情的溫度。但是善良不應該是全然無差別的,也不應該是不設防的。


    這個世界的美好的地方很多,但是同樣陰暗麵也不少。忽視身邊可能存在的陰暗,一味地相信著所有人真誠善良美好——你們一直以來教導伍樊的這種完全對他人沒有防備的善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種愚昧和無知。”


    “如果單單是從這個方麵來說,你們的確是錯了。”


    葉長生說到這裏,又頓了一下,開口的聲音沉了一點:“但是無論如何,一個人再沒防備,他的善良也不該成為別人恩將仇報、敲詐勒索的理由。你們的兒子隻不過是天真無知,但是利用了這份天真而作惡的人,他們才是真正該被徹底鏟除的社會毒瘤。”


    伍銓聽著葉長生的話,眼底又浮現出一簇夾雜著深深仇恨的怒火,他的下頜緊咬著,聲音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王家的那群畜生,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我一定……”


    葉長生目光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朝身邊的賀九重看了一眼。和那頭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隨即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道:“哦,如果伍先生是說王華祥那一家的話,我想他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不用伍先生再費心記掛了。”


    他這句話一出,坐在客廳那頭的伍銓和馮曉霞俱是一愣,忍不住就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葉長生道:“雖然隻是一起車禍,但是畢竟牽扯到了人命,動靜估計也不會小。晚上的時候警察那頭已經驚動了,最遲明天晚上,省市的各大報紙應該會出版麵刊登新聞才對。”


    伍銓和馮曉霞聽著葉長生的解釋,臉上的表情更是震驚,無數的話哽在喉嚨裏,好一會兒,那頭才帶著些顫抖地開口問道:“是……小樊做的?”


    葉長生思索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或許伍樊在整個事件裏算是個□□,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們自作自受。你們兒子雖然做了幾個惡作劇,但是這份罪業算不到他頭上去。王家作孽做得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眼下落得這個結局是偶然也是必然,與人無尤。”


    言罷,掃一眼那頭夫婦兩人臉上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唇角些微地彎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朝著那頭禮貌性地點了下頭,開口就告辭道:“與馮女士當初承諾下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那麽交易也就到此為止。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也不多留下打擾,就先行告辭了。”


    馮曉霞伸手拉著伍銓的胳膊站起來,朝著葉長生那頭望過去連忙低聲開口道:“葉天師,我送你!”


    葉長生看了看她,倒也沒有出聲拒絕,便隨著那頭一道又出了門去。


    站在門口,葉長生就沒讓那邊的夫妻兩人再繼續送了,轉了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伍樊雖然已經走了,但是生活總歸還是要繼續的。你和伍先生以後的日子還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能和你的兒子再次相遇了呢?”


    馮曉霞整個人猛地一怔,她瞪著一雙眼望著葉長生,眼珠子不停地顫動著:“葉天師……葉天師你的意思是……我,我以後還有機會看到小樊?”


    葉長生就勾起唇輕輕地笑了一下,眉眼舒展,聲音帶著幾分輕快地:“這都已經是未來的事情了,誰知道呢?”


    他的話裏並沒有確切地說出什麽,但是就這樣一個模糊的訊息讓在馮曉霞停在耳中,卻像是在心裏頭驀然又點燃了一把希望的火,讓她整個人一瞬間像是又活了過來似的。


    她的一雙空洞洞的眼睛重新迸發出了灼人的光亮,嘴唇張張合合好幾下,然後朝著葉長生那頭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聲音帶著激動的泣聲,微微發著顫,幾乎連不成完整的語句:“葉天師,謝謝……真的,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葉長生對著她笑了笑,又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馮曉霞身後同樣是神情隱忍而又難掩激動的伍銓,點了個頭,便帶著賀九重踏著夜色又離開了。


    外麵的雨這會兒早就已經停了,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暴雨過後特有的一種混合著泥土和青草的淡淡的苦味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將身體裏的濁氣緩緩吐出來,頓時整個人的頭腦都覺得清醒了起來。


    白天那異常悶熱的氣溫隨著這場暴雨頓時下降了不少,偶爾一陣夜風吹拂過來,帶著夾雜著濕潤氣息的涼,吹得人身上的燥熱刹那間便被一掃而空。


    葉長生將折疊起來的傘拿在手上輕輕地搖晃著,抬頭看看懸在頭頂上被雨水衝刷後顯得格外皎潔的月亮,笑眯眯地伸了手對著賀九重比劃了一下:“看,今晚的月亮多圓!”


    賀九重視線順著他比劃的方向掠了一眼:“嗯,的確很圓。”又低垂下來落到他的臉上,唇角些微地掀了一個弧度,“又圓滿地結束了一次虧本的買賣,看樣子心情似乎還不錯。”


    葉長生聽到那頭略帶著幾分調侃的聲音,臉上的笑意立刻摻雜進去了些微的憂鬱。他稍稍偏過頭看著賀九重,麵上的表情認真誠懇地:“如果你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我又再一次虧本的事實的話,我的心情或許還能更好。”


    賀九重輕輕地笑了一聲,伸手將垂落在葉長生領口上的一片落葉取了下來,聲音淡淡:“但是你總要學會麵對現實的。”


    葉長生歎了一口氣,埋怨地側頭掃一眼身邊的男人,愁眉苦臉:“是的,你已經成功地破壞了我賞月的興致並將我拉回了現實。”


    賀九重看著他,又開口問道:“所以你接下來還要準備做些什麽?”


    葉長生沒抬頭,隨口應了一句:“什麽做些什麽?”


    賀九重眉頭揚了一下,將話挑明了:“高利貸的事情,不管了?”


    葉長生眨了一下眼,隨即有些不可思議地驀然抬頭望了過去:“高利貸可是陽世間的事情,我一個一沒背景二沒財力的小神棍可怎麽管?我讓馮曉霞折紙鶴抵消酬勞明明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賀九重點了點頭,又道:“那你之前拿著手機打秦潞的電話幹什麽?”


    “你居然偷聽我打電話!”葉長生驚恐地抖了抖身子,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睜大著眼睛看著賀九重道:“誒,不對,你不是不認識字的嗎?”


    賀九重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但是我能記得名字後麵的那串數字。”又補充道,“你通訊錄裏所有的電話,隻要你在我麵前撥打過的,我都能記得。”


    葉長生嘖嘖稱奇,忍不住就讚美道:“你這種能力如果去做銷售肯定會很成功呢。”


    賀九重沒作聲,就繼續那麽笑著微微偏著頭望他。


    葉長生被看的終於受不住,原本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掙紮,又抬頭望了望天上那輪碩大的圓月,歎著氣道:“俗話說的好,顧客就是上帝。作為我曾經的上帝之一,我總不能看著她繼她的兒子之後也被高利貸逼死吧,到時候萬一真的死了,不還是要我過來超度麽?我這是從源頭將任務增加的可能性給直接掐斷了,算一算其實是很劃算的。”


    賀九重沒有咄咄逼人地反問葉長生,馮曉霞就算被逼死了為什麽他就要過去給她超度。他把頭回正過去望著前頭,隻是唇邊的弧度微微地揚著。懶洋洋地伸了手又在他的後頸上輕輕捏了捏,聲音淡淡地:“行了,別解釋了。現在都已經過了零點,你不是早就說自己已經困了嗎?”


    原來精神還有些亢奮的葉長生聽到賀九重這麽說倒是突然就覺得人有些疲倦了起來,捂住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嗬欠,趕緊地點了個頭:“是該到點睡覺了……”伸手推著那頭的肩膀往前快速地走了幾步,嘴裏嘟囔著,“走吧走吧,快點回去休息吧,我已經困得站著都能昏睡過去了呢。”


    大約是因為了卻了一樁心事,腦子裏一根緊繃的弦鬆下來後,葉長生第二天一直睡到了中午這才心滿意足地悠悠轉醒。


    屋子裏頭賀九重正坐在一旁把玩著被葉長生堆在角落裏的那一堆千紙鶴,聽著床上傳來了動靜便稍稍掀了掀眼皮望了過去。


    隻見那頭因為睡相不安分,一頭細軟的頭發這會兒正爛七八糟地支棱著,配著他睡眼惺忪的模樣,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懶散的可愛。


    葉長生伸手揉了揉眼睛,朝著賀九重這頭歪了歪頭望過來:“你在幹什麽?”


    賀九重將紙鶴托在掌心裏瞧了瞧,然後緩緩地道:“我在想,除了已經用過的那一隻紙鶴外,這剩下的九百九十九隻你準備用來幹什麽?”


    葉長生想了想,認真嚴肅地看著賀九重道:“如果我準備將這些紙鶴做成風鈴然後送給別人用來辟邪你覺得怎麽樣?”


    賀九重沒有作聲,隻是臉上似笑非笑地表情卻充分地表明了他的態度。


    葉長生掀開被子赤著腳下床走過來,伸手拿起一隻紙鶴在手裏看了看:“你覺得這個主意不好嗎?”


    賀九重淡淡地道:“那麽麻煩幹什麽?我覺得你直接拿個盒子將這麽多紙鶴裝著一起送過去,視覺效果看著不是更震撼嗎?”


    葉長生疑惑地捏在紙鶴在手裏轉了轉,似乎是真的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他的建議:“會嗎?”


    賀九重睞他一眼,決定不再配合這個戲精演戲,將手裏的那隻紙鶴隨手放在葉長生的已經睡成鳥窩形狀的頭頂擱穩了,然後才起身對著他道:“都已經睡了一個上午了,肚子不餓嗎?去洗個臉換件衣服,一起出去吃午飯吧。”


    葉長生就頂著頭頂上的紙鶴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從床邊上找了拖鞋趿拉著,緊隨著賀九重也出了臥室。


    快速地刷了個牙,又鑽去浴室衝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裳神清氣爽地走出來,剛準備和賀九重那邊知會一聲自己已經可以出發了,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卻突然想起了一陣歡快的鈴聲來。


    葉長生隨手撈起手機,垂眸瞥了一眼上麵閃爍著的名字,微微頓了一下,隨即指尖往屏幕上一滑便將電話接通了。


    “喂?秦總麽?”葉長生先是對著電話那頭打了個招呼,緊接著隔著屏幕,秦潞幹練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葉天師正忙麽?”


    葉長生拿著電話坐到了賀九重身邊,微微眯著眸子笑起來回道:“不忙不忙,一天了,我這邊就等著秦總給我回信兒呢。”


    秦潞那邊也笑了笑,隔著手機,能聽到那頭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手指敲擊著鍵盤的聲音。


    “天師昨天要我查的事情,我這邊連夜已經叫人摸了個底。”她像是在查看著什麽,鼠標的點擊著電腦屏幕的“哢嚓”聲隱約地在手機那頭響著,“那家高利貸背後的確不幹淨,主事的幾個人身上都背著人命,二把手是今年年初才剛剛從牢裏放出來的。”


    又道:“而且根據下麵的數據,他們最近也開始會與當地的一些毒販接頭,不清楚是不是已經接手了毒.品的生意。如果是的話,找個時間聯係警方一鍋端,這些人應該是一個都跑不了。”


    葉長生聽到這個話,朝著身邊的賀九重看了一眼,也不管那頭略帶著幾分揶揄的眼神,臉上的表情是明顯地輕快了不少。


    “謝了。連夜麻煩秦總辦這些事我也實在是不好意思,等到秦總空閑下來了,這次換我來請你吃飯以表謝意好了。”他彎著唇笑著說道,等話說完了,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當然,地點大約是和秦總平時吃的五星級酒店不能比就是了。”


    “本來就是我答應過的事,怎麽能叫天師請客。”秦潞隔著電話笑著道:“當初答應了葉天師三個要求,隔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等天師終於提了第二件事,隻不過沒想到竟然是讓我幫忙去查一家高利貸?葉天師你可不像是會與高利貸扯上什麽關聯的人。”


    葉長生聽著那頭的調笑,再想想自己竟然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在秦潞那裏用掉了一次讓她幫忙辦事的機會,一時間隻感覺自己的頭上有聖父的金光普照,再給他加一個光環他簡直就能這樣直接去見上帝了。


    略帶著幾分憂鬱地抬頭望了望自家低矮的天花板,將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略有幾分沉痛的四個字:“說來話長。”


    頓了頓,又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算了,不說了不說了,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


    秦潞見葉長生那頭將話說的顛三倒四的,私下猜測大概是與他的“生意”有什麽關聯,心底下各種思量快速轉過一圈,麵上倒是乖覺地停止了追問,轉而淡淡地道:“關於那個高利貸幾個主事人的事情我已經讓人聯係警方了,如果證據確鑿,這幾天應該就會有動靜,葉天師你等著出結果就是了。”


    葉天師聽著那頭給出了承諾,這邊便點頭應了幾聲,然後又跟那頭隨便地扯了幾句寒暄了一會兒,而後才將通話結束了。


    等將電話掛斷了,整個人往後靠著沙發仰躺了一會兒,一偏頭正看見賀九重的臉,不等那頭說話,先趕緊雙手交錯著對著那邊比了個“x”:“你別說話,我現在正頭疼。”


    賀九重視線在他充滿了拒絕氣息的“x”上微微頓了頓,然後的確是沒再說話了,但是葉長生在他身邊靠著,卻覺得那頭饒是不作聲,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仿佛也在偷偷地嘲笑著他。


    沉默了好一會兒,葉長生忍不住偏過頭主動朝賀九重那頭望了過去:“我現在覺得我有點傻。”


    那頭垂著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說話。


    “以前虧本也就算了,我這次不單單是虧本,而且還是赤.裸.裸的倒貼啊。”葉長生滿臉愁雲慘淡,用手肘往那邊抵了抵,聲音和表情都異常沉痛,“我是凡人,平時容易犯傻。可是我犯傻的時候你怎麽不攔著我一點呢?”


    賀九重微微掀了掀眼皮,拿眼尾睨著他,唇角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我攔著你就會聽麽?”


    葉長生思考了一會兒,覺得依照自己的性格大概是不會聽的。這麽想著,眉心之間的憂鬱不由得更沉:“——可要是萬一我聽了呢?”


    賀九重看著他這麽個懊惱的樣子,淡淡地開口道:“要不然你可以現在再給秦潞打一個電話,讓她終止關於那個高利貸的所有調查,當做你第二個要求重來都沒有提過。”


    葉長生震驚地抬起頭看著賀九重,嘴唇哆哆嗦嗦好一陣:“要求提都已經提過了,我們做人怎麽能夠那麽無恥!”


    賀九重就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那頭戲精附身。


    葉長生見那頭不接茬,自己這邊演著也沒了意思,仰著頭靠在沙發上,吐了一口濁氣,隨即又緩緩笑起來:“哎,算了,傻就傻點吧,反正親愛的你也不會嫌棄我的。”


    賀九重瞧著葉長生這個樣子,臉上的表情也繃不住了,眼底緩緩溢出來一點淺淡的笑意來。伸手在他洗完澡後還有些潮濕的發梢上撚了撚,低笑地開口道:“嗯,不嫌棄。”


    葉長生腦袋靠在沙發上往那頭轉了轉看著賀九重,好一會兒,突然探頭湊了過去,在他臉上“啵”地落下響亮地一個吻。


    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朝著那頭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行了,時間不早了,賀先生,我們該出去覓食了。”


    賀九重還沒從葉長生剛才突然襲擊似的響亮一吻中回過神,抬頭看著那頭突然間又恢複了元氣活力的樣子,用舌尖輕輕地抵了抵上牙膛,隨即才垂眸極輕地笑了一聲,起身跟了上去。


    外麵是個陰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下了雨,這會兒出門的時候竟也沒覺得像之前一段時間那樣要命的熱。兩個人打了車,還是直奔著市中心而去的。


    到了市中心的時候正趕上飯點,周圍稍微有名的餐飲店都是人員爆滿,葉長生帶著賀九重從街頭轉到街尾,想吃的那幾家沒找到哪家稍微空閑,眼看著肚子已經開始打起了鼓,索性隨意找了個不起眼的花甲米線店坐了進去。


    幸好這裏店麵不起眼,店裏生意冷清,但是東西倒還是好吃的。


    心滿意足地將肚子填了個八分飽,眼看著街上的人流散了一點,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地竟然恰好又來到了哪家叫做“sweet”的甜點店門前。


    跟著外麵的玻璃門就能看見裏麵充滿著少女氣息的可愛裝飾,蛋糕的香甜氣息隔著玻璃門傳了出來,那種甜蜜的味道讓嗜好甜食的甜食黨們簡直有些欲罷不能。


    嗯,很顯然的,葉長生就是這欲罷不能的甜食黨中的中堅力量。


    “就買一個慕斯蛋糕。”葉長生扭頭看著一臉興致缺缺的賀九重,指天發誓,“買了我們就回去,一分鍾都不帶耽誤的。”


    賀九重壓著眼皮掃他一眼,沒吱聲,但是下一刻卻還是伸手替他推開了眼前的玻璃門。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門上裝著的那個精致的銀色小鈴鐺就輕輕地響了起來。有穿著女仆裝的服務生小姐姐走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歡迎光臨”將人引進來,然後帶著他們去前台領了號碼牌。


    前台除了一個收銀的女孩外,旁邊站著的就是羅小曼。她依舊套著一件長長的白色外袍,但是倒是沒戴帽子和口罩。棕色的卷發被高高地在後腦上綁成一個清爽的馬尾,一張素麵朝天的臉上有幾個可愛的雀斑,眼睛黑黑亮亮的倒是很漂亮。雖然不是什麽一眼就叫人驚豔的美人,但這樣帶著滿滿的元氣的模樣卻也叫人忍不住就心生好感。


    她看見葉長生帶著賀九重遠遠地走過來,一雙眼“唰”地一下就亮了起來,臉上揚著大大的笑朝著那頭招了招手,聲音輕快地打起了招呼:“你們來了?”


    葉長生也笑起來,走到前台前麵看著她點了一下頭,回應著道:“你的店有一種魔力,每次隻是經過門口而已,不自覺地就被裏麵傳來的甜香給勾進來了。”


    羅小曼聽著葉長生的話,又是一陣笑,下巴倒是微微地仰著,鼻子輕輕皺了皺,帶著點小驕傲的表情:“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這是誰開的甜點店!”


    葉長生看著那頭的模樣,便也捧場地應和著點頭,又看一眼她的裝扮,帶著點好奇地問道:“你今天不去後廚做甜點嗎?”


    羅小曼趴在前台上,笑嘻嘻地搖搖頭:“我是老板又不是甜點師,我要是天天去後廚幫忙幹活,那我特意用那麽多錢挖角那些甜點師不是浪費嗎!”


    又看一眼葉長生和賀九重,臉上笑意更燦爛了:“前兩天是因為店裏在出七夕活動實在忙不過來我才過去臨時幫忙的,你以為誰都能那麽幸運親自嚐到老板給他們特別定製的求婚蛋糕嗎!”


    葉長生微微愣了愣,忍不住就往賀九重看了一眼。這一看,正巧對上了另一頭略帶著幾分詫異和戲謔的眼神,他喉嚨滾了滾又回過頭重新將視線落在了羅小曼身上:“求婚?”


    羅小曼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用比葉長生更詫異的眼神回望過去,然後一樣一樣地掰著手指:“七夕當天,大庭廣眾,煙花玫瑰,當眾告白,還是問的願不願意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屬於你——這難道不是標準的求婚台詞嗎?”


    葉長生被那頭這麽掰著手指一算,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當初到底幹了什麽。正略帶著幾分猶豫地考慮著關於這個誤會他到底是要解釋還是就這麽算了,身邊卻緩緩地響起了一把低沉的聲音。


    “長生,我當初都沒有反應過來。”賀九重斜倚著一旁的櫃台正偏過頭微微壓著眼皮望他。薄薄的唇彎起一抹略帶著一分懶撒味道的弧度,不知道是角度還是光線的問題,他本就好看的過分的臉這會兒瞧上去竟是性感得讓人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你當初原來是這個意思麽?”


    葉長生看著這樣的賀九重微微恍惚了一下,隨即等清醒過來,忍不住就暗自唾棄起自己來。明明他曾堅定地認為自己和看臉外貌協會沒有什麽關係,但是現在他終於也開始叛離了組織。


    否認的話哽在喉嚨裏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看看賀九重的臉,再看看羅小曼驚詫的眼神,他的眼睫輕輕地顫了一下,唇角彎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啊……求婚,嗯,對,就是這樣沒錯哈哈哈。”


    羅小曼臉上便又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來:“我就說嘛,那個場景除了求婚還能有什麽。”低頭拿了一個甜點單子遞了過去,嘴裏隨口就問道,“不過你之前不是已經說求婚成功了嗎,那你們兩個準備什麽時候去辦婚禮呀?”


    葉長生伸手才拿到那張甜點單子,還沒來得及低頭看看,渾身頓時又僵住了。


    賀九重倒是神情自若,他側頭看一眼葉長生神情格外複雜的一張臉,唇角的揚了又揚,難得地帶著一點欣賞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羅小曼,聲音裏帶著些許沙啞的笑意:“這個得看長生的意思。”


    雖然賀九重整個人氣勢迫人看起來有些叫人害怕,但是他的外貌條件也的確是無法挑剔的完美。這麽近距離地看一眼那頭簡直碾壓所有當紅小鮮肉的一張臉,饒是自詡閱美無數的羅小曼也差點忍不住化身迷妹尖叫起來。


    激動地雙手握在胸前看著葉長生,聲音都忍不住顫抖:“雖然現在我們國家還沒辦法支持同性領證,但是婚禮還是可以辦的嘛!你看,一回生二回熟,帶上你們求婚現場那次,我們都已經是見了第三回了,看在我們這麽熟的份上,你們以後結婚讓我來給你們做結婚蛋糕好不好?”


    她信誓旦旦地指天發誓:“我肯定給你們做一個舉世無雙,能夠被記入吉尼斯紀錄裏的超級豪華的蛋糕!求你了,這是我一輩子隻有一次的請求!”


    葉長生聽著那頭越說越離譜,眼皮子微微跳了跳,終於忍無可忍地含著笑將手中的甜點單子遞了過去:“一塊慕斯蛋糕,打包帶走謝謝。”


    羅小曼在電腦上迅速敲下幾個數字,然後對著旁邊的服務生就吩咐:“一塊慕斯蛋糕,讓廚房先趕著把這個做出來!”


    那邊早已經將所有經過看在眼裏的女仆裝小姐姐略帶著幾分同情地看了一眼葉長生,隨即點頭“誒”了一聲,趕緊將那邊剛打出來的單子從窗口往後廚的方向遞了過去。


    等忙完這一切,羅小曼還是不忘回過頭,不死心地再問一句:“怎麽樣?”


    葉長生感受著來自雙麵眼神的壓迫,似乎是暗自思考事情到底是怎麽一步步地發展到這一步的。思考了好一會兒,覺得大概這還是自己當初一時腦子抽了才做下的孽,好一會兒,勉強地從臉上擠出了一個笑。


    “如果我們準備辦婚禮的話。”


    羅小曼一聽到這個承諾,整張臉都發了光,笑嘻嘻地拍了拍巴掌,興高采烈地道:“放心吧,你們多年以後再回憶,一定會明白這將成為你們人生之中排名前五的最英明的決定!”


    葉長生看著那頭眉飛色舞,再偏頭看看自己身邊的意味深長,悄悄地抬頭望了一眼用飾品裝飾得甜甜蜜蜜地天花板,心裏暗自哀歎。


    幾年之後英不英明他不知道,但是現在他能知道的事,半個小時前他會選擇跨入這個店,這大概已經成為了他人生之中排名前五的最糟糕的決定。


    等待蛋糕做好的時間,葉長生視線往門前掃了一眼,隨口便問道:“最近你們這兒已經好像已經沒再出現之前那樣的事兒了吧?”


    羅小曼聽他這麽一問,臉上的笑意收了手,表情立即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她將前台上散亂著的紙張收了收,輕聲歎息著:“你大概還沒看新聞吧,早上的時候電視、手機,到處都推送著,說是有一家四口在通往b大新校區的那街路上發生了交通事故,除了那家的小兒子似乎是腿被壓斷了,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外,其餘的幾個都已經確認死亡了。”


    “一家四口裏的老人就是前兩天來門前碰瓷的那個。哎,聽說他是被從那家車的後備箱裏找到的,看樣子似乎在車禍前人就已經死了,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抬頭看了一眼葉長生,“也算是報應。他們一家靠著碰瓷別人的車活了這麽多年,最後還是死也是一起死在了車裏……哎。”


    說話間,後麵已經將烤好的蛋糕打包好了遞了過來。


    “喏,你的慕斯蛋糕。”


    葉長生點點頭,將蛋糕接過來將錢掃碼付了,想了想對著那頭道:“不過往好的方麵想,也許通過這家的車禍,對於其他那些碰瓷界的人也多少起了一點警示作用呢?”


    羅小曼思索了這個可能性,然後聳了聳肩笑著道:“如果真的事這樣,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葉長生將手上的蛋糕盒子隨手遞給了賀九重拎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伸了手在口袋裏摸了摸,突然摸出了一個小巧的千紙鶴來。


    將千紙鶴擺在前台上,葉長生對著羅小曼笑了笑道:“這是上次的那個蛋糕的回禮。”


    羅小曼看著那個簡單得都幾乎稱得上簡陋了的紙鶴,忍不住覺得好笑:“回禮就是這個,也未免太有誠意了一些吧?”


    葉長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這是已經開過光的,跟一般紙鶴不一樣。你把它帶在身邊,可以消災避禍,哦,還能招桃花。”


    羅小曼聽著那頭滿臉認真地胡扯的樣子,非常捧場地大笑起來:“這麽厲害啊?那我回去就找根繩子拴在脖子上,天天都隨身戴著,除了洗澡,一刻都不摘下來。”


    葉長生點了點頭,又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點笑倒也沒再多說什麽。


    看著來甜點店裏歇腳準備吃下午茶的女孩子們越來越多,他也不打算在逗留。對著她揮了揮手道了別,隨即便帶著賀九重緩步又離開了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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