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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句話, 他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此刻趕緊流利無比地說了出來。


    坐在前座上的司機忽然“咦”了一聲,好奇地扭過頭, 眯起眼睛看了看邱明泉手裏的金筆。


    “夫人, 就是這種盒子。我前幾天去轉了幾家大商場, 都說斷貨。”


    劉淑雁有點驚異,伸手接過了邱明泉手裏的金筆盒,打了開來。


    沒錯,漂亮的金色筆身上, 展翅的金雕姿態傲然,頂端上, 英雄商標鐫刻清晰,顯示著良好的做工和品控。


    自己想給兒子和向家的兩個孩子買金筆,叫司機去轉了一圈, 卻都去晚了。


    可今天怎麽正好這麽巧, 有人上門主動兜售呢?


    察覺了她的驚訝, 邱明泉慌忙解釋:“阿姨, 我就是乘著寒假販賣一些文具, 想給家裏減輕一點負擔的。這金筆,我保證是正品, 是從精品商廈裏剛剛買的。”


    劉淑雁看著他破舊的外套和磨得有點發毛的袖口, 心裏恍然, 看著這孩子相貌乖巧聲音清亮,不由得就母愛泛濫起來。


    小小年紀,最多也就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卻已經要走上街頭,試著謀生了啊。


    她從身邊拿過小巧的真皮坤包:“多少錢一支呢?我要三支。”


    邱明泉一怔:竟然真的要三支。


    “二十八元一支。”邱明泉等了一下,卻意外地並沒有聽到封睿的指示,更沒有等來說好的由他上身,隻好按照過去的價格來回答。


    劉淑雁溫柔地笑笑,沒有討價還價,就數了八十五元整,遞給了窗外的邱明泉。


    邱明泉手忙腳亂地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枚硬幣。剛要遞進車窗去,一個不小心,硬幣卻掉在了地上,圓溜溜的不知滾到了哪裏。


    “不用找了,就這樣吧。”劉淑雁見他著急,有點不忍。


    “我找到了!”邱明泉撅著屁股,終於在車底盤下找到了那枚閃閃發光的硬幣,驚喜地伸手掏了出來,“阿姨,給您!……”


    可就在這時,一片陰影卻從夕陽的方向籠罩過來,遮住了原本良好的光線。


    “哪來的小乞丐?……”一個清冷傲慢的聲音響起來,帶著少年期男聲的清朗,就在幾步之內,似乎很近,又似乎有點遠。


    “封睿,怎麽說話呢?”劉淑雁嗔怪了一句,順手打開了車門,迎接著剛參加完英語輔導班的兒子。


    ……封睿。哪個睿,哪個封?


    邱明泉猛地愣住了!似乎有什麽在他心中轟然炸響。


    他艱難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張讓他瞬間如同霹靂加身的臉。


    俊眉朗目,眸若明星,挺直的鼻梁就像刀刻出來的一般。


    背對著冬日冰冷夕陽,那英俊少年比邱明泉足足高了半個頭,俯視他的時候,那雙和母親一樣好看的眼睛裏,沒有劉淑雁的溫柔,卻有著一種不耐煩的傲慢。


    雖然沒有任何準備,可是這一眼後,邱明泉就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上一世臨死前看到的那位封大總裁,那張沾染了血汙也依舊英俊驚人的臉,和這時這個俊俏少年的相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塊。


    ……時光雕刻,人心變遷,不變的,是年少時彼此的容顏。


    1988年1月的寒假。


    這一天傍晚,幼年的封睿、邱明泉還有向城,初次相遇。


    人生際遇是如此奇妙,在人生的長河裏原本平凡的一天,卻在很久以後,因為那天發生的一切,而變得容易標記,以至於多年以後,都牢牢銘刻在幾個人心裏。


    封睿皺了皺俊朗的眉峰,看著眼前這奇怪的男孩子。


    衣服很舊,小臉紅撲撲的被凍得有點皸裂,但是眉目算得上幹淨秀氣,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夕陽從西邊照過來,正看得清這陌生少年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動。


    是的,就是那樣古怪的神情——初時是震驚,緊接著是茫然,最後,又像是欲說還休的驚喜。


    年少的封睿和邱明泉就這樣麵對麵站著,時光仿佛有那麽一瞬的停頓,但是在他們之間,也並沒有扭曲變異,沒什麽詭異的事情發生。


    直到邱明泉的目光,忽然無意中落到了封睿胸前微微露出來的一點紅色上。


    腦海中有什麽電光石火般閃過,他死死盯著對麵少年的脖頸,呼吸急促了。


    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封睿的衣領,輕輕一拉!


    溫潤的和田白玉,泛著晶瑩之色,中間一汪翠綠…完全一模一樣,連著那裏麵纏繞的流動華彩。這些天也同樣吊在他胸口,時常撫摸,再熟悉不過!


    沒錯,這就是幼年的封睿,他前世一直貼身戴著這家傳玉石吊墜,到死的時候才被自己無意間扯掉。


    那麽自己帶回來的這一塊?……邱明泉茫然地捂向自己的胸口。


    猛然地,他渾身一振,怎麽回事?他胸口那塊從前世帶回來的玉墜呢?!


    沒有,就是沒有!就連脖頸上的繩子,也忽然間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小賊,放下睿哥的玉墜!”正在他惶然無助,腦海裏一片空白時,忽然耳邊一聲清亮的男孩大喊,臉上猛然一痛,一股大力在他左邊臉頰轟然砸到,他眼前一黑,就摔倒在了地上。


    從震驚和惶然中醒過神,邱明泉晃了晃腦袋,感覺到鼻子下有液體流淌。


    伸手一抹,殷紅的血跡沾得了一手都是。


    “小乞丐我看不像,像是個強盜。”一個男孩的聲音在一邊響起來,和封睿的聲線明顯不同,帶著警惕和防備。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說話的人。


    剛剛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封睿身上,卻壓根兒沒發現,封睿的身邊,還有另一個同樣俊美的少年。


    身高比封睿矮了一點,眉目如畫,一雙鳳眼顧盼生姿,長得就像是個姣好的女孩子一樣。隻是看著邱明泉的眼神裏,卻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警覺和凶悍。


    好奇怪……怎麽這個少年,好像也有那麽一點熟悉呢?


    “小城!怎麽這麽粗魯呢!”劉淑雁大吃一驚,急忙下了車,著急地走到邱明泉身邊,“你怎麽樣?”


    打人的男孩急了:“劉阿姨,您剛剛沒看到,這小賊伸手去搶睿哥的寶貝玉墜呢!要不是我把他揍趴下,說不定這時候他就撒丫子跑了!”


    他人長得好看,笑起來那雙鳳眼就顯得極為精神,劉淑雁聽他這麽一說,也有點疑惑起來。


    封睿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看著被向城一拳打倒在地上的這個陌生男孩,不知怎麽,竟然有點怔忪。


    他自認有過目不忘的認人能力,明明沒見過這人,可是心裏這股子怪怪的感覺,又是什麽呢?


    那漆黑的眼神,明明是陌生的,卻又偏偏在哪裏見過一般,怔怔然又有點兒無助,仿佛還有種難言的傷感。


    害怕了,這是求饒的眼神嗎?鬼使神差的,封睿就遲疑了一下。


    “沒有了。……我衣領上剛剛有隻蟲子,他是想幫我撣掉吧。”他淡淡道。


    “哎?哥!”向城大吃了一驚。


    他在一邊看得清楚,明明是這小乞丐伸手去拽封睿的吊墜,還一臉滿眼放光貪婪樣,他生怕這寶貝東西被這小乞丐給搶走了,才趕緊出手的,睿哥不可能沒看見呀,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嗎?


    “喂喂,他明明就是在搶你的玉墜啊!”他急得叫起來。


    劉淑雁有點生氣地板起了臉:“小城,弄錯了還打人,以後再這樣,阿姨不做好吃的給你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著他們,終於掙紮著爬了起來。別看向城長得像女孩子,卻是打架淘氣出名的,這一拳急切之下打得不輕,邱明泉的半邊臉頰已經微微腫了,摔倒時手掌也被磨破了一塊,正慢慢滲出血來。


    劉淑雁急忙從車裏拿出紙巾盒,幫著邱明泉擦幹了臉上的血絲。


    想起剛才邱明泉來販賣鋼筆,不外是家境緊張,就從錢包裏掏出了五十元錢,遞到了邱明泉麵前:“孩子,真的很抱歉,這個錢你先拿去,明天去醫院處理一下,好不好?”


    向城心裏委屈,明明看到這小家夥伸手去搶睿哥的東西,劉阿姨竟然不相信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翻了翻好看的丹鳳眼望著天。


    邱明泉怔了怔,卻搖了搖頭,沒有去接。


    “阿姨,我沒事……”他低低道,落寞地轉過身,想要就此離開。


    和封睿向城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最後看了他們倆一眼。


    夕陽快要下去了,餘暉溫暖而徜徉,映照著麵前的這兩個少年。同樣地身姿挺拔、衣著時尚,一個冷俊傲氣,一個秀美無暇。


    ——看上去,分外相配的模樣。


    察覺到邱明泉的目光,向城趕緊做出凶巴巴的樣子,惡狠狠地瞪向了他。


    邱明泉窘迫地轉過頭,眼睛卻忍不住看向了封睿。


    幼年的這個人雖然是少年模樣,可是身上卻早早透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和這些天日日在耳邊發號施令的那個男人,氣質簡直一模一樣。


    “我不是小偷……我也沒想搶你的東西。”邱明泉艱難地開口,心裏一股熱血翻湧上來,“你、你相信我。”


    ……


    周總大氣也不敢出,小聲報上自己的姓名,謹慎地沒有叫稱呼,趕緊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您看……這底層窮鬼都傳遍了的事,是不是不太靠譜?”


    “刺啦刺啦”的電流雜音響著,那個聲音淡淡道:“叫你手下的人抓緊做事。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到更多的地。”


    “哢嚓”一聲,電話斷了。


    周總愕然瞪著手裏的電話,這事還真邪門了,看那位的意思,這些傳言竟然可能是真的?


    轉身進了包廂,他緊張地思索著,終於狠狠一咬牙,對著王大全吩咐:“不管用什麽法子,飛馬路這一帶兩邊的地皮和房子,你給我都拿到手。”


    看著王大全受傷的手,他冷漠地一字字道:“錢給我盡量壓低,可是假如你做不了,那我就換人。”


    王大全一個激靈,慌忙站起身,眼中凶狠一現:“我行!”


    周總臉上露出一絲淺笑,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以後帶你賺錢的機會,多得很。”


    ……


    而這時,郊外的小破屋子裏,封大總裁正在冷眼看著邱明泉做功課。


    學習用的桌子就是剛剛收拾幹淨的小飯桌,其實是一塊釘起來的木板,下麵附著四條木條作為桌腿,不很平穩,有一根腿下麵墊著報紙。


    現在是1988年的1月,眼看著就要放寒假,臨近考試,作業習題也開始多起來,邱明泉盯著那些英文單詞,一邊抄寫,一邊在心裏磕磕巴巴地默背。


    “你和我一起摔死的時候,有三四十歲了吧。”他腦海裏,忽然響起男人冷淡的聲音。


    “啊,是啊。”邱明泉愣了愣。


    “那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些還需要背?不是最基本的英文單詞嗎?”封大總裁忍無可忍。


    邱明泉咬著快要禿掉的鉛筆,有點羞慚:“……我輟學早。”


    封睿不出聲了,看著他一點點地背著單詞,完了以後又開始讀語文課本,中心思想分析、成語解釋、優美段落背誦;再以後是數學作業。


    英文單詞詞匯量很慘。


    語文課本的理解也非常勉強,封睿一眼看過去,就得出判斷:正確率不高,顯然完全找不到狀態。


    唯一例外的是數學,做得非常快,答案滿分。


    越是觀察,封睿的心就越涼。


    聯想到邱明泉說他前世初中就輟學,走上社會的事實,封睿隻覺得滿心都是煩躁。這文化水平的起點,也太低了吧?


    ——不行,這不是辦法。他寶貴的時光不能浪費在這種可笑的事情上!


    “你不用再學這些了。”


    邱明泉茫然地昂起頭:“為什麽?……”


    “你的課業和考試,從中學到高中,甚至到高考和研究生,我都可以幫你毫無困難地搞定。”封睿傲然道,“你把精力放到我要你做的事情上去。”


    ——發財,迅速地。這才是最緊迫的!


    可是一向溫和的邱明泉卻立刻搖了搖頭:“我自己想學。總不能一輩子靠你。”


    封睿被他噎得啞口無言,這家夥!


    “行行行,你說的對。”他敷衍道,“以後我給你定學習計劃,你認真學,但是重要的考試,我來上。”


    “那不是作弊?”


    封睿“哈”地冷笑一聲:“你覺得你現在的重生,不是作弊?!”


    不僅重生,還帶著自己這個含金量99.99%的輔助人生開掛器!


    ……


    東申市遠郊,條件極差的郊區中學內,各間教室都安靜得很,隻有外麵的北風在呼嘯不停。


    這個郊區的子弟中學生源極為蕪雜,除了收附近企業職工的孩子,也接收附近民工的,郊區居民的,還有一些無業遊民。


    四五十個學生埋著頭,做著期末考試題。有奮筆疾飛的,也有抓耳撓腮的。


    班主任馮老師正四下裏隨意走動著,眼光不停地在一群小崽子身上到處巡睃。


    她脖頸轉動不大,僅靠著多年的經驗,就用眼角餘光把整個教室看得清清楚楚。


    哎?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某個角落。


    那個孩子……她皺了皺眉,印象中他好像除了數學好一些,其他科目的成績也都非常糟糕,特別是自己的語文課,成績也一向是墊底。


    邱明泉,還是邱清泉?


    從考試開始,這孩子的神態就有一點奇怪。


    隔一會兒就抬起頭看看四周,一旦目光和自己撞上,就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漲紅了臉,慌忙把頭垂下。


    典型的作弊心態!


    馮老師心裏不喜,慢慢地踱著步子,靠近了那個偏僻的角落。目光淡淡掃過去的時候,她的神情卻悄然一凝。


    ——這試卷,答案好像出奇正確啊?


    她狐疑地看了看邱明泉周圍的答案,不,不對,這幾個學生的答案五花八門,不可能是邱明泉抄襲了別人的。


    就在她疑神疑鬼時,那個真正的“鬼”也正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嗬斥著。


    “你怕什麽啊!沒人知道是我在答題,你從容點。”


    “她就站在我身邊啊。”邱明泉從沒做過弊,還是有點掙紮,“怎麽辦?”


    “你就安安靜靜按照我說的寫啊!”


    “哦……”


    教室裏隻有筆尖落在試卷紙上的沙沙聲,邱明泉的心也終於慢慢靜了下來,按照封睿的口述,開始答寫作文題。


    初一的作文,景物描寫和簡單的敘事各一題。馮老師在一邊冷眼看著,終於,慢慢的,臉色越來越驚奇。


    非常順暢!


    沒有任何草稿,這孩子的作文就這麽一句句成形,一眼看過來,雖然算不上什麽驚才絕豔,但無疑是完全符合規範,可以拿到標準高分的寫法。


    “春寒料峭……qiao字怎麽寫?”邱明泉在心裏默默發問。


    “你就隨便寫。”封睿淡淡道,看著那位語文老師狐疑的眼光,“寫錯正好。”


    “哦。”


    一直到邱明泉站起身,低著頭把試卷交到了她手上,馮老師的驚訝都沒有稍減。


    “你要提前交卷?”馮老師看了看腕表,離交卷時間還足足有半個多小時。那塊上海牌石英表,可是她結婚時最值錢的嫁妝。


    “嗯。”邱明泉點點頭,忐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周圍的同學也都驚奇地看了過來,今天邱明泉這個又窮又不起眼的尾巴生,犯了什麽神經?


    “白卷吧?”有同學吐了吐舌頭,小聲的嗤笑及時地響起來。


    “你先別走。”馮老師罕見地點點他,“等考完一起走。”


    邱明泉一愣,隻好坐在座位上。


    馮老師逐字逐句,開始掃視手中這份試卷。


    填空、選擇、客觀題全對。文章分析,簡答等也都言簡意賅,完全沒有扣分點,可以說是百分百正確。


    最後的作文題……就算是她用了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也不得不說一句,言語簡練而到位,用的都是非常簡單的詞句,可是卻看著非常舒服。


    啊,終於找到了一個出錯的小地方。景物描寫中用到了“春寒料峭”這個稍微生僻一點的詞,可是峭字卻寫成了白字。


    放下試卷,馮老師忽然又狐疑地拿了起來。


    有哪裏不對呢,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忽然一驚,終於知道了奇怪的地方出自何處——這作文,她幾乎找不出來什麽自己能修改的地方!


    “的地得”的用法,主謂賓的位置,不顯累贅的修飾詞,似乎任何地方修改一下,都不太對的樣子。


    不不,這不可能。


    不過是一個初中生,哪裏就能寫出來“增之一分則長,減之一分則短”的作文來了?


    湊巧吧,正好以前練習過這個題材的作文?背下來了?


    可不管怎樣,這孩子的成績,可真是逆天了。


    馮老師心情複雜地掏出隨身的紅筆,認真地打下了98分。


    邱明泉完全不知道班主任正處於一種極為糾結的心態,考試鈴終於響了,他和無數學生一起,衝出了學校。


    簡陋的校園裏種著一些銀杏樹,大冬天的,樹葉落光了,光禿禿的樹椏上挑著碩大的太陽。


    “好了,按照我的吩咐,趁著別的中學這幾天都在考試,你快點趕過去。”封睿在邱明泉耳邊催促著。


    邱明泉趕緊加快了腳步,向著附近幾裏外的一所中學跑去。


    大冬天的,這一路跑過去,很快他的鼻尖就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再跑一會兒,就開始大喘氣。


    “你這可不行,身體這麽差。”封睿毫不客氣地道,“從今天開始,你得做體育鍛煉。把身體養得棒一點。”


    “現在營養跟不上,後來我在工地做工,就健壯些了。”邱明泉氣喘籲籲的。


    “人要對自己要求高一點。你這樣豆芽菜的身體,弱不禁風的,太難看了!”封睿不滿地道。


    笑話,就算是他不奪舍,隻是寄生,他也不希望哪天這具軀殼忽然就一命嗚呼了,萬一他這玉石也跟著長埋地下,找誰喊冤訴苦去?


    “哦……”


    這些天,封睿給他的指令一條接一條,大多數看起來都很奇怪。


    例如叫邱明泉一定要收集最近日期的報紙,每天晚上堅持閱讀;再比如每天早上蹭到劉琴花家門口,一邊吃飯一邊聽當天的廣播。


    幾天後的清晨,邱明泉站在院子裏刷牙時,聽到了旁邊收音機裏傳來的廣告聲。


    收音機有點老舊,“刺啦刺啦”的電流雜聲裏,播報著一則陌生的廣告。


    一片輕靈的山泉聲響後,是清風習習的聲音,接著,一個儒雅低沉的男中音徐徐響起:“納天地靈氣,展古今雄風;書壯誌豪情,寫錦繡文章——傳承古今風情,吟誦華夏文明!”


    一個更加渾厚的男聲緊接著激昂地道:“英雄鋼筆,中國驕傲!”


    “就是這個了!”封睿脫口而出,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沒錯,就在20世紀80年代末,國產英雄牌鋼筆經曆了一次質的飛躍,在外國高檔金筆尚未大舉進入中國的時候,英雄鋼筆創造的名氣和商標知名度,就是始於這一兩年。


    假如他的記憶沒錯的話,就在剛剛過去的1988年初,江總書記此時還沒有正式當選為軍-委-主席,尚且隻是常-委之一,他在出訪出訪蘇-聯所帶的出國禮品中,就有由其簽名的英雄50型金雕高銥筆。


    也就是借著這個契機,英雄鋼筆開始大做廣告,打響了國產名牌鋼筆的名頭,開啟了屬於英雄鋼筆的輝煌年代。


    眼下這條收集家長會日期的命令,就是封睿聽到廣播後緊急下達的!


    身體旋轉,飛速下墜,惡心和驚恐同時擠壓著胸腔,滿眼的夜色中,還沒有來得及細細體會生死之間的轉換,身體已經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


    鮮血飛濺,肉體殘破,發出了一聲巨響。


    然後他就恍惚覺得身體好像一點點輕起來,飛到了高處。


    向下俯瞰著,地上的草坪此刻黑乎乎的,可以看到兩個人趴在上麵。


    周圍似乎靜寂了很久,嘈雜的人聲終於響了起來,原本黑洞洞的樓宇工地,燈火也開始大放光明。


    有人匆忙趕過來,有人驚恐萬分地在打電話。也有人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就開始轉過身嘔吐。


    邱明泉呆呆地看著左邊那具屍體。殘破,血汙遍布,疲憊得顯出一點老態的臉上和身上滿是被生活壓榨留下的灰暗痕跡。


    這人的臉……邱明泉打了個冷戰,明明就是他自己。


    對,是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他身體旁邊,還有另外一個陌生男人。


    就算在漆黑的夜裏,也依舊看得出眉目分明,鼻梁英挺,長眉濃如劍鋒。眼睛閉著,臉頰上依稀有著血跡。


    這人又是誰呢?


    救護車的呼嘯聲終於尖銳地響起來,穿著白大褂的人急匆匆跑來,地上的兩人分別被抬上擔架。


    邱明泉的意識茫然地跟了上去,狹窄的救護車空間裏,隻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什麽人啊?怎麽一個衣冠楚楚的,另一個隻穿著破背心?”


    “好像一個是申楚集團的總裁,一個聽說就是個建築民工。”


    “啊……這樣。”救護車裏繼續忙碌著,沒有人再去看那個衣著破爛的、已經完全失去生命體征的殘破身體。


    邱明泉茫然地看著救護車裏的自己,終於想起了一切。


    晚上,他不過是為了節省一點電費,這才偷跑到沒完工的大廈天台來乘涼,一覺醒來,就莫名其妙地遇見兩個人爭吵。


    他睡在邊上的雜物堆陰影裏,隻茫然地看了十幾秒,其中一個就歇斯底裏地撲上去,糾纏之中,另一個人就掉下了萬丈高樓!


    謀殺,還是失手,他甚至都沒有看清楚,就想也沒想地急撲了上去,想要拉住那個人。


    然後,腳下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隻堪堪抓住那個人的手臂,就隨著巨大的慣性一起掉了下去!


    沒有什麽傳說中的往事一幕幕回放,也沒有什麽定格般的時間凝固,隻有魂飛魄散的驚恐。


    他就這麽……死了?這是倒了什麽八輩子血黴?


    車廂晃動得厲害,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見,自己的左手牢牢攥著一件東西!


    一塊玉石吊墜。圓潤如同鵪鶉蛋大小,扁扁的,還帶著溫熱。


    ——那不是他的,他這窮苦的一生,從沒有任何機會佩戴任何這種華而不實的飾品。


    片刻之前,他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領,從空中掉下來,那個吊墜就從那人脖子上被揪下來,留在了他的掌心,至今餘溫未退。


    ……得還給人家啊,他迷糊地想。


    很快救護車到達了附近的醫院,值班的醫生開始忙亂起來。


    忽然地,擔架邊有個年輕的男人撲過來,死死揪住了那個英俊男人的擔架。


    “睿哥!求求你不要死!……”他嘶吼著,整個人都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態,大滴的淚水不停地落下。


    從側邊看過去,這是一個麵容秀美的男人,可是現在,那張秀氣的臉卻慘白,猶如來自地獄的冤魂野鬼。


    啊,對了,片刻前,就是這個聲音在激烈地爭吵,吵醒了蜷縮在天台上的他!


    “求求你們救他,醫生!……”那男子踉踉蹌蹌地跟過來,拉住醫生。薄薄的單眼皮下,一雙鳳目裏布滿血絲。


    邱明泉怔怔地看著他,這麽一個好看的男人,怎麽就這麽狠心,能把人推下樓去呢?


    “高空墜樓,嚴重的多發傷!”有大夫奔到邱明泉的屍體麵前,開始檢查和急救,可是很快就搖了搖頭——脈搏探測不到,呼吸停頓,瞳孔放大,沒有基本的生命體征了。


    “劉大夫,這個傷員還有一點意識!”


    邱明泉有點恍惚,這時候,他才開始渾渾噩噩地想起來,這就死了的話,自己身後的事又該怎麽辦。


    爺爺中風癱瘓在床,十幾年前去世了。


    奶奶的眼睛因為長期的糖尿病得不到有效控製,也幾乎看不見了。自己這麽撒手而去,誰又能照顧她呢?


    心裏的難過一點點泛起來,鈍痛如同強硫酸,腐蝕著整個胸腔,直到壓迫得他想要蜷縮起來。


    搶救台上,那個英俊男人的眼睛,卻微微睜開了。


    他散焦的眼神慢慢轉向了一邊,看著隔壁病床上毫無氣息的屍體。


    他在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那個英俊的男人沒有發出聲音,可邱明泉就是有這個感覺:他想要屬於他的那塊玉石!


    “不好,心跳驟停!”


    炫目的鮮紅色忽然從那人的咽喉噴出來,旁邊的機器上,心電圖激烈地跳動幾下,然後就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就在這個時候,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到了叫他一瞬間毛骨悚然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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