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章超好看!


    第十章


    方洪是個行動力頗強的人, 正好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有錢沒錢的人家都會擠些錢出來過年。這有閑又有錢的, 人又聚齊了, 還愁紙牌賣不出去嗎?


    方洪自己手頭就有印刷作坊, 紙也能自己製。製紙師傅是個老經驗了,一聽方洪要求便明白要怎麽弄, 隔天就做了一批硬度比尋常紙要大些的“卡牌專用紙”出來。既然紙能自己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 不過是找幾個模子刻出版子來把牌麵印上去罷了, 甚至都不用費多大力氣!


    方洪曉得這生意持久不了,總會有人仿冒的,便聽王雱的慫恿多做了套模子, 給背麵也印上了帶著方氏書坊印記的圖樣。這樣工序多了一道,卻能趁過年這機會打出些名堂來。王雱怎麽說來著, 說這叫“品牌”, 又兼著“廣告”功能。


    方洪聽得霧煞煞,不過王雱和司馬琰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釋完,他就動了,堪稱是醍醐灌頂。他煞費苦心想往太學、國子學裏頭塞自己書坊印的書, 可不就是為了借太學和國子學的生員們打響名頭,讓這些大宋上下最拔尖的學子們給自己做個活廣告嗎?


    方洪心裏有了底,紙牌又攢了一定產量, 立刻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發售日期。方洪心思活絡, 先悄然往各個茶館、閑漢聚集地發了一副牌, 教他們認了牌學了怎麽玩,便讓他們好好打打看,喜歡的話順便給宣傳宣傳。


    很快地,不少人都去方氏書坊買紙牌了。國子學、太學也陸續結束了課程,有出去買書的士子見一些尋常百姓出入書坊,都覺得稀奇,畢竟許多百姓都不識字。再仔細多看了一會,發現他們都拿著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子出來,呼朋喚友說“走走走打牌去”。


    士子們很快也拿了紙牌回家,拉上家裏人一起玩。這些士子大多在國子學、太學念書,家中都有人在朝中做官,一個兩個都算是官宦世家,家中即便是姊妹也能識得幾個大字。


    這種容易學會又容易上癮的博戲向來傳播得最快,一時之間不管是兄弟相見還是閨閣相聚,大多都玩起了紙牌。


    月底,王雱拿到了方洪送來的第一筆錢。


    因為這錢是買點子用的,算不得王雱沾商賈之事,王安石幫王雱收下錢時異常痛快。方洪走了,王安石才把他送來的錢袋子打開。這一開,王安石和吳氏都頓住了,這鼓鼓囊囊的錢袋子裏裝的居然不是銅錢,而是銀子!


    王安石把錢袋子的口子攏好,遞給了吳氏:“你收好。”家裏的錢一直是吳氏管的,沒道理錢多了就他收著。


    王雱一直眼巴巴地在一旁看著呢,聽王安石這麽說立刻說:“爹,我賺的!”


    王安石斜眼睨他:“怎麽?你賺的不能給你娘收著?”


    王雱:“……”


    在王雱的積極爭取之下,王安石終於鬆動了,同意讓吳氏把王雱的小金庫補滿,並且拿出一錠銀子去兌換成銅錢備著當“洗澡經費”以及過年買年貨用。


    王雱傍晚就拉著王安石舒舒服服地去澡堂洗了個澡,賣力地在澡堂子裏傳播魔性至極的“洗澡歌”。


    臨近過年,吳氏與張氏相約去逛大相國寺。準確來說,是去逛大相國寺外繁華的集市。這地方熱鬧,耍雜的,賣唱的,賣花鳥蟲魚的,卜卦算命的,什麽都有。吳氏手頭寬裕了,想扯幾塊布料給兒子丈夫都做一身新衣裳,正拉著張氏幫她挑布料呢。


    兩個小孩也跟著出來。司馬琰還小,沒什麽不許出門的規矩,兩個娃娃也在布料堆裏跟著大人挑來揀去,一點都不鬧。店家看了覺得稀奇,笑嗬嗬地逗他們:“小郎君,今年幾歲啊?”


    王雱正兒八經地回答:“四歲了。”他指著角落堆著的一堆大小不一的布頭,問店家,“這個我能不能買啊?”


    店家一樂:“可以是可以,你有銀錢嗎?”


    “我有啊。”王雱認真地點頭,“可以買嗎?”


    吳氏和張氏挑完布料,回頭一瞧,王雱已經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兒等在那。張氏奇道:“你們買了什麽?”


    店家剛才被王雱砍了一通價,以極低的價錢把那堆布頭都給賣了出去,有些肉痛。為了避免再被王雱的算數能力算得腦仁疼,店家直接給了吳氏兩人最公道的價格,相當實誠地誇道:“放心吧,我可騙不了這位小郎君。”他對吳氏說,“這位娘子,令郎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司馬琰也是頭一回現場看到王雱砍價,這家夥分明是用壓倒性的計算能力去欺負人家。回去的路上,司馬琰忍不住和王雱小聲嘀咕:“你玩得可真開心。”


    “下回我把砍價機會讓你。”王雱理所當然地說,“我爹太厲害了,我需要找回點信心!欺負別人很減壓的,不信你下回試試看。”


    司馬琰:“……”


    她真沒見過無恥得這麽理直氣壯的家夥。好在王雱現在年紀小,長得又可愛,一般人都不會和他計較。


    兩個人嘀嘀咕咕地走著,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小孩啼哭。王雱抬頭看去,隻見兩個衣著破舊的中年男女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那小孩兒穿著華貴,瞧著不像普通人家的。王雱見那對中年男女賊眉鼠眼,鬼鬼祟祟地左顧右盼,那小孩又哭得厲害,頓時拉住司馬琰說:“有古怪。”


    司馬琰也瞧見了,她和王雱對視一眼,齊齊拉住吳氏、張氏的衣擺,吳氏兩人手裏都拿著東西,不由俯下身問:“怎麽了?是渴了還是饞了?”


    王雱搖搖頭,對吳氏說:“您站這兒,我到前麵和官差說幾句話。”吳氏還沒來得及反對說“這可不是揚州”,王雱已經靈巧地溜過去,拉住一個麵相忠厚的差役給他指了指正在往巷子裏拐的那對男女,飛快地把古怪之處說了出來。


    那差役年近中年,家裏也是有小孩的,最恨拐賣小孩的拍花子,頓時也顧不得太多,當機立斷地領著其他人去追堵那對中年男女。


    這時吳氏已追了上來,見差役們都去追人了,不由問:“怎麽了?”


    “沒什麽,發現拍花子拐小孩啦。”王雱主動拉著吳氏的手,“娘你可得把我牽緊點,要不我可就被人拐走了!”


    吳氏“呸呸呸”地連啐好幾聲,罵道:“不許說這種話。”


    張氏也從司馬琰口裏知道她們和拍花子擦肩而過,心下不安寧,趕緊和吳氏說:“我們快回去吧。”


    吳氏平日裏是個爽利人,但遇到這種事還是挺害怕的,也牽著王雱快步回了外城。吳氏還和張氏說:“往後要買什麽還是直接在這附近買好了,都是讀書人,沒那麽多三教九流的人到處遊蕩。”


    張氏深以為然。平時她們總唬孩子說外頭有拍花子,實則對京城的治安還是非常放心的,這回差點直接遇上了她們哪能不憂心。兩人各自回了家,張氏把東西放下,與司馬光說起方才遇到的事。說完了,張氏又感歎:“那孩子膽子真大,又聰明。我和妹妹都沒發現有什麽不對,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還直接跑去找差役說了這事。”


    司馬光不由問:“抓到人了嗎?”


    “我們走的時候已經快追上了,就算抓不到也能讓他們把小孩留下。”張氏感歎說,“這倒是免了一戶人家的苦難。拍花子真是十惡不赦!”孩子養到這麽大要花費多少心神,沒有人比張氏更清楚了。隻要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就知道了,要是她們如珠似寶疼愛著的孩子被人拐跑了,她能哭瞎十雙眼睛!


    司馬光點頭:“下回你們再要去大相國寺那邊,定要叫上我們陪著。”


    張氏立刻應道:“那是自然。”她是不敢再和吳氏兩個人帶著孩子出去了。說完了這事,她又看向司馬光說道,“官人你與王先生倒是誌趣相投,最近你一得閑就與王先生在書房讀讀寫寫的,從前沒見你和誰這麽親近過。”


    提到王安石,司馬光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介甫學識廣博,又重實幹,是當世難得的大才。前些天他提議和我一起合著一書,我覺得很不錯,便時常與他在書房裏整理書稿。”


    張氏問:“什麽書?”


    司馬光道:“也不算什麽書,就是給赴考士子們用的參考書。介甫已與方洪那邊商量好了,不必我們出錢,我們隻要給稿子就好,要是賣得好的話我與介甫能拿個‘版稅’;便是賣得不好,隻要這書能給赴考士子們一點幫助也不算浪費。”


    起初司馬光不太喜歡寫什麽《五年科舉三年模擬》,王安石勸說他:“這能讓赴考士子們少走彎路,把精力花在更該花的地方。”


    司馬光便應了下來。


    這年頭科舉還是要求寫“四六文”。所謂的四六文就是駢四儷六,全篇都是前半句四個字,後半句六個字,還得講究韻律,死板得很!司馬光覺得把太多時間花在這上麵確實太浪費精力、浪費光陰。那就好好給他們指一條捷徑吧!


    《玩宋》/春溪笛曉


    第十八章


    許多年後,王雱親自為他爹寫了篇傳記《我的老爹王大佬》(後來在方洪的強烈反對下改了個不怎麽通俗易懂的名兒),傳記開頭是這樣的:我的老爹王大佬是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比如會帶兒子去看別家小孩搶牛糞。


    是這樣的,王雱剛毅然踏出一腳,就看到旁邊躥出個毛猴似的小孩,咻地一下把前頭那坨黑不隆冬的牛糞鏟起來,塞到自己背著的糞筐裏。小孩才五六歲,臉黑,身板兒也小,但動作快得叫人吃驚。


    王雱還不算震驚。他曾經去過草原跟進一個工程,當時他們去當地的蒙古包做客,當地人在蒙古包外頭堆了不少幹牛糞,都是用來生火取暖的。幹牛糞耐燒,工程隊還曾經圍在燒得火紅的燒牛糞上麵烤幹糧吃。生產力發展程度越是原始的地方,牛糞的用處越多。


    鄭思和武興卻是真的震驚了,他們雖然隻是鄞縣裏長大的,卻也算是半個“城裏人”,從小就沒往田裏去過,自然不曉得這牛糞大有用處。


    等另一個小孩躥出來,和那撿到牛糞的小孩大打出手,口裏嚷嚷著“說了不許你過來這邊撿”,鄭思兩人才不可思議地回過神來。


    王安石上前去調解了幾句,從兩小孩口裏得知他們小孩之間也是“劃區撿糞”,各自在各自的地方撿的。最近各個鄉都在忙春耕,耕牛到處借來借去的,撿到糞的機會也多了,他們每天都有任務的哩!


    黑瘦小孩是張寡婦家的,一臉倔強,擋在糞筐麵前一臉警惕地瞪著所有人。那比較能說會道的小孩見狀也沒法子,隻能說:“算了算了,撿了就撿了吧,他們家也怪可憐的。”說完他一臉晦氣地背著糞筐去別的地方找牛糞去了。


    黑瘦小孩看了那小孩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王安石一行人,也揣起糞筐跑了。


    王安石扭頭看王雱:“怎麽樣?看看人家的小孩,得到處找牛糞呢。”


    王雱麻溜地拍馬屁:“多虧了我爹厲害啊!”


    王安石:“……”


    接下來的小半天,他們碰上了好幾次罵戰,大多是你的水渠挖偏了,你的田埂堆歪了這種事兒。王雱發現鄞縣這邊雖然水網密布,大大小小的河都不少,但是水利工程搞得很糟糕,沒有全麵的規劃,水都白白往海裏留去了,該不夠澆還是不夠澆,該鬧幹旱還是鬧幹旱,但凡發生打架鬥毆事件一準是因為引水不均!


    王雱瞅了眼王安石,總覺得王安石這段時間天天往外跑,好像就是想搞搞這一塊。搞工程,他的老本行啊!王雱琢磨著要不要小小地給他爹露一手。


    算啦~等他爹開始籌劃時他再瞅瞅這年代的工程師是什麽水平~


    馬上要見到同行了,想想有點小激動。


    王安石可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小腦瓜裏在想什麽。這回還帶了別家的小孩,響午之後王安石特地找了處佛寺吃飯和借宿。宋朝什麽都不多,就是佛寺多,光是鄞縣一地兒就有六七個,怪不得小宋官人要說什麽“冗僧”了!


    吳氏信佛,王雱常被帶著去佛寺上香,僧人之中有誠心向佛的,也有渾水摸魚的,王雱看多了,覺得他們大多也都是普通人。


    換成上輩子,王雱心裏絕對一丁點神佛概念都沒有。現在不同了,他和司馬琰都經曆了穿越這種邪乎事兒,王雱遇到佛寺會禮貌性拜一拜,遇到道觀也會禮貌性拜一拜,誰曉得是哪方神佛把自己送過來的呢?


    來都來了,老天可得保佑他們這輩子平平安安、順順遂遂!


    鄭思和武興見王雱小手合十,嘴裏還念念有詞,頓時也被感染了,閉起眼睛對著正殿的大佛拜了拜。王安石看著三個小孩對著佛像瞎拜,沒說什麽,和出來與他說話的主持簡單地說明借宿的意圖。對方知道是知縣親來,當下便把最好的禪院騰出來給他們借宿。


    晚飯吃的雖然是素菜,味道卻還挺不錯。王雱正一本正經地解決著自己那份晚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邁步入內,看著也是來這邊用飯的。那少年討了份齋飯,坐在離王安石一行人不遠的一桌吃飯,邊吃手裏還邊拿著本書在看。


    王雱吃飽了,隨意掃了一眼,頓時來了興致。這少年看的好像是本醫書。王雱看了看還在解決齋飯的王安石,自己跳下椅子跑去少年那邊,問道:“你的書可以借我看看嗎?”


    少年訝異地抬眼看向王雱。少年長相清秀,就是眼睛小,單眼皮,臉色也偏蒼白,瞧著身體不大好。


    他見王雱年紀雖小,說話卻慢條斯理的,不像同齡小孩那樣毫無章法,頓時點點頭把書遞給了他,口裏提醒道:“小心些,可別弄壞了。”


    “我曉得的。”王雱小臉嚴肅得很,翻回封麵看了看,是醫書沒錯。再翻翻內容,是自己沒見過的醫案,寫得詳實又有趣。王雱不由追問,“這書你哪兒買的啊?我也去買一本。”


    少年這下真的驚訝了。他說:“你真看得懂?”


    王雱給他一個“你怎麽這麽笨”的眼神,說道:“我看不懂幹嘛借來看啊?”


    少年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老實回答:“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抄的。”他給王雱說起這醫書的來曆,原來離這不遠的月湖一帶有位隱士姓樓,單名一字鬱,人稱西湖先生,家中藏書破萬卷,雖隱居不理世事,對士子卻極好,允許士子免費到家中抄錄書卷,偶爾求教的人多了還會開堂講學,在士子之中頗有名望。


    少年名叫沈括,家住杭州。他讀完家中所藏之書,得知西湖先生這邊藏書無數,慕名前來借閱。這一借,便借了兩個多月,他把自己感興趣的書都抄了下來,日夜捧讀,如癡如醉,臨近晚飯時間便匆匆趕回這寺中吃些齋飯。


    寺廟裏都有給過往行客租住的空房,一般是從朝廷出租建造的澡堂子裏隔出的單間,沈括住的就是那地方。沒錯,僧人人數眾多,朝廷還會撥出專項資金給僧人們修建澡堂子——澡堂子占地之大、設施之好,足以租用給行客暫住。


    比如每年到了趕考的季節,開封大相國寺的澡堂子就會住滿了前來參加春闈的讀書人。這樣既可以讓讀書人低價住在內城,大相國寺也會多一份收入,雙贏的事兒!


    王雱聽沈括介紹完這些事,看向沈括的眼神頓時不同了。沈括,字存中,一個在科學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北宋文人。他天文地理什麽都搗騰搗騰,擁有一個科學家最基本的素養:時刻擁有旺盛的好奇心!


    沈括把他一生裏頭了解的技術、看到的八卦、學過的裝逼技巧全部寫在一起,寫成了一本書——《夢溪筆談》。


    比如有個叫王子野的人是素食主義者,一輩子不沾葷腥,過得很快樂,他聽說以後麻溜地寫進書裏。


    比如學士院第三廳有一學士閣子,這閣子門前有棵大槐樹,俗稱“槐廳”,據說以前住進槐廳的人大多當上了宰相,因此有學士們爭相搶住槐廳的現象——他親眼看到有人搬開別人的行李強搶,也麻溜地寫進書裏。


    這還是其次,王雱記得科學史上寫過,《夢溪筆談》介紹了指南針的用法、三節壓埽法(河工堵黃河缺口用的),還記錄了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事實上,畢昇死後他的兒女並沒有把活字印刷術推廣開,活字印刷術的工具一直被沈家收藏著。


    王雱正是因為三節壓埽法注意到這本書的,畢竟是他老本行。他抽空去把這書讀過一遍,裏頭的內容本來因為換了具身體忘得七七八八了,現在這位沈括先生一來到他眼前,他又想起了大半。王雱頓時來了精神,活字印刷術哎!


    雖然他不太懂具體怎麽操作,不過他記得後來活字印刷術傳到國外,就變成了“鉛字”。從推廣角度上來看,做鉛活字應該是最佳選擇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玩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溪笛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溪笛曉並收藏玩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