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除了在情感感受方麵有障礙的人, 即使是精神病患者對他人的關愛也會感到溫暖。
吳月已經持續給康方送了半個月的飯了。
從一開始放下食物便走, 到後來也會停下腳步同康方說上幾句含有關心的話。
康方對吳月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漠然無視到後來會專門等待乃至期待吳月的到來。
要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轉變，自然是因為吳月能夠理解他的想法, 偶爾還會有類似的想法和經曆。
康方自從能夠看見他人的存在是否會對世界造成巨大的損害起，隻要是知道他想法的人，多數都是無法理解他甚至覺得他瘋了。
上一個表現出“理解”的甘名，後來卻很少會出現在他的麵前，甚至於……再次忽悠了他。
康方覺得這一次的吳月不一樣。
因為吳月有很多話都說到了他的心裏, 很多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也正是他的看法。
還有一些類似的人生經曆。
這些東西無一不讓康方有一種見到了知己的感覺。
所以漸漸的，有很多事情康方也願意對吳月說出來了。
這一次吳月在忙完之後帶著一份甜點來到康方的病房外。
這裏的病房平日裏來往的人也少，醫生和護士們出現的時間點都非常固定, 所以吳月想不被發現也很簡單。
更何況她隻是來“看看”康方而已, 帶的也是非常普通的小點心，被發現了也沒有多少關係。
康方坐在病房門前, 拿著甜點一點點塞進嘴巴裏。
隔著房門的吳月還在說著自己的事情：“這個世道真的太累了，所以我就想要到這邊來休息一下。”
康方咧開嘴笑了一下, 絕非和善的笑意, 他用一種過來人看透了的語調說：“現在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嗎？笑貧不笑娼, 窮就是最大的罪惡。年輕人們也不知道怎麽了，完全的隻知道看臉蛋好不好看，好像除了那張臉其他的東西都不再重要, 不說飽讀詩書, 就連尊師重道、友愛手足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吳月：“……現在確實有很多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你後來怎麽樣了？”
吳月和康方之前聊到了康方在外麵工作的時候，工地拖欠工資，工頭捐款逃跑。
門內的康方不是很在意的聳聳肩，那雙眼睛裏毫無光芒，“還能怎麽樣？幹了一整年的活，卻什麽都沒有拿到，連回家的臉麵都沒有。有工友家裏急用錢，媳婦、兒子全都躺在醫院的icu，那種情況等於是要他的命，他被逼到跑去馬路上躺著，隻希望有車能夠碾過去賠點錢給他媳婦、兒子付醫療費。”
吳月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不說康方口中那位工友這種行為對不對，她確實從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語中聽出了絕望的感覺。
“那人後來怎麽了？”吳月問。
“後來……”想到以前的這些事情，康方身上那種極度危險的感覺倒是少了許多，他回憶著說，“他去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後來是有好心人把他從馬路上拉到了一邊，沒讓他死成。”
說到這裏，康方突然笑了一下，那種帶有些微嘲諷的笑意，“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些好人的，隻是這樣的好心又怎麽樣呢？還不如讓他當時就死了呢。”
那位工友後麵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康方已經沒有說的興致，他隻是籠統的說：“最後那人還是死了，天寒地凍的，死在外麵凍成了冰棍，用力敲一下胳膊都會斷的那種。嗯，還是死了好，他們一家老小全都團圓了。”
吳月感覺到康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她順勢轉移了話題：“那後來工資的事情？”
“後來公子拖了大半年吧，還是發了，畢竟當時鬧得挺厲害，都上社會新聞了，還有工友因為真的活不下去直接跳樓了，事情鬧的很不愉快。”
“你呢？”吳月問。
“我？”康方的聲音沉了下來，“我也就那樣吧……幹了一年的時間什麽都沒有拿到沒臉回家卻還是要回家過年對不對？結果回家卻發現老婆跟別人跑了，家都被搬空了，我也沒有老頭老娘，算是光棍的很吧。
“發現這些事情我當然很生氣，所以我找了很多地方想要把我婆娘找出來，後來倒是找到了……可婆娘卻一點兒愧疚都沒有，還不停說我沒用，從我們成婚起她就一直說我沒用。”康方淡淡的說，“我很生氣，他們說的話也挺過分，就沒忍住動手了。”
他隻有一個人，婆娘那邊卻有不少人，動手的後果不用想都知道。
人發火上頭的時候，真的是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
他當時氣到不要命，對方似乎也被氣到不怕擔上一條人命，結果就是他滿頭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等他真的倒下去，怒火中燒的雙方卻都猶如被一盆冷水潑下來一般，全都冷靜了下來。
“我被他們送去了醫院，當時我還以為他們會毀屍滅跡呢嗬嗬……在被送去醫院的時候，我是真覺得自己不行了，當時腦子裏想了很多事情，最後卻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一無所有，如果我就那樣死掉的話，這個世界上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那一瞬間我突然就認同了婆娘的話，覺得自己是真沒用。
“我被直接送去了手術室，我以為我會死在那裏，可是我沒有死。”
說到這裏康方停了下來，把甜點全都塞進了嘴巴裏，他拍拍手說，“我不但沒有死，還突然能夠看見一些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你是從看見那些東西後，決定開始拯救世界的嗎？”吳月的聲音清晰的從門的那邊傳來。
康方微微彎了下唇角，配合他那張油膩的麵孔，這個笑容詭異極了。
“其實稍微花了點時間去適應看見的那些東西，我總要明白那些到底是什麽對不對？在明白了我看見的到底是什麽後，我又思考了很久，並且經曆了一些事情……在經曆過那些之後，我才決定拯救世界的。”
吳月聲音溫和，隻是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拯救世界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然。”康方對此感受非常深刻，“在警方的判斷之中，除非一個犯罪行為真實的發生了，那才算是犯罪，如果僅僅隻是在一個人的腦海中閃過，那就什麽都不是。他們斷案總是講究要有真憑實據，也就是說……”
吳月接話：“也就是說，警方想要去抓殺人凶手的話，首先要有人死了才行。”
“就是這樣！”康方讚同的頷首，“可我看見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未來時。就算這個人將來會是一個毀滅世界的恐怖分子，可他現在還是一個良民，所以我們並不能夠因為他將來會毀滅世間現在就殺了他。但是！”
康方嚴肅了眉眼：“若是等到毀滅世界這個世界在將來真正發生了，那個時候就什麽都遲了，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天蘭那個世界不管早晚終將毀滅的言論，康方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思考和沉澱，已經完全無視了。
不管這個世界到底會在什麽時候突然迎來滅亡，反正他覺得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義的。
“阻止這個世界被毀滅，不正是能夠證明自己存在過的有力證據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康方的眼睛裏光芒極為耀眼。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開始殺人的啊。”隔著一扇門，吳月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輕。
不過康方不在乎，他知道吳月能夠理解自己。
“是的，這就是我殺人的理由。”康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殺人的感覺其實並不好，不過隻要想到我做的這些事情正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被毀滅，那些心理上的障礙就全都被克服了。”
吳月：“……沒有一點愧疚嗎？”
康方頓了一下反問說：“如果一個毀滅了你的家園、殺害了你的親友的怪物在你的麵前，你殺了他，你會有什麽愧疚可言嗎？”
吳月沉默了。
麵對康方所說的那種怪物，若是殺了他，自然不會有任何愧疚可言。
隻是……
隻是還是不一樣的。
在他們的眼中，那些被康方殺害的人，有一部分隻是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人而已。
他們是普通的男人、普通的女人。
普通的孩子、普通的青少年……
這些人都過著極為普通的生活，卻在某一天突然就死了。
雖然這些人在康方的眼中，他們一點兒都不普通，他們全都是在將來會做出極為可怖事件的危險分子。
康方所做的一切隻是在這些人真正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之前“阻止”了他們而已。
“如果……阻止他們不就好了嗎？”吳月再次開口。
康方覺得現在的吳月好像有些不對，但他也沒有多想，隻是繼續認真大家解釋說：“那要怎麽去阻止呢？他們現在還沒有做出將來那些可怕的事情不是嗎？有的時候一個心性善良的人，也可能會因為自身的無知或者情緒上的壓力做出超乎想象的可怕的事情啊。
“人真的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動物對不對？”
吳月垂著眼眸，低聲呢喃：“……所以……所以就這樣殺掉他們了嗎？”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吳月的聲音非常小，小到房門內側的康方也沒有聽清。
淚光在吳月的眼眶裏滑了出來，而她的聲音依舊非常穩，“康方一直在做著自己覺得非常正確的事情呢。”
“是啊！”康方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顏。
除了在情感感受方麵有障礙的人, 即使是精神病患者對他人的關愛也會感到溫暖。
吳月已經持續給康方送了半個月的飯了。
從一開始放下食物便走, 到後來也會停下腳步同康方說上幾句含有關心的話。
康方對吳月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漠然無視到後來會專門等待乃至期待吳月的到來。
要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轉變，自然是因為吳月能夠理解他的想法, 偶爾還會有類似的想法和經曆。
康方自從能夠看見他人的存在是否會對世界造成巨大的損害起，隻要是知道他想法的人，多數都是無法理解他甚至覺得他瘋了。
上一個表現出“理解”的甘名，後來卻很少會出現在他的麵前，甚至於……再次忽悠了他。
康方覺得這一次的吳月不一樣。
因為吳月有很多話都說到了他的心裏, 很多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也正是他的看法。
還有一些類似的人生經曆。
這些東西無一不讓康方有一種見到了知己的感覺。
所以漸漸的，有很多事情康方也願意對吳月說出來了。
這一次吳月在忙完之後帶著一份甜點來到康方的病房外。
這裏的病房平日裏來往的人也少，醫生和護士們出現的時間點都非常固定, 所以吳月想不被發現也很簡單。
更何況她隻是來“看看”康方而已, 帶的也是非常普通的小點心，被發現了也沒有多少關係。
康方坐在病房門前, 拿著甜點一點點塞進嘴巴裏。
隔著房門的吳月還在說著自己的事情：“這個世道真的太累了，所以我就想要到這邊來休息一下。”
康方咧開嘴笑了一下, 絕非和善的笑意, 他用一種過來人看透了的語調說：“現在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嗎？笑貧不笑娼, 窮就是最大的罪惡。年輕人們也不知道怎麽了，完全的隻知道看臉蛋好不好看，好像除了那張臉其他的東西都不再重要, 不說飽讀詩書, 就連尊師重道、友愛手足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吳月：“……現在確實有很多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你後來怎麽樣了？”
吳月和康方之前聊到了康方在外麵工作的時候，工地拖欠工資，工頭捐款逃跑。
門內的康方不是很在意的聳聳肩，那雙眼睛裏毫無光芒，“還能怎麽樣？幹了一整年的活，卻什麽都沒有拿到，連回家的臉麵都沒有。有工友家裏急用錢，媳婦、兒子全都躺在醫院的icu，那種情況等於是要他的命，他被逼到跑去馬路上躺著，隻希望有車能夠碾過去賠點錢給他媳婦、兒子付醫療費。”
吳月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不說康方口中那位工友這種行為對不對，她確實從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語中聽出了絕望的感覺。
“那人後來怎麽了？”吳月問。
“後來……”想到以前的這些事情，康方身上那種極度危險的感覺倒是少了許多，他回憶著說，“他去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後來是有好心人把他從馬路上拉到了一邊，沒讓他死成。”
說到這裏，康方突然笑了一下，那種帶有些微嘲諷的笑意，“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些好人的，隻是這樣的好心又怎麽樣呢？還不如讓他當時就死了呢。”
那位工友後麵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康方已經沒有說的興致，他隻是籠統的說：“最後那人還是死了，天寒地凍的，死在外麵凍成了冰棍，用力敲一下胳膊都會斷的那種。嗯，還是死了好，他們一家老小全都團圓了。”
吳月感覺到康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她順勢轉移了話題：“那後來工資的事情？”
“後來公子拖了大半年吧，還是發了，畢竟當時鬧得挺厲害，都上社會新聞了，還有工友因為真的活不下去直接跳樓了，事情鬧的很不愉快。”
“你呢？”吳月問。
“我？”康方的聲音沉了下來，“我也就那樣吧……幹了一年的時間什麽都沒有拿到沒臉回家卻還是要回家過年對不對？結果回家卻發現老婆跟別人跑了，家都被搬空了，我也沒有老頭老娘，算是光棍的很吧。
“發現這些事情我當然很生氣，所以我找了很多地方想要把我婆娘找出來，後來倒是找到了……可婆娘卻一點兒愧疚都沒有，還不停說我沒用，從我們成婚起她就一直說我沒用。”康方淡淡的說，“我很生氣，他們說的話也挺過分，就沒忍住動手了。”
他隻有一個人，婆娘那邊卻有不少人，動手的後果不用想都知道。
人發火上頭的時候，真的是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
他當時氣到不要命，對方似乎也被氣到不怕擔上一條人命，結果就是他滿頭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等他真的倒下去，怒火中燒的雙方卻都猶如被一盆冷水潑下來一般，全都冷靜了下來。
“我被他們送去了醫院，當時我還以為他們會毀屍滅跡呢嗬嗬……在被送去醫院的時候，我是真覺得自己不行了，當時腦子裏想了很多事情，最後卻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一無所有，如果我就那樣死掉的話，這個世界上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那一瞬間我突然就認同了婆娘的話，覺得自己是真沒用。
“我被直接送去了手術室，我以為我會死在那裏，可是我沒有死。”
說到這裏康方停了下來，把甜點全都塞進了嘴巴裏，他拍拍手說，“我不但沒有死，還突然能夠看見一些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你是從看見那些東西後，決定開始拯救世界的嗎？”吳月的聲音清晰的從門的那邊傳來。
康方微微彎了下唇角，配合他那張油膩的麵孔，這個笑容詭異極了。
“其實稍微花了點時間去適應看見的那些東西，我總要明白那些到底是什麽對不對？在明白了我看見的到底是什麽後，我又思考了很久，並且經曆了一些事情……在經曆過那些之後，我才決定拯救世界的。”
吳月聲音溫和，隻是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拯救世界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然。”康方對此感受非常深刻，“在警方的判斷之中，除非一個犯罪行為真實的發生了，那才算是犯罪，如果僅僅隻是在一個人的腦海中閃過，那就什麽都不是。他們斷案總是講究要有真憑實據，也就是說……”
吳月接話：“也就是說，警方想要去抓殺人凶手的話，首先要有人死了才行。”
“就是這樣！”康方讚同的頷首，“可我看見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未來時。就算這個人將來會是一個毀滅世界的恐怖分子，可他現在還是一個良民，所以我們並不能夠因為他將來會毀滅世間現在就殺了他。但是！”
康方嚴肅了眉眼：“若是等到毀滅世界這個世界在將來真正發生了，那個時候就什麽都遲了，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天蘭那個世界不管早晚終將毀滅的言論，康方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思考和沉澱，已經完全無視了。
不管這個世界到底會在什麽時候突然迎來滅亡，反正他覺得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義的。
“阻止這個世界被毀滅，不正是能夠證明自己存在過的有力證據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康方的眼睛裏光芒極為耀眼。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開始殺人的啊。”隔著一扇門，吳月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輕。
不過康方不在乎，他知道吳月能夠理解自己。
“是的，這就是我殺人的理由。”康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殺人的感覺其實並不好，不過隻要想到我做的這些事情正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被毀滅，那些心理上的障礙就全都被克服了。”
吳月：“……沒有一點愧疚嗎？”
康方頓了一下反問說：“如果一個毀滅了你的家園、殺害了你的親友的怪物在你的麵前，你殺了他，你會有什麽愧疚可言嗎？”
吳月沉默了。
麵對康方所說的那種怪物，若是殺了他，自然不會有任何愧疚可言。
隻是……
隻是還是不一樣的。
在他們的眼中，那些被康方殺害的人，有一部分隻是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人而已。
他們是普通的男人、普通的女人。
普通的孩子、普通的青少年……
這些人都過著極為普通的生活，卻在某一天突然就死了。
雖然這些人在康方的眼中，他們一點兒都不普通，他們全都是在將來會做出極為可怖事件的危險分子。
康方所做的一切隻是在這些人真正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之前“阻止”了他們而已。
“如果……阻止他們不就好了嗎？”吳月再次開口。
康方覺得現在的吳月好像有些不對，但他也沒有多想，隻是繼續認真大家解釋說：“那要怎麽去阻止呢？他們現在還沒有做出將來那些可怕的事情不是嗎？有的時候一個心性善良的人，也可能會因為自身的無知或者情緒上的壓力做出超乎想象的可怕的事情啊。
“人真的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動物對不對？”
吳月垂著眼眸，低聲呢喃：“……所以……所以就這樣殺掉他們了嗎？”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吳月的聲音非常小，小到房門內側的康方也沒有聽清。
淚光在吳月的眼眶裏滑了出來，而她的聲音依舊非常穩，“康方一直在做著自己覺得非常正確的事情呢。”
“是啊！”康方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