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燃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衝進大腦,和洛梔原本的記憶攪在一起, 形成一股旋渦似的亂流。


    洛梔被這股亂流衝刷得頭昏腦脹。


    所幸兩個人的記憶無法融為一體, 在片刻的沉靜之後, 洛梔得以將秦燃的記憶單獨剝離出來。


    她緊皺眉頭的表情讓秦燃變得惶恐。


    秦燃捏著洛梔的胳膊, 低頭看她, 小聲又委屈地叫了聲:“姐……”


    洛梔揉揉頭痛的腦袋:“別動, 讓我捋一捋。”


    秦燃:“……”


    如果觸摸圖騰會發生什麽事情,他大概知道一些。


    隻是這印象久遠而模糊,再加上現在的他,身體裏獸血翻湧, 沒辦法進行太過複雜的思考。


    他隻能把洛梔放下來, 蹲在她的身側,歪著頭看她。


    洛梔的身體被放下以後,慢慢地理清了秦燃的記憶。


    很久很久以前, 秦燃在狼人家庭誕生。


    這一段畫麵模糊不清,可能連秦燃自己都察覺不到它還存在於自己的記憶深處。


    秦燃的父母都是狼人。


    在他三歲以前,他擁有一個溫馨又幸福的家庭。


    秦燃的媽媽在他白嫩的肚子上細細描摹,洛梔努力分辨了一陣——應該是在畫他的狼人圖騰。


    這個圖騰由父母親手描繪, 在狼人的基因覺醒之後,會漸漸浮現在身上。


    秦燃三歲的時候, 被人販子帶走了。


    人販子也想不到自己抱來的竟是個狼人小孩。這個小孩機警又冷漠, 對他的花言巧語無動於衷。


    那時剛好是月圓之夜, 秦燃的基因覺醒。


    半大的小孩瘋了一般撕咬, 幾個大人都不敢靠近他, 隻能把他關在屋子裏,斷水斷食地折磨他。


    狼血在身體裏翻湧是很難受的事情。


    狼人的本能會讓他去尋找月光,來緩解身體裏的躁動。


    可是關著他的那一間屋子,連個窗戶都沒有。


    人販子在他恢複正常以後就把他賣了出去。


    而購買他的那戶人家,在發現他的身體變化以後,又把他給遺棄了。


    其實狼人不是每次月圓之夜都會覺醒,隻要平時多運動,身體健康,內心也足夠沉穩,是可以靠意誌力抵抗的。


    不過大部分狼人在月圓之夜,都會停下所有的活動,把自己鎖在自家的陽台上。


    秦燃輾轉數次,經曆過被遺棄被折磨的痛苦,內心迅速成長起來。


    他首先學會的就是笑。


    因為生得好看,笑起來乖巧又討喜,沒有幾個大人會不喜歡他。


    他成了孤兒院裏最受人喜歡的孩子。


    直到秦梔的父母來到這裏,領養了他。


    秦燃以為自己總算能有個家,他過得分外小心翼翼。


    見到秦梔以後,先是討好地對她笑了笑,再輕聲喚她:“姐姐。”


    他的姐姐看著他,像是看著什麽新奇的玩具。


    後來秦燃才逐漸明白,他確實是“父母”給秦梔找來的新玩具。


    秦梔從小驕縱慣了,剛見著他還覺得新奇,讓他陪著玩一些小姑娘的遊戲。日子久了,她發現秦燃會跟自己共享很多東西。


    包括爸爸媽媽。


    她不願意。


    她咒罵秦燃,把很多錯事都推到他身上。秦燃什麽都不解釋,默默承受下來。


    小孩子的惡意簡單直接,秦梔的父母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於是背地裏多買些東西安撫秦燃,讓他讓著點姐姐。


    這件事被秦梔知道,頓時更為惱怒。


    可秦燃不生氣,不管秦梔怎麽推他罵他,他都隻是笑笑。


    他笑起來就跟天使一樣,秦梔根本沒辦法維持憎恨。


    她對他又愛又恨。


    施暴的行為也開始變質。


    有時候會捏他的臉,有時候又會溫柔地撫摸。


    秦燃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他還是笑著,努力忍耐。


    直到那晚上。


    秦梔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一句話,她捏著自己新買的圓規,笑眯眯地問秦燃:“喂,你知道嗎,聽說有淚痣的人都很喜歡哭。”


    秦燃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為什麽不會哭呢?”秦梔問他,“整天隻知道傻乎乎的笑,惡心死了。”


    秦燃沉默著斂起笑意。


    他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勁,悄悄地後退了半步。


    這個小動作很快被秦梔發現,她大步走到秦燃麵前,狠狠地捏著他的臉,笑嘻嘻地說:“給你畫個淚痣,你是不是就會哭了?”


    秦燃想要掙紮。


    可男孩子本身就發育的晚,秦梔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而他又不敢太過用力,秦梔的手裏還拿著圓規,萬一不小心刺傷了她,最後倒黴的還是他。


    秦梔毫不留情,甚至帶著笑意挑選了一個她所中意的位置。


    原本隻是輕輕地刺一下。


    可她看見秦燃又笑了。


    即使怕得發抖,即使眼角帶上了淚水,也還是笑了起來,小聲地說:“姐姐,不要……”


    秦梔霎時更為惱怒,手中使勁,狠狠地刺了進去。


    ……


    這段記憶太過深刻,洛梔感覺自己的眼下都隱隱作痛了起來。


    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氣。


    難怪之前提起秦燃的淚痣時,他的表情那麽怪異。


    再往後看,秦燃的記憶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一樣,茫茫然看不真切。


    她有了經驗,知道這是秦燃的狼人基因覺醒以後的記憶。


    他第二天不會想起自己變成狼人之後的事情,隻要不去刻意地回憶,就會慢慢淡忘。


    而十幾年後還能隱約想起這一幕,說明秦燃曾經回憶過好幾次。


    他咬了秦梔。


    人類的身體多麽脆弱啊,隻被狼人的獠牙輕輕碰了一下,還沒使勁,就像咬豆腐一樣地咬開了。


    頓時血流如注。


    血腥味彌漫開來,讓他作嘔。


    秦梔開始尖叫、嚎哭。


    之後的事情發生得理所當然,秦燃和秦梔被分開,他的一切飲食起居有傭人照料,而他,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和“姐姐”。


    再往後,就是升學。


    父母沒問過他的意見,擅自安排他去國外留學。


    這使得年幼的秦燃意識到——他再一次被拋棄了。


    國外留學的生活忙碌又辛苦,洛梔沒忍心再慢慢看過去,快進一般朝後看著。


    秦燃本身就很聰明,懂事又早。


    他很快在同學之間混得開了,曾經欺負他的人見著他身上有傷,都要罵罵咧咧問一句:“誰又他媽欺負你了?”


    秦燃也不說,隻是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他再也不對人笑了。


    尤其是看到女生,他避之不及,每次被人碰了回去以後都要幹嘔好久。


    這種症狀在他成年以後才開始好轉。


    他後來也會去酒吧喝酒,跟一些不好好學習的人鬼混。也會和成績好的學霸們待在一起,絞盡腦汁做完一個複雜的實驗。


    有天他的高中同學芬利終於追到了當年高中的校花,開心得在自家別墅辦了個派對,自然也邀請了他。


    秦燃不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場所,躲在角落裏一個人喝悶酒。


    芬利過去坐在他身邊,笑容滿麵地跟他打招呼:“嘿兄弟,怎麽不開心?”


    秦燃搖搖頭,沒說話。


    他現在已經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在人類社會混得如魚得水,也學會了壓製自己的野性。


    可他還是覺得空虛。


    這種空虛就像是從靈魂深處彌漫開來,讓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每一根骨頭都像是有螞蟻在裏麵鑽咬。


    芬利拍拍他的肩膀,滿不在乎地說:“兄弟,你有什麽可愁的?教授喜歡你,同學們也喜歡你。隻要你勾勾手指頭,這兒的每一個妞都願意爬上你的床——嘿,可不包括我女朋友。”


    秦燃被他逗得微微勾唇。


    “wow。”芬利說,“完了,你要是笑一笑,我女朋友也守不住。我開始思考要不要趁早把你趕出去了。”


    秦燃微微垂眸,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讓他的思考模式變得單純:“可是有人很討厭我。”


    芬利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他想起剛認識秦燃的時候,在學校的初中部,秦燃獨來獨往,被人欺負了也不吭一聲,拍拍灰就走。


    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就慢慢地變得強大起來。


    芬利思索片刻,老實說:“可能你小時候確實不太討喜吧。”


    他又想了想,拍拍秦燃的肩膀:“不過你現在真的,魅力四射。兄弟,你聽我的,沒有女人能抗拒你。”


    秦燃看著手裏的酒杯,表情茫然。


    在那天以後,他就開始收集秦梔的資料。


    芬利這家夥也夠壞的,不但教秦燃把妹,還教他怎麽追到手以後再冷酷的甩掉。


    這事兒被他的女朋友知道以後,他還求爺爺告奶奶討饒了很久。


    秦燃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麽,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福了。


    所以他回到這裏。


    他想從秦梔身上尋找答案,哪怕他已經不那麽在乎這一段“童年陰影”。


    可洛梔知道。


    他確實什麽都有了,可他還沒體會過愛情。


    十八九歲的男生,沒有過喜歡的女孩子,甚至碰一下別人都會胃裏翻滾,怎麽能不空虛呢?


    狼是群居動物,人類也是。


    叫他如何在夜深人靜時不感到孤獨。


    更何況,他還隻是一塊靈魂碎片——他連個完整的靈魂都沒有,怎麽能夠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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