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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願被將士們煮熟了吃掉。


    “我兒呀, 這幾年福都是享在陸將軍手裏,我也沒幾天好活了,老婆子還能有什麽用!”


    幾天前的話,猶回蕩在耳邊,青年漢子突然聽前麵一聲悶哼, 隻能眼睜睜看著野狗拚命撕咬老人,他又急又怒,四下裏轉了轉眼,街上空蕩的什麽都沒有, 漢子隻得拖了兩腿, 趕至時,老娘儼然一灘死肉。


    他忽瘋了一般掐住野狗脖頸, 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往地上摔去, 甩高,再摔去, 直到自己也頭暈眼花一個趔趄, 撲倒在地。


    血腥味粘稠,像四月裏紛飛的大片楊絮,拱進鼻間,叫人喘不動氣。漢子不知躺了多久,這才抹了抹枯幹的雙眼, 忽聽得馬蹄聲過來, 無力揚了揚手, 發覺有人停在眼前,無力說道:


    “我老母親被野狗咬死了,軍爺,不吃太浪費啦,帶走吧……”


    說著忽幹嚎起來,一滴淚也沒有,馬上的人望著地上一人一狗,怔忪了片刻,卻也什麽也沒說,隻道了聲謝,帶上去了。


    壽春城中,已開始心照不宣殺老弱婦人,來為陸士衡做軍糧。


    無一人怨。


    然而即便是吃人,也有吃到盡頭的一天。


    青灰的城牒銜住一輪血紅落日,牆頭,“陸”字大旗亦同餘暉一色,那裹在甲胄中蒼然而堅毅的麵容,似乎仍沒有分毫改變。


    壽春城中,除了剩下的四百守兵,再無他物。


    晏清源執鞭馭馬在陣前悠然打著圈,向上看去,嘴角終慢慢浮起一絲絲冷酷笑意,揚鞭直指陸士衡:


    “陸將軍,人羹美味否?”


    牆頭陸士衡花白眉頭一掀,隻冷冷凝視晏清源,此刻,忽張皇失措地跑了上來一親兵:


    “將軍,不好了!文欽將軍他,他跟幾個兵丁不知怎的起了口角,文將軍突然被殺啦!文湘將軍帶了一隊人不知所蹤!”


    陸士衡眼中猛地一縮,旁邊副將早大驚失色:“他這幾日都嚷嚷要詐降……不好,文湘定是帶人去投奔了晏清源!”


    陸士衡輕輕搖了搖頭,靜靜道:“壽春城破,就在今日,”說著轉過身來,一一掃過那些餓得兩眼失神,麵呈土色的將士,微微一笑,拱了拱雙手:


    “諸位與我守城百日,今日死戰,陸某人對不住大家了!”


    此話一出,眾皆默然,不過轉瞬間,人群中忽爆出齊齊一聲:“我等誓與壽春城共存亡!”


    震耳欲聾的宣誓聲,猶如一曲忽就奏至高點的樂章,久久沒有結語,音浪打過來,城下魏軍聽得亦是一凜,晏清源不屑地笑了一聲,有心來了結似的:


    “魏平,準備攻城!”


    鼓聲驟起,弩箭如離巢黃蜂,再一次交織出黑壓壓的一片箭雨,對準壽春城頭,攢射過去!


    就在梁軍已血肉之軀來承受弩箭強攻之時,一架架雲梯快速搭上城頭,晏清源往後退了幾步,不多時,晏九雲奔來在他耳畔低語幾句,他笑了一笑,隨即吩咐了下去。


    落日紅到極致,映著同樣千瘡百孔血紅的壽春城下。


    “世子爺,”那羅延看著層疊屍首不斷掉落,一笑掠過,“壽春一拿下,咱們是不是就要拔營往東南去了?”


    晏清源略略頷首,那羅延望著城頭依稀可辨正在苦戰的陸士衡,咂了咂嘴,“內人相食,外又無救兵,陸士衡這個人骨頭是夠硬的,可惜不能為世子爺所用!”


    說罷見晏清源沒了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忽聽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把陸歸菀給我綁出來,堵上嘴!”


    那羅延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問:“世子爺還不死心啊?那盧靜呢?”


    牆頭血肉亂飛,看來梁軍是撐不了多久了,那羅延心想道,見等不來晏清源其他吩咐,忙不迭抬腳去了。


    帳內歸菀正呆呆抱著雙膝出神,又入定了般,那羅延見她要死不死的模樣,搖了搖頭,走到她眼前,伸手晃了兩晃:


    “陸姑娘,得罪了啊!”


    說著拿麻繩三兩下便給反捆了,又往口中塞了一團,卻見歸菀動也不動,整個人行屍走肉一樣由著他擺弄了。


    那羅延輕哼一聲,心道你和你那爹一點也不一樣哇!怎麽總像個死人哩!看她穿的單薄了,尋來晏清源的披風,給罩在外麵,便將歸菀帶往了陣前。


    半路竟見媛華忽閃了出來,那羅延一驚,忙四下朝親衛吼道:“看著她呀,怎麽讓跑了出來!”


    一小親衛,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滿臉的稚氣,紅著麵辯解:“她,她要解手!總不能在帳子裏解吧!”


    眼見媛華叫喊著往這邊跑,那羅延臉一沉:“就讓她在帳子裏解!帶回去!”嚇得小親衛同另一人忙撕拉硬扯將媛華又給弄了進去。


    再回首看歸菀,眼角已是碎淚隱隱,那羅延正要帶她走,見前方匆匆趕來一人,大喜道:


    “壽春城破了,文湘帶了百十餘人先降了大將軍,已經給封了官,大將軍親自把陸士衡挑下的馬!正清點他手底那三十六名副將呢,大將軍說,讓把顧媛華也一並捆了!”


    他一氣說完,又極快,終忍不住粗喘了兩聲,那羅延則明顯感覺手底歸菀掙了一下,十分不耐,一記手刀下去,便見歸菀癱在了地上。來人麵色一變,“大將軍可稀罕著她呢!你倒心大!”


    那羅延嗬嗬一笑:“稀罕個屁,大將軍什麽女人沒見過,不過看她是陸士衡的女兒罷了!”扭頭努了努嘴,“你去帳子裏把顧媛華綁了,小心點,那個脾氣烈,可不像這個!她要是敢鬧……”


    腦子裏閃過晏九雲的身影,歎了一聲,擺手示意來人去了,方將歸菀往肩上一扛,甩到馬背上,一溜煙馳到了陣前。


    遠遠瞧見陣前果縛了一串人,晏清源已安坐在中央的燈掛椅上,胡靴翹上了膝頭,再一錯眼,看他身邊多了個身著魏軍鎧甲的青年武將,英氣勃勃,心下猜是文湘,嗬嗬一笑:換牆頭換得倒快呐!


    臨到陣前,那羅延將歸菀抱了下來,卻還是昏著,一點沒有見醒的意思,掐了兩把人中,毫無效果。


    晏清源見狀隨即皺了皺眉頭,遞過一道征詢目光,那羅延縮臉做著苦相:


    “她不老實……”


    晏清源沒有作聲,拿鞭子指了指他,又給了一記冷厲眼神,那羅延悻悻低了頭,無奈又將歸菀重新置在了馬背。


    再定神時,不禁去尋陸士衡,目光轉了一圈,在一五十餘歲長者身上停住,他半截長須已從殘破的明甲中垂了出來,肩上斜插了兩根盡數沒入的利箭,血還在滴,奇怪的是,他本該狼狽無比的,可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此人有丁點狼狽。


    他的眼神依然明亮,輪廓也依然可見昔年的清俊。


    那羅延直愣愣看著他,咽了咽唾液,回神扭頭看向晏清源,隻見暗下來的天空中最後幾縷纖長的雲霞正像戲盡的背景一樣,鋪在他身後,晏清源慢慢露出一抹冷冽清透的笑意:


    “陸將軍,”他瞥一眼歸菀,猶含憐愛,“我說過,隻要你肯,我這個做晚輩的,喊將軍一聲丈人也無不可,呶,”他又指了指不遠處秀發亂散的媛華,“聽聞顧尚書戰死城頭,夫人也投水自盡,留這麽個遺孤,陸將軍真的一點打算也沒有?”


    身後鑼鼓一響,意在警示,魏平卻似戀戰,先命部屬順著雲梯下了,自己卻是持劍主動朝陸士衡奔去,晏清源看得眉心直跳:


    “這個蠢貨,找死嗎?!”


    隻見魏平劍光如瀑,又連著瘋狂砍殺多人,晏清源似乎看見他朝城下極快地掠了一眼,在幾同陸士衡一部廝殺上時,忽朝牆牒一個扭身,扶住僅剩一具未被梁軍掀翻的雲梯,就這樣大喇喇借力跳了下來!


    明晃晃的鎧甲在空中一劃,那羅延不由大驚:“他會摔死的!”


    再定睛時,卻見魏平在底下死人堆上打了幾滾,一個骨碌起身,幾步跳進了護城河,泅了一身血水,滿身腥氣地朝晏清源方向跑了過來。


    身後一記記冷箭要麽射進了河水,要麽射在了河中屍首身上。


    “受傷沒有?”晏清源已迎了上來,魏平微喘搖首,將那寶刀在腰間蹭幹淨了才還給晏清源。


    晏清源皺眉收了,一拳打在他胸前:“誰許你走的險招?!”


    魏平滿不在乎又蹭了蹭兩手血跡:“末將就是想看看殺我父兄的到底長什麽樣!還能多殺幾個人,何樂不為?”


    晏清源氣極反笑:“看清了麽?”


    魏平點了點頭,忽奇怪地看向晏清源:“差不多看清了,和大將軍一樣,看著都不像武將!”


    “他都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了,怎能跟我們年輕英俊的大將軍相比!”那羅延見機不忘拍馬,晏清源乜他一眼,吩咐魏平:


    “回營,看今日損傷多少。”


    一行人回去,那羅延乘機揶揄魏平:“你當武將都長成你這麽又黑又醜的啊!”因他幾人素日關係親密,開幾句玩笑無傷大雅,魏平懶得反駁,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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