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支持正版!晉江文學城  最珍貴難得的一批金石典籍書畫已被裝箱,歸菀拭了拭額角細汗, 抬頭四顧, 仍不見父親身影, 一旁禮部尚書家的媛華姊姊將幾樣上古禮器小心安置方直起身子:“菀妹妹,陸將軍籌集糧草有眉目了麽?”


    歸菀眉間含愁, 輕輕搖了搖頭:“糧食本就不夠, 聽說附近郡縣也需支援,爹爹正欲接濟他們。”


    便是她們如今口糧也減作一日兩餐,送走她們確是迫在眉睫。


    待又是一陣清點, 婢子過來催兩人上車,歸菀未看見父親, 猜當是不能來送自己了, 見媛華被她母親摟在懷中默默抹淚,心下酸楚,仰麵看了看頭頂蒼穹,長天空曠得令人驚心,秋風一起, 雲朵便脫韁而去, 此時距母親下葬已整整五載。歸菀心道,時間真是快如白駒過隙, 恍惚便逝。


    尚書家顧夫人見歸菀淒楚獨立,忙走上前來, 亦將她攬入懷中, 輕輕親吻她額發, 含淚道:“你父母雙親隻剩你這麽一縷血脈,如今跋山涉水,卻要往溫州逃命,你兩人皆是聰明姑娘,自然瞞不住你們,隻盼你小姐妹二人,互相扶持,一路平安到溫州見了程刺史便好。”歸菀星眸朦朧,已是噙滿了淚水,低下頭去,悄悄揩掉了。


    “你二人護的乃是文脈,尤其這裏有幾樣珍貴的古代禮器,便是丟了命,也要護住了,倘萬一有變,你二人可知該如何做?”禮部尚書顧知卿忽靜靜啟口,顧夫人聽得一陣錯怔,很快會意,紅眼嘶啞了聲音怒道:


    “你怎能說這般忍心的話!便是不要這一箱子東西,她兩人也得活著!”


    顧知卿不為所動:“婦人之見!帶不走的自會一把火燒了,不等戎豎來糟蹋,我和陸士衡誓同壽春城共存亡,”說著看向兩人,“你們的父親,絕不是貪生畏死之人,也希望你二人勿要輕易辱沒了門風。”


    顧夫人頓時咬破了唇,一把將兩人擁在懷中,慘然一笑看向尚書:


    “你是菀兒的老師,是媛華的父親,明知她二人不會不聽你的教誨,”說著仰麵好似絕望質問上蒼,“為何這樣的大義也非要她兩個小姑娘生受?我們這已活了半輩子的人還不夠麽?”


    “小六,讓兩位女郎上車!”顧知卿別過臉去,下狠心將夫人拉開,顧夫人忽一個激靈回神,拽住尚書胳臂求道:


    “等一等,歸菀那樣子不能行!”


    說著撲到歸菀眼前,招來婢子,將一早備下的鍋灰朝歸菀臉上橫豎塗抹開來:“整座壽春城再尋不出生成你這般模樣的女孩兒來,穿了男裝我也實在放心不下,”說罷順勢給媛華抹了兩道,“菀妹妹比你小兩歲,她又素來嬌弱,你多護著她罷……”


    手底動作一停,便朝兩人身上推搡一把,無力朝下人擺了擺手。


    車軸轉動起來,聽得車夫一聲低斥,馬車微微晃了一晃,很快沉穩如山朝西城門駛去,兩人含淚掀開簾子,看著將軍府烏沉沉的府門從眼前漸漸移動,一時恍然若夢。


    歸菀見尚書夫婦兩人身影漸成一線,兩側房舍飛逝而過,不知的是過去十五載的歲月,已永遠的被她擲在了身後。


    方行了裏把路,聽得嘈嘈切切亂哄哄一片正從西麵傳來。歸菀忽生不安,這長街以往本是極熙攘熱鬧的,自魏軍南下攻城掠地一路殺戮,壽春城日夜防守,長街便冷清下來,她有段時日未聽聞如此大的動靜了,身旁媛華已一把掀開簾幕探出了身子:


    “菀妹妹,該不是將軍要出城迎敵?小六,你快去看看前頭到底出了什麽事?”


    小六應聲跳下馬車奔去,不多時便惶惶返還叫道:“不好了,姑娘,牙將張品賢叛亂,這便要開了城門迎魏軍入城!”


    媛華眉頭一皺,冷笑道:“他平日總一副諂媚嘴臉,做出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一個小小牙將,如今也敢賣國求榮了!”歸菀攥了攥衣襟,卻是吩咐小六道:“既是騷亂,他們定有疏忽不及處,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出城!”媛華訝異看她,想她素來柔弱罕言,不料此刻竟有這樣的萬夫之勇,一時無言,隻緊緊牽住了歸菀的手,再探看情勢,方微微變了臉色:“我看前方有幾百人的樣子!”


    歸菀眉間微蹙,聲音柔軟卻又堅定,複問小六道:“小六你怕麽?!”


    小六半貓腰站在車頭,扯死了韁繩,咬牙大聲答了句“不怕!”鞭子抽得急厲,正對著前方嘩變的數百騎奔去,兩方廝殺,喊叫不絕,混亂至極,歸菀聽得外頭兵刃交接聲激烈,利劍仿佛下一刻便可破簾而入,人在車中撞得左右不是,忽聽一聲斷喝:


    “你們什麽人!”


    “送姑娘出城!小將軍放我們走吧!”小六見是相熟的一少年偏將,連忙揚聲求道,那少年將軍遲疑一瞬,亦是急道:


    “隻怕你們出了城,碰上的正是魏軍!”


    “那也比留城中好,小將軍難道要讓姑娘們等魏軍破城麽!”小六急得大叫,少年將軍心頭一震,終下定決心,吼一聲“放行!”


    歸菀聽了半日,心頭狂跳,打起簾子正欲道謝,聽亂糟糟人群有人連聲呼道:“不好!有叛賊要出城通風報信!”


    劍光一閃,馬車尚在疾馳,小六的一顆人頭瞬間被卷挾而去,無頭身子登時濺了歸菀滿頭滿麵鮮血,小六直直自馬車栽落,歸菀呆呆看著眼前一幕,熱淚一下迸出,撕心裂肺喊了句:


    “小六!”


    然馬車已驟然失控,歸菀隻得邊哭邊掙紮往前試圖牽住韁繩,無奈這雙素手,慣用來執筆書寫筆墨丹青,卻不是用來降伏駿馬的。


    幾名護衛左擋右擋,根本顧不上兩人。


    “菀妹妹!”媛華不知何時爬出車廂,同她一道努力去攀那韁繩,兩個文弱少女皆糊了滿臉淚,一時又驚又怕,腦中卻仍剩一絲清明:倘任由受驚的馬匹狂奔,她二人亦是死路……


    終是媛華力氣大些,率先夠到那韁繩,兩人合力往後拉扯,簡直要咬碎了牙關,馬蹄幾回抬起,複又重重落下,揚得塵土撲簌簌直眯人眼,自出了西城門,駿馬一路狂奔,歸菀隻覺五髒六腑都要顛出來,駿馬橫衝直撞,不知幾時竟轉入一羊腸小道,兩側荊棘叢生,往麵上狠狠刮蹭而來,簡直要戳瞎了眼睛,媛華大叫一聲,將歸菀罩在懷間,兩人緊緊抱作一團,皆見機放手,任由馬兒去了。


    如此不知煎熬了多久,馬車倏地一滑,右輪陡然失重,媛華身子不穩徑直被甩將出去,滾下了山坡。


    而那駿馬則摔了個仰麵朝天,歸菀隻覺一陣天旋地轉,撞得渾身散了架,待看清車軸懸於半空兀自轉動時,方知自己亦被甩了出來,四肢百骸似無一處不痛,她忍痛小心自車廂慢慢爬出,衣裳忽被刮住,渾身已是脫了力,咬牙一掙,刺啦劃開一道長口子,露出半截瑩白小腿,無論如何遮扯,也掩蓋不住,不得不作罷。


    這方環顧四下,因時令已至深秋,隻見荒野蒼茫,又因暮色漸深,更看不出身處何方,此刻白露垂珠,途窮艱難,聽得寒鴉盤旋,枯枝亂響,幾名隨行親衛也不知所終,歸菀漸生懼意,試探喚了聲“姊姊,你在哪裏?”


    空穀無人回應,歸菀眼中一熱,淚便掉了下來。


    “菀妹……”一聲□□傳來,原是媛華抓住了一叢韌草,身子使不上力,兩條腿懸空,再無人相救,便要墜落下去,歸菀聽她氣息微弱,忙撲身過來,搶住了她雙手,無奈自己本就沒有多少力氣,經此一路消耗,早也再無一分力氣,卻咬唇不肯鬆手,待身子猛得往下一竄,倘不是一株大樹恰巧卡住她腰身,便也翻滾下去,媛華嘴角漸露一絲苦笑:


    “菀妹妹,快鬆開我罷,否則我們都活不了了……”


    歸菀哭得傷心,瘋了樣搖首:“不,我要同姊姊一起去溫州……”


    語音方落,忽聽得一陣“唏律律”馬鳴,一隊輕騎踩踏長草而來,歸菀心中頓時一喜,忙回眸相尋,火把映照下,果見幾個甲胄在身,手持利箭長矛的年輕將士高踞馬上,近得身來,因天色晦暗,加之心急,歸菀顧不上許多,隻帶著哭音求道:


    “煩請救我姊姊,她快撐不來了!”


    為首的一個便執韁馭馬前來,蹄聲窸窸窣窣一陣,圍著歸菀兩個上下看了幾眼,手中忽甩出一根長鞭,低喝一聲:


    “抓緊了!”


    待媛華勉強捉住,這人用力往後一帶,馬鞭卷著媛華便騰空而起,複又跌落下來,歸菀看得呆住,忙去查探她傷勢,媛華咬牙握了握她手,低聲寬慰:“我沒事了,菀妹妹,你不要擔心。”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此?”不難懂的北音驟然響起,他們說著半生不熟的漢話,歸菀胸口一窒,這方回神:


    是魏人!


    手卻不老實,勾著她火燙小臉撫過來又滑過去,歸菀一陣惡寒,極力別過臉躲他,晏清源笑著抓緊了她下頜,逼她看向自己:


    “這麽漂亮的眼睛,別藏著,太浪費。”


    他的臉貼得近,雙目真是黑極如點漆,亮極似寒星,隻是那嘴唇薄薄的,微微翹起,總似笑含笑一副猜不透的神情。


    真是奇怪,他明明愛笑似的,隨意一睞,泄出的光卻是冷銳非常,此刻便這樣看著自己,歸菀神思飄遠,心道這人看著一點也不像武將,倒如江左的世家公子,轉念又思及爹爹,爹爹且掛著樞部尚書一職,換了衣裳,也是極秀氣的……她忽警醒過來,他怎配比爹爹!


    下麵亦突然被灼人硬物頂了兩下,歸菀嚇得扭身就要逃,晏清源不允,三兩下便重新固定了她:“我問話的時候,不許走神。”


    說著將她不知如何安放的兩手搭在自己頸間,笑著抬首:“你說了,我便不碰你好不好?”他看她模樣,忍不住又逗道,“怎麽這樣害羞?是因為我麽?”


    歸菀眼中頓時溢出了淚,回答起他先前問題:“我和姊姊本要替主人將書送到溫州去的。”


    晏清源摸上她紅透的小耳垂,笑了一笑:“你這身子生的無一處不好,爹娘怎忍心將你賣做奴婢?你那主人想必也瞎了眼,怎不將你收了房,偏來做這樣的苦差事?”


    “我若是有你這樣的女兒,”晏清源貪戀她身上香甜,撩開一縷青絲,埋在她頸間流連,“得仔細養著才是。”


    歸菀被他撩撥得害怕極了,伸手去推,隻覺他那胸膛健碩地宛若堅石,又是徒勞,晏清源卻順她意,隨即掣了掣身子,盯住她嫣紅嘴唇:


    “你聽話,我還送你回壽春城裏可好?”


    “不,”歸菀心頭重重一跳,臉倏地又白了,“我不回壽春,我和姊姊既受主人所托,自然是要去溫州的。”


    聽她忽然篤定,晏清源“哦”了一聲,“傻孩子,溫州路途遙遠,兵荒馬亂,你難道不怕再見不到爹娘?”


    淚無聲簌簌而落,歸菀傷心搖首:“我沒有爹娘……”


    “好,”晏清源慢慢給她拭淚,“我帳中如今無人,倘是你侍候地我滿意了,便遣人送你們去溫州。”他又笑了,“知道怎麽叫男人滿意麽?”


    歸菀聽他這樣說,本是半信半疑,後一想晏清源既是三軍統帥,斷無失信的道理,此刻鼓著淚,婆娑認真問道:“我不知情,還請將軍指教。”


    好不失禮的措辭,晏清源隨即沉沉笑道:“指教啊……”說著手往她底下使壞,“我方才指教的不清楚麽?”歸菀頓時驚惶不已,掙紮要從他腿上下去,晏清源這一回鬆開了她,徑直站起來,手臂張開,微微一笑:


    “做些粗活也行,來,替我脫靴更衣。”


    歸菀聞言心底又升起一分希冀,暗暗喘口氣,走上前去,一雙手顫顫伸了出來,卻實在不知從哪兒開始,眼睛又不敢看他,僵僵停在他蜂腰處,看到那玉帶,想起正是捆綁自己的物件,整個人便死了一般。


    晏清源毫不在意笑道:“你看,這可沒辦法了,”他猛地撈起歸菀,附在她耳畔,有意說的格外粗鄙,“既然什麽都不會,隻能給我操了……”


    歸菀尚不知這字眼涵義,果如晏清源所想,隻是茫茫然含淚看他,晏清源見她懵懂,興致略減,此刻聽得帳外有親衛報道:


    “大將軍,那羅延回來了!”


    一早派出的隨行侍衛那羅延,由晏垂親自挑選,自幼長伴晏清源,是典型的鮮卑勇士,晏清源知他定不會無功而返,當有了收獲,精神一振,無心於他,轉頭捏了捏歸菀小臉:


    “先去你姊姊那裏,回頭再接你過來。”


    帳外那羅延見衛兵帶出一名女孩子,看不大清楚,卻也猜出當是個美人,晏清源在這上頭的興致向來很高,見怪不怪,進來見禮後便直入主題:


    “十五裏外有個鎮子,有點部曲的意思,是當地豪強劉氏所據,隻略偏僻了,不過糧食備的足,鎮子也大,夠世子爺撐一段時日了。”


    淮河一帶曆來是南北拉鋸焦點,這些年,北魏同南梁在此僵持不下,直到南梁老皇帝立庶不立嫡,內訌不止,又大興土木,引得民怨沸騰,正是北朝將戰線推至長江大好良機。


    晏氏早有飲馬長江之誌,便在晏垂授意下,晏清源主動請纓,朝廷遣出東西兩路大軍,主帥正是新拜大將軍的晏清源,他年輕,作戰經驗也不多,但這一路南下打得卻勇猛順暢,南北對峙多載,天下板蕩數紀,天生他晏清源,就該做了結這亂世的一代霸主。


    “好,”晏清源彎唇一笑,一口飲盡手中瓊漿,“給你一隊輕騎夠麽?”


    那羅延立馬應聲:“夠了!世子爺等著便是!”


    帳外晏九雲一隻腳剛踏進來,就聽得這一聲豪氣,見是那羅延,顧不得同他寒暄,忙將一封書函遞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某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某人並收藏亂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