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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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猶如被棱鏡分裂了一般, 遠山飄渺, 湖光十色。


    浣沙湖畔,許星洲抱著吉他坐在風裏, 眼睫纖長,笑著按住琴弦。


    她沒有意識到秦渡就在這兒,也沒有看到他們所處的這個角落,有小女孩往她的帽子裏放了五毛錢,許星洲笑眯眯地對那個小姑娘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許星洲笑起來的模樣非常好看, 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都紅了臉, 小聲道:“姐姐,不用謝。”


    那溫暖的琴弦聲中, 透出了一種稱得上溫柔的絕望。


    肖然伸手在秦渡麵前一晃:“……老秦怎麽了,又一見鍾情?”


    秦渡喉結一動,沒說話。


    “真的不打算挽回那個了?”肖然樂道:“真神奇,一個多月一見鍾情了倆, 真是春天來了擋都擋不住。”


    而秦渡看著那個女孩,幾乎連眼睛都移不開。


    那個女孩子身上都閃著陽光似的, 耀得人睜不開眼。她身邊圍著一群朝氣蓬勃的、同樣背著吉他的年輕人。許星洲笑眯眯地同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盤腿坐在了長凳上。


    “下麵彈的這首曲子, ”許星洲溫暖地對著他們笑道:“可能老了一點兒,不過我挺喜歡的。”


    然後, 她將琴弦一撥。


    那一瞬間, 陽光落在了許星洲的身上, 帶著一種讓人目眩神迷的、猶如燃燒一般的,生命的味道。


    肖然看著那個姑娘,由衷道:“你別說,確實好看得不食人間煙火,老秦栽得不冤。”


    “咱們這一群人,”肖然眯起眼睛道:“——也就是泡妞泡漢子的時候不挑而已,可要想正兒八經談場戀愛的話,誰都想找一個比起錢,更愛自己的人的。”


    陳博濤猶豫道:“……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吧,那個,然兒啊,這不是第二個,這就是老秦去酒吧的那天晚上……”


    這頭陳博濤還沒說完呢……


    秦渡就踩著陽光,毫不猶豫地走上了前去。


    -


    陽光落在樹葉的縫隙裏,小孩子吹的七彩肥皂泡飛向天空。


    有穿著花裙子的小姑娘哈哈笑著揮舞絲巾,他們的祖父母拄著拐杖,遙遙地、慈祥地望著他們。


    許星洲許久沒彈過吉他,指法生澀而黏連,音準都不對,但是在那個吉他老師的鼓勵下還是堅持彈完了一首曲子。


    和煦暖風吹過許星洲的麵孔的時候,她隻覺得心裏終於又被填滿了。


    許星洲盤腿坐在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裏,彈自己近十年都沒碰過的吉他。她麵前一個小破帽子,裏頭不過十幾二十塊錢,帽子裏硬幣多到風都吹不動——但是這種有點瘋狂的行為裏頭,卻又有著難以言說的自由奔放。


    許星洲突然發現失戀也並不難捱,畢竟人生處處有著滋生瘋狂的土壤。


    ——秦渡在她心裏所占的半壁江山簡直猶如潰爛一般,可是她心裏頭的另外半壁江山卻仍給許星洲準備了一個燦爛奪目的世界——令她自由探索,令她無畏勇敢,令她永為赤子。


    許星洲眉眼彎彎地盤坐在公園路邊,在眾人的目光裏,毫不在意別人目光地彈著吉他。


    然後,她的小破帽子前頭出現了一雙籃球鞋……


    許星洲看著那雙鞋笑容僵硬了一下,心想這款aj1居然這麽多人穿嗎……這還真是讓人心情蠻吃屎的,話說回來上次好像還看到秦渡穿這雙來著……


    秦渡到底有幾雙aj,認識他這麽久好像至少見到了四雙同款不同色,他到底是有多喜歡這鞋型啊。


    許星洲也不抬頭,手指頭一扒拉琴弦,裝沒看見那個人。


    下一秒,那個人彎下了腰,在許星洲的帽子裏放了三千五百塊錢。


    許星洲:“……”


    吉他班的其他同學:“……”


    吉他老師:“……”


    “師兄身上隻有這些了,”秦渡站直身子,漫不經心地說:“不夠和我說。”


    -


    許星洲傻看著帽子裏那三千五百塊錢,怎麽都沒想明白,這個人腦子裏都裝著什麽。


    ……現在掃碼支付這麽發達這個辣雞人居然還會帶這麽多現金?這就是高富帥的力量嗎?不對他把這麽多錢放進來幹嘛,來支持同校同學街頭賣藝?根本不可能好吧!這個老摳比到底想幹什麽,是不是打算拐走誰賣器官?


    拐誰都別拐我,許星洲心虛地嘀咕,我可寶貝著我這一肚子心肝脾胃腎呢。


    那頭,秦渡散漫道:“小屁孩給一兩塊都道謝,師兄這種金主你打算怎麽辦?”


    許星洲:“……”


    秦渡皮完這一下,又怕許星洲又不理人,隻得想辦法給自己解圍:“其實不用你怎麽辦……”


    然而,許星洲遲疑道:“……給、給您磕個頭……?”


    秦渡話立即被堵了回去:“……”


    譚瑞瑞:“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星洲抱著吉他盤腿坐在長凳上,表情懵懵的,簡直不知道人生剛剛發生了什麽。


    小氣鬼突然大方成這樣,簡直如同天上下紅雨一般,一看就知道別有所圖。


    許星洲思考了一會兒,大義凜然地問:“我是現在磕還是過會兒磕?”


    秦渡:“……”


    秦渡窒息地問:“師兄給你留了什麽印象?”


    許星洲仍抱著吉他,滿懷惡意地道:


    “——小氣鬼。”


    秦渡:“可能是有一點,但是——”


    許星洲想起高中時背的元曲,說:“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麵細搜求,無中覓有。”


    秦渡:“……”


    “鵪鶉嗉裏尋豌豆,”許星洲盯著秦渡,憑一口惡氣撐著繼續背誦:“——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譚瑞瑞落井下石般大笑,笑得幾乎昏過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星洲在心裏給自己的好記性和高中背的課外文言文點了十萬個讚,然後平靜地問秦渡:“你看夠了嗎?”


    秦渡連想都不想地說:“沒有。”


    許星洲特別有骨氣地學著總裁文女主的口氣,說:“拿走你的臭錢!你自己去玩吧!別看我了。”


    秦渡嗤嗤地笑了起來,半天沙啞地問:“別看你了?……這是不是不生師兄的氣了?”


    許星洲一愣:“……”


    白雲淡薄,暖陽穿過其中的縫隙,落在人間。秦渡伸手在許星洲的頭上揉了揉。


    ——這姑娘的頭發柔軟又毛茸茸的,摸起來猶如某種無法飼養的鳥類。


    “不生氣了?”秦渡簡直忍不住笑意:“……師兄這是哄好了?”


    許星洲:“……”


    許星洲沉默了很久,終於嗯了一聲。


    ——好像是拗不過他的,許星洲那一瞬間,這樣想。


    秦渡實在是沒做什麽壞事,他的嘴巴壞是壞了點,卻總歸是將許星洲視為平等的成年人的。他尊重並且平等地對待這個比他小兩歲的女孩,連不合時宜的玩笑都少有。


    而且連僅有的那點不尊重,秦渡都努力彌補了——他淩晨打來的電話,在電話裏難堪的道歉,他守在周一第一節課門前的身影,課桌上摘下來的小毛桃。


    秦渡在許星洲的頭上揉了揉,沙啞地說:“……以後不開那種玩笑了,也不做壞事了。”


    他停頓了一下,道:“——師兄保證。”


    -


    ——怎麽才能不原諒這種人呢?


    他的身上遊刃有餘到甚至都挑不出錯處來。許星洲酸澀地想。


    她實在是太怕這種人了——許星洲想。秦渡什麽都不需要,他什麽都有,一生順風順水,和麵前的許星洲是雲泥之別。


    但是,許星洲難過地想,自己控製不住原諒他,控製不住對他跳動的心,卻總能控製自己不要邁出這一步。


    ——秦渡不是個能承受許星洲的人,他甚至連承受的念頭都不會有。


    誰會想和一個不定時發作的單向抑鬱症患者相處?更不用說是他這樣被父母和社會悉心養育的人。


    這分明是連許星洲的父母都不願意的事情,是這輩子隻有她奶奶承受過的事兒。大多數幼年起病的抑鬱症都會反複發作,而且至今無人知道任何一個抑鬱症患者發病的誘因。


    一旦重度發作,就是成日成周地坐在床上,麵無表情地盯著精神病院為了防止跳樓而設計的窄小鐵窗。大多數病人身邊連指甲刀都不能放一把,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就會卸了那把指甲剪,劃自己的手腕。


    許星洲隻覺得有種難言的窒息與難過在心中膨脹,那瞬間簡直是心如刀割。


    她隻覺得自卑又難過,為什麽必須要把自己的病放在天平上呢?為什麽它會像個□□一樣反複發作呢——友誼還好,如果想開始一段愛情的話,就必須反複衡量對方能否承受發病的自己。


    這個念頭許星洲有過無數次,可每次她都找不到答案,這次亦然。


    ……


    “——好。”


    許星洲在陽光下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秦渡,正要告訴正式告訴他自己要原諒他的時候……


    秦渡脫口而出:“——你如果原諒了師兄,頭就不用磕了。”


    許星洲:“……”


    許星洲氣不打一出來:“你滾吧,我不原諒你了!”


    後頭立時傳來一陣囂張的大笑,許星洲好奇是誰笑得這麽外露,半摟著吉他,莫名地往秦渡身後看了一眼……


    ——秦渡,直接護犢子地將許星洲擋住了。


    “他們有什麽好看的,”秦渡不爽地道:“是師兄沒他們好看嗎?”


    許星洲:“……哈???”


    許星洲簡直都不知道怎麽吐槽,卻還是看清了他試圖擋住的那倆人。


    秦渡身後站著兩個非富即貴的年輕人,那個男的許星洲在酒吧那天晚上見過,當時和另一個姑娘拉拉扯扯,直接導致許星洲上去英雄救美——另一個則是個戴著墨鏡、紅唇精致的女孩,這兩個人都饒有趣味地望向他們的方向。


    ——那個女孩個子比許星洲高了至少五公分,將巴寶莉風衣敞著懷穿,裏頭絲綢花襯衫煙管牛仔褲,踩著十公分高跟鞋,穿衣氣場都照著elle封麵來,簡直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


    一看,就和秦渡是一路人……


    許星洲簡直心情複雜。


    這是連聽都沒聽過的新人物!有可能是新勾搭上的,之前怎麽不知道他還有這種女性朋友呢!許星洲不無心塞地想……


    會不會是豪門式狗血,什麽未婚妻什麽童養媳的……或者是家裏給定的女朋友?這個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秦渡是什麽身份啊,他家裏開的那個公司市值都不知幾個零呢……上市公司的市值到底是什麽概念……


    絕不能摻和他們圈子的感情線,許星洲在心裏告訴自己。


    ‘如果想開始一段感情的話,一定要評估對方能不能接受發病的許星洲’。


    ——這個問題,在秦渡的場合,是‘不能’。


    他身上沒有任何能讓許星洲產生信心的地方,他年輕而氣盛,她的人生是錦繡前程,總是誌得意滿勢在必得,是春風得意,是一條康莊坦途。


    況且。


    許星洲小小地覺得難過。


    ……況且,他也不喜歡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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