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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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 許星洲是跟著秦渡的這個朋友——陳博濤, 的車回去的。


    其實她一開始沒打算蹭這個人的車,畢竟十號線地鐵就直達大學, 而且陳博濤也算和許星洲有搶馬子之仇……但是陳博濤執意拉她一起走,說開車一定會路過f大,就當讓她搭個順風車了。


    許星洲想了想,認為秦渡不會這麽迂回地取自己狗命,如果車主想殺自己的話秦渡多半還是會假惺惺地攔一下的,就沒有再推辭。


    高富帥的朋友自然也是高富帥, 許星洲一看到那車牌子就覺得多半挺貴——畢竟沒見過, 看牌子是個盾牌,有點像凱迪拉克, 可她爬上車後座之後仔細一分辨,才發現車標上拚著porsche。


    許星洲終於發現,自己居然能孤陋寡聞到連車標都不認識……


    斜陽如火,遠山在風中燃燒, 四個人上了車,秦渡坐在後座上, 就在許星洲旁邊。


    這個青年套著一件刺繡虎頭夾克,挽起的袖口下一截結實修長的小臂, 許星洲眼角餘光掠過他時,突然意識到, 秦渡的眼神看上去極其孤獨。


    ——他的眼神極其的迷茫痛苦, 猶如孤獨漂流的, 沒有方向的,宇宙中的流浪者。


    許星洲停頓了好一會兒,方猶豫道:“……秦渡……”


    可她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星洲是吧?”同行的那個姐姐坐在副駕駛上,回過頭,友好地伸出手,道:“我叫肖然,應該比你大幾歲,你叫我然姐就好。”


    許星洲笑了起來,禮貌地與肖然握手,說:“然姐好。”


    秦渡注意到她握手的動作,威脅地瞥了肖然一眼……


    肖然絲毫不輸陣,剜了一眼秦渡,甚至故意多握了一會兒,許星洲手又軟又纖細,還有鍛煉留下的繭子,猶如春天生出的花骨朵一般。


    接著,肖然上下打量了一下許星洲,問:“星洲,你的吉他學了多久?”


    許星洲一愣:“一年半吧?很小的時候學的……怎麽了嗎?”


    “……沒什麽。”


    夕陽璀璨奪目,車外肖然擺了擺手道:“隻是覺得你彈的很特別,我是學小提琴的,對弦樂器演奏和演奏者比較敏感。”


    許星洲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特別——大概是彈得太爛了吧。


    赤紅斜陽點燃了整座城市,路邊的路燈次第亮起,馬路被歸家的人堵得水泄不通。這世上至少可以確定至少有兩件事是公平的,一是生死,二是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幹線。


    許星洲看著窗外紅霞漫天,半天把腦袋磕在了窗戶玻璃上。


    陳博濤握著方向盤,笑眯眯地問:


    “小妹妹,把你放在哪裏好?順便說一下秦渡晚上上課的教室在西輔樓308,他們老師很歡迎去蹭課的喔。”


    秦渡摸了摸脖頸,道:“胡扯,在309。而且不允許蹭課,除非是家屬。”


    許星洲尷尬地心想誰要去聽tali數學係的課,說:“我不回學校的,不過是順路,等會在萬達那邊把我放下就好了。”


    秦渡不爽地哼了一聲。


    “我家雁雁五一要回家,”許星洲看了看表,解釋道:“——我去萬達那邊給我奶奶買點東西,讓雁雁幫我順便捎回去。”


    秦渡擰著眉頭看了她片刻,說:“那行,老陳你把她丟在萬達。”


    陳博濤怒打方向盤:“我他媽是你司機嗎!”


    許星洲笑了起來,他們路演的公園離f大相當的近,車程不過十分鍾,加上交通擁堵也不過二十幾分鍾而已。陳博濤將許星洲放在了萬達門口,然後許星洲笑得眉眼彎彎地與車上的三人道了別。


    秦渡開了點車窗,道:“——許星洲。”


    許星洲仍背著自己的小帆布包,秦渡散漫道:“買完東西,在微信和師兄說一聲。”


    夜晚的步行街之中漫起春夜雨霧,黑暗中的霓虹燈廣告牌猶如碎開的細瓣花。


    秦渡目送著許星洲挎著包穿進黑咕隆咚的、車水馬龍的人群,轉眼跑沒了影兒。


    肖然摸了支女士香煙,漫不經心地說:“——老秦。”


    秦渡終於回過神,嗯了一聲。


    肖然將那支細長卷煙一點,黑暗中霎時燃起一點螢火蟲般的火光。


    “關於這個女孩兒,”肖然靠在副駕上,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煙,一雙眼睛映著火光,她說:


    “——我有事想和你溝通一下。”


    -


    “——我有事想和你溝通一下。”


    肖然說。


    秦渡嗯了一聲,看進了肖然的眼睛裏。


    黑夜之中,遠處燈盞稀疏,霓虹燈將肖然的眼睛映得清醒又冷淡。


    “——我完全理解你為什麽會對這個姑娘動心。她不隻是漂亮,你看上的哪能這麽簡單?”肖然滿不在乎地道:“你挑對象應該不是看顏值的,畢竟老娘這麽好看,你從小到大都對我沒心動過。”


    秦渡簡直想打人:“您能滾?”


    肖然咬著煙,笑道:“話糙理不糙嘛,我覺得我就長得挺好看的。連老陳十五六的時候都暗戀過我呢,不是麽?”


    陳博濤羞憤欲死,暴怒道:“我□□媽肖然——!什麽時候——!”


    “老陳,我在你房間裏翻出過寫給我的情書,”肖然呼地吐出雲霧似的白煙,眯著眼,對陳博濤豎起一根手指道:“你再抵賴,我就把那封信給你從頭到尾背一遍。”


    陳博濤:“……”


    陳博濤絕望又羞恥,砰地撞在了方向盤上,車反抗似的嗶叭地喊了一聲……


    “——但是老秦不是,人家自戀著呢,和你這種不一樣。”肖然咳嗽了一聲,說:“可這個姑娘——我完全理解老秦為什麽不喜歡自己喜歡她了,那精氣神太動人,要不是我不喜歡女的,我也想追她。”


    秦渡,對肖然嗤之以鼻……


    肖然也不惱,咬著煙悶笑道:“但是老秦,我有個很不成熟的推測,必須和你說說。”


    肖然這煙一抽,秦渡也有點犯癮頭兒,忍不住去摸煙,他一邊摸一邊道:“——你說。”


    “我要是你——”


    肖然漫不經心地吸了一口煙,道:


    “——我就關注一下她的精神狀況。”


    -


    秦渡一怔,摸煙的手停在了半空。


    車窗上啪嗒一聲落下滴雨水,春雨濺在車窗玻璃上,將霓虹燈暈開。


    “我也不能說我就知道點什麽,”肖然搖下點車窗,染著丹蔻的指尖夾著煙管,在外頭磕了下煙灰,“但是你們這些狗男人感覺不出來的東西,我作為女人,尤其是心思纖細敏感的那一種,還是勉強能感受到一點兒的。”


    秦渡眼睛一眯,護食般咬牙道:“——肖然,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他那一瞬間簡直像是要和什麽人撕咬一般,幾乎是一條狼的眼神。


    肖然笑了笑,說:“好。”


    “我能感覺到,”肖然不以為意地說:“那個姑娘在無意識地求救。”


    “救救我吧,那個姑娘在對每個人說。”肖然閉上眼睛:“——她說,誰都好,來救救我。我被困在這個軀殼裏,就像被困在杏核裏的宇宙,又像是被困在花蕊裏的蝴蝶。”


    “……她說,好想死啊……”


    “……可她還說,可我更想活著。”


    肖然跟著許星洲的脈絡,在黑暗中,唱歌般地道。


    “所以,誰來救救我吧。”


    -


    許星洲提了兩個禮盒出來時,商場外頭漆黑一片,已經在下雨了。


    黃梅雨季即將來臨,這江南的城市沒有一寸地方是爽利的。雨淅淅瀝瀝,砸得那月季花和繡球猶如花瀑一般,漆黑石板上全是蜿蜒流淌的五色燈光。


    許星洲站在購物商場門口,看了看手裏的兩盒五芳齋粽子,有點犯嘀咕,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不是買得早了一點兒。但是奶奶一向喜歡吃肉粽,尤其喜歡吃加了鹹蛋黃的,應該也算投其所好。


    許星洲想起奶奶每年端午節包的粽子,每個都青翠欲滴四角尖尖,高壓鍋一煮半個小時,再一開鍋蓋,滿鍋圓頭圓腦汗津津的小白粽子,有股難言的箬葉香氣。


    那時候還得去胡同裏阿姨家去討葉子來包呢,許星洲笑著想,那個給粽葉的阿姨特別疼她,每次都還給她多抓一把蜜棗。現在這個年代,別說粽葉,連粽子都可以直接買真空包裝的了。


    許星洲想起奶奶和粽子就覺得心裏暖暖的,特別開心,忍不住對每個往商場裏走的人都甜甜一笑。


    但是笑終究換不來雨傘,誰會給在購物商場門口的傻子撐傘啊!該雨裏日劇跑還是得在雨裏日劇跑。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立刻用兩個大禮盒頂在腦袋上,跑進了雨裏……


    學校畢竟也不遠,就在步行街同一條街上,她從大一到大二來回跑了不知幾次了。跑個十來分鍾就能到——本地打車起步費十六,許星洲月底不夠富裕。


    許星洲跑到步行街口,正艱難地站在雨夜裏等紅綠燈時,肩膀被重重的一拍。


    -


    秦渡撐著傘,站在許星洲身後,漫不經心地問:“你手機呢?”


    許星洲:“……”


    許星洲後知後覺地道:“我忘了!”


    “手機關機兩天了啊。”秦渡眯起眼睛道:“是壞了還是在躲我?我不是讓你買完東西給我發微信嗎?”


    許星洲心虛至極,小聲撒謊說:“……我真的忘了。”


    秦渡接過許星洲買的那倆大禮盒,單手拎著,屈指在她的腦袋上一彈。


    叭地一聲,那一下簡直半分情麵都沒留。許星洲被彈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開機,”秦渡冷冷道:“這幾天給你打電話打了都有幾百個了,他媽的一個都不接。把你腦袋打壞。”


    許星洲在雨裏捂住腦袋,委委屈屈地道:“……可我怕痛,別打。”


    那個女孩子的聲音裏帶著點暄軟的哀求,猶如融化的梅子糖一般。


    秦渡沉默了足足三秒鍾,許星洲幾乎委屈地以為秦渡要又拍她一下的時候——


    ——秦渡倒抽了一口氣。


    然後秦渡把雨傘罩在了她的頭上,伸手在女孩額頭上被彈紅的地方揉了揉,聲音沙啞地道:


    “好。”


    他又怕尷尬似的補充說:“師兄不打了。”


    許星洲:“……”


    “上車吧,”秦渡單手插兜道:“師兄送你回宿舍。”


    -


    許星洲鑽進秦渡的車裏時,車裏還開著點冷氣。


    秦渡將倆大禮盒丟進後座,然後打開了駕駛座的門,長腿一邁上了車。許星洲今天坐了陳博濤的保時捷——那可是保時捷啊!許星洲總覺得自己整個人身價都上去了,不願意再對秦渡稅前一百八十萬的奧迪表示任何驚訝之情。


    秦渡指了指後頭倆紅禮品盒:“你買那個做什麽?是送禮嗎?”


    “給雁寶爸媽一份,”許星洲笑眯眯地道:“——托雁寶給我奶奶送一份。”


    秦渡發動了車,好奇地問:“那你父母呢?”


    “他們離婚,和我沒有關係了。”許星洲痛快地說:“我不願意給他們帶任何東西……我隻顧著我奶奶就夠累了。”


    秦渡莞爾道:“你的想法真奇怪。離婚也不會和孩子沒有關係啊……而且這麽黏你奶奶。”


    許星洲眼睛彎成小月牙兒,道:“嗯,我最喜歡我奶奶啦。”


    “嗯,”秦渡也莫名地想笑:“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吧。”


    許星洲沉思片刻,中肯地說:“不算很慈祥。我經常被我奶奶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滿街跑……每次我奶奶被叫到學校我都會被揍一頓!雞毛撣子到衣服撐子,我都被揍過……”


    然後許星洲樂道:“不過沒關係!我跑得很快,奶奶很少打到我來著。”


    秦渡嗤地笑了出來,隻覺她太甜了。


    雨刮將玻璃窗刮了個幹淨,外頭雨夜靜謐,許星洲一身紅裙子,頭發還濕淋淋的,抱著自己的帆布包坐在秦渡的副駕駛上。


    秦渡試了試空調,將空調擰大了點兒,狀似不經意地開了口。


    “小師妹,我問你一個問題。”


    許星洲看著秦渡。


    他那個提問的樣子實在是太普通了,像是要問她‘你今晚吃了什麽’一般平淡。可是秦渡抬起眼睛時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銳利。


    秦渡看著許星洲的眼睛,問:


    “——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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