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是劉峰, 他看見是一直都在幫襯他們父子倆的袁芃芃, 露出了一個笑容:“是芃芃啊,快進來。”


    “劉叔,我就不進去了,”袁芃芃推辭道,“我這次去了一趟外地,給你們帶了點特產。”


    說著, 就把手上的盒子遞了過去。


    “哎呦,這個可不敢收, ”劉峰連連推辭,“以前啊, 我們就一直受你照顧, 這東西可不能再收了。”


    袁芃芃把東西放下, 拔腿就跑。


    劉峰剛要追,便看到自家兒子從屋裏衝出來, 追了出去。


    “這小子,”劉峰臉上帶著笑,卻愣是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搖搖頭,“還挺懂事。”


    餘光一掃, 卻看到了放在地下的東西, 他臉色一變,急急地衝著外麵喊:“臭小子, 你沒帶東西啊!”


    劉靖宇不管後麵老父親的叫聲, 隻顧悶頭追袁芃芃, 這麽個小女孩,居然越跑越快,眼看就要看不見了,劉靖宇大喊:“芃芃!”


    “嗯?”袁芃芃停了下來,遲疑地回頭,“劉靖宇?”


    雖然劉靖宇比她大,但她幾乎不叫他哥哥,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的。


    劉靖宇跑得氣喘籲籲:“你、你怎麽……”


    袁芃芃忍不住把手放到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兒:“你慢慢說,急啥?”


    劉靖宇喘勻了氣兒,直起腰來,說:“都過了這麽多天了,你怎麽一次都沒來看過我?你這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麽也不見見我就走了?”


    袁芃芃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之前和他分開的時候,還天天想著呢。去摘個野菜也能拐到已經人去樓空的地方。


    但她就是不想來看他,猶豫了好幾次都還是沒有來。可能……是她快走了,想提前適應這種分開的日子吧。


    劉靖宇見她沉默不語,隻好自己找話題說:“聽說你參加高考了?考的怎麽樣?那些題都會嗎?”


    “你呢?”袁芃芃抬起頭,“你有什麽打算嗎?”


    “我?”劉靖宇抿了抿嘴,“我還能怎麽辦?缺了這麽多年的課,我現在連個初中文憑都沒有,能怎麽辦?”


    “你不是很擅長組裝模型的嗎?廖爺爺不是還教過你很多東西嗎?你可以去工廠當個技術工人啊。”


    劉靖宇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頭:“小家夥,你以為工人是那麽好當的?那些職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怎麽會有空位?”


    袁芃芃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你……等以後,政策要是變了,你當個個體戶也挺好的。”


    “想什麽呢,”劉靖宇嗤笑一聲,“這好好的政策,怎麽會說變就變呢?”


    袁芃芃沒法兒跟他解釋,七七年雖然中央已經嚐試著采取了一些小的措施,但他們所在的地方隻不過是個小縣城,消息遠沒有那麽靈通,也做不出及時的反應。


    偏偏中央現在也比較混亂,不說朝令夕改吧,改革的措施也根本實行不了幾天,還沒等當地的政府做出反應呢,中央就已經又換政策了。


    “反正你記住就是了。”袁芃芃不想跟他講道理了,“我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去上大學,但我會給你寫信的。”


    劉靖宇的表情有些怪異,心裏的感覺也有些怪異,就好像,自己一直看著的小苗苗突然就長成參天大樹了,突然就去考大學了。


    要知道,以前他可一直是拿袁芃芃當小妹妹來對待的啊。


    “我也沒什麽好囑咐你的,你有的時候做事比我都靠譜。”劉靖宇又想起了之前被她拒絕的那次,“就是你一定要穩重一點,不要再去做爬樹什麽的事了,你本身又不會爬樹……”


    “跟同學相處得好一點,也別讓人欺負,該還手的得還手,交不到好朋友就當泛泛之交來往就好了,也別那麽獨……”


    袁芃芃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捂住紅了的眼眶說:“你這個人,真是……幹嘛現在說這個啊……我又不是馬上就走……”


    “我之前也以為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相處,結果你這麽久都不來看我……”


    “對不起啦!”袁芃芃有些惱羞成怒,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明明很想來看他,徘徊之後還是沒有敲響那扇大門。


    但被劉靖宇這麽一說,她總覺得很是心虛。


    劉靖宇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兩隻手突然搭在了袁芃芃的肩上:“芃芃啊,你一定要過得好啊。像你這麽善良的姑娘,一定能過得好好兒的。”


    “我才不善良呢!”袁芃芃凶巴巴地反駁道,“我最惡毒了!之前都沒讓你們住進來!我還沒借給笑笑姐她對象書!我還把袁青送進公安局!我還套過袁振富麻袋!”


    劉靖宇的嘴角一直噙著笑意,包容地聽她把話說完。


    “既然這樣,我也能稍稍放下那麽一點心了。”劉靖宇認真地看著她,“芃芃,我不怕你在別人傷害你的時候狠狠地反擊,就怕你連反擊都不知道。”


    袁芃芃覺得眼裏的淚水快要不聽話地下來了,連忙抬起頭,讓淚水流回去:“我才不是那種傻乎乎的人呢。”


    劉靖宇比袁芃芃高了一頭不止,他稍稍低頭,換個角度就能與她對視。


    本來,袁芃芃的注意力一直在止住眼淚上,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張放大的臉,她原本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一下子就止住了。


    劉靖宇的樣貌和初見時有了很大的不同。那個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是一個黑小子”。


    現在,一眼看上去,你會覺得,“這是一個長得很板正的黑小子”。


    四年前的劉靖宇是標準的單眼皮,長著長著,就成了很內斂的雙眼皮;原本臉頰的線條是圓潤的,如今卻變得有棱有角,輪廓分明;嘴唇倒沒怎麽變,仍舊是薄薄的兩片。


    他的眼睛好像是有魔力,或者是她自己坐了這麽長時間的火車,身體有些不舒服的緣故。不然,為什麽當他專注地看著她的時候,她會覺得臉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升高了呢?


    “你、你離我這麽近幹什麽?”袁芃芃大力推開了他,“熱死了,都。”


    劉靖宇:現在套兩個棉襖都感覺不到一點兒熱乎氣兒,你跟我說熱死了?


    跟劉靖宇分別後,袁芃芃的興致減了不少,她努力使自己開心起來,蹦蹦跳跳地去了陳家。


    陳明義在外麵喂雞,他現在盡可能多的減少在家裏女人麵前晃悠的機會,不然她們隻要一看到他,就會念叨讓他找媳婦的事。


    現在隊裏允許多養幾隻雞了,家家戶戶都按最大允許的標準多養家禽,陳家也不例外。


    多養幾隻雞,隔幾天就可以多撿幾個雞蛋,逢年過節的時候宰一隻老母雞,似乎也沒那麽心疼了。


    但是多養幾隻雞,照料起來的難度也加大了許多,陳明義好不容易把所有的雞都趕進雞窩,累得扶了扶腰。


    他就一抬頭的工夫,便看到小表妹以一種極其詭異的頻率和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蹦進了家門。


    “二表哥,你好哇!”袁芃芃熱情地衝他揮揮手。


    “你好……”陳明義下意識地也舉起了手,“不對!你是從哪兒來的?”


    袁芃芃依舊是很不正常的音調:“我?我從縣裏回來的呀!”


    “不是,哎呀!你從上海回來啦!”


    陳老娘聽到了自家二孫子的大嗓門,猛地一掀簾子:“啥?義哥兒你說啥?你妹回來了?”


    “奶,我妹回來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陳老娘把袁芃芃好一頓埋怨:“你這孩子!膽子咋那麽大呢!不聲不響地就跟人出去了,你是要嚇死你姥娘哦!”


    袁芃芃討好地晃著她的胳膊:“姥娘——我這不是回來了麽?我還給你們帶禮物了呢!從上海買的東西!”


    一聽這話,大家都湊了過來。錢氏更是迫不及待了:“啥?啥東西?快拿出來瞅瞅啊!”


    袁芃芃把她背後背的那個大包給卸了下來,裝模作樣地喊道:“哎哎哎,不要擠,不要吵,每個人都有,哎,每個人都有……”


    陳明禮興奮地跳了起來,讓袁芃芃能看到他:“我也有嗎?”


    “當然,少了誰也不能少了你啊……”


    袁芃芃給陳老娘帶的是一頂毛線帽,是上海正時興的款式,給陳老爹帶的也是一頂帽子,隻不過是一頂解放帽;給兩位妗子的都是一條顏色鮮亮的絲巾,給兩位舅舅的則是一包中華煙;三個表哥是一瓶酒。


    秦瑤抱著孩子在後麵站著,看著那個包越來越癟,說不失望那是假的,但她還是理解的,孩子還小,她也隻是一個嫂子,哪兒能讓還沒參加工作的小姑子買禮物呢?


    袁芃芃卻從包裏掏出一罐麥乳精來:“給咱們瑛瑛的,是最好的!人家上海的孩子都喝這個,說是有營養,孩子能長得聰明。”


    秦瑤家裏條件不錯,倒是聽說過這個,結結實實吃了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推辭:“不行!這東西太貴了……”


    袁芃芃假裝撂下臉:“咋不行?這是我給我侄女買的。”


    兩個人推來推去,還是郝氏發話了:“行了,誌哥兒家的,收下吧。”


    秦瑤感激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現在覺得拿著這個都燙手。


    “最後,才是給你的,”袁芃芃又從已經完全幹癟的包裏掏出一盒口脂來,“這個你也不許推辭。這可是我選了又選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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