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叫四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小六子駕著馬車停在了醫館前。


    “楊公子,我家主子和雨棠姑娘已恭候四位多時了。”小六子笑著說道,示意四人上馬車隨他走。


    “你們主子現在何處?”秦思俏開口問道。


    “已經在畫舫上了,秦公子去了便知。”


    “我等以為雨棠姑娘抱恙,此事便作罷了。”


    “主子也勸姑娘,可姑娘不聽,執意要為四位踐行。”小六子神色不似作假。


    四人互相交換了眼色,均是半信半疑,但無論是否鴻門宴,他們這趟也是去定了。


    “有勞了。”楊續拱手道。


    “楊公子客氣了!”小六子幫四人打起簾子,待四人坐穩,喝了聲“駕!”馬車便載著四人不疾不徐地往護城河去。


    走著走著,外邊的喧鬧聲漸漸大了起來,秦思俏好奇地探出頭向外望去,原來已經到了河邊,隻見一溜的彩燈高掛在樹上,照亮了整條街道,如同白晝,人們在岸邊賞燈遊玩,好不熱鬧……渺渺絲竹聲,聲聲入耳,秦思俏順著聲音向河麵望去,河上波光粼粼,風光旖旎,一艘艘張燈結彩的畫舫漂在河麵上,船上男女或憑或立,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秦思俏歎了口氣收回視線,哪裏有心情享受這曼妙的夜景。


    ……


    “籲……”馬車應聲停下,四人下了馬車,抬頭就見一艘黃漆的畫舫停靠在岸邊,雕梁畫棟,十分華麗。


    裏頭走出一人,正是一身素白便服的江飛燕,“你們可算來了!”


    秦思俏見夜色中的江飛燕立於船頭,身材修長、體態輕盈,本就清麗的麵容在花燈下平添幾分柔美。清風徐來,身姿愈發飄然出塵,一眼望去便知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江女俠費心了。”楊續淡淡一笑。


    “哪裏,托幾位的福,也好讓我尋個由頭忙裏偷閑。諸位快些上船吧,莫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恭敬不如從命。”楊續說完便率先上了船,秦思俏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


    四人進了畫舫,與外邊的富麗堂皇不同,裏邊裝飾得頗為雅致,中央放置著一張古琴,花雨棠正端坐於案前,一身青色留仙裙,百合髻上插了根芙蓉玉簪子,白紗掩麵,目若秋水,見了四人並未起身,隻淺淺一笑,仿佛酒樓的事情並未發生過。


    “雨棠姑娘今夜氣色不錯!”楊續也是個極能沉得住氣的主兒。


    “掃了諸位興致,實在抱歉。”花雨棠淡淡地開口道,“容雨棠獻上一曲向四位賠罪……”


    “雨棠姑娘說笑了,今夜咱們有耳福了!”楊續展開折扇坐在花雨棠正對麵,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秦思俏挨著楊續坐下,心裏麵直打鼓,都這節骨眼上了,兩人還在裝模作樣,不知花雨棠哪來的閑情逸致撫琴,虧得楊續一臉興趣盎然……


    待眾人坐定,花雨棠撫動琴弦,琴聲低緩哀沉,像正在凝結成冰的泉水又冷又澀,斷斷續續難以暢流, 似有一番鬱結於心的愁與恨萌生出來,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一曲終了,花雨棠眼中淚光點點,神情淒然。眾人各懷心事,皆沉默不語。


    楊續出言讚道:“相見終有日,何道離別苦……雨棠姑娘的琴音著實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雨棠,楊公子說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莫要感傷了。”江飛燕開口道。


    花雨棠破涕為笑,笑中隱藏著太多辛酸與無奈,“雨棠獻醜了,來,我敬四位一杯。”說著拿起桌上的杯盞。


    眾人應聲舉杯,蘇兔先行飲下一杯,三人跟著一飲而盡。


    “好酒!”宋子昭讚歎不已。


    “在下敬宋公子一杯。”江飛燕斟了酒笑道。


    ……


    畫舫內一時間傳杯弄盞,花簇錦攢。秦思俏看著這金波碧液心中暗忖:花雨棠別是想把他們灌醉了吧……可再仔細看了看,發現花雨棠似乎有意灌醉江飛燕,一直不停地斟酒,而江飛燕似乎毫無察覺,心情大好,來者不拒……


    酒過三巡,江飛燕臉上漸漸浮起一層紅暈,宋子昭便同她往艙門外把酒言歡,迎著習習涼風好不愜意。兩人在外聊得歡,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楊公子……”花雨棠走近楊續,低聲道:“盧誌勤同錢老板是我殺害的……雨棠認罪。”


    “你算是做了正確的決定。”楊續朝艙外瞟了一眼,“江女俠的意思呢?”


    “此事與飛燕無關!”花雨棠突然激動起來,“全是我一人所為!”眼中神色異常堅決。


    秦思俏正欲開口,卻被楊續悄悄地攥住手腕攔住,“楊某實在想不通,雨棠姑娘乃是良善之人,為何要害死愛人,而且害得他死無全屍……”


    花雨棠麵色悲愴,嘴唇不住抖動著,“我待他一片真心,他卻棄我如敝履!”眼中滿是怨恨。


    “哦?盧公子後悔與你私奔?”楊續追問道。


    花雨棠冷哼一聲,“若隻是後悔,大不了從此一刀兩斷、我花雨棠並非死纏爛打之人。”


    “那是為何一點情分不留?”


    花雨棠眉眼間飽含深深的痛楚,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出事情原委,“私奔後,盧誌勤發現我身上既無賣身契,又無多少金銀細軟,就突然變了臉色,對我一通呼喝……帶著我往小路上了山,不願再往城外走,什麽海誓山盟、不離不棄的諾言皆是為了哄騙我的錢財罷了。”花雨棠說著滿臉的鄙夷之色。


    秦思俏聞言忍不住開口道:“他既然如此無恥,你早日認清他的真麵目也好,可這也不能為你殺人開脫。”


    花雨棠看著秦思俏冷冷地開口道:“如果不是他想要置我於死地,我又怎會對他痛下殺手呢……”


    秦思俏聞言心裏一驚,由心中生發出一片寒意,瞬間遍及四肢百骸,啞口無言地看著花雨棠。她所說的這些可沒有在盧誌勤的幻象中見到……


    “他何止無恥,簡直禽獸不如,與我好在一起時信誓旦旦、無微不至,可如今厭棄我了,就根本不拿我當人看,你們可知,他居然稱我為賤人!還欲將我賣了換取錢財!”花雨棠憤怒得發著抖。


    秦思俏沒料到盧誌勤居然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十分同情花雨棠的遭遇。


    “不知上輩子我是造了什麽孽……落到今日這個地步,我不怪任何人,怪…隻怪我這張臉!”花雨棠麵上有視死如歸的決絕。


    秦思俏此刻總算是明白花雨棠毫不在乎自己麵容的原因了,在她內心深處,一切不幸的根源就是這豔冠江南、惹人覬覦的美貌……


    楊續麵上亦有些不忍,攥著秦思俏的手又緊了幾分,硬下心腸問道:“賣身契何在?”


    “已付之一炬!”花雨棠不假思索地說。


    楊續追問道:“ 賣身契應在錢老板手中,怎麽會到你這兒來了。”


    “他死了之後,從他身上找到的……”


    楊續和秦思俏看了看對方,心裏都很清楚花雨棠說謊的原因,她想要包庇江飛燕,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雨棠姑娘……你這套說辭官府是不會相信的。”楊續看向艙外仍然開懷暢飲的江飛燕。


    花雨棠慌道:“是我將褻衣放進狼窩,殺了幾隻小狼,引狼群害死了盧誌勤,錢來是被盧誌勤殺死的!”


    “江女俠的計劃果真周密。”楊續冷不防地開口道。


    “不!與飛燕無關,都是我的錯!我明日就去官府說明!”花雨棠打算抵死保護江飛燕,一人承擔所有罪行。


    “你從未出過城門,怎會知道山上有狼窩,你手無縛雞之力,又怎能殺死一窩小狼。”楊續一字一句,審視的目光看得花雨棠心驚膽戰,“除非……你有一個好幫手,那人武功高強,對山上的情況非常熟悉,又能出謀劃策,還非常講義氣!”


    花雨棠眼含淚水驚慌失措地看著楊續,仿佛他是什麽可怕的怪物。


    “恐怕……山洞也是你引盧誌勤去的吧……”楊續火上澆油地說,“與雨棠姑娘關係親密,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人性命的……唯有江女俠了!”


    “你胡說!你……哪來的證據!”


    楊續全然不顧花雨棠,繼續娓娓道來:“江女俠擔心仵作驗屍還特意引狼群毀了屍體,實在高明,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人在做,天在看!用飛花決殺兩個不懂武功的人……實在是大材小用!”


    花雨棠震驚地看著楊續,又看向秦思俏,臉上滿是淚水。“我求你們……求你們放過飛燕,她……都是為了我,都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她……我一人贖罪便是,求你們不要說出去……”


    秦思俏幾乎要脫口而出答應她了,可一直放在她腕上的手令她不得不忍了下來。楊續蹙眉看著花雨棠,眼中有同情、有憐憫,然而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殺人者死。”這句話打碎了花雨棠最後一絲希望,她迷蒙的雙眼突然間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蘇兔反應極快,閃身擋在楊續和秦思俏身前,防止花雨棠突然襲擊,可花雨棠卻猛地起身向船尾跑,速度快得驚人,待三人明白她的意圖時,為時已晚,隻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花雨棠竟然跳河輕生。


    “救人啊!有人落水啦!”對麵一艘畫舫上幾個伶人見了這一幕,驚恐地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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