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上的番子護衛統共加起來有二三百號人,住在官署肯定是不大能夠,姚知府在胥江邊上安置了個大宅子,眾人都在那落腳,索性離鎮國公府不遠,陸淵先帶了衛辭往鎮國公府來。


    鎮國公府如今是二房當家,不過二房沒有子嗣,再加上活著的時候也不受待見,終日禮佛,也算是鎮國公府上名義的當家人。現下衛辭回來了,自然要好好迎接一番。


    從胥江到國公府不遠,陸淵帶著衛辭還有病嬌直接步行回去,到了大門口,老遠就看見一個婦人帶著府裏的管家下人候著。


    走在熟悉的小道上,她抬眼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愣住腳站在原地,明明家就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腳,她記得那個時候,她跑到李員外家,娘親也是這樣站在門口等她回家。她還記得,她和娘親曾經無數次站在門口等爹爹回家,可等來等去總也等不到。


    現在等她的人,隻有雲姨。


    她以前一直覺得,娘親和爹爹會陪著她一輩子,可現在都沒了,家裏空蕩蕩的。在宮裏她拚了命的想回來,可回來了她似乎又不知該怎麽辦,從此以後,她成了沒人要的,縱然家就在眼前,可再也不一樣了。


    “雲姨……”她哽咽張嘴喊著,一開口就開始掉眼淚,喉頭咽的生疼。


    陸淵聽見她不成器的嗚咽聲,托住她的臂膀,在她身旁道:“公主,到家了。”他怕她一個人回來受不住這樣的場景,左思右想放心不下,還是打算同她一道回來。


    雲姨原是衛辭娘親的遠房表妹,從小就照顧衛辭,後來得蓮將軍喜愛,添做二房,不過也沒過多久,將軍就去了邊疆,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後來出了那麽多的事,府中不能無人掌事,因此也一直是她當家。


    雲姨提著裙子,抹眼淚道:“衛辭,你終於回來了!路上累不累,快跟雲姨進來。”


    她縱然心裏也難過,但更多的是高興,瞥眼瞧見衛辭身旁的人,穿著一身飛魚曳撒,自有一種氣勢如山的做派,她雖是婦道人家,可還是覺得有些不同。


    和煦的拉過衛辭,細聲問道:“這位是……”


    衛辭這才想起來身邊的人,哦了一聲,忙拉過陸淵道:“這是陸掌印,這回就是他把我送回來的。”


    雲鳳秋一聽,立馬惶惶恐恐,縱然沒見過世麵,可東廠的名聲遠播在外,作勢就要參拜,“不知掌印前來,妾有失遠迎!”


    陸淵也沒大在意,隻略一抬手,慢悠悠道:“咱家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鎮國公府又是功臣之將後,現下衛辭公主回來,這家也該公主管了。”


    他這裏輕飄飄的兩句話,雲鳳秋隻覺腳跟一軟,扶著衛辭的手顫抖。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不過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妾室,有什麽資格去迎接他。本來她這個二夫人的頭銜也是後封的,當年鎮國公夫人怕衛辭沒人照顧,這才提了她暫管府裏的事務,可到底也是個掛名的,成不了氣候。


    她顫巍巍的伏底身子,低頭道:“掌印說的有理,公主才是府裏的正經主子,隻是不知公主此趟回來是否還……”


    陸淵沒聽她接下去的話,自顧自道:“江南可真冷啊,公主不請臣進去坐坐麽?”說完背著手徑直往府裏頭走去。


    回來還什麽?還回不回郢都?回了郢都好繼續叫你作威作福麽!


    他走了兩步又調轉過身子,朝著衛辭道:“公主站在外麵不冷麽,快進來吧!”


    衛辭有些弄不懂,覷了覷雲姨不太好的臉色,又去看他一臉得意的模樣,真當自己家了!


    —


    病嬌替她收拾好了包袱,還在原來的東廂房,屋裏的陳設還和五年前走的那天一樣,推開窗戶,剛下過雨的江南氣息就撲麵而來,連味道都是熟悉的。


    “主子,您的家真大,我還是頭一回到江南的宅子裏呢,七繞八繞的。”病嬌一進屋就東張西瞧,摸摸這個看看那個。


    江南的宅子向來都是這樣,庭院深深深幾許,何況衛辭又是未出閣黃花大閨女,自然是住在深閨裏。


    病嬌拿起案上一個雕花香爐,道:“咦,這個咱們重華殿也有一個,我說呢,您以前老讓四喜買一些小擺件,原來是照著這裏置辦的。”


    “病嬌,你當心點,別摔破了!”衛辭見她大大咧咧,上前就把香爐奪下來。


    “嘖嘖嘖,瞧您寶貝那樣!送給掌印一串佛珠也沒見您這麽小心,不就一個香爐麽。”她轉過身子,又去摸桌上的漆盒,突然驚叫道:“公主,這別不是您那個小竹馬送的吧!”


    衛辭像是被人戳破的心思,鼓著腮幫子,咬牙怒道:“你快給我出去,不許進來!”


    病嬌見她臉紅,以為猜了個正著,憋著笑,“這也太沒眼光了,哪裏有送人姑娘香爐的,當供菩薩呢!”


    “你再說!”


    病嬌見衛辭作勢要打她,嚇得腳下一溜煙兒往外跑,衛辭也追著跟出去,剛出去就迎麵撞上個人,她捂著鼻梁,抬臉吃痛就罵道:“哪個不長眼的!”


    陸淵瞥了一眼身旁的病嬌,隻當是姑娘家嬉鬧,沒放在心上,淡淡道:“你去廚房看看,給那個些廚子搭搭手,公主難得回來一趟,口味跟從前不一樣了,叫他們多注意些。”


    病嬌被陸淵瞥的心裏發毛,主子口味變了,她怎麽不知道?瞧著氣氛不大對,她伏身囁喏道了個是,乜斜了衛辭一眼就順著遊廊往後院去了。


    衛辭捂著鼻子的手還沒放下來,兩眼秫秫的望他,也不說話。


    “撞到鼻梁了麽?臣看看,都怪臣沒事先沒說一聲。”


    他作勢抬手就要觸上她的臉,她駭得一縮,愣在原地,他突然這樣讓她心裏不大自在。


    她有些不情願,他瞥見她懷裏還抱著香爐,眼梢輕抬,道:“撞了鼻梁,弄不好鼻子會歪。”


    衛辭嚇得連忙去摸鼻子,拿手細細衡量著尺寸,覺得沒什麽異樣,卻瞥見他輕笑的麵容,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他戲耍了。她覺得沒意思,掉頭抱著香爐回了房間。


    繞過影壁,陸淵也抬腳跟上,見她坐在床畔不說話,他拾起桌上的香爐,漫不經心道:“這香爐的做工倒是精致,隻不過花樣有些陳舊,不適合姑娘家,回頭放在臣的後罩房吧,也好去去黴味。”


    她驚得下意識伸手去搶,不料他卻高高抬手,舉過頭頂,他長得很高,她伸長了手也隻夠到他的臂彎,夠了半天也夠不著,卻發現自己整個人貼在他的身上,夠也不是,不夠也不是,赧然羞的心裏發急。


    頭頂上聲音傳來,“怎麽,一個香爐公主也舍不得給臣麽?公主要是喜歡,回頭臣給您多帶些來。”


    他是故意的,剛剛她在屋裏和病嬌說的話,他全都聽見了,現在又來故意要她的香爐,真是小肚雞腸!她忽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後罩房?


    她忙問:“你要住在後罩房?”


    他把香爐攥在手裏不放鬆,嗯了一聲,道:“臣怕公主一個人待在府裏不適應,特來給您作伴。”


    “我在自己家裏,能有什麽不適應,我有病嬌和雲姨陪著我,廠臣有事還是先忙,不用管我。”


    他繞過她徑直坐在小杌子上,把玩著手裏的物什,“那不行,公主的安危可是係著臣的腦袋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出了什麽岔子,臣豈不是要被公主連累?”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住在府裏,非要給她頭上扣上這麽一頂大帽子,要論說辭,一百個衛辭也說不過陸淵一個。


    她知道勸不過他,遂泄氣道:“廠臣要住就住罷,橫豎也沒幾天,隻是你把那個香爐給我,廠臣看上什麽我都給你,我隻要那個香爐。”


    他見她依依不饒,知道她是鐵定不打算給他,良久嗤笑道:“不就是一個香爐麽,公主要是舍不得也不必搪塞臣。”他帶了一絲怨氣,重重的把手裏的香爐擱在桌上。


    他還來氣了!要生氣也該是她生氣,瞧瞧他剛剛在門口說的那一番話,耀武揚威的。她是怕他,可到底也是在她的家門口,對雲姨那般羞辱,真當自己是皇帝了!


    “雲姨從小就對我好,你不要那麽說她,雖然爹生前沒來得及納她,可娘臨終前把我托付給她,也算我半個娘親。”


    他細細聽她講,點頭表示認同,“公主說的也有理,隻是人心都是會變的,對你好的人,未必能長久,有一天也能反過來害你,凡事多張幾個心眼,也不用在宮裏事事受人牽製了。”


    她在宮裏受人氣,連他也知道了,她反過來問他,“那廠臣呢?廠臣有一天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反過來害我。”


    他頓了一下,挑起眉梢,眼睛裏炯炯有神,漸漸調轉視線,落到桌上的香爐上,淡淡道:“臣也說不準。”


    他忽然變了的話風叫她心裏一涼,本來以為那日在船艙上過後,自己在他的心裏會不一樣,現下看來,隻要遇上利益取舍,什麽惦記不惦記的,還不是照樣舍棄。


    她良久才反應過來,陸淵早走了,歎了一口氣,抱著懷裏的香爐,直通通的望著外麵的影壁發愣。


    突然門上伸進來一隻腳,驚道:“腳下有蛇!”


    她嚇得跳起來,尖聲叫著,手裏的香爐應聲落地,摔的七零八落。


    衛辭抬起錯愕的臉,望向陸淵,隻聽他訕訕笑道:“看錯了,都怪臣錯眼一偏,把臘梅枝的影子看錯了,公主沒受到驚嚇罷。”


    她被嚇得不輕,微微張著嘴,搖了搖頭,絲毫沒想起來地上破碎的香爐。


    待陸淵走了,她才想來,低頭望向碎成八瓣的香爐,還有腳下斑斑跡跡的臘梅枝影子,上麵刺刺啦啦的枝葉,哪裏有一點樣子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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