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虞府就熱鬧起來了。


    做好的零嘴一包一包放上馬車,點心不敢壓,擺在了最上邊。零嘴放一車,剩下的零碎放一車,馮三恪還去廚房提了兩袋子銀骨炭,一並放了上去。


    “對不住啊,我起晚了。”


    蘭鳶打著嗬欠跑出來,頭一眼便盯住了馮三恪身上的衣裳,立馬瞠大了眼睛:“這這這這不是……”


    她和姐姐竹笙都是虞錦的近身丫鬟,雖說虞錦很少有用到她們的時候,可三人裏屋外屋睡著,主子有什麽衣裳自然是清楚得很。


    馮三恪知道她瞧出來了,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裳下擺,那陣滾燙的熱意從他麵頰一路蔓延到後頸,窘迫道:“我就借著穿這一天,明天就會還回去的。”


    虞錦正站旁邊看護衛裝車,聽著兩人這話,漫不經心擺擺手:“不必還,送你了,掌櫃是鋪子的臉麵,今兒又是開張,自然不能穿得難看了。你瞧那妮子穿得是什麽?新衣裳都舍得拿出來穿,一看就不像是正經做活的。”


    虞錦眼睛瞥向了這頭。


    隻見蘭鳶穿著一身漂亮的襦裙,臉頰粉嫩嫩的,是撲了點脂粉,小姑娘本又出落得好看,這麽一打扮跟哪家小姐似的。


    這衣裳是離京前她娘給帶上的,老母親知道倆閨女要在陳塘這窮鄉僻壤過年,心疼得不行,一人給裝了兩件新衣裳,留著過年時候穿。蘭鳶今兒就從包袱裏翻出來穿上了。


    小丫頭摟著虞錦的胳膊,嘿嘿直笑:“我這不是頭回開鋪子麽,主子您說掌櫃的是鋪子的臉麵,我也是鋪子的臉麵呀!”


    她還算留了個心眼,將襦衫原本寬鬆的袖口束得緊緊的,若不然肯定要挨通訓。


    再瞧彌高和謹言,穿的都跟過年似的,沒一人瞧著像夥計。虞錦好氣又好笑,招手催他們:“走吧走吧,都是愛洗衣裳的勤快人,沾一身油,回來洗得累死你們。”


    從宅子正門出去,到街上茶館沒幾步路,走半刻鍾就到了。除了他們幾個,府裏還跟出去四五個愛湊熱鬧的。彌堅和另一個護衛慢騰騰地趕著車,綴在他們後麵。


    到了地方,馮三恪掏出鑰匙開了鎖,隨後,頭一件事就是把馬車上那兩袋子銀骨炭提下來,朝虞錦道:“樓上雅間備好了,我去把爐子生起來,爺且等一會兒。”


    他人高腿長,三步並作兩步上了二層,眨眼功夫就沒影兒了。


    “這腦子,不說先把車上的零嘴搬下來,怎麽先上樓生火去了?”蘭鳶幾個都笑他腦子迂,穿著掌櫃衣裳卻照舊像個夥計。


    虞錦卻是心中一動。


    她昨晚曾玩笑般地提過一句,說樓上雅間備好,暖爐準備好,她隻管坐著瞧熱鬧。本是隨口說笑的,馮三恪卻記住了。


    今日天兒並不暖和,便是蘭鳶和竹笙這樣每天跟在她身邊、知道她尤為怕冷的,都忘了給她拿個手爐。


    馮三恪卻當回事了。


    虞錦站在茶館門前,稍稍走了個神。


    她生來富貴,興許是從小到大被人討好慣了,漸漸地心也變硬了,並不會因別人的微末關懷而感激,此時也是一樣,心裏泛上的不是感動,而是兩分興味。


    細細一品,沒能想通緣由。


    身後的護衛問她:“爺,這招牌要不要掛上去?”


    昨晚剛寫好的牌匾正拿紅布蓋著,虞錦掀開看了看,上頭的紅漆已經幹透了,她道:“等開張前再掛出來,先找個牆角立著。”


    正要抬腳進門,對街又是一聲喊。


    “哎!蘭姑娘!”


    這正是賣炒栗的趙小六。他遠遠瞧見鋪子門口站了這麽些人,知是主家來了,忙把車拉了過來,車上放著的都是他炒栗的家什。他凍得直哆嗦,臉上卻綻著笑:“蘭姑娘你可算是來了,我一早就在這兒等著,左等右等等不著你,我都怕你們今兒不開張了。”


    昨日收了蘭鳶半兩定金,心裏卻還是沒底,這會兒總算有了著落。


    虞錦留下蘭鳶招呼他,自己帶著幾人進了鋪子。


    這鋪子她還是頭回進來,四下一瞧,隻見窗明幾淨,賬櫃利落,虞錦心下暗暗滿意。腳下一拐,去左邊的三間茶室看了看。


    每間茶室上都掛了麵錦簾,垂到人半身的高度,每一幅上頭都繡著不一樣的山水風光。這都好幾年過去了,把錦簾上的灰拿濕布擦幹淨,竟瞧不出一點舊痕來,可見這料子有多好。


    彩色的繡線微微凸起在外,連山勢起伏都能繡出來,虞錦依稀記得這是包梗繡,是十分考驗手上功夫的繡法。光是這麽一塊錦簾怕是能值幾兩銀子,旁人拿來做衣裳都舍不得,本家的人卻拿來當門簾使了。


    略略瞧了兩眼,虞錦便笑了。她心裏暗嘲:怪道本家十幾個鋪子,竟養活不起一家人,這做生意的頭腦實在叫人愁得慌。


    石青街位於陳塘縣的西麵,再往西走便挨著村落了,這處的人算是陳塘富民,卻也富不到哪兒去。真正的雅人不會來鬧市喝茶,來街上喝茶的大多是走累了,想買碗茶解渴的,可路邊茶寮的大麥茶一文一碗,誰會來這麽貴的茶館糟蹋錢?


    花了大價買門簾有什麽用處呢?隻能拿來附庸風雅罷了。


    這麽想著,虞錦出聲吩咐:“把這幾麵錦簾都好好地摘下來,別扯壞,這都是值錢物件,派個人給老太太送回去,可別回頭說我昧了人家的東西。”


    “爺說什麽呢,不過是幾麵簾子,他家還要上門來鬧不成?”蘭鳶幾個隻當她開玩笑,尋思著零嘴鋪子跟茶館不一樣,一會兒客人進進出出的,這簾子確實不方便,叫個兒最高的馮三恪解了下來。


    樓下三間茶室皆是一丈見方,地方不大,裏邊隻擺了一套桌凳,將將就就能坐下四個人,再多就顯得擠了。


    桌凳已擦得幹幹淨淨,虞錦看了兩眼,心說不對:“你們這茶室是要拿來做什麽?”


    幾人被她問得呆住,蘭鳶眨眨眼道:“拿來給客人休息呀。”


    旁邊的彌堅卻駁道:“這不是叫人試吃的地方嗎?”


    跟在後邊扛著一袋生栗子的趙小六更懵,他那火爐子還在外邊車上放著,忙問:“那我們這炒栗子的、烤紅薯的、吹糖人的該去哪兒做?”


    虞錦眼皮不安地跳了兩下,眉尖顰了起來:“昨晚做出來的點心都是涼的,總得蒸籠裏熱一下再賣,你們去哪兒熱?”


    進門時她看過了,牆根處砌著個灶台,兩個巴掌大小的火窟窿,這是先前茶館用來燒水的地方,隻能放小茶壺,籠屜卻放不下的。


    “還有那一車的零嘴要放哪兒?你們還沒分小包,難不成直接攤開擺地上,客人要買多少自己上手抓?還有秤呢,秤在哪?”


    虞錦看著馮三恪。


    馮三恪回以茫然一眼。


    兩人對視半晌,新走馬上任的掌櫃明顯是懵了,磕磕巴巴道:“還、還沒想過……”


    “嘿!合著今兒就要開張了,這什麽都沒準備好啊?是誰回去歡天喜地跟我說今兒就能開張的?”


    彌高忙道:“不是我!”


    謹言也說不是他。


    馮三恪縮著脖子搖搖頭。


    最後蘭鳶結結巴巴認了:“這不是鋪子收拾好了麽,賣的零嘴有了,現做小食的也都從街上請回來的……我尋思著今兒開張沒問題啊……”


    話說到最後,愈發細聲細氣的,被虞錦瞪得快要沒聲兒了。


    虞錦幾乎要被他們幾個氣笑了,還當他們什麽都準備好了,誰曾想除了逮了老鼠、掃了地抹了灰、將原來屋裏的零碎騰空,別的竟什麽都沒弄,就這還打算晌午開張,請她過來觀禮呢?


    這得虧是在她身邊跟了久的,也算是半個親人了,要是虞家哪家鋪子新開張請她觀禮的時候是這德行,虞錦怕是要拂袖走人的。


    這會兒氣也沒法子,隻得自己接過手,有條不紊地吩咐:“謹言你回府去,把這會兒府裏沒事做的護衛丫鬟嬤嬤都喊過來。別!別全喊過來,先喊幾個手腳麻利的過來幹活,剩下的讓他們半上午再過來,別穿府裏頭發的衣裳,都穿自己的,裝幾個銀子,晌午過來當托兒。還有,再抬幾個籠屜過來,拿最小的那種!”


    謹言忙不迭點頭,扭頭跑回府了。


    虞錦揉揉眉心,琢磨片刻,又吩咐竹笙和彌堅:“你二人去街上買碗筷,買十幾套。還有咱平時放餃子放點心用的那種藤盤,快去街上找找有沒有賣的,要是找不著就買瓷盤,要最大的。”


    兩人也走了。蘭鳶偷悄悄抬腳要跟著去,被虞錦一個眼神瞪住:“你做什麽去?留這兒幹活!”


    小丫頭癟癟嘴,也顧不得好看了,默默把襦裙袖子挽高了些,可憐兮兮跟在她後頭。


    虞錦快步上樓瞄了一眼,這回是與馮三恪和另一個護衛說的:“茶室不夠大,把樓上這幾間的桌子都搬到門口去,並起來一字擺開。等彌堅他們把藤盤買回來了,擺在桌上,往裏邊倒滿零嘴,給來來往往的客人免費嚐。崩豆肉脯便宜,多倒些,點心最貴,少拆幾盒就行了。”


    她語速太快,馮三恪腦子跟不上,很費勁地才記下。


    “一會兒護衛來了叫他們往牆上釘幾塊木牌,釘在每間茶室的牆旁邊,點心一個屋、崩豆一個屋、臘八粥一個屋、還有府裏嬤嬤做的那些零碎吃食占一個屋,樓上留三間給趙小六他們,什麽炒栗子、烤紅薯、糖葫蘆糖人的那幾個小販都到樓上來,正好一屋兩個。”


    “凳子全都不要了,就最裏邊這屋留幾個,你們累了能上來歇會兒,別屋的凳子都搬走。”


    樓下三間樓上四間,全被零嘴占了,剩的最後一間茶室也被改成了他們休憩的地兒。


    馮三恪呐呐道:“那……雅間就沒了。”


    “什麽雅間?”


    馮三恪被她盯著,緊張得厲害,氣兒都喘不勻了:“就您說……坐在雅間裏瞧熱鬧,要有火爐子……我還想從府裏搬張藤椅來,這樣坐得舒服些。”


    虞錦抬手揉了揉腦門。


    “還雅什麽間呀!能把鋪子開起來再說吧!”


    正手忙腳亂,謹言帶著府裏的閑人來了,早飯都沒來得及吃,餓著肚子就跑來救急了。護衛來了好幾個,全被指去做力氣活;博觀他們人小心細,正好昨晚做出來的許多零嘴還沒來得及分小包,全攆到了旁邊屋子裏幹活。


    一翻忙亂之後,桌椅板凳總算擺好,此時已是巳時,太陽高高升起來了。


    滿大街全是人,都是出門置辦年貨的,瞧見他們這鋪子開著門,時不時有客人進門來,瞅瞅裏邊空蕩蕩的,什麽貨都還沒擺出來,又一臉莫名地走了。


    虞錦深吸口氣:“關門關門!讓人家進來瞧笑話呢!”


    她愁得直想喊娘,昨晚上沒睡好的後遺症上來了,額角突突地跳。


    等了半個時辰,彌堅和竹笙總算回來了,進門便道:“主子,碗筷都買回來了,您說的藤編簍子沒有,就買了十個大盤。”


    聊勝於無,此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碗筷都是新買的,燒開水去燙洗又花了一番功夫。從府裏拿來的籠屜也派上了用場,把能熱的點心都上籠熱了一遍。


    各樣零嘴都擺了些去外麵桌子上,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門前已經圍了不少客人,聽說桌上的零嘴是不要錢的,都撒歡似的擠了上來,看樣子興致挺高。


    虞錦想了想,沒什麽遺漏的了,忙道:“行了行了,開門去掛招牌吧,小心些別摔了。”


    她話剛落,就見馮三恪搬起招牌往外邊走,虞錦急忙喊住他:“你個掌櫃去做什麽,弄得一身灰土,一會兒還怎麽招呼客人?”


    馮三恪又僵著身子站住,護衛去旁邊鋪子借了梯子,紅綢布一扯,一半金粉字一半紅漆字的“虞氏零嘴”總算是掛起來了。


    虞錦總算舒了口氣:“好了好了,放鞭炮吧。”


    說完卻不見人動作。


    虞錦奇道:“出去放鞭炮呀,都看著我做什麽?”


    馮三恪小心翼翼征詢:“……鞭炮?”


    “對呀。”


    瞧著他們幾個臉上的茫然之色,虞錦心裏又是一咯噔:“我說你們別是還沒準備吧?趕緊去買呀!對街就有賣的!八把千禧鞭,一把都不能少了!”


    馮三恪當即跑走了,蘭鳶怕留在這兒挨訓,抬腳追了上去,半道上苦著臉哭唧唧:“錦爺好凶是不是?快嚇死我了……”


    馮三恪頂著一腦門子汗,默默點了點頭。


    好在對街就有家賣鞭炮的,兩人也顧不上挑,抱了八把鞭,丟下一顆碎銀就往回跑。


    劈裏啪啦鞭炮聲一響,擠在門前搶小食的客人都捂著耳朵跑遠了些,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明明是寒冬臘月,卻愣是造出了熱火朝天的氣勢。


    虞錦催促道:“行啦,出去迎客吧。都嘴甜些,咧嘴笑起來,掌櫃的說你呢,別板著個臉!”


    馮三恪抬起袖子沾了沾腦門的汗,扯高嘴角,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門板往兩邊一拉。


    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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