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比例50%, 時間48小時, 被防住的到時間後刷新本章即可~  時下盛行彎彎柳葉眉,她卻眉峰深黑利落,笑容一收, 竟比陳塘縣官兒最大的縣老爺瞧著還要懾人。


    滿屋子長輩竟被個丫頭片子的氣勢鎮住了, 隻聽她道:


    “我爹以前常跟我說,做生意全靠一張嘴, 我瞧幾位伯伯伯娘都是能說會道的人物,怎麽家中鋪子經營成這樣?就說我住的這條街上,西邊一處點心鋪子、東邊一處茶館都頂著虞家的招牌,卻全關門大吉, 伯娘怎麽不把嘴皮子的能耐用在上邊?”


    屋裏滿滿當當擠著的二十幾來長輩, 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緊挨著她的大夫人首當其衝, 磕磕巴巴接不上話。連炕上亂滾的孩子都覺出氣氛不對,小心翼翼爬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虞錦不緊不慢地彎下|身,拍了拍披風下擺的灰印。


    “都說人活一張臉,家靠明理風。聽我爹說, 幾位伯伯都是讀過書的,想來該比我這滿身銅臭的俗人更明事理才對。一大家子坐吃山空, 靠著我爹一個妾生子奉養, 可不是規矩人能做出來的事。旁人豔羨得眼睛都紅了, 自個兒可不能飄到天上去。”


    “你!你這數典忘祖的混賬東西!說的這是什麽話!”老夫人跳起來就罵, 氣得臉色青白,就差當場厥過去了,幾個兒媳忙擠上前給她揉胸口。


    拍幹淨披風上的灰土,虞錦揚起臉,又是一個明晃晃的笑:“我說話直,怕是要叫老夫人不高興了,可總得把這道理講明白。”


    “行啦,今兒家裏亂糟糟的,便不留晌午飯了。哪日老夫人想明白我這道理了,咱再坐下好聲好氣地說說話。”


    話落,虞錦抬腳便走。剛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彎腰,拿起炕上那倆袋子,笑道:“這零嘴我就帶走啦,我一向貪嘴,正好嚐嚐諸位長輩心意,順道兒瞧瞧裏頭裝著什麽精貴吃食,竟能拿來當見麵禮了。”


    她前腳剛邁出門檻,便解開口袋,揚聲招呼院裏的人:“來來來,這是老夫人帶來的炒貨,大夥兒分著嚐嚐。”


    滿院子護衛奴仆都上前抓了一把,還有幾個往這頭道了聲“謝謝老夫人啊”,仿佛是專門做給他們看的。


    虞家大爺一口氣沒提上來,手抖得連茶盞都端不住了。瞧著他這侄女走遠的背影,滿腦袋隻剩一句話。


    ——唇角薄削,綿裏藏針,竟跟她爹一樣是個薄情之人!


    *


    虞五爺“薄情寡義”的說法,是已逝的老太爺臨終前留下的。


    那還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老太爺臥病在榻大半年,嫡庶兒孫二十幾個通通圍在膝下噓寒問暖,唯獨老五沒回來。


    寫信一問,答:忙著做生意呢。


    其實他也沒惦記著老五,信也不是老太爺寫的,而是虞家大爺代的筆,信裏哀哀戚戚好一番孝義,連自己都被感動到了,圖什麽呢?


    ——老爺子想叫自己的身後事風光大辦,虞家大爺心疼這個錢。


    一去十幾封信,卻始終沒把人叫回來。


    老爺子臨去前心心念念的風光大辦也沒得行,四個房的老爺媳婦因為誰家出多少銀子吵破了天,最後老夫人一拍案,動了自己的嫁妝銀,才叫老頭子下了葬。


    經此一事,一家人紛紛埋怨那個有錢卻沒掏錢的虞五爺。要不是虞五爺人在京城,怕是得被幾個嫡兄抓到墳前用家法,以慰老太爺在天之靈。


    至於虞五爺為什麽與本家這麽疏於往來,虞錦並不清楚,她爹沒跟她提過。左不過那幾個原因,比如幼時遭人白眼,親娘受了大婦磋磨什麽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爹不愛說,虞錦便沒問。


    府裏人吃晚飯時還在聊這事,彌高嗬嗬冷笑:“這家人也真是,花著咱家的錢買宅子買良田,還想拿捏主子,真是豬八戒擦粉……”


    虞錦輕飄飄睨他一眼,彌高皮子一緊,連忙把溜到嘴邊的髒話咽回去:“真是笑話!”


    虞錦這才滿意,賞了他一塊杏仁酥,就是那兩袋子零嘴裏頭的。這杏仁酥油大,味兒倒還行,正好家裏廚娘切傷了手,這條街上又連個像樣的食肆都沒有,幾個丫頭湊合弄出了一鍋湯,一群人便就著零嘴當晚飯吃了。


    冬天天冷,府裏許多孩子都不愛出門,一天三頓飯都是悶在自己屋裏吃的。虞錦瞧不過眼,特意指了客院西麵的兩間屋子,叫泥瓦匠從中間打通,擺上長桌條椅,弄了個飯堂出來。


    一家人不分尊卑,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飯,這是京城虞府裏的習慣,好處頗多。


    見大夥吃得差不多了,虞錦拍了兩下掌,示意大家看過來,她道:“我得叮囑兩句,都記好。咱家老爺家事醜,你們今兒也瞧見了,心裏都有數。但是不管那家人多荒唐,咱們明麵上不能對他們冷眼相待,得好聲好氣地跟人說話。”


    旁人問她為何。


    虞錦道:“咱家還要評仁商牌匾的,功績冊子交上去,上頭也不會盡信,興許會派禮官來陳塘問情況,必定會問到他們。那家人腦子不清楚,要是逼急了,說些什麽不合適的,可是不妙。”


    堂中坐的人紛紛點頭。


    她手邊有一對同胞姐妹,這對姊妹花兒出落得十分好看,年紀大的是竹笙,年紀小些的是蘭鳶,小姑娘捂著嘴咯咯直笑:“爺這會兒回過味來了?怎麽上午懟人時候那麽爽快?”


    虞錦默默咽下口中點心,認錯:“是我過錯。我那披風是銀狐毛的,三十兩銀子一條,這東西精貴,還不能漿洗,一洗毛兒就耷拉了。叫那熊孩子印了個鞋印,我一下子就忍不得了。”


    堂中人都哄然大笑,馮三恪聽不明白,在她身邊呆久了的卻都清楚——她是心疼錢了。


    虞錦一向節儉,隻在兩件事上舍得花錢禍禍,一是吃,二是住。旁的用度都遠遠及不上虞家該有的奢華。


    在手下人前丟了麵子,錦爺得自己找回來,於是她放下手裏湯碗,義正辭嚴道:“我生平最煩兩種人,一是懶人,二是蠢人。至於這種又懶又蠢又窮還覥著臉上門跟我打秋風的,我見一個就想掐死一個。”


    眾人逗趣似的捧場:“錦爺說得好!”


    彌堅立馬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拿了根炭筆把虞錦信口胡謅的名言記在上頭。


    “這是什麽?”


    馮三恪初來乍到,隻與他一人相熟,此時就坐在旁邊,征詢之後拿過彌堅這小冊子翻了一翻。他這冊子已經用了大半本了,每頁上的字跡有的潦草,有的工整,寫得並不密,有的以小尖毛筆寫的,有的是炭筆寫的,明顯不是一天寫就的。


    封皮上四個方方正正的楷字。彌堅讀給他聽:“這四個字是‘錦爺語錄’。府裏好些人都備著這麽個冊子,爺說了什麽有意思的話,就通通記下來,閑來無事翻一翻,每回都有新體悟。”


    他記完,又十分仔細地把冊子揣回了懷裏,外衫裏側縫著個內兜,裝些貴重東西絕不會丟。


    馮三恪又一次遺憾地想,可惜自己不識字。


    *


    是夜,馮三恪沒有早早回屋,廊下掛了兩盞燈籠,他與府裏護衛趁著光將池子中的髒水舀幹淨了。


    這本不是他的活計,至今也沒人給他派活。馮三恪是為了認人去的,他初來乍到誰也不識得,對這虞府也知之甚少,滿眼陌生,便總覺得心裏沒底。


    與護衛們一起做做活,不光混了個臉熟,還聽著了一些消息。


    比如府裏奴仆每月月銀二兩半,立功另有厚賞;比如京城的虞府很大,這間五進的宅子都算不了什麽;比如門房常會收到許多信,有的是東魯那邊來的,生意上的事,有的是家書——府裏許多孩子都是有爹娘的,得人記掛,常會收到信。


    都是些瑣碎小事,護衛們隨口嘮嗑,馮三恪在旁邊仔細聽著,聽得越多,心裏便能安穩些。


    他做完活才像往常一樣回了客院。剛走到屋前,察覺四下寂靜,沒一個屋亮著燈。馮三恪呆站了一會兒,回過味來了——今日搬了院子,換了新屋,他已經不在這兒住了,又沿著牆下回廊走去了最後一進院子。


    他那屋還沒熄燈,馮三恪在門前刮掉鞋上的積雪才進去。


    與他同房的是個少年,已是深夜,他卻還沒睡,縮在被子裏,撐著眼皮等著自己的新同伴。瞧見馮三恪推門進來,少年臉一垮,聲音降了個調,喪氣道:“啊,是你啊。我還想跟彌堅哥哥或者靜思、篤行哥哥一屋呢。”


    這府裏統共四十多人,住的這幾日,馮三恪每天用心記人,大多都已臉熟。知道麵前的小少年叫博觀,十二歲的年紀,他那名字出自一個大文豪,好像是什麽“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也是錦爺從古籍裏邊翻出來的。


    彌堅給他仔細講過,馮三恪勉強背下了這兩句,什麽意思卻忘了個幹淨。


    這會兒剛進門就被人嫌棄了,馮三恪也不窘迫,拿涼水抹了把臉,又坐到床頭,將疊成塊的床被鋪開,問他:“為何想與彌堅他們一屋?”


    博觀撓撓頭,苦惱這個問題該怎麽答:“因為、因為,跟著他們能出息呀。他們是府裏最快通竅的人,可聰明啦。”


    “通竅?”


    馮三恪拿了個裝著散茶的簸箕,把裏邊騰空,輕手輕腳地走上前,蹲下去瞧。剛瞧見耗子尾巴,不等放低手,又一道黑影從他眼前竄過去。


    蘭鳶差點厥過去,又溢出一聲慘叫:“還有一隻!啊!跑外邊去了!”


    藏櫃子底下的耗子被她一驚,“呲溜”一下,順著簸箕跳上馮三恪膝頭,眨眼功夫就鑽茶室去了。


    “啊啊啊啊啊這什麽破地方啊!大耗子都有倆,肯定還有一窩小的!”


    馮三恪糟心得厲害,忙說:“你別叫,你三人去外邊等著吧。”


    他把幾人攆出去,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是空的。唯獨樓下牆角摞著兩袋散茶,解開看了看,已經生了蟲。茶碗茶盤一類的物事落滿了灰,這些回頭再拾掇,別的就找不出什麽能用的東西了。


    馮三恪走出去,把弄壞的鎖掛門上,叫他們在這裏等著,跑了一整條街,總算在一家小鋪裏買著了耗子藥。


    往茶館上下兩層都撒上藥,他又去對街鐵鋪買了一把新鎖,另配了三副鑰匙,一人發了一把。最後把門一關,領著幾個孩子回府去。


    蘭鳶喜滋滋湊到他旁邊:“馮掌櫃,你可真厲害!以前我想著將來嫁人一定要嫁個個子高的,長得好看的,現下想想,那人還得會抓耗子打蟑螂才行呀!”


    “當著男人麵說這個,你害不害臊!”彌高刺了一句,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頂了起來。


    誇他的話沒頭沒尾,馮三恪隨便聽了一耳朵,也不當回事,邊走邊琢磨能做什麽生意。


    十兩銀的本錢,拿來做什麽都夠了;可一個月之內翻兩番,他愣是想不著有什麽能行得通的。


    回了府,還不到飯點,又跑去正院跟錦爺報信去了。


    馮三恪摸不清自己怎麽想的,明明開鋪子的事一籌莫展,他去了也討不了什麽好,指不定還會被錦爺罵句蠢。畢竟她從來不是溫文爾雅的那種姑娘,光是這麽兩天,自己就得了好幾個白眼。


    可無論大事小事,總想著與她報一聲。


    晌午錦爺撕信的事他還記掛著,當時未能察覺,下午忙活時總是冷不丁地冒出她當時神情。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那時候的錦爺,好像挺難過的樣子。


    也不知是誰來的信。


    猜她心情不美,馮三恪回府前還專門捎了一盒酸棗糕——上回見她愛吃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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