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浮雲院中, 來往的丫鬟侍女忙碌而又有序的進進出出。


    但湊近一看, 這些妙齡少女臉上皆是遮不住的愁苦。


    “老夫人,能熬過今晚嗎?”


    “誰知道呢?求天拜佛, 老天爺可千萬讓老夫人撐過去呐。”


    老夫人素來愛嬌嫩的小姑娘,這浮雲院裏從燒火灑水到內屋裏伺候的丫頭,沒有一個不是正當年的妙齡少女。


    老夫人待下人優待是出了名的, 想當初她們哪個不是擠破了頭才進的浮雲院。


    如今老夫人不行了, 那她們這些命如螻蟻的小丫頭自然是被隨便打發了。


    有關係有門路的,尚且能謀個好去處,像她們這樣毫無根基的,怕是隻能做些粗使活兒, 再不幸的,恐怕還要被主子隨便許個不爭氣的老頭子。


    一想到這裏,門前聚著的幾個丫頭, 此刻恨不得折壽幾年也讓老夫人好起來。


    倒顯得屋裏伺疾的季楚元不那麽盡心了。


    季楚元看著通柳木漆雕床上躺著的老婦人,心裏百感交集。


    但是一想到現在還躺在床上的顧瑩瑩, 他剛剛冒出頭的惻隱之心又被狠狠掐斷。


    愈想愈氣,季楚元幹脆起身, 冷哼一聲, 拂袖離去。


    柳飄飄一醒來就被啐了一臉唾沫。


    這副破敗的身子好像沉屙舊疾久了,連看東西都是重影。


    她剛剛好像看到一個男人對著自己吐了口口水,然後大搖大擺的走了?


    她伸出手, 想撐著身子起來。


    誰知, 她還未動, 就聽到耳邊傳來刺耳的尖叫。


    “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快叫大夫!”


    翠蘭欣喜若狂,朝著外院快步走去。


    作為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老夫人要是沒了,她雖然不至於落到隨便發配的命兒,但是要想在顯國公府裏再像半個主子,那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映波早在聽到翠蘭的叫喊聲的時候就第一個衝進了老夫人的屋子裏。


    她守在藥罐邊一整日,生怕有人在藥裏動手腳。


    如今看到掙紮著要起身的柳飄飄,她連忙將軟墊放在柳飄飄身後。


    而後,她輕聲問道:“老夫人,可是口渴?還是腹中饑餓?”


    柳飄飄眨巴了兩下眼睛,眼前的重影才稍微好了些。


    麵前的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柳葉眉鵝蛋臉,鼻尖挺翹,長得一副弱柳扶風惹人憐愛的好模樣。


    隻是她眼眶微腫,鼻頭通紅,顯然是哭過。


    映波見老夫人不答話,隻是怔怔的看著自己,心裏一慌。


    莫不是這一病,把老夫人腦袋燒壞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映波鼻頭一酸,眼淚眼見著就要往下掉。


    柳飄飄舔了舔幹燥的唇,氣虛微弱的問道:“我兒,可是叫,季楚元?”


    映波連忙擦掉眼淚,答話。“是,那是大爺的名兒。”


    柳飄飄胸膛一口氣提不上來,試探的問道:“剛剛我醒的時候,看到床邊有人對著我啐口水。你可知道那人是誰?”


    映波表情有些怪異,心裏不禁埋怨起了季楚元。


    對親母不理不睬便罷了,假意惺惺的來伺疾,竟然還趁著自己和翠蘭不注意,對著老夫人啐口水?!


    簡直卑劣至極!


    柳飄飄抓住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這府裏,就這麽一位少爺?”


    映波確定,老夫人這是燒糊塗了。


    她仔仔細細的說道:“老夫人,您有一子一女,大爺就是剛剛那位,小姐昨夜伺疾一夜,剛剛才歇下。”


    確定好所有信息之後,柳飄飄疲憊的揮手,讓映波到門外守著,自己按著刺痛的太陽穴消化原身的記憶。


    魏國公季康是當今聖上的胞弟,季家本是嶺南的破落戶,十多年前天災人禍使得整個朝廷動蕩不已,繁刑重斂弄得百姓苦不堪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季家兩兄弟糾集了不少難民站起反抗,一直從嶺南打到長安。


    整整打了三年,才推翻了原來的朝廷,改為“大梁”。


    柳家原是嶺南的鄉紳,卻為季家兩兄弟起義散盡了家財,甚至柳父還為保護季源喪了命。


    季源登基那日,還曾拉著柳飄飄的袖子邊哭邊抹鼻涕地說,


    “柳家,對他兩兄弟有恩,對大梁有恩。”


    登基之日,季源先封柳飄飄為“鎮國夫人”,再封胞弟季康為“魏國公”。


    此舉震驚朝廷上下,一驚,皇帝竟用“鎮國”二字作為一個鄙婦的封號。二驚,皇帝竟然先封柳飄飄,後封季康,要知道,隨皇帝出生入死打仗的人可是季康呐!


    所以,原身的地位是極高的。


    皇帝在行軍之時傷了身子,努力造人多年無果。


    近期他舊疾犯了,心中惶恐,在大臣們的壓力下,不得不立侄子季楚元為儲君。


    但是想到自己浴血奮戰換來的江山要拱手讓人,季源心中不平,於是這詔書卡在最後一環,一卡就是一年多。


    柳飄飄此次來的任務,就是輔佐兒子季楚元成為一代明君。


    按照本來事情的軌跡,季楚元雖對柳飄飄無情,但還算得上尊重。


    但是偏偏事情發生了偏轉。


    穿越女顧瑩瑩長得國色天香,季楚元被迷得七葷八素。


    登基後,顧瑩瑩說一不二,擾亂朝綱,結黨營私、買賣官爵。


    最終使得剛建朝不到三十年的大梁付諸一炬。


    柳飄飄無力的倚在床邊。


    她這幅破敗的身子,不知道哪天一個不注意就要歸西,而顧瑩瑩正季值花季,熬是熬不過。


    她必須要在顧瑩瑩嫁進魏國公府之前除去她,要是顧瑩瑩懷上了季楚元的孩子,那到時再動她怕是就難了。


    顧瑩瑩長得極美,心思卻是個歹毒的,上輩子她氣死了“鎮國夫人”,本應被治罪。


    誰知她梨花帶雨哭哭啼啼的,倒是惹得季家幾個男人憐惜了起來。


    他們存著齷蹉的心思,將原身被氣死的事草草了去。


    然,原身的女兒是個性子剛烈的,她出嫁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管不顧要去找顧瑩瑩尋個公道。


    卻不知顧瑩瑩當時已經懷了身孕,隻不過有了滑胎之像,保胎困難。


    顧瑩瑩將計就計,在季清婉身上一撞,腹中胎兒被活生生的撞得流了產。


    她臉色慘白的倚在地上,梨花帶雨的控訴一旁呆愣住的季清婉。


    季楚元憐惜美人,震怒之下將胞妹匆匆嫁給了瘸了腿的窮世子。


    季清婉被親父親哥如此責罵羞辱,竟然要把有婚事在身的堂堂縣主許配給一個瘸了腿的世子?!想到在黃泉之下的母親,憤恨不平、羞愧萬分的季清婉當晚便自縊而亡。


    柳飄飄眯了眯眼睛,看著頭頂的福蝠青帳,不禁感歎道,同樣是社會主義教育下長大的青年,顧瑩瑩怎麽就能這樣無恥狠辣呢?


    柳飄飄重生在了顧瑩瑩和季楚元初識不久的時候。


    這時,季楚元還未被立為儲君,老皇帝也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龍椅上。


    而原身還未被氣死。


    當務之急便是除去顧瑩瑩。


    這樣蠍蛇心腸的女人,早晚要害了自己和季清婉。


    她喘出一口濁氣,季楚元不是愛美人嗎?


    她就不信了,天下美人隻有心狠毒辣的顧瑩瑩能入他的眼?


    即使不為輔助季楚元,隻為上輩子枉死的老夫人和季清婉,柳飄飄也非要整治這個顧瑩瑩不可。


    *


    翠蘭帶著大夫匆匆從外院進門。


    老夫人身體經常不適,所以府上養了幾名大夫。


    大夫見柳飄飄好生生的倚在床頭,心下一驚。


    這都回天乏術之人,怎麽還能起死回生?


    怕不是回光返照罷了。


    想到這裏,大夫還不免可惜,老夫人福薄,擔不起這般地位和賞賜,生生折煞了不少陽壽。


    大夫隔著絲巾,將手指放在柳飄飄手腕的內側。


    摸了半刻鍾,大夫難以置信的說道:“這,這脈象看來,已經大好了!”


    “隻是老夫人暫時身子骨還偏弱,需要好好溫補一番才是。”


    老夫人大好的消息長了翅膀似得傳遍了整個國公府。


    剛歇下去的季清婉又披著外衣在老夫人床頭忙裏忙外的伺候著。


    她眼下深深地一圈烏青。


    柳飄飄看著心疼,勸慰道:“大夫都說我大好了,你也別在這兒忙著了,快回去歇著吧。別把自個兒累壞了,反過來我還要照顧你。”


    季清婉也實在是累得不行,她自打娘親昏迷之後便沒有合過眼。


    她剛剛端參湯的時候還差點手抖灑在了柳飄飄的被褥上。


    季清婉一想,娘親說的也有道理,母親還未全好,自己先倒下去了可不行。


    於是她淺淺一彎腰,禮數周全的出了屋子。


    還未出浮雲院的大門,季清婉便見一個渾身素縞的女子款款從前廳走來。


    隻看著一身孝,她便猜到了是哪位。


    想到顧瑩瑩的兩麵三刀,季清婉並未給她好臉色。


    她帶著烏壓壓一群仆人從顧瑩瑩身邊經過,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去給顧瑩瑩。


    顧瑩瑩自覺被羞辱了一番,咬了咬後牙槽,狠狠地將此事記在了心裏。


    隨後,又扶著長相粗劣的貼身丫頭往浮雲院裏走去。


    走到了柳飄飄麵前,顧瑩瑩盈盈一拜,笑著問道:“老夫人身體可大好嗎?瑩瑩可是擔心的日夜難眠呢。”


    柳飄飄笑歪了嘴。


    你擔心我還一身孝的來探望我這個病人?


    你日夜難眠?不是日夜與我兒顛鸞倒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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