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灰煙霧蕩過腳腕, 在偌大場地內靜靜鋪開升高, 林知微坐在前排位置,習慣性準備好相機和平板電腦, 等待燈光轉暗的一刻。


    這種各大品牌主線副線發布會的秀場, 大大小小算起來每個月都有十來次, 她從最開始的緊張, 已經變成如今的遊刃有餘。


    “知微——這位置給我留的吧?”


    林知微側頭,看到彎腰跑來的身影, 笑著把包往身邊收了收, “如果不留, 你隻能去坐最後排了。”


    女人連忙坐下,雙手合十朝她親呢地拜拜,中文說得有些生澀,但詞匯量相當豐富,“你知道我顏控的啊, 那麽多極品男模, 不去後台近距離飽飽眼福簡直太虧了吧。”


    她興致勃勃描述了幾個,看林知微絲毫沒有興趣, 清清嗓子小聲說:“好吧我承認, 其實也就一般般, 沒有特別出彩的, 畢竟我眼光超高, 你知道的。”


    林知微選擇不接這種話題。


    她知道, 太知道了, 自從和這位藍齡姐姐做了同學,她總算明白真正的狂熱阿姨粉是什麽樣子。


    在她捂住耳朵之前,藍齡果然開始她的套路,“跟咱們寒寒差太遠了,臉好看的身材不行,身材好氣質又不夠——”


    林知微愁苦地閉眼,藍齡迷誰不好,偏偏迷的就是陸星寒。


    自從她跟藍齡相熟以來,每天過的都是這種堪稱折磨的日子。


    導師身邊帶的這批學生裏,同期隻有林知微和藍齡是亞洲人,同為女人,自然很快變得親近,尤其在確定林知微曾是陸星寒的造型師後,藍齡更是興奮得要哭,直接把她劃到親人範疇。


    追星女人的世界就是這麽簡單熱情。


    場內燈光刷的轉暗,氣氛隨之變化,迷幻音樂淡淡插入,開場模特已經露出長腿,林知微迅速進入狀態,對重點關注的對象一絲不苟記錄,直到整場秀走完。


    華麗盛宴散場,林知微收整東西起身,藍齡跟上她,“直接去機場?”


    林知微點頭,“走吧,再晚來不及了,明早回設計院還有任務。”


    藍齡哀歎,“太累了,老頭子簡直伏地魔轉世,明天是你們的除夕吧?這麽大的節日也不說給你放個假。”


    不但不放假,還加班加點。


    按她們那位全球造型圈內的神話級導師所言,放假是浪費生命,可恥。


    去機場的路上,藍齡瞧著林知微婉麗的側臉,輕聲問:“你出來到現在也沒機會回國,連除夕都不能走,你男朋友沒對你有意見嗎?”


    林知微低頭靠向椅背。


    意見?


    這個詞的程度,再無限累加幾次方,也許能描述她男朋友的千萬分之一?


    她當時飛抵目的地,隔天到設計院報道,跟那位神級導師溝通之後,立刻就發現被許黛給“騙”了。


    還說最快的一年結束,按導師的說法,許黛推薦來的學生,的確有過一個一年離開的,不過是熬不住臨陣脫逃,根本不算合格,真正能得到他首肯的,最快也要兩年以上。


    林知微跟許黛匯報進展時忍不住問了,許黛輕聲笑,“我在圈裏這些年,察言觀色還是懂的,你一副不想走的樣子,肯定有牽掛,不把時間說短點,你能乖乖去嗎?你要不去,我可沒徒弟了。”


    專心學習尚需兩年,而她隔三差五還要隨許黛的行程滿世界打轉。


    麵對視頻電話裏陸星寒明顯消瘦的樣子,林知微根本不忍心說出口。


    真要是遠隔萬裏,麵對屏幕,對他說“我回去的時間要推遲,比原計劃長”,她真的害怕他關了視頻就會偷偷哭,不管不顧追過來。


    別管陸星寒看上去多強悍,可從小到大,在她麵前一直是個小哭包。


    隨便戳戳都要使勁兒掉眼淚。


    林知微手肘撐在車窗邊,蒙住眼睛。


    不能想了。


    藍齡覺得自己問錯話,惹知微傷心了,心裏過意不去,糾結地想了半天,別無他法,把她手機裏珍藏的視頻拿出來,捅捅她,“來來來,跟我一起看寒寒,寒寒這麽帥,多看看就不難過了啊。”


    林知微更想哭了。


    每一次,在她想陸星寒想到快崩潰的時候,藍齡都會適時拿出視頻放給她!


    戳心也不帶這麽準的!


    藍齡還在自說自話,“寒寒這小半年不知道怎麽,整個荷爾蒙大爆發,人也越來越鹽了,可是不笑的時候更帥啊,真擔心讓哪個小丫頭給拐去,”她把手機捂在胸口,“哎,現在的小丫頭都太壞了,我這做阿姨的真不放心。”


    視頻裏陸星寒的聲音近在耳畔,擾得人心要軟弱死,林知微忍無可忍打開微信,手指飛快,“在做什麽?”


    他的回複秒到,“彩排休息,等你結束。”


    馬上就是除夕,他今年有春晚,彩排已經過了好幾輪,林知微抿唇,新的一條沒等發出,他又急急問:“我能看看你嗎?”


    車停了,機場已到,藍齡拉她下車。


    林知微隻能說:“準備上飛機,等我回公寓。”


    分開後的小半年,林知微無數次在各個節目的後台視頻或照片裏,看見陸星寒獨自窩在角落,垂著眼睛對手機怔怔發呆的模樣。


    太清晰深刻,以至於這條一發,馬上就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藍齡提起箱子,還在跟林知微繼續剛剛的話題,“現在娛樂圈的小丫頭心思太重,寒寒多好啊,我可不放心她們,以後他要是能找個你這樣的小姐姐就好了,”她捧心感慨,“像你這麽溫柔可愛的,我才能圓滿啊——”


    林知微幽幽歎氣。


    是,藍齡不隻是陸星寒的狂熱阿姨粉,還對她相當滿意,要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大概早就腦補無數小劇場了。


    林知微托運好行李,拿著登機牌朝安檢走時,藍齡拽拽她,“知微,有個男人好像在看你。”


    沒興趣。


    林知微目不斜視,“當不存在就好。”


    至少在設計院裏,膚白黑發嬌小的東方女孩非常受歡迎,出來這麽長時間,她差不多習慣頻繁被搭訕再拒絕了,自有一套辦法。


    “這個不一樣哎,”藍齡小聲,眼睛發直,“無敵帥好嗎!就比寒寒差一點!知微知微,他朝你過來了!”


    這下林知微不得不抬頭,目光轉過去,當場愣住。


    逆著人流由遠及近的男人身材高大,西裝革履,雖然許久不見,但太熟悉了,不可能認錯,“……秦然?!”


    秦然大步走到她麵前,雙眸灼灼,“知微,真是你!”


    藍齡超有自覺,欣賞一下男人的外表後,自動飄遠。


    自從當初苗寨那期綜藝之後,林知微再也沒見過秦然,秦然也很懂分寸地沒再聯係她,她完全沒想到,居然會在異國機場直麵撞上。


    秦然定定看了她好幾秒,低頭笑了,“更漂亮了。”


    林知微客氣道了句謝,一時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好。


    秦然主動解釋,“集團在這裏有個重要項目,我剛忙完,準備回國……”他目光閃了閃,“回國跟思思過個年,畢竟是我妹妹。”


    林知微了然點頭,“她還好嗎?”


    陳令儀瘋了後,她還沒關注過秦思思的消息。


    秦然低聲說:“比以前成熟不少,徹底接手了陳令儀的工作室,已經重新改頭換麵開始工作了。”


    林知微想起秦思思最開始的幼稚,不禁有些欣慰。


    秦然麵對她,移不開視線,冷靜片刻後,沉聲道歉:“我家裏的情況你大概知道了,對不起,為了躲思思我一直刻意回避國內的消息,中間你出了那麽多事,我都沒能及時幫到你。”


    林知微一笑,“你沒有義務要幫我,而且所有事我們都能自己解決,現在不是都很好嗎?”


    我們。


    秦然眼底黯淡,“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林知微揚眉,“我以為秦思思早就告訴你了。”


    “不太敢相信而已,”廣播在催促秦然的航班登機,他無奈,“我要先走了,有沒有什麽需要我捎回國內的?給他。”


    林知微真心覺得秦然是故意的。


    讓秦然給陸星寒捎東西。


    要誰的命呢。


    秦然失笑,搖搖頭,“好了,不開玩笑,我知道他沒那麽好惹,”他退了一步,“下次見。”


    林知微來不及說並不需要下次見,秦然已經快速通過安檢,消失在回國航班的登機口。


    她看了一會兒外麵等待起飛的大型客機,垂下頭,轉身去找藍齡。


    回國。


    做夢都想回國。


    分開小半年了,她跟陸星寒一次都沒有見過。


    前兩個月,陸星寒熬不過去,一門心思要來找她,但她的課程剛剛開始,被稱作伏地魔的導師把她們所有人集中起來封閉訓練,摸清每個人的真實能力,再重新分層。


    兩個月後,又到另一個極端,導師要求她們這些上層的到處跟現場,有時一天之內要輾轉好幾個地方。


    就算陸星寒能來,她也沒法確定自己身在哪裏。


    況且她走後,陸星寒完全用工作麻痹神經,有時行程緊張到睡眠都無法保證,想連續消失幾天,基本不可能。


    見麵的事,他提了太多次,她反對了太多次,每次麵對他的眼神心都要揉爛,他開始會啞聲說,“微微你騙我,你說我能經常去看你的”,到最近,他已經不再拿這個難為她。


    飛機落地是當地時間深夜,林知微和藍齡一起回到在設計院附近租的小公寓,為了有私人空間,兩個人分租兩套住隔壁,既能互相照應,也不至於打擾對方。


    半夜一點,藍齡打著哈欠掏鑰匙開門,“寒寒晚點好像有個直播節目,我等不了了,明天再看,你呢?要看嗎?”


    林知微表麵超淡定,“不看。”


    結果鎖上門第一件事,先打開直播軟件。


    現在已經是除夕當天了,她在夜裏,國內的陸星寒則是上午九點,他和好幾個參加春晚的當紅小鮮肉一起,在央視有場拜年類的直播節目,各家粉絲們生怕被人比下去,早早就拉開宣傳陣勢。


    林知微把手機屏幕投映到電視上,捏捏酸軟的腿,聚精會神盯著看。


    很晚了,她奔波了好幾天,其實早已累到昏昏欲睡。


    但隻要能見他一麵,怎麽都能堅持住。


    過了二十分鍾,節目準時開播,陸星寒長身玉立,純黑長褲暗紅西裝,一張臉白玉一樣,五官越發深濃立體,無論跟誰站在一起都過份惹眼。


    林知微忍不住走到電視旁,在他特寫鏡頭時,就好像麵對麵一樣。


    傳統的拜年訪談類節目,流程大多無趣,主持人跟別人聊時,他就安安靜靜站一旁,點到他,他又會立刻切到極佳狀態。


    要不是唇色太紅是他生病的症狀,可能連林知微都看不出他正在感冒。


    淩晨兩點,節目流程進行到最後一項,煽情環節,播放嘉賓們各自的特別vcr,外加現場給家人打電話。


    vcr裏,拍的是幾位嘉賓的和美家庭,老人小孩齊聚一堂,對著家裏的驕傲花式誇獎,開心說起祝福的話,之後再由嘉賓現場往家裏打通視頻電話,互相拜年。


    林知微心口漸漸揪起。


    果然,整個環節,陸星寒都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保持著標準微笑,後來主持人問到他,他麵對鏡頭,黑沉眼睛幽幽深深,淡笑著回答:“我家裏人距離太遠,不方便。”


    別人都有家,可陸星寒沒有,他的家,全在她身上。


    林知微關掉電視,馬上洗澡洗臉,用最快速度重新化了個妝,換上他買給她的裙子,打開手機的攝像頭對準自己,認認真真坐好,開始錄製。


    陸星寒結束直播,跟大家禮貌道別,袁孟陪著他回去單獨的休息室。


    “快點再吃一遍藥,”袁孟心急火燎張羅倒熱水,“看你難受的,搞嚴重晚上唱不出來怎麽辦!”


    他臉色發黑地罵髒話,“這節目什麽意思,我都打好招呼說最後的環節不要問你不要問你,故意的是吧!大過年的專找不痛快!”


    陸星寒一言不發,吞了一把藥片,閉眼靠在椅子上,手裏還緊緊攥著手機。


    外麵天光大亮,可微微那邊早就深夜。


    太晚了,太累了,微微該睡了。


    他等不到電話了。


    意識逐漸昏沉時,已經放棄的震動驀地傳來。


    陸星寒急忙坐直,意外發現竟然是她發來的一段視頻。


    “耳機,”他咳嗽兩聲,匆匆問袁孟,“快給我個耳機!”


    袁孟摸摸兜,又到處找一圈,“手頭沒有啊,我出去借一個。”


    陸星寒等不了,擺了下手,起身擠進整個休息室最角落的位置,為了不讓別人聽見知微單獨跟他講的悄悄話,他麵朝牆角蹲下身,扣上外套的帽子,迫不及待點開,調小音量捧到麵前。


    知微出現在屏幕中間,對他甜笑。


    房間裏燈光很溫柔,映著她彎彎的眼睛。


    “崽崽,新年快樂呀。”


    “十九歲的你,雖然我還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我能想象。”


    “今天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我是不是沒有當麵誇獎過——你的臉有多好看,你的身材有多標致,就連眼睫毛的長度,手背上的筋絡,還有隨便一個眼神,都讓我,”她抿唇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都讓我瘋狂心動。”


    她捂了捂臉,“啊說了這麽直白的話。”


    陸星寒連呼吸一下都舍不得,扣著手機一動不動。


    她害羞勁兒過去,繼續鄭重其事講,“還有,我家崽崽超級聰明,天分高又懂得努力,從小就對我特別好,能讓我依賴,給我安全感——”


    陸星寒眼角赤紅,貪戀地死死盯著手機。


    “別人都能被誇獎,我家崽崽這麽棒,當然更要誇,”她臉頰紅潤,湊近一點,“那新的一年裏,希望英俊炫酷的陸星寒同學,身體要更好,不準再生病,喜歡的事業,要走得更高,你深愛的人,當然也一樣地深愛著你。”


    “別人有家,你也有。”


    “別人被愛,你也是。”


    “別人被讚美被祝福,你更不能少了。”


    她杏眼剔透,脈脈閃起流動的水光,“但我最大的希望,是新的一年,能早一點見到麵,讓我親口對你說,我有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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