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門輕輕一動, 助理擠進來, 看到陸星寒蜷在牆角嚇了一大跳,心驚膽顫問袁孟, “寒哥沒事吧?!”


    袁孟抹抹淚, “好得不能再好了。”


    助理震驚, “剛才明明還病得很重!”


    袁孟斜他一眼, “藥到病除懂不懂?”


    不管陸星寒病多重,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林知微更管用的藥了。


    袁孟交代助理別吭聲, 把可能會打擾到陸星寒的工作人員全部支出去, 留給他自己消化的時間。


    等了半個多小時, 視頻反複播放將近十遍,信息來往無數,他終於直起身,抬頭時,除了眼裏的血絲外, 其他情緒隱藏得一幹二淨。


    袁孟默默歎口氣, 小林老師走了以後,星寒真是長大不少。


    休息室就剩他們兩個, 袁孟沒什麽避諱, 斟酌半天, 咬咬牙小聲說:“這一轉眼四五個月了, 要不等晚上唱完, 趁著過年放假沒人注意, 我給你擠三天, 你去一趟吧。”


    看陸星寒這一天天煎熬的,他也一樣不好受。


    陸星寒坐在化妝椅上,雙手用力扣在一起,指骨泛白,手背上輸液留下的幾個針孔凝成一片暗紅。


    死寂半晌,他低聲問:“試鏡日期定了嗎?”


    袁孟點頭,“大年初七。”


    陸星寒雙手扣得更緊,壓下肩把頭低垂,重喘了兩口氣,保持平靜說:“我還有幾套動作沒練熟,時間不多了。”


    袁孟心裏憋了挺久的話正好趁這個機會說出來,“星寒,咱們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你真要拿自己去試嗎?”


    陸星寒麵無表情,“沒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放心別人。”


    “就那趙導,”袁孟發愁,“不管人多垃圾,這些年根基是穩的,你看陳令儀現在多慘,對人家有一點影響嗎?還不是舊片熱映新片籌拍?整個電影圈,敢誇下海口不要流量明星的導演,不說光他一個也差不多吧?”


    袁孟繼續口苦婆心,“小林老師目前走向很好,等回國以後,以前的舊新聞早過去了,有許黛加持,沒人敢亂嚼舌根,你就一定要把趙導身上的事翻出來?”


    陸星寒抬起頭,直直盯著他,“是,一定,不管她回國後什麽風向,我必須把她身上學曆的冤枉徹底洗脫。”


    否則,永遠是紮在知微身上的刺。


    無論以後多努力多優秀,總會有人跳出來,拿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對她指指點點。


    更何況學曆的問題,本身就是導致她離開的最初因素。


    袁孟掐掐眉心,“……我拿你沒辦法,不過這次新電影的試鏡,姓趙的可說了,不要流量,你看上的還是那麽個高難度的角色,真沒問題?”


    陸星寒眉眼森冷,“沒問題。”


    兩個月前,趙導新電影開始籌拍,除了主角團早已敲定幾位影帝影後級別的人物外,剩下的重要配角,接受各公司的推薦。


    陸星寒挑出其中一個戲份不多的年輕將軍,殘忍嗜血,陰森冷酷,大半都是真刀真槍的打鬥戲,卻要求演員長相漂亮,他深知這種角色很難挑人,隻要他能把打戲過關,又有本身地位加成,姓趙的必定動搖。


    這兩個月來,除了正常的行程學習寫歌之外,他所有時間都用來磨練演技,袁孟暗地裏請兩個武指給他加課,他身上添了不少新傷,但成果突飛猛進。


    “然後呢?”袁孟心裏堵得慌,“角色拿下,你預備怎麽辦?”


    陸星寒淡聲說:“好好拍,總能接近他,一部不夠,就再拍下一部。”


    不親身走到姓趙的身邊,根本不可能有翻出真相的機會。


    袁孟本身不想由著他亂來,但也曾仔細測評過,如果早晚要涉足影視圈,那麽趙導電影裏的出彩配角,可以說是高起點,就算挖不出什麽,陸星寒也能憑演技站住腳,如果挖得出,更是一舉兩得。


    “行吧行吧,聽你的,隻要你能保證安全就行,那小林老師那邊……我可給你機會了,你真能忍住不去?”


    陸星寒攥住椅子扶手,“等拍完正好四月,她生日,到時候我要一周。”


    袁孟算算日子,默認,“那今晚呢?春晚結束你去哪過年?”


    陸星寒靜靜說:“回家。”


    晚上的節目排在十點半,直播順利結束後,陸星寒還要在台下嘉賓席繼續露露臉,等到全部任務完成,早已過了午夜十二點。


    新的一年。


    大雪紛揚,地麵壓出深深車轍,車停在樓下,袁孟從前排回身,想勸陸星寒跟他走,陸星寒擺了下手,幹脆地下車。


    知微離開後,他一直不敢回來。


    滿屋全是她的身影味道,他連麵對的勇氣都沒有。


    但今天過年,他不想去其他地方,隻想回家。


    屋裏漆黑,陸星寒背靠門站了幾分鍾,外麵有人在放煙花,映亮了緊閉的窗簾。


    他這裏深夜,知微那裏又是白天。


    電話也沒辦法打,她一定在忙。


    陸星寒開燈,把家裏角角落落打掃幹淨,知微發給他的視頻,投映到電視屏幕上不厭其煩地看,他抱著知微最喜歡的小靠枕,在沙發上呆坐到淩晨三點,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起身走進浴室裏洗澡。


    浴室裏有太多細節不敢回憶。


    他拿過知微用的那條浴巾,摟懷裏上了床。


    黑暗裏,哪怕隻是擁著她一點點殘留的氣息也覺得安慰,入睡前,他枕在浴巾上,啞聲發了條說過千萬次的語音,“微微,我想你。”


    林知微和藍齡到處跟秀場的生活終於在四月中旬時有了改變。


    伏地魔導師給了階段性高分,讓她們有資格跳到下一環節,留在設計院攻克為期三個月的龐大理論知識庫。


    上課第一天,藍齡嚇呆,中文的音調更怪異,“三個月,學這麽多?!電腦錄入都錄不完!”


    林知微揉揉後頸,心不在焉想的是請假失敗的事。


    太想回國了。


    導師卻是有理有據,“如果你留下,請假一周都沒問題,但回國,不可能,一旦回去,你的意誌力就潰敗了。”


    林知微想說,她現在已經潰敗到不行了。


    思念能把人逼瘋。


    藍齡憐愛地拍拍她,“為你男朋友心痛,哎,還是我安慰你吧,”她依然老套路,去找陸星寒的視頻給林知微看,卻在微博上意外看到一張最新出爐的路透圖,當即驚叫出來,“寒寒接戲了?!”


    林知微精神一凜,忙接過來看。


    圖片明顯遠景偷拍,修長挺拔的男人身穿鎧甲,半身染血,側著頭,撲出屏幕的陰寒肅殺。


    藍齡抓著她問:“是寒寒沒錯吧!”


    林知微怔愣,“……沒錯。”


    他接戲了?為什麽從來沒跟她提過?


    網上也在持續消息爆炸中,陸星寒接戲的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走漏過。


    林知微快步走到避人的地方,打通袁孟的電話,不等她問,袁孟主動跪求原諒,一把鼻涕一把淚,生怕她誤解陸星寒,“特別出彩的反派將軍,星寒做了不少努力,隻要拍好了絕對加分,而且全程沒女角,搭戲的全是男的!”


    誰要問這個了!


    林知微一聽,更覺得有問題,“那何必瞞著我?要不是有人拍到路透,還要把消息封鎖到什麽時候?”


    袁孟支支吾吾。


    林知微深吸氣,“袁哥。”


    袁孟放棄抵抗,“……是趙導的電影,星寒這兩天就要殺青了。”


    林知微腦中頓時一空,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激出滿額冷汗。


    跟陳令儀有染的那個趙導?!陸星寒到底要幹什麽!


    她坐立不安等到中午,期間在網上看到電影官博順勢官宣了陸星寒的出演,第一次古裝,又是將軍造型,可以想象的銳利鋒芒,包括藍齡在內的粉絲們都要原地爆炸了。


    林知微唇角卻越繃越緊。


    眼眶發酸,強行忍耐。


    又過半個小時,陸星寒的電話終於打過來,帶著剛剛劇烈動作後的喘息,“微微。”


    林知微一聽他聲音,心裏更難受,咬著唇說不出話。


    無數要問的都堵在喉嚨口。


    陸星寒低聲,“……微微,別擔心我。”


    林知微一下子受不住,“那你能不能也不要擔心我?不要再為我搭上你自己了行嗎?!別告訴我你隻是單純拍戲,你要接近趙導,揭他背後黑幕,找假學曆的證據是不是?!”


    聽筒裏一片沉默。


    林知微眼眶發紅,“星寒,你現在發展這麽好,別再涉險了,一旦目的暴露被發現,你怎麽保全自己!我不去洗脫也沒關係,我可以用以後去證明!”


    “不可以,”陸星寒驀地沉聲說,“對我來說,不可以,潑給你的髒水,不管要花多長時間,我必須把它洗幹淨。”


    林知微捂住眼睛。


    到今天,分開七個月零九天了。


    第一次爭吵。


    林知微掛斷電話,難過地靠在牆邊。


    她不是生陸星寒的氣,正好相反,她真的害怕他去冒險折損自己。


    但陸星寒的決定根本扭轉不了,為了瞞她,參演的消息一直壓到現在,他的表現向來不會讓人失望,中間付出多少辛苦想想也知道,現在必定已經得到趙導讚賞,走近了他身邊。


    藍齡探頭探腦出來找她,“跟男朋友吵架了?眼圈都紅了。”


    林知微搖頭。


    藍齡拍拍她,掰手指算算,興致高昂地轉移話題,“再有五天你就過生日了,想想咱們怎麽慶祝。”


    慶祝?


    沒有他,什麽也不值得慶祝。


    陸星寒正在趕最後的戲份,在片場不分晝夜,他忙,林知微也就幹脆不給他發微信,心裏七上八下漂浮著。


    殺青當天,陸星寒脫了戲服馬上找助理要手機。


    沒有她的消息。


    他手指收緊,心往下沉。


    袁孟張羅著收拾東西,扭頭一看陸星寒臉色發白,嚇得趕緊去問:“怎麽了?傷到的地方疼?”


    陸星寒不說話,默默換衣服。


    袁孟再一瞧他手機不離手,悟了,知道林知微這兩天不怎麽理他,他估計受不了了。


    要不怎麽說呢,感情這事就是磨人。


    袁孟清清嗓子,倒不擔心,美滋滋靠近他,壓低聲音,“行啦小祖宗,機票搞定,行程保密,按你說的,給你一周,有什麽話,盡管去當麵跟她說吧。”


    陸星寒豁然抬頭。


    林知微早上睜眼,想著昨晚夢裏摸到了陸星寒的手,她抱著被子悄悄難受一小會兒,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這兩天因為拍電影的事鬧了點小情緒,好像冷落他了。


    林知微撥通他電話,沒想到竟然關機。


    心情更是落到穀底。


    去設計院的路上,藍齡挽著她問:“明天你過生日,按你們的習慣,是不是要煮長壽麵?我能吃嗎?”


    林知微笑笑,“能,明早一起吃吧。”


    上課前,她又給陸星寒打了一遍,還是關機,堅持熬到晚上課程結束,手機上依然沒有任何他的消息。


    林知微忍不住去問袁孟,袁孟言簡意賅,不肯直說,“星寒有特別重要的事。”


    是麽,多重要,重要到聯係不上。


    外麵天色已暗,藍齡課上成績不合格,被留下補課,林知微跟她道了別,獨自先回公寓。


    四月的晚風很溫柔,設計院門口成片的甜櫻桃樹上剛有了白花,被拂動著小小搖晃。


    林知微穿一件長至膝蓋的薄風衣,腰帶紮緊,細腰不盈一握,她略低頭,目不斜視,路上不少人對她側目,她也渾然不在意。


    她剛踏出大門準備往公寓的方向轉彎,背後忽然響起帶笑的男聲,“知微。”


    林知微一驚,回頭看到同樣身穿風衣,勻步朝她走來的秦然。


    她不得不站住,“秦然,你怎麽會在這?”


    秦然彎著眼,“在機場時說好了下次見麵細聊,我過來這邊開會,距離不遠,正好看看你。”


    林知微半點交談的興致也沒有。


    可異國他鄉,總算朋友一場,也不能當不認識。


    秦然和她保持著適當距離,朝遠處望望,“走吧,我送你回住處,邊走邊聊。”


    林知微垂眸,“秦然,其實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聊的。”


    “我有,”秦然先往前走了一步,側身等她,月色下,足夠玉樹臨風,“就這一次,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設計院到公寓,步行隻有十五分鍾。


    路上車流不多,整潔安靜,偶有經過的同學。


    林知微很少說話,手機始終攥在手裏,秦然不時低頭看她,心裏悶悶漲漲,更多的是無奈,歎笑著說:“其實我早就輸了。”


    他目光落在林知微的耳垂上,“騙你去相親的那個晚上,你的頭發勾住耳墜,當時我在想,你的人,就像那枚耳墜一樣,或許不是什麽名貴奢侈品,但偏偏特別吸引我。”


    林知微不禁看向他。


    秦然苦笑,“現在想想,從這樣衡量你開始,我就是輸的,骨子裏還帶著俯視的驕傲,如果換成陸星寒,他一定覺得你是連城至寶,不能跟任何東西相比。”


    話音落下時,路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離公寓隻剩下一二百米。


    林知微不想讓他確切知道自己住哪一棟,於是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走了。


    她認真說:“他和你本來就完全不一樣。”


    秦然不得不承認,呼了口氣,麵對麵站在她跟前,略微敞開懷抱,“知微,最後一次了,我不會再來,能不能像個普通朋友一樣,給我個擁抱?”


    林知微紅唇揚起,淡笑著後退一小步,“你搞錯了,我不會給任何異性朋友擁抱。”


    秦然表情更苦,手臂還保持著張開的姿勢不肯放下,定定望著林知微。


    他正要說話,餘光猛地注意到有道存在感極強的高大身影,穿破夜色衝他直奔而來。


    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一瞬間鋪天蓋地,疾衝到頭頂。


    秦然本能一抖,往後錯開,一步尚未成功邁出,耳朵裏就嗡的一震,臉被鋼鑄似的拳頭狠狠砸中。


    滿嘴濃重血腥味一下子湧到鼻腔。


    他身體一踉蹌。


    下一秒,領口被索命似的拚命揪緊,卡在脖子上的冰冷手指隨時能掐斷他的喉管,肚子上緊接著重重挨了一下,五髒六腑劇烈翻湧,他的平光鏡“啪”一聲掉在腳邊,被來人一腳碾成碎渣。


    秦然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隻看到一雙噬人可怖的黑瞳。


    下一拳衝著他的太陽穴落下,他拚盡力氣抬手去擋。


    但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


    要他命的身影已經被林知微撲上去死死箍住,哽咽著顫聲大喊出兩個字——


    “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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