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第六層,在這幢有著兩座粗糙尖塔的高層建築大門上,懸掛著刻上「世界重新建構兩次,第一次經由神之手,第二次經由魔法」這段古語的石板。


    這棟由雪白裝飾岩打造而成的建築物,正是光魔法教會的本部。


    魔法教會本來的功用也就是魔導師培育部門的學部被遷移到第四層,現在的本部是由法務部、軍務部還有光魔法教會總教主等高層頂點構成的宮廷。


    「所以,警備程度應該也和宮廷同等級吧~」


    琉琉低聲自言自語。今天的他脫下洋裝,穿著與一般工匠相仿的舊衣服,頭上蓋著用來擋煤灰的頭巾。喜歡豪華裝扮的琉琉會穿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了,何況他還拖著一輛蒙著布的運貨車,走在光魔法教會本部後方的小路上。


    四周有些貌似魔導師的人物與出入貴族宅邸的仆人零星分布,沒有人對琉琉特別起疑心。


    「魔法教會在地方都市擁有與領主同等的權力,還有不少魔導師涉及外交領域。不過光魔法教會的本部,基本上在政治上是獨立的。這裏是首屈一指的學校、是知識的宮殿,同時也是懷抱著秘密的鳥籠。雖然總教主大人不會出席皇帝與貴族們共同召開的神聖會議,但曆代皇帝都有義務在碰到問題時造訪光魔法教會本部,直接詢問總教主的意見。那就是所謂的傳統吧?」


    「你在嘟嘟囔嚷地念什麽東西?到這裏來有什麽事?」


    光魔法教會本部後門的警衛皺起眉頭質問。


    琉琉藏在頭巾底下的臉上露出微笑:


    「是的,小的是梅迪奇斯工房的新人,今天足送雕像過來的。預定登記上沒有記錄嗎?」聽他這麽一說,警衛便折回小小的崗哨與同伴低聲交談。在崗哨裏待命的警衛似乎隻有一個人,多虧他們以班修拉爾提供的情報為基礎,花了幾天工夫觀察出警備薄弱的時問。不久後,警衛苦笑著走了回來。


    「梅迪奇斯工房的確預定要送雕像進來,不過日子是明天。你大概記錯日期了。」


    「咦,騙人!真的嗎!?嗚哇枉費我用這麽細瘦的胳臂,特地搬了這麽重的貨物過來耶!」


    琉琉誇張地嚷嚷,故意露出乍看之下很纖細的白皙手腕。


    大概是現在正好有空吧?警衛輕輕靠在金屬柵欄旁,開始閑聊起來:


    「怎麽,在工房裏應該有更粗壯的家夥才對吧?為什麽會叫像你這樣的孩子來做粗活?」


    「是的,小的是新來的,如果不什麽都搶著做,就連一起工作的資格也沒有!這座雕像是小的第一次被準許參與的作品呢對了,你要看看嗎?既然特地搬過來,直接帶回去也很沒意思。」


    「喔,是怎樣的雕像?有點性感的那種嗎?」


    因為警衛很感興趣地探頭看去,於是琉琉稍微掀起蒙在貨車上的布。布下是兩個裝著廢棄物的箱子,米莉安就縮在箱子的縫隙之間。


    「咦?呃啊!」


    當警衛還一臉茫然時,米莉安立刻用皮製的沙袋打中他的脖子,將他敲昏。琉琉將搖搖欲墜的警衛一腳踹上貨車,把布蒙回去之後若無其事地走進後門。


    「咦?你怎麽跑進來了?這可不行。」


    崗哨裏的另一名警衛發出愛困的聲音阻止。


    於是琉琉把貨車停在原地,滿臉堆笑地走向警衛。


    「咦,可是剛剛那個人說他會向上頭的人報告」


    「怎麽可能?除了預約以外的人都不準進來。那家夥跑到哪裏去了?好啦,你也快點回去,不是還有工作要做嗎?」


    「有是有,可是隻顧著工作不是累死人了嗎?不能和人家玩玩,稍微休息一下嗎?」


    嬌聲說道的琉琉以自然的動作拉起警衛的手,令他露出一臉奇怪的表情眨眨眼睛。琉琉嘴角含笑,指尖仲向警衛的脖子用夾在指縫間的針刺中他的血管。


    「恩啊?」


    一股淡淡的疼痛與麻痹感向他襲來,接著視野也開始朦朧。卡那齊特製的麻醉劑發揮了效果。


    「來,晚安啦!」


    等警衛倒地之後,琉琉環顧崗哨內部,那是問隻能容納三、四個人的小屋。確定牆上刻著與魔法教會本部相通的魔法陣以後,他立刻解開用來擋煤灰的頭巾,頭巾背麵早已畫好假的魔法陣。琉琉把自己畫的假魔法陣用針固定,覆在牆壁的魔法陣上,然後開始剝掉倒地警衛身上的製服。此時,溜下貨車的米莉安也走進屋內。


    「事情進行得比想象中更順利。我畫的假魔法陣,應該可以暫時瞞過這裏的監視用魔法陣,接下來就照先前決定的步驟行事吧。因為這裏到處都是魔導師,魔法反倒容易被人察覺。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盡可能別用魔法。」


    琉琉一邊換上警衛的製服一邊說道,米莉安輕輕點頭。


    「沒問題。我知道消除魔法力氣息的方法,也知道消除人體氣息的方法。因為,我是艾爾島魯其亞。」


    「好極了。雖然這種肉體勞動最適合找卡那齊來做,不過那家夥沒辦法用美人計。對了,他還好嗎?」


    被他一問,米莉安從懷中拿出一顆小小的魔法石。這是琉琉借給他們的成對魔法石,會產生共鳴的另一半在卡那齊手中。她注視著石頭頷首回答:


    「就和平常一樣,雖然不健康,但是很好。」


    ◆


    「好久沒咳得那麽厲害了。」


    在陰暗的水路裏,卡那齊臉色有點發青地低語。異樣的惡寒一瞬間令他一陣猛咳,多半是因為潛入空氣惡劣的冰冷水路之故吧?


    最近這幾天隻要保持普通狀態,身體的狀況就真的不錯。


    (話說回來,我和水路有緣嗎真是種討厭的緣分,對健康也不好。)


    卡那齊一邊在內心抱怨,一邊在狹窄又覆蓋著一層滑溜青苔的水路中謹慎前進。他的體格不像米莉安一樣嬌小,既然無法從通氣孔入侵,那自然隻能選擇走下水道了。


    他的懷中,帶著能夠傳達少女指示的魔法石。


    米莉安從外麵朝「黎明的棲木」前進,卡那齊則在她的協助下由內側搜索空的位置,而熟悉光魔法教會內部情形的琉琉就負責支援米莉安。


    這是他們與班修拉爾等人商量過後決定的工作配置。雖然卡那齊對於讓米莉安和琉琉搭檔潛入光魔法教會不安,但是要他從外麵潛入教會實在太過顯眼,因此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光魔法教會是不錄用東方人種的。


    (琉琉那家夥看來的確喜歡米莉安,而且也和我混熟了,但還是有些可疑之處。擬定這次潛入計畫的時候,他近乎不自然地,不想讓米莉安接近光魔法教會本部。他在光魔法教會裏有什麽不好的回憶嗎?)


    既然特地逃出教會,那麽會有些不好的回憶或心結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是卡那齊,也對故鄉抱著種種複雜的情緒。


    話說回來,當秘密基地遭到襲擊時,那個與自己交手的男子


    (那雙眼睛應該是烏齊列特沒錯。不過,那家夥怎麽會在帝都?)


    腦中淨是些煩惱也找不出結論的問題。卡那齊暫時把所有的憂慮全都掃出心房,邁步往前走。隨著水路前進,他的心情在半途中不自然地沉重起來,但他以為是自己想太多就沒有理會。


    卡那齊還沒有發現,自己擁有足以忽視簡易魔法防壁的「才能」換種說法就是,天生「遲鈍」的人。


    來到水路一分為二的路口,卡那齊取出懷中的魔法石。寶石正發出極為安詳的光芒,他前進的方向的確正通往光魔法教會,米莉安他們似乎也沒有異狀。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把石頭收回懷中繼續趕路。


    接下來隻要注意別摔跤就夠了。


    除了魔法石之外,他懷裏還帶著之


    前秘密基地被襲擊時,由於導火線被切斷而沒有爆炸的「法崴姆之火」。班修拉爾傷透腦筋,膽顫心驚地把炸彈威力降低後,用防水布包好交給他帶上。


    那時他們從遇襲的秘密基地逃到「黑帽」塞爾拜歐的地盤藏身,在敲定潛入光魔法教會的計畫,並且將這個「法歲姆之火」改造完畢後,班修拉爾就表明他有自己的調查要進行,和耶利一起離開了。


    配合米莉安他們的信號,引爆班修拉爾所留下的「法歲姆之火」,就是卡那齊的第一個任務。


    ◆


    光魔法教會本部裏顯得格外明亮。


    宛如對黑暗感到恐懼般,本部裏到處都裝設了利用大氣之力運轉的魔法機器,朝四周散播純粹的白光。


    打扮成警衛的琉琉穿越細長的走廊,來到寬敞的穿堂大廳。


    大廳地板以白色與淡褐色的石板描繪出類似迷宮的花紋,中央是一座支撐著太陽、衣擺有星星環繞、傾泄著清澈流水的少女噴泉。泉水從少女手中的壺裏湧出落在石盤上,依循地上掘出的水路朝圓形大廳的四麵八方閃耀著光芒流去。


    在這個天花板挑高得嚇人,充滿來自各方白光的大廳內,雪白的牆壁彷佛本身就會發光。在光芒照射下生長的藤蔓科植物,自牆上各處突出的陽台垂下,為這個純白的世界添上沉穩的綠意。


    他冷靜地穿越魔導師們來來往往的大廳,朝目標的角落直線走去。


    從大廳一角下了階梯,位於昏暗走廊盡頭的房間裏,有幾名魔導師正站在桌子四周工作。


    「午安。」


    「啊,午安咦,警衛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有個梅迪奇斯工房的學徒到後門來,說是來修理裝飾門的。因為沒有登記預約,本來想把他趕走,又擔心如果是有人臨時找他來修理就不好了,所以過來問一聲。這附近有梅迪奇斯工房製作的裝飾門嗎?」


    琉琉用男聲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年輕的魔導師困惑地回頭望向室內問道:


    「不好意思,請問裏麵那扇門是哪家工房製作的?」


    「是梅迪奇斯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中年魔導師抬頭朝房間的另一頭瞥了一眼。琉琉確定那裏有一個沉重的櫥櫃後,用針朝年輕魔導師的脖子刺了一下。


    「是這樣的,後門好像有梅迪奇斯、的」


    他沒有發現自己被針紮中,就在走向中年魔導師時昏倒了。其它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房間裏一時之間充滿沉默。


    一個小小的球狀物趁著這個空檔從通氣孔落下,落在高腳燭台上。


    砰!當蠟燭的火焰接觸到球體的瞬間,隨著一聲輕響,白煙彌漫四周。


    「什麽!?」


    身為負責人的中年魔導師被白煙遮蔽視野而一片茫然時,米莉安從通氣孔縱身而下。她立刻潛入煙霧中,將魔導師們逐一擊昏。


    四處響起低沉的悲鳴聲,琉琉壓低身軀衝向領頭的魔導師。


    「好了,鑰匙在哪足這個嗎?來,米莉安,這個大概就是鑰匙保管庫的鑰匙。」


    琉琉在煙霧中從中年魔導師身上搶來一串鑰匙,交給走到身旁的少女。米莉安奔向房中的櫥櫃,依照外觀看起來最常使用的順序一一試起。


    試到第三把鑰匙時,上鎖的櫥櫃被打開了。


    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裏,米莉安與琉琉探頭朝櫥櫃內部看去。


    目光掃過整整齊齊吊成一排的鑰匙,米莉安選出一把小鑰匙來。


    「這一把是最少使用的鑰匙。」


    「好~那就從這一把開始試吧。你向卡那齊發出信號了嗎?如果沒有他引開警衛的注意力,我們入侵的事馬上就會曝光了。」


    「沒問題,我已經通知他了。」


    輕聲回答的米莉安用手摸索著,找到房間深處的門扉,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


    也許是因為生鏽的關係,轉動鑰匙時能感到微微的阻力。門扉伴隨著一陣嘎吱聲開啟,兩人立刻衝向門梭的昏暗走廊。走廊上充斥著塵埃的氣息,筆直地不斷向前延伸。


    走廊盡頭有一扇黑色的鐵門,門上以金線描繪出巨大的樹木與棲息在上頭的鳥。


    「恩,一眼就能看出是『黎明的棲木』怎麽說,這裏的警備還真是隨便耶。他們是認為反正覺醒位魔導師很少見;還是覺得如果發生覺醒位魔導師入侵的狀況,那也無計可施,幹脆豁出去不管了」


    米莉安拋下正在挖苦教會本部的琉琉街上前去,他也慌忙跟了上去。


    來到鐵門前時,琉琉吃驚地睜大眼睛。


    「這扇門沒有鑰匙孔!?」


    「這是魔法的封印,沒關係,我知道。」


    米莉安將兩手貼在門上閉起雙眼。她回憶著女魔導師榭洛弗打開不死者房間的情景,與自己體內的知識彼此對照。


    釋放感覺傾聽世界構成要素的音色時,門上描繪的圖案就傳來複雜的和音,包覆她的全身。


    (可是,少了一個音。)


    不完美的和音令米莉安感到微微的不快,她想象著欠缺的音色,彷佛要演奏出那個旋律般,讓世界的構成要素微微顫動。


    當和音完成的一瞬間,四周的氣壓產生變化,鐵門也悄然無聲地從內側打開了。


    「真不愧是米莉安這房間是怎麽回事?什麽也沒有嘛!難道是假的!?」


    這也難怪琉琉會大叫。好不容易才闖進來的房間,卻是個靠著地板鋪設的發光石才勉強維持能見度的昏暗房間,而且除了放在室內正中央的簡陋椅子之外別無他物。


    這裏完全找不到類似魔法機器的裝置,但米莉安的呼吸卻急促起來,小聲說道:


    「就是這裏,『黎明的棲木』。」


    「啊?真的嗎?你感覺得到?可是,到處都找不到類似的東西啊!」


    米莉安沒有回答困惑的琉琉,她緩緩走向圓形房間的中央。


    房間的地板就像琉琉剛才穿越的大廳一樣,浮現宛如迷宮的花紋,迷宮的通道部分貼上了發光石,正中央則放著一張瀕臨腐朽的木椅。米莉安在椅子上輕輕坐下。


    這張椅子不可思議地合身。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到室內的大氣很清澈。此處的大氣非常緊繃,擁有某種法則。


    米莉安轉換自己的視野,「看」著四周的構成要素。


    昏暗的房間化為五彩繽紛的極彩漩渦。帶著淡淡力量四散的粒子中,地板上的迷宮變成泛著白光的線條,清楚地顯現出來。


    (這是地圖!是光魔法教會本部地下的地圖,上麵則是)


    看著地板迷宮的米莉安,謹慎地將視線往上栘。彷佛被她的目光揭開簾幕,發出劈啪聲響的光之地圖朝上方擴展開來。


    立體複雜的地圖不時進散出火花,在她眼前現形。


    「嗚哇怎麽、有點難受!?」


    當琉琉被米莉安的魔法力牽引,胸口傳來壓迫感時,一陣微弱的震動竄過地板。同時,米莉安的視野也在一瞬間被強烈的白光灼燒。


    她的心髒狂跳,衝擊令她無法呼吸。


    (一定是卡那齊用了「法歲姆之火」。有什麽東西、來了!)


    魔法教會本部的力量正一口氣流過與平常不同的路徑。有什麽正要進入米莉安的體內,一股龐大的驚人力量湧了過來。好可怕,她反射性地睜大眼睛,試圖恢複呼吸。她必須恢複正確的呼吸,還有


    不要將目光從可怕的東西上栘開。


    空那溫柔、柔和又動人的聲音彷佛在耳邊響起。


    每次回想起他的聲音,米莉安就會這麽想著。


    (這個世界,雖然恐怖卻很美麗。)


    世界很美麗


    。一想到這裏,她的心也為之顫抖,與周遭產生共鳴,這就是正確的呼吸方法沒問題,現在的我能夠這麽想了,我辦得到!米莉安抱著信心吸納周遭的力量。世界的震動從指尖傳來、擴散到全身,大氣的力量沁人身心,令她雀躍不已。


    下一瞬間,她的視野突然擴展開來。


    眼前的地圖以高速逼近,霎時染上鮮明的色彩。米莉安謹慎地呼出一口氣,讓她的力量流人進射極彩火花的地圖中。彷佛血脈開始流動般,光之地圖變得溫暖起來。


    連上了!米莉安如此想著。她立刻吸收地圖的結構,理解了本部的構造。不隻如此,她還有自信,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改變」在本部裏的魔法機器與人們。


    就連指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軀體彷佛已經擴展開來。


    (沒問題,我控製得了。)


    光魔法教會本部的控製權已經到手了。


    接下來就是,在總教主取回控製權之前找到空,救他出來。


    ◆


    「這是怎麽回事」


    感應到地下水路發生爆炸,正要趕往現場的魔導師們顯得一臉茫然。


    通往地下的金屬門此時竟牢牢關上,無法開啟。


    「你開鎖了吧?那為什麽打不開!負責檢查工作的人在哪裏!」


    「直到昨天為止都能正常開關啊!比起這個這是魔法的封印!鐵門大概是被中央下達的命令封鎖了!」


    遭到斥責的低階魔導師一手拿著鑲有魔法石的護符,拚命辯解。


    聽到部下的報告,魔導師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中央下達的命令?該不會是總教主大人失控了?)


    魔導師根本不可能想到是外麵的入侵者奪走本部的控製權,於是向部下們命令:


    「我去向總教王大人報告!你們在這裏堅守崗位!」


    「是!」


    慌張的魔導師們奔向總教主身邊時,卡那齊已經一個人悠然地侵入本部的地下層了。


    (雖然背後有支持是輕鬆得多,不過魔法這玩意果然還是有點陰森啊。)


    卡那齊抱著這樣的感想,獨自抬起眼前上方的沉重鐵門。


    他帶著複雜的表情從水路走上來,朝石壁邊的門扉走去。


    那扇門,同樣也在卡那齊觸及之前就喀嚓一聲打開鎖了。他一打開門,門後那條筆直延伸的昏暗走廊就兀自亮起點點燈光。


    (這是米莉安做的吧?所謂奪取本部控製權的意思就是這個嗎?)


    雖然事到如今才吃驚也太晚了,但這真是一種神般的力量。他皺起眉頭,總之先趕路再說。


    沿著米莉安點亮的燈光往前奔去,前進方向上的門全都自行打開了。


    他甚至沒與魔導師和警備兵交手就順利抵達地下牢房。卡那齊全神貫注地一腳踹開牢房管理室的大門,屋內的幾名男子早已倒地不起。


    他跨越幾名獄卒的身軀,穿越沉重的大門。走廊兩側是兩排裝著鐵格子的牢房,呻吟聲與吟唱般的聲音低低回響。


    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卡那齊立刻握住劍柄。幾秒鍾後,一個人影從前方的叉路衝出來。


    「混帳東西!嘎啊!」


    剛現身的警備兵還來不及拔劍,就被背後猛然打開的鐵門打中,就此倒下。


    「這裏是驚奇屋嗎」


    他不禁喃喃吐槽著繞過通道的轉角。


    通道盡頭的地板響起沉重鐵門開啟的聲音。這代表空就在底下嗎?


    卡那齊毫不猶豫地走下鐵門下方的階梯,但這段路非常漫長。階梯轉了好幾個彎,又與其它階梯交錯,將他帶進如地下迷宮般的地方。


    「是哪一邊?」


    碰上好幾次叉路之後,連他的方向感也不禁消失了。他拿出懷中的魔法石,將石頭舉向筆直延伸的走廊以及向下延續的階梯。


    琥珀色的魔法石彷佛想起了什麽,在指向地下時發出強烈的光輝。


    當卡那齊正要依照魔法石的引導往下走時,突然停住腳步。


    (是歌聲。)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歌聲。


    那是空的聲音。


    聽到的瞬間他就知道了。許久不曾聽見的音色非常美麗,即使對不懂得分辨歌曲好壞的卡那齊來說,都美得有些過火。


    那不是人類會有的聲音。


    (糟糕,那家夥的情況果然不妙!)


    一股不安襲上心頭,令卡那齊加快腳步。


    空越是美得清麗脫俗,看起來就越是脆弱無比。他一直都是這樣。


    卡那齊衝下階梯,穿過在米莉安的操縱下自動向左右打開的鐵門。歌聲漸漸變大,空就在前方。不知為何,通道兩旁盡是空蕩蕩的牢房。


    歌聲是從通道底端傳來的。卡那齊在不知不覺問跑了起來,朝走廊盡頭奔去。


    他來到走廊底端的牆邊,喘著氣左右張望奇怪?沒有門。


    卡那齊眼前隻有一片光禿禿的石壁,可是卻聽得見歌聲。


    「真奇怪。」


    歌聲突然中斷,空輕聲呢喃著。


    不知為何,好久沒聽見的說話聲令卡那齊愣住了。他壓抑住心中近似膽怯的情緒,拚命傾耳聆聽。空的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應該是上麵。


    卡那齊抬頭一看,牆上在比他頭部高出許多的位置有個通氣孔。


    空的聲音多半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這一側沒有門可以過去。


    「啊?騙人的吧」


    卡那齊喃喃自語,眼前在一瞬間化為灰色。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卻還是不行嗎?還是無法救出空嗎?不、不要緊的。冷靜一點,一定會有什麽辦法的。他必須如此相信。


    不顧混亂的卡那齊,空極為緩慢地開口:


    「真是不可思議。我的記憶正在外泄,過去正在侵蝕現在。逆轉明明不會發生才對,為什麽我現在卻能在此聽得見你的聲音?」


    「你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真搞不懂。」


    卡那齊覺得極度悲傷、苦澀地回答,牆壁彼端卻彷佛傳來他在微笑的氣息。


    「既然如此,我就來說明吧。我不會注視、記憶、忘卻所有事物,我擁有的隻有過去。但你的聲音,總是現在的比過去的更加鮮明。」


    「閉嘴,笨蛋!如果要說話,那就說點更管用的東西!」


    卡那齊的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到了這種節骨眼還在想這些抽象問題的空讓人火大,而他心中的悲傷又比煩躁更加強烈。


    (你知道我來了吧?那就表現得更高興、更生氣、更慌張一點啊!)


    無處宣泄的怒火氣得卡那齊一拳砸向牆壁,甚至無心在意疼痛。


    牆後的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以異樣生硬的語氣說道:


    「過去你也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吧?你,是卡那齊。」


    聽到空呼喚自己的名字,卡那齊覺得心情稍微平靜了點。他用力閉上雙眼調整呼吸,祈禱自己能夠盡量發出冷靜的聲調,接著向空拋出一句話:


    「沒錯,我是卡那齊。我來救你了那你呢?」


    「什麽?」


    空那難以稱作男聲的平靜嗓音裏,摻上了些微的訝異之色。


    太好了,他的聲音似乎恢複正常了。卡那齊繼續發問:


    「你還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嗎?」


    「空。雖然是虛無,是無限,但又確實『存在』之物的名字。」


    盡管隻是自言自語般的話語,但能聽到空說出他自己的名宇令卡那齊很高興,覺得不可思議地安心。他吐出一口氣,多少有了餘力用溫柔的語氣說話,便接著往下說:


    「沒錯!聽好了,空


    。我和米莉安,還有附帶的琉琉一起來救你了。先不管你想不想離開,總之給我出來吧!出口在另一麵嗎?」


    「不是另一麵,我是從上麵進來這裏的。若要從你那一側過來,不破壞牆壁應該是不可能的,而上麵又與本部的中樞相通。不過既然你如此希望,那麽要我出去也行,但我被銬住了,沒辦法提供什麽有效的幫助。」


    「銬住從你被抓之後一直都是這樣嗎?」


    聽到空淡然的話語,卡那齊感到背脊發涼。他自己也曾被帝國視為罪人逮捕過,知道牢獄生活遠比想象中更加艱苦。如果沒有明確的例行活動與目標,心靈就無法支撐下去,而且隻要七天不走動,身體就會變遲鈍而無法順利動作。


    「真的很不可思議。你在擔心我吧?為什麽?我很好啊。」


    「笨蛋!怎麽可能很好啊啊~不,說得也是,你總是好得很嘛,你這個萬年健康瞼!我在擔心的是,如果你沒辦法走路會逃不掉!老實說,我可是每天光要站起來就很吃力的不健康人類,沒有體力拖著你逃跑!所以我現在拚命調製給你用的嗅瓶,強烈的提神藥可是對心髒很不好的,你覺悟吧!」


    由於恐懼變成憤怒,讓卡那齊半自暴自棄地大喊。通氣孔隻有老鼠能通過的大小,根本無法派上用場。因此他從懷中取出魔法石,想看看有沒有別的方法。


    但是,除了發出朦朧的微光,魔法石沒有任何反應。


    (怎麽回事?米莉安也出事了嗎?)


    「卡那齊,你在沒見麵的這段日子裏變陰險了嗎?」


    「那是因為你不在,扮演陰險角色的工作也落到我頭上的關係!」


    聽見緊握石頭的卡那齊如此大喊,空輕輕一笑: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啊。裝出很生氣的樣子,其實一點也不生氣。這種心的形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為什麽長久以來我都沒有看過呢?」


    「你隻是運氣太差罷了。而我隻是個既笨又病弱,沒什麽出息的人類。」


    卡那齊一臉厭惡地說完後,試著輕敲魔法石。石頭微弱的光芒沒有增強。


    牆另一頭的空說話的方式非常生硬,斷斷續續地傾吐著:


    「卡那齊,正好相反喔。我的運氣本來非常好,好得近乎異常。那都是因為我與創造我的人相連,可以透過他連接世界。隻要他希望,無論什麽事我都辦得到。但是,最近我已聽不見他的聲音,力量也萎縮了。」


    「又在提這回事了然後呢?」


    卡那齊摻雜著一聲歎息反問。空剛剛所說的,是過去也曾告訴過他的話。雖然現在不是慢慢聊天的時候,但他總覺得必須聽下去。


    他必須聽空訴說、和空說話,讓他自己產生想要離開的意願不可不想得救的人就無法得救,沒有生存意願的人就活不下去。


    現在能夠聽空說話的人,隻有卡那齊而已。空乎靜地說道:


    「你能不能代替他許願,成為我的力量?這麽一來,或許我至少能實現你的願望。」


    空的聲音一如往常充滿奇妙的說服力,但卡那齊卻苦澀地反問: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是神吧?」


    「不。」


    「既然過去運氣特別好,那總有一天也會碰到運氣用完的時候。隻是如此罷了。」


    「唉你真是直接了當。」


    空困惑地回答後就陷入沉默。雖然隔著一道牆,卡那齊卻知道他臉上正浮現什麽樣的表情。他一定困惑地站在原地,像個迷路的孩子。就像在闇魔法教會的階梯分別時那樣,就像籠中的小鳥對世界之寬產生膽怯那樣。


    (不過,從前我好像也有過這樣的經驗。)


    卡那齊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故鄉密林深處的往事。在樹木層層疊疊的昏暗空間裏潛伏著許多動物的氣息,生命的氣息從四處湧上,彷佛化身為陌生的魔物。在不斷延伸的森林裏,根本沒有道路。


    你很弱小。


    記憶中的父親回過頭對卡那齊說道。小時候,父親常對他這麽說。


    你很弱小。你太害怕,又因為害怕而逃走。


    如果不踏入恐怖的地方就什麽也得不到。語畢,父親就踩著硬底長靴平靜地踏人森林。


    不知不覺間,他發現森林是個雖然恐怖卻很美麗的地方,會給予許多、也會奪走許多事物。


    不論何時、不論對象是誰,要踏人未知的場所時都需要一個向導。或者說,需要有人在背後推自己一把。那樣簡單的助力,有時候會變得極為重要。


    說不定,現在就是輪到他推別人一把的時候。


    他現在就是這麽覺得。卡那齊再度伸手碰觸牆壁,石牆的寒意透過手套沁人體內。


    思考著該對置身寒冷之中的人說些什麽。要在惡意中活下去,需要的力量是憤怒,還有一點點別人的感情。卡那齊開口說道:


    「好,我明白了,我就許願吧!我就許下我想實現的願望。聽好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拋開那些歌頌死亡的虛言,把威脅自己性命的東西除掉!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至少動手殺個人吧。光憑漂亮話是保護不了任何生命的,弄髒你的手吧!如果沒辦法動手殺人,那就利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把情勢拉到對自己有利的一方。總之給我活下去,離開這裏,回到我們身邊來。我和米莉安都還活著,都在等你。」


    他說完之後側耳聆聽,看不到空的臉真是讓人焦急。這段沉默極為漫長,當卡那齊覺得莫名地難以呼吸,忍不住用手掩住喉嚨時,空的聲音終於響起:


    「真不可思議。你和『他』明明一點也不像卻又好像。」


    空的聲音雖然疲倦,但聽起來已恢複不少人味。卡那齊鬆了口氣回答:


    「真是令人高興不起來啊。有點想活下去的意誌了嗎?那就看看四周,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派上用場再告訴我。」


    「卡那齊,請看你的背後。」


    卡那齊順著他的話回過頭一看,發現背後毫無氣息的走廊上有一個人影。他立刻拔劍,將背靠在石牆上。


    漫長走廊的中間,有個白蒙蒙的嬌小身影佇立在一片昏暗中。那人用纖細的少女嗓音開口:


    「嗬嗬,看來被發現了。汝等可以再談一會兒啊?很有趣哪。」


    「你是?」


    那極為熟悉的聲音令卡那齊睜大眼睛。少女的影子赤著腳,踩著細碎的腳步走過來。她用那雖然年輕,卻像老人般沉穩的嗓音,宛如歌唱般地說道:


    「原來如此,汝是個擁有耀眼靈魂與奇特身體的男子漢哪。不過,汝到此為止了。晚安,溫柔的孩子。」


    從言語的內容中判斷少女是敵人後,他一蹬地板往前衝。


    少女同時舉起手臂,彷佛在彈奏肉眼看不見的琴弦。


    大氣立刻緊繃,一陣閃光占滿了卡那齊的視野。


    ◆


    (奇怪視野的角落開始變白了。我看不見。)


    當卡那齊在地下牢房與空對話時,米莉安察覺狀況有點異常。


    她被極彩粒子淹沒的視野,正從角落開始漸漸發白、模糊起來。就算想看清白色的部分,但無論她怎麽嚐試都無法把視線轉過去。


    一種莫名的不安讓她正想強行擴展視野時,背後傳來溫柔的聲音:


    「有看不見的東西很可怕嗎?辛尼絲塔。」


    「德庫絲塔?是你嗎?是你在那裏嗎?為什麽我看不見?」


    「那是因為有吾在此處。」


    德庫絲塔原本無力的聲音突然變得響亮。


    米莉安的視野角落霎時開始嘎吱作響,白色的黑暗一口氣擴展開來。


    (什麽!?會被搶走的!)


    米莉安倒抽一口氣,反射性地做出抵抗。但她的手腳驟然變涼,光魔法教會本部的地圖漸漸遠離意識。為了取回逐漸消失的地圖,米莉安試著將自己體內積蓄的力量輸入地圖中。伸手抓住那張發光的地圖吧!她必須抓住它,把自己的血輸送過去才行。


    米莉安拚命伸長手臂但是,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


    她吃驚地瞪大雙眼,一張蒼白的臉龐出現在咫尺之外,對方張大的眼眸是和她相同的紫紅色。


    那強烈的眼神令米莉安凍結的瞬間,某些事物逆流進她的身體。


    冰冷得驚人的鮮血在她體內往上竄,當血液衝上腦門時,米莉安昏倒了。


    「米莉安、米莉安!?可惡,到底是怎麽回事,是控製權被奪走了嗎!」


    琉琉不禁變回男性的口吻呼喚著昏迷的米莉安。她的身體突然一僵,倒下之後就一動也不動地癱在木椅上。


    琉琉急得額頭直冒冷汗時,走廊上響起複數的腳步聲朝這裏奔來。


    於是他卷起警衛的製服袖子,露出手上鑲著五顆魔法石的飾品備戰。


    琉琉抿起嘴唇、護在米莉安麵前,沉重鐵門就在這時緩緩開啟。


    琉琉開始沉靜地詠唱咒文:


    「夢即是夢,雖為現實亦是沙城,夢將映出無止盡的擴散。汝之名為光!」


    朗朗的悅耳嗓音在室內回響,門縫間掠過一道閃光。


    看到正要踏進房間的魔導師退縮,琉琉按住第二顆魔法石唱道:


    「以光化為熱,汝之名為火焰!」


    他唱完這段特別短的咒文後,門扉附近就冒出一片火舌。


    衣服著火的魔法師慌忙撲滅火焰,同時哀聲叫著:


    「這算什麽!咒文都亂七八糟的,猜不出下一步要幹什麽!」


    「當然啦,這是人家自己編的。無論是怎樣的咒文,隻要組合好魔法式並且有發動魔法的實力就管用!上啊!火焰粉碎,雷擊!」


    進一步遭到壓縮的咒文發動了雷擊,幾名接觸到鐵門的魔導師不是像挨了一拳般渾身僵硬,就是被打飛出去倒在地上。


    琉琉躍身衝向前,一口氣拉近雙方之間的距離。他重疊了三個風魔法掃開對方的火焰魔法,這是在咒文長度差異太大時才有辦法使用的技巧。


    一瞼愕然的魔導師被琉琉的飛陽踹中胸口與下顎。當他迅速用魔法打倒第三個人時,最後一個人輕輕舉起一隻手,能讓一切低階魔法無效化的漆黑魔法石正在那人手上閃耀。看見魔導師唱起咒文,琉琉放聲大喊:


    「那種騙小孩的玩意兒對我的魔法可不管用!汝之名為大氣!」


    「虛無。棲息在虛無中的三頭火蜥蜴啊,在互相吞食之前,先吞沒大氣的律動吧。」


    當雙方唱完咒文的瞬間,聲音從世界上消失了。


    魔法石倏然失去力量的變異令琉琉險些衝過頭,連忙踏穩腳步煞住身子。在咒文的強化下,原本隻能令極低階法術失效的魔法石護符抵消了他的魔法。這場純粹的魔力比拚是琉琉敗下陣來。


    少年睜亮雙眼注視著對方,最後一個魔導師以毫無情緒的嗓音開口:


    「將咒文與魔法式極度縮短,以蠻力驅動魔法的『壓縮』技法嗎?居然反過來利用效果時間的短暫,連續施行壓縮魔法,你還是一樣亂來啊。身為應是魔導師典範的光魔導師,而且還是總教主大人直屬親衛隊的白銀之團成員,這也未免太丟臉了吧,琉西安?」


    這名身材瘦長的魔導師,有一頭剪齊的栗色頭發與看不出真意的細長眼眸,他正確地喊出了琉琉的本名。


    琉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魔導師的臉龐,將手放下。


    「好久不見,北方教會長亞伍劄卡雷卡既然來的是你,這樣也好。」


    「我現在是光魔法教會的軍務長。好久不見,難為你把這位大人平安地帶到這裏來了。」


    亞伍劄口中說著「這位大人」時,目光看向昏迷在椅子上的米莉安。琉琉確定除了亞伍劄以外的魔導師全都失去意識之後,不高興地喃喃回答:


    「這話要是被聽到就糟了。這麽一來,好像我是個背叛者一樣嘛。」


    ◆


    在地下牢房裏昏迷後,卡那齊清醒時可說是一頭霧水。


    (我剛剛在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來著?)


    總之,他先仰望四角刻上小鳥圖案的雪白天花板,看來自己好像正躺在由漆黑木材與金色布料製成的睡椅上。空氣中飄蕩著高雅的香氣,房間看來非常高級。


    (狀況怎麽會變成這樣?我可沒有作這種夢的嗜好。)


    「你醒了嗎?」


    當卡那齊正沉浸在思緒中時,一個聲音響起,令他吃驚地起身。


    雖然身體依然沉重,但全身上下都不會痛。向他開口的男子,是一個極度缺乏表情又看不出年齡的人物。那人穿著毫無特征的黑衣,佇立在這個別房間的角落。


    黑衣男子掃視卡那齊全身之後,開口招呼他定到房門邊:


    「如果你方便走動,請到這裏來。」


    確定自己的身體可以行動無礙後,卡那齊環顧室內。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入侵地下水路時相同,但長上衣與劍不見了。


    他緩緩離開睡椅,一邊走向房門一邊發問:


    「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光魔法教會本部。不必那麽緊張,你的同伴也都平安無事。你們馬上就能見麵了。」


    他所說的同伴是指米莉安嗎?他們那邊果然也出問題了。


    聽到男子的回答後,卡那齊的非現實感完全一掃而空。直到潛入光魔法教會為止的記憶,在腦海中鮮明地複蘇,他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入侵失敗了。但是,我還在光魔法教會本部裏。這個黑衣男的態度看起來還算和善,在弄清對手的意圖之前,白費力氣掙紮也沒什麽好處。)


    現在應該先裝出合作的樣子收集情報,再擬定接下來的計畫。


    如此思考的卡那齊跟在男子身後往前走,不知不覺間抵達了一個鋪上美麗花紋石磚,充滿蒸氣的房間。


    「這裏是哪裏?」


    卡那齊臉頰抽搐地詢問,黑衣男子沉靜回答:


    「這裏是浴室。如果你不知道使用方法,我可以教你。」


    「不,不必了」


    連番難以預料的發展令卡那齊感到疲憊不堪,他開口拒絕了男子的提議。


    的確,這是間浴室。在格外寬敞的正方形房間裏,連圓形拱頂上都刻著精細的雕刻。地板四角探出頭的聖獸口中升起迷蒙蒸氣,房間中央放著流下溫水的壺,以及承接落下溫水的圓形水盤。


    這意思是要他洗澡嗎?


    「需要幫忙嗎?」


    「不必了!」


    卡那齊斬釘截鐵地拒絕後,男子輕輕點頭回道:


    「那麽,請慢慢享受。」


    男子說完這句話便佇在那兒沉默不語,當然也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有好一陣子,卡那齊都煩惱著現在該不該大鬧一場。


    ◆


    「卡那齊!」


    「是米莉安嗎?你有沒有受傷?」


    聽到米莉安的聲音後,卡那齊如此回應。


    卡那齊最後還是洗了澡,在一個豪華但不大的圓形房間裏與米莉安再會。


    看來她也被眾人精心打理過了;因旅途而留下的風霜痕跡完全消失,抹上油的頭發也恢複光澤。因為上了淡妝,米莉安看起來總算像個妙齡少女了。


    她穿著黑底襯上金線刺繡的女用長袍,佇立在原地專注地望著卡那齊:


    「我沒事卡那齊,你的樣子變得有點不


    同。」


    被她這麽一說,卡那齊就有種想轉身回去的衝動。不過,他當然沒地方可以回去,隻得停下正要邁開的腳步,思緒微微放遠。


    定出浴室以後,卡那齊同樣在什麽都還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被沉默的美容師與裁縫帶著團團轉,並且換上一身比較整齊清爽的服裝。不過,聽到他們要把亮晶晶的粉末灑在他頭發上,甚至還要替他化妝時,卡那齊終於忍不住用力勒住美容師的脖子,這才免於被打扮成帝國貴族風格的異常華麗模樣。


    隻是梳理整齊的頭發沒有紮起,高級的帝都風服裝上披著細心縫補好的深紅色上衣,看來倒也像個家境不錯的東方民族男子,在經過努力後總算得以進出帝都社交界的模樣也說不定?卡那齊尷尬地將目光轉開回應著:


    「你的樣子看起來也很奇怪啊。還有那東西是琉琉嗎?」


    「不管怎麽看都是我吧!這是嘲笑嗎?你這話是在嘲笑我嗎!?」


    站在米莉安身旁不高興大聲嚷嚷的人,看起來毫無疑問是個美少年。他擁有透明般的白皙肌膚,一雙大得幾乎打破五官均衡的褐色大眼睛,玫瑰色的卷發紮成馬尾,那一身光魔導師正式製服下的身軀,是暗藏力量的修長肢體。


    以金、銀線繡上圖樣,並裝飾著各種金屬徽章的白色製服,與班修拉爾的法務官製服沒有太大差異,與其說是魔導師的長袍,更像是軍服。


    他不悅地抿起雙唇站在那裏,看起來雖然不像少女,反倒更散發出危險的美麗。


    「琉琉穿成這樣比較可愛,對吧?」


    因為米莉安像特別開心,卡那齊也一臉厭惡地表示同意。


    「算是啦。」


    「嗚哇~一副很嫌棄的樣子。哼,算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心!」


    「那種東西誰會懂啊!然後呢?接下來要幹什麽?如果要我們跳舞之類的,我真的會揍人。」


    卡那齊以銳利的目光射向負責帶路的人。在圓形小房間裏,還有帶他前來的男子,以及帶米莉安他們過來的三十來歲女性。


    穿著黑衣的男女彼此靜靜的交換一個眼神,定到牆邊。仔細算算,這個狹窄房間的牆上一共有七道門。他們分立兩側,一起打開其中一扇門。


    那扇門打開之後,又通往另一個小房間。


    那一個小房間也有扇一開始就已經開啟的門。那扇敞開的門扉後麵也有個小房間,也有門,門同樣也是打開的。再下去又有一個小房間放眼所及,成串的小房間與門扉一再地延續下去。


    「喂這沒問題嗎?該不會是什麽可疑的魔法通道吧?」


    卡那齊有些不安地低聲問米莉安,少女卻凝視著門的彼端答道:


    「在那邊。」


    她小聲說完後,一轉身就衝了出去。琉琉慌忙呼喚:


    「米莉安!?」


    另一方麵,卡那齊立刻跟上去。慢了一拍之後,琉琉也邁步奔跑。


    他們穿越了無數個匠心獨具的小房間。


    有的小房間貼滿漆黑石板,石板上描繪著巨大樹木伸展枝蚜的圖案。有的宛如洞窟般由粗糙的岩壁組成,有的是以淡紅與金色點綴的貴婦閨房,有的在沙牆上畫著無數鳥群起飛的圖樣。


    當這些眼花撩亂的景象開始令卡那齊感到暈眩時,三人來到一個門扉緊閉的小房間。這是個簡陋的木板屋,牢牢關上的門扉也是以黑木製作的陳年舊物。


    (咦?喂,直到剛剛為止都沒看過關閉的門啊!)


    卡那齊覺得有些不對勁地停下腳步,米莉安卻毫不猶豫地卸下門栓,用肩膀把門撞開。


    「哇,好刺眼!」


    琉琉不禁喊出聲來、卡那齊也用手護住眼睛,跟著米莉安的身後踏進下一個房間。


    在黑色門扉的彼端,是一個充滿光芒的白色房間。


    三人的眼睛勉強適應光線之後,可以看出室內的環境宛如尖塔內部。


    觸目所及,盡是裝飾著許多筆直朝天石柱的雪白牆壁,而這間被白牆環繞的房間呈現圓形。遙遠的上方灑下一束陽光,落在連地板都一片雪白的房間裏。


    房間中央放著一張經過精心鏤刻的木椅,一名少女就坐在椅上。


    她被七名魔導師包圍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卡那齊一行人。


    少女穿著綴滿無數白色裝飾織帶的服裝,被華麗眼罩遮住左眼的妖異美貌,深深烙印在卡那齊他們眼中。無力癱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肢體顯得異樣地病態瘦弱,即使說她是人偶或屍體,應該都不會有人吃驚吧?


    看到少女的卡那齊呆愣地佇在原地。


    (這家夥就是我昏過去之前看到的女人。可是她的臉)


    卡那齊眼前的米莉安,彷佛被吸引般往前走了幾步。


    她睜大的紫紅色眼眸裏映出椅上的少女。米莉安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但因為心情太過激動,以至於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相對的,坐在椅上的少女極為緩慢地轉動目光。


    她慢慢舉起戴著沉重金屬飾品的雙手,露出笑容。


    當她一笑,淺黃色頭發下那張缺乏生氣的麵容,漾起了溫柔的色彩。


    當她微笑時,她的臉的確和米莉安一模一樣。


    少女在寂靜的房間裏輕聲呢喃: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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