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是麵包店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麵包店老板正從烤箱裏取出十幾個熱氣騰騰的麵包,剛剛撒上雪白的糖霜,外麵的門鈴就發出了“叮咚”的響聲。他下意識地喊了聲“來了”,擦了擦手,匆匆走到外麵。


    李春秋站在櫃台前,端詳著台麵上各式各樣的麵包。老板殷勤地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一爐是剛烤出來的,熱得都燙手,來幾個嗎?”


    李春秋瞥了一眼那盤麵包:“我不愛吃糖霜,來幾個黑麥的吧。”


    老板笑了笑:“黑麥的也好吃,您要幾個?”


    “六個吧。”


    “好嘞,我給您拿袋子裝上。”


    趁著麵包店老板回身取紙袋子的空當,李春秋用右手飛快地在糖霜麵包的頂部蘸了一下。


    麵包店老板一邊把黑麥麵包一個個地裝進紙袋,一邊說道:“糖霜的麵包,女人和小孩子愛吃。咱老爺們兒還是得吃這個。”


    李春秋笑了笑,把幾張鈔票放在櫃台上,用左手接過紙袋:“回見,爺們兒。”


    送走了李春秋,麵包店老板又回到操作間去揉麵團。過了一陣,外屋的門鈴又發出了“叮咚”的脆響。


    和剛才一樣,老板依舊邊擦手邊說:“來啦,來啦。”可這次他從操作間裏走出來一看,櫃台前卻空無一人。老板有點兒奇怪,他朝門口張望了一下,店門還在輕微地晃動,顯然有人剛剛離開。


    櫃台上的各色麵包和剛才一樣,整齊地碼放在托盤和籃子裏,並沒有被竊的痕跡。也許走錯門了?老板沒空深究,又轉身進了操作間。


    可是,蹊蹺的事情剛剛開始。過了一會兒,負責這片治安的警察老劉和旁邊副食店的大胡子老板一起到了店裏。雖然都是熟人,但二人一起出現還是讓麵包店老板有點兒吃驚,況且副食店老板看上去麵色不善。


    “劉公安,這是……”


    “啊,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了解點兒情況。”劉公安一指身邊的副食店老板,“這不,副食店的老吳剛才讓人劫了,後脖頸子挨了一下子,表也被順走了。犯事兒的沒留下什麽痕跡,就是給他脖子這兒蹭了點兒糖霜……”


    沒等劉公安的話說完,麵包店老板就急了:“我?打他?我從早上忙活到現在,都沒出過門——”說著,他轉頭對副食店老板說道:“老吳,咱倆街裏街坊的,處得可一直不錯。我瘋了,我也不會打你呀!”


    老吳聽到這話也有點兒尷尬:“是啊,我也說是啊,你這生意比我那兒強那麽多,換誰也不會是你啊,你怎麽也瞧不上我那塊不值錢的手表吧。”


    一旁的劉公安打圓場道:“事兒還沒弄明白呢,都先別著急。”說著,他轉向麵包店老板,“例行公事,我得搜搜。”


    “搜,盡管找。沒做虧心事,我怕啥。”麵包店老板一副慷慨大方的表情。劉公安見狀,便著手翻檢,麵包盤子被逐個兒拿了起來,掀起第三個盤子的時候,老吳的手表赫然出現了。


    丁戰國還在舉著望遠鏡,監視武霞所住的那棟公寓樓。車門突然打開,李春秋一屁股坐到了丁戰國身邊,邊嚼著邊遞過一個牛皮紙袋。


    “什麽呀?”


    “黑麥麵包,老爺們兒愛吃的東西。趁熱。”


    醫院的護理間,姚蘭正熟練的給一個外傷患者包紮胳膊上的傷口。身邊的小孫看上去有點兒心不在焉。


    “膠帶。”姚蘭頭也不抬地伸手要著。


    小孫好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眼睛看著一邊出神。


    “膠帶。”姚蘭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小孫仿佛一下子驚醒,慌亂中卻遞過去一把剪刀。姚蘭回頭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自己從搪瓷盤裏拿起了膠帶。


    待包紮完畢,患者離開之後,姚蘭小聲又嚴肅地說:“朋友歸朋友,工作歸工作,咱倆關係好,我也得說你。從一上班到現在,這麽會兒工夫你出幾回錯兒了?”


    小孫張了張嘴,仿佛想解釋,但話到嘴邊一猶豫,又被姚蘭的話頂回來了。


    “談個戀愛也不至於這樣。照著這路子下去,這要是日後結了婚,再生了孩子,你幹脆把棉球落到病人肚子裏吧。”


    小孫被說得滿臉漲紅,賭氣似的打斷姚蘭:“我可不是為了我自己!”


    “什麽意思?”


    “你敢聽,我就敢說。”


    姚蘭聽出了小孫的弦外之音:“我的事?”


    “你家的後門讓人給撬了,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姚蘭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從小孫的語氣和表情中,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件事的分量。


    李春秋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打盹兒。丁戰國舉著望遠鏡仰視,一刻不敢放鬆。況且,很快就到二人通常出來散步的時間了,他在等著樓上偵查員發來的指令。果然沒過多久,丁戰國便在望遠鏡中看見了308窗口,偵查員做了一個手指衝下的手勢。


    丁戰國看了看表:“有人要出來散步了。”


    李春秋睜開眼,向外看去——公寓樓門口出現了那對夫妻和他們的小狗。


    田剛身材瘦高,氣質儒雅;武霞還是剛才那身裝束,輕輕挽著他的胳膊。小狗歡叫著,在他們腳邊跑來跑去。


    不是陳彬,李春秋在心裏微微鬆了口氣。


    丁戰國欣賞著緩緩走來的二人,調侃似的說道:“還挺般配的,是吧?”


    “沒錯,郎才女貌。”


    田剛和武霞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陣風吹過,武霞站住,把田剛沒有圍嚴實的圍巾弄好。風特別冷,武霞覺得自己的臉快要僵得笑不出來了。可她還是盡最大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貼近田剛小聲說道:“我說的就是那兩個小販,以前從來沒出現過。”


    田剛用餘光瞥了一下不遠處賣糖葫蘆和烤白薯的小販。武霞明白,雖然田剛嘴上沒說,下一步肯定是要近距離觀察一下。她仰起笑僵的臉,稍微提高了點兒聲音說:“糖葫蘆,我想買一串。”說完,做出一副輕快的模樣,衝著賣糖葫蘆的小販走去。


    付完錢,武霞舉起糖葫蘆對田剛說道:“吃一個?”


    田剛搖搖頭,可武霞不甘心:“吃一個嘛,吃吧。”田剛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但還是張嘴吃了一顆。武霞鬆了口氣,她剛剛提的要求當然不是什麽糖葫蘆,而是詢問田剛,這個小販是否如她猜測的一般有問題,需不需要再去看看那個賣烤白薯的。田剛似乎對她的懷疑不以為然,搖搖頭想就此離開。但武霞相信自己的直覺,用糖葫蘆表明了自己的堅持。田剛隻好答應了下來。


    兩人溜溜達達又走到了賣烤白薯的身邊。


    “給拿塊爐膛裏麵的,熱乎的。”一直沒說話的田剛對烤白薯的說。小販二話不說取了一塊,快速包好,遞給了田剛。田剛接了過來,付了錢,和武霞繼續朝前走去。


    “看見了嗎?爐筒都快漚爛了,那人手指甲裏頭的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以前要是沒幹過,他從爐子裏都撿不出來那塊烤白薯。”田剛邊走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武霞還是溫柔的笑臉:“許是我多心了。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田剛也笑了笑,他挽起武霞的手,輕輕攥了攥:“放鬆點兒,沒事。”


    “不知道為什麽,一大早我就覺著心慌。”


    “很快了。明天的現在,咱們就在火車上了。”


    武霞又努力地笑了笑。一陣風吹過,她覺得臉更僵了。


    轎車裏,丁戰國和李春秋一直在認真觀察著田剛和武霞的一舉一動。


    見二人手挽著手買糖葫蘆的情景,李春秋說道:“這麽膩乎,我敢打賭是新婚。”


    丁戰國仍舊望遠鏡不離手地說道:“你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萬一人家兩口子感情好呢?”


    話一出口,他立刻覺得有些別扭,轉頭看了看李春秋,趕緊換了句話說:“你信不信,他們還會對烤白薯感興趣?”


    見果然說中,李春秋似乎有些擔心地說:“不會讓人看出什麽破綻吧?”


    丁戰國回答得相當自信:“他倆啊,就算是現在不幹公安,真去街上賣糖葫蘆、烤白薯,掙的也不會比現在的工資少。”


    “你們這些幹偵查的真夠細的,為了裝兩天樣子,真上街去擺過攤?”


    “苦差使,沒辦法。這還算是好活兒,沒趕上扮裝掏糞的。”丁戰國說著,眼睛又盯上了外麵,“替我看著點兒後頭,等會兒會有輛車開過來,咱們得換車。”


    “換車?”


    “外行。一輛車長時間地趴在這兒,容易引起懷疑。”


    “哦。”李春秋說完,回身往後看去。丁戰國在背後悄悄看了他一眼。


    公寓樓走廊裏,306房間和308房間的門同時打開,四個偵查員分別從兩個房間裏走出來。


    他們分工明確,有人望風,有人埋頭開鎖。不一會兒,就聽見“哢嗒”一聲,武霞夫婦所住的307房間的門鎖被打開了。


    四個人悄然而迅速地走了進去,馬上開始搜索房間的各個角落。他們的動作小心而高效,房間裏竟沒有一點兒聲音。


    一個偵查員拉開衣櫥,上下看了看後正要關上,突然,一件懸掛著的厚重大衣引起了他的主意。他慢慢撥開衣服,一支狙擊步槍赫然出現了。


    偵查員立刻小聲說道:“在這兒!”


    “馬上報告丁科長。”


    武霞和田剛一路前行,走到了早上購物的那條街道。武霞瞥了一眼路邊,瞬間有些緊張地說道:“出事兒了。”


    “怎麽了?”田剛假裝不經意地扭頭掃了一眼。


    “今天早晨,我隻去過賣麵包和雞蛋的那兩家店,現在都關門了。”


    “是啊,都關門了。”田剛重複了一遍武霞的話,似乎還沒找到重點。


    “和我接觸過的人,都被懷疑了。”武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們被盯上了。”


    田剛表情平靜,馬上握住武霞的手,麵帶微笑地說:“你的手有些抖。”


    “我們該怎麽辦?”武霞的臉色有些蒼白。


    “帶槍了嗎?”


    “嗯。”


    田剛拉著武霞的手繼續往前走,笑著說道:“出沒出事,試試就知道了。”說著,二人拐進了一條小岔路。


    廣場附近的一家書店裏,老板一見田剛和武霞推門進來,熟絡地打招呼道:“來了。”


    田剛微笑著點點頭:“我要的書都到了嗎?”


    “別的還沒有,隻來了一套《曾文正公全集》,傳忠書局刻本。”


    “在哪兒?我瞧瞧。”


    書店老板指著裏麵的一個書架:“您抬腳,在第二格。”


    田剛快步走了過去。老板客氣地跟武霞說:“您先生是做學問的人,識貨。”


    “書能當飯吃——他就這麽一個愛好。”


    腳邊的小狗衝著書店老板叫了兩聲,武霞拽了拽手裏的繩子:“噓,不許叫。”


    書店老板看著小狗:“胖了。”


    “不自律,不節製,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還得胖。”


    書店老板也是個胖子,聽了這話,略微有些尷尬,他笑著對武霞說:“失陪一會兒,您隨意。”說完,他走到門口招呼其他進門的顧客——一個學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田剛沉浸在書中,幾乎頭也不抬。他翻閱了一本,放下後又取出另一冊書,認真地看著。


    小狗還在那裏不安分地叫著,武霞蹲下來安撫道:“噓,這兒是書店,別叫。”


    田剛循聲抬了抬頭,不經意中掃了一眼剛才那個學生。僅僅是一瞬間的對視,二人的目光便迅速分開了。學生又翻看了幾本書,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書店。田剛又看了看武霞,任她怎麽安撫,小狗的叫聲從未間斷。


    丁戰國的轎車也跟到了書店旁邊。從擋風玻璃望出去,雖然距離書店較遠,但觀察角度很好。


    一個便衣偵查員從遠處走來,丁戰國會意,預先搖下了車窗。


    偵查員並沒有停步,隻是在路過車窗的時候丟下一句話“進去了,我們也跟了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這個便衣又從車窗邊經過。這次,他略作停留道:“他們很警覺,我們的人出來了。”


    “進去的人不用太勤。隻要小狗還在叫,就說明他們還在。”丁戰國小聲吩咐道。


    書店裏,小狗的叫聲零星傳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丁戰國和李春秋都感覺有些無聊了,書店的情況似乎依舊沒什麽變化。


    丁戰國抬手看了看表:兩點半。他看看李春秋,又像在自言自語:“有些不對,是吧?”


    李春秋也看著他:“什麽不對?”


    此時,書店裏又傳來了幾聲狗叫。


    “小狗,小狗不對!”


    丁戰國說著,飛快地下車衝進書店。書店麵積不大,一隻小狗被拴在了書架上,而田剛和武霞早已不見蹤影。


    老板見他進來,迎麵問道:“想看哪方麵的書?”


    丁戰國穩了穩心神,說道:“有菜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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