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帶著不安的心情,決定來陳立業家一探究竟。他站在距離陳立業家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耐心地等著時機。


    隻聽“咯吱”一聲,陳立業家的木門被打開了。陳太太挎著一個菜籃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她反身將門帶上,鎖上門鎖,走了。


    看見陳太太走遠了,李春秋才從大樹後麵側身出來。他將攥著一把大號改錐的手從大衣裏抽出來,然後疾步走到陳立業家門口,“哢嗒、哢嗒”撬著門鎖。


    “啪”的一下,門鎖被撬開,李春秋推開門,一個閃身潛了進來。他把門合上,把手裏的壞鎖隨意地扔在了地上。


    站在屋子裏,李春秋環顧了一圈四周,仔細觀察著這裏的環境。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廳臥一體,隻是用一些舊式的家具隔開。


    李春秋迅速地打開每一扇櫃門,拉開每一個抽屜,翻看著。


    在一個抽屜裏,他發現了一塊舊懷表。他把這塊表拿出來,打開表蓋,湊到耳邊聽了聽,沒有嘀嗒嘀嗒的聲音,懷表已經不走了。


    李春秋想了想,把懷表裝進了兜裏。


    他又拉開一個抽屜,發現了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布包。他拆開布包,裏麵是一些鈔票。


    李春秋把所有的錢都塞進了兜裏,然後將手帕隨手扔在了地上。


    離陳立業家不遠的一條街道上,陳太太正在菜攤兒前的一筐白蘿卜裏挑挑揀揀,她將挑好的蘿卜一根一根放在秤盤裏。


    菜販子提起秤杆,稱好後說了個價錢,便把秤盤裏的蘿卜倒進了陳太太的菜籃子裏。


    陳太太掏錢結賬時,忽然發現錢包落在了家裏。她跟菜販子說了句“等下過來”,便把菜籃子丟在那兒,匆匆往家返去。


    李春秋還在陳立業家各處翻找著,和往日的小心謹慎不同,今天的他動作顯得有些隨意和粗魯。


    屋裏,李春秋幾乎翻遍了所有能打開的櫃子和抽屜,但似乎沒有什麽讓他滿意的發現。


    他四處環顧著,忽然看見了西牆上掛著的一道舊布簾。這道布簾與牆壁的顏色相近,因為光線和位置的原因,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李春秋徑直向這道布簾走去,挪走了西牆底下的一個米缸,然後來到牆壁下,抓住了窗簾的一角。


    此時,陳太太正一邊匆忙地往家走,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鑰匙。她剛走到家門口附近準備用鑰匙開鎖時,一下子愣在了當場。


    她看見本來鎖好的鎖頭已經被撬了,她意外地睜大了雙眼,快步衝進了家中。


    屋裏,李春秋猛地一把扯開布簾——


    布簾後麵的西牆上貼著一大張已經泛黃的白色硬紙,紙上是一幅粗線條的手繪地圖。這張地圖上除了標示地點和位置,上麵還有類似“康德三年,醫學院……”等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


    李春秋仔細看去,隻見上麵寫著:


    康德三年,醫學院。五月七日,離開哈爾濱,前往長春,翌日返回。


    康德四年,認識姚蘭,戀愛。姚蘭無身份。


    康德五年六月八日,結婚。同年十月,姚蘭懷孕。


    康德七年,生育一名男嬰,因李母姓唐,取名李唐。乳母無身份。


    康德十一年,升職。


    看著這些關於他的文字,李春秋徹底蒙了,隻覺耳朵裏傳來“嗡”的一聲。他完全沒想到,陳立業居然如此詳細地記錄了關於他的個人資料。


    正在他極度震驚之際,陳太太一把推開了木門。一進門,陳太太就看見了被扔棄在地板上的鎖頭。


    聽見動靜的李春秋立刻打開廚房的後窗跳了出去,還順手用力地將窗戶啪的一聲撞在牆上。


    頓時,廚房裏玻璃破碎的聲音傳進了陳太太的耳朵,她驚慌失措地循聲衝了過去。然而,此時廚房裏已經空無一人,被打開的後窗玻璃已被震碎,碎玻璃散落一地。


    她環顧了一圈,發現西牆上的布簾雖然仍舊拉著,但它的一角在微微發顫。


    從陳立業家裏跑出來,李春秋叫了輛黃包車。他鐵青著臉坐在車上,神情有著前所未有的嚴峻。


    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冰水澆過一般,透心涼。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打從自己來到哈爾濱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人監視。


    陳立業到底是什麽人?如果是共產黨,為什麽對他遲遲不動手?難道是保密局,或者是黨通局?他到底想幹什麽?魏一平對此又知道多少?


    李春秋心裏有太多的疑問,這些他猜不透的事情攪得他惶恐不安。不能再等了,他必須立刻找魏一平問個明白。


    帶著這些疑問,李春秋往魏一平的住所趕去。


    等在市公安局門口的趙冬梅沒等來李春秋,卻被門崗的衛兵帶進了高陽的辦公室。她筆直地坐在沙發上,不卑不亢。


    她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但她始終沒喝。


    高陽坐在她的對麵,削著一個蘋果,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蘋果上:“你知道他有太太吧?”


    “知道。”趙冬梅輕輕地說。


    “他也有孩子。”


    “知道。”


    高陽抬頭看了看她,問道:“他跟你之間有承諾?”


    “沒有。”趙冬梅目光平靜。


    高陽把手裏削好的蘋果遞給她,看見趙冬梅有些猶豫,他把手又往前伸了伸,直至她接住並道謝。


    高陽把水果刀收起來,說:“感情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尤其是在你這樣的年齡,很容易割傷自己。我也曾經在像你這樣年輕的時候,經曆過一段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感情。結局很可惜,不過也算是給我上了一課。”


    趙冬梅一言不發地聽他說著。


    “你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姑娘,任何一個男人,即便是再優秀,也不值得你去維持一段沒有承諾的感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沒想過要什麽結果,所以我不需要承諾。”趙冬梅麵色冷靜。


    高陽靠到沙發背上,歎了口氣說:“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


    沒等他把話說完,趙冬梅就插了一句話,她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是很堅定,她說:“我不想等到那時候。我今天就想見他。”


    魏一平的住處,黑漆漆的大門被一隻手打開。陳彬拎著一個皮包從裏麵率先走了出來,魏一平緊隨其後。


    街角不遠處,有幾個黃包車夫蹲在那兒,陳彬向第一輛黃包車的車夫招了招手。


    這時,窄街的另一端,李春秋坐著一輛黃包車正好也拐了過來。他恰好看到魏一平和陳彬分別坐上了黃包車,他張了張嘴剛想喊一句,他們卻已經離開了。


    李春秋指著前麵的黃包車,對拉著自己的車夫說:“前麵那兩輛車,跟上他們。”


    徽州酒樓的大廳通道兩側,偽裝成各種身份的偵查員已經分坐在餐桌前,有的在點菜,有的開始小酌了。


    沒過多久,丁戰國戴著一頂裘皮帽子,也出現在徽州酒樓的一層大廳裏。他穿過通道,徑直登上了通往二層的樓梯,然後穿過二樓的走廊,進入了二樓的第一間包間——春風閣。


    春風閣的雅間裏麵,小唐和另一個偵查員正在擺弄著監聽裝置。


    丁戰國走進來,問:“怎麽樣?”


    “差不多了。”小唐回答道。


    丁戰國走過去戴上了耳機,吩咐另一個偵查員走進冬雪閣試音。偵查員駕輕就熟地走進去,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清晰的咳嗽聲立馬從耳機裏傳來,丁戰國對此很滿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整。


    坐在黃包車上的魏一平此時也在抬起腕看表。他和陳彬坐的黃包車到了一個繁華的十字路口時,魏一平忽然說:“停車。”


    拉著他的車夫停了下來,跟在後麵的陳彬坐的黃包車也停了下來,二人齊齊下了車。


    等李春秋的車跟過來的時候,魏一平和陳彬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遠處,他們剛才乘坐過的那兩輛黃包車已經空了,其中一個車夫正在原地歇著,另一輛車已經有新的乘客坐了上去。


    李春秋趕忙叫停了自己乘坐的黃包車,從車上跳下來,然後問那個休息的車夫:“兄弟,剛才你拉的那位老先生呢?”


    “剛走。”


    “那是我舅舅和表弟,我這一路追也追不上。他們去哪兒了?”


    車夫想也沒想,給他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了,具體去哪兒不知道。”


    李春秋看著車夫所指的方向,若有所思。中途換車,是隱藏行動路線的必要手段。這說明,魏一平他們正在進行一次非比尋常的重要行動。


    換了黃包車的魏一平和陳彬這次來到了徽州酒樓附近的路邊,他們下車後,警惕地四下裏看了看,才向徽州酒樓的方向走去。


    他們身後的不遠處,坐在黃包車上的李春秋終於看見了他們,他著急地催促著車夫:“再快點兒。”


    車夫賣力地加快了速度,黃包車離魏一平他倆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李春秋突然注意到路邊站著的一個黃包車夫。那個車夫蹲坐在車把上,麵向牆壁的一個小土爐子烤火。雖是背對著街道,但還是能看見他脖子上圍著一條髒兮兮的紫紅色暗格的圍巾。他倏地想起早上小馬手上有一條一模一樣的圍巾,一下子明白了,他快速地低下了頭,沉默了。


    直到黃包車從魏一平和陳彬身邊快速經過,走出了小馬的視線範圍時,李春秋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此時,魏一平和陳彬已經走進了徽州酒樓。


    酒樓門口不遠的地方,一個挎著香煙箱子的小販在遊走著叫賣:“香煙,老刀、炮台、哈德門……”


    下了車的李春秋站在不遠處一個賣布頭的攤子旁,從懸掛著的一塊塊布料後麵小心地探頭看著賣香煙的小販。


    他看了一眼後,發現這個賣香煙的小販,正是早晨和小馬一起結伴走在樓道裏的其中一個偵查員。


    李春秋的表情有些嚴峻,他忽然意識到了這次行動的重要性和危險性。


    他悄無聲息地躲過各個偵查員,走到徽州酒樓的側麵。他仰頭看了看,發現酒樓側麵的這堵圍牆又高又陡,窗戶離地麵很高,常人難以攀爬。於是,他又走向了酒樓的另一側。


    不遠處,有三個男人迎麵走了過來,正好和李春秋撞個正著。


    走在中間為首的男子約四十歲左右,魁梧彪悍,脖子上還有道醒目的刀疤。兩個比較年輕的男子在他左右,看樣子像是他的跟班,身上穿普通的棉衣,看上去格外機警。


    路不寬,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李春秋不聲不響地往邊上讓了讓。


    走過去後,三個人裏最邊上的一個身形偏瘦、戴眼鏡的男子,轉過頭看了看李春秋的背影,而後繼續向前走。


    李春秋沒有過多注意他們,他沿著徽州酒樓的外牆走著,一邊走一邊抬頭觀察著這裏的地形。走到一處時,他看見牆高壁陡的徽州酒樓有一道飛簷淩空挑起,和旁邊的錦繡綢緞莊挨得很近。


    他想了想,向綢緞莊走去。就在快到綢緞莊大門的時候,他一掃眼,看到綢緞莊裏一男一女兩個偵查員正在挑選一塊布料,綢緞莊的一個小夥計正在為男偵查員量尺寸。


    男偵查員有意無意地抬頭往外看,李春秋在他看到自己之前,迅速低下頭,往前走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來,天羅地網已經布好了,一旦魏一平他們被捕,他也即將暴露。現在的他似乎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帶著妻兒離開哈爾濱。


    李春秋一臉茫然地往前走著,突然,他被什麽吸引住了。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隻見一個車把式牽著一輛馬車從酒樓另一側的街道緩緩走過,一整車大白菜被碼得高高的。


    他思索了會兒,招手叫來了一個路邊正在賣報的報童。他從衣兜裏掏出些許鈔票遞給報童,交代了幾句後轉身走了。


    車把式牽著垛滿了大白菜的馬車繼續往前走著,報童隨後追了過去:“趕車的,趕車的。”


    車把式回頭一看,隻見小報童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叔,你這一車菜有人要了。”


    車把式疑惑地看看他,問道:“誰要?給多少錢呀?”


    報童遞給他一些鈔票:“這是定金,先給一半。”


    這些錢明顯比他期望的要多,車把式麵露喜色,問道:“東家呢,要給他送哪兒?”


    報童勾勾手指頭,說:“跟我來——”


    徽州酒樓內,一個夥計正帶著魏一平和陳彬穿過大廳往樓上走。從進了徽州酒樓開始,陳彬便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大廳內的一幹食客,談生意的、敘舊的、談戀愛的,各類交談從他的耳邊閃過,沒有任何人抬頭看他們倆一眼,一切都顯得很自然。


    他們二人跟著夥計拾級而上,來到二樓的走廊,一直走到掛著“冬雪閣”小牌的雅間門口,才推門進去。


    魏一平先走了進去,跟在後麵的陳彬告訴夥計:“一會兒還有客人,菜先不點,你給我們先上一壺八年的女兒紅。”


    不消一會兒,夥計便端上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把青瓷酒壺、五隻精巧的酒杯。


    夥計把托盤放在桌上,恭敬地說:“先生,您要的女兒紅。”


    陳彬隨手遞給他幾張鈔票:“出去候著。不招呼你,別進來。”


    等夥計出了門,陳彬又走到門口警惕地看了看,在確定安全後,回身衝魏一平點了點頭。


    魏一平這才打開皮包,從裏麵取出一個酒葫蘆和一隻玻璃量杯。


    陳彬看了看,有些不解:“咱們費了那麽多勁,弄的天平沒用了?”


    這話問得外行,魏一平慢慢地看了他一眼,說:“天平是配顯影液裏的固體配料的。現在缺的是最後的液體配料。”


    陳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魏一平端起酒壺微微傾斜,橙色的酒液緩緩地流進量杯。直至酒液到達一定的刻度後,他才端起量杯核對了一下容量,然後把量杯裏的黃酒全部注入了酒葫蘆裏。


    陳彬有些百無聊賴地看了看手表,說:“咱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早點兒好,顯得咱們有誠意。”魏一平給酒葫蘆塞上堵頭,輕輕搖晃著。


    另一邊,春風閣裏,丁戰國正戴著耳機仔細聽著。


    隻聽,陳彬清晰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一幫雞鳴狗盜的東西,不能慣著。我就是提醒一句,您這樣的身份,沒必要給他們好臉子。”


    丁戰國眼前一亮,看來冬雪閣裏此刻正坐著一位大人物。


    耳機那頭,魏一平繼續說:“別小瞧人。守時可是他們的強項。一會兒等人來了,你可以留意一下他們的指頭縫。”


    “指頭縫怎麽了?”


    “有疤。”


    陳彬一臉詫異:“指頭縫上有疤?怎麽弄的?”


    “這些人吃的都是殺頭的飯。再冷的天,也沒一個綹子敢睡一個囫圇覺。尤其下了山,他們怕睡著醒不了,就在手指縫裏加上一根點燃的香。什麽時候燙醒了,馬上換一個地方,再睡。”魏一平看看他,“看著吧,他們不會遲到的。”


    陳彬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魏一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拿筆。”


    陳彬打開皮包,從裏麵抽出一支粗毛筆遞給他,遞過去的時候,因為伸直了胳膊,露出了半截小臂。


    魏一平看了看他露出來的半截小臂,道:“你胳膊沒畫上符啊?我還等著你的靈符保我刀槍不入呢。”


    “那些狗屁靈符都是糊弄老百姓的。”陳彬把袖子捋下去,冷笑著。


    “認了親,就得上炕當新郎,這個態度可不行。你如今都是護法了,怎麽這麽說話?”魏一平表情很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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