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彬立馬收住笑臉,正了正色。


    魏一平深深地望著他,語重心長地說:“就算不信,也要逼著自己信。明天晚上可不能露餡兒。”


    “是。您放心,我去了也不是一兩回了。”


    丁戰國戴著耳機耐心傾聽著,當聽到這幾句話的時候,他緊緊地鎖住了眉頭,這幾句話究竟是何意,讓他不解。


    忽然,“啪嗒啪嗒……”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丁戰國隔著春風閣的門縫,看見三個男人走上了酒樓二層,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脖子上有道刀疤的健壯男子。


    他仔細觀察著這三個人,隻見他們手指的指縫裏有一圈燙過的疤痕。他們從春風閣門口走過,來到走廊頂頭的冬雪閣門口。


    刀疤男看了看門口的小牌子,然後回過頭恭恭敬敬地看著那個戴眼鏡的瘦子,請他示下。


    瘦子衝他點點頭。


    原來,他才是帶頭者!


    春風閣裏,丁戰國恍然大悟。


    刀疤男抬手叩門,三重兩輕。門開了,陳彬站在裏麵,微笑著看著他們。


    “請問,這是向先生擺的酒嗎?”刀疤男禮貌地問。


    陳彬笑笑:“是倒是,可是向先生沒來,他表弟住院了。”


    “是滑冰的時候摔斷了腿嗎?”


    “是,快請進。”


    刀疤男側身讓了讓,戴眼鏡的瘦子穿過他,走了進去,直接走到站起身來的魏一平麵前,問:“魏先生?”


    魏一平目光深邃地望著他,伸出了一隻手,說道:“魏一平。”


    瘦子不卑不亢,握了上去:“小弟楊文堂。久仰魏站長。”


    丁戰國戴著耳機聽到楊文堂給魏一平介紹:“這是山裏的頭炮,姓武。這位是二炮手,我的親弟弟。”


    魏一平麵帶笑容:“軍部如果知道楊先生的誠意如斯,肯定會讓我轉達他們的感激。”


    丁戰國摘了耳機,轉頭對小唐說:“全都清楚了。通知下去,疏散群眾,在他們下樓的時候就動手。重點目標是年紀最大的花白頭發的男子和戴眼鏡的瘦子。他們倆才是大魚。”


    接到命令,小唐馬上起身推門走了出去。他下了樓梯,衝下麵的偵查員輕輕地點了點頭,幾個偵查員紛紛起身,走向幾桌正在零星吃飯的食客,亮出身份,疏散了所有食客。


    徽州酒樓附近的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與這些穿著體麵的路人相比,一個坐在牆根底下的盲人乞丐顯得寒酸得多。他抱著一把二胡自拉自唱,唱的是東北的民間小調。


    李春秋走過來,蹲下身,看著他。


    乞丐感覺到有人來了,便對李春秋說:“先生,您想聽啥,我會的小曲可多了。”


    “看得見琴弦嗎?”李春秋的聲音很低。


    “看不見,咱摸得著就行啦!”


    李春秋掏出一張鈔票,伸到乞丐鼻子底下問:“能摸出這是多少錢嗎?”


    乞丐接過,摸了摸,臉上的喜悅之色掩飾不住,他連忙給李春秋磕頭拜謝。


    李春秋扶起他:“我需要你幫個忙,進到你右手邊的酒樓去,喊一句話。”


    冬雪閣的桌子上鋪了一塊淺白色的細布,陳彬將之前已經搖勻的酒葫蘆裏的液體倒進了一隻酒杯裏。


    魏一平提起一支毛筆,蘸了蘸酒杯裏的液體,在白布上輕輕刷著。


    楊文堂靜靜地看著。


    不一會兒,白布上便漸漸地顯出了上下兩行字跡:“委任狀:任命楊文堂義士擔任黑龍江省反共救國軍第三旅上校旅長。”


    楊文堂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亮色。


    魏一平完成了用密寫藥水的顯影,將委任狀遞到楊文堂麵前,向他道賀:“恭喜楊旅長。”


    楊文堂和顏悅色地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了委任狀。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同舟共濟的兄弟!要槍要錢,你隨時開口。”魏一平語氣莊重。


    楊文堂正要說話,樓下忽然傳來了盲人乞丐的喊聲:“北平來的趙秉義先生,你家人叫你趕快回家——”


    魏一平一下子怔住了。


    盲人乞丐的聲音繼續喊著:“北平來的趙秉義先生……”


    魏一平的臉色刷地變了,陳彬看看魏一平,知道不對了,馬上抽出了一把手槍。


    “快走。”魏一平臉色鐵青。


    楊文堂一下子站了起來,頭炮和二炮手神色警覺地撩起大衣,順手抽出兩把速射駁殼槍。


    丁戰國從耳機裏聽到了駁殼槍連續上膛的聲音,他猛地站起來對小唐說:“暴露了。”


    小唐和一旁的偵查員一愣。


    丁戰國不假思索地抽出了手槍,說:“動手!”


    小唐和那名偵查員都將槍拔了出來,守在門口的小唐猛地拉開門,那名偵查員先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冬雪閣的房門也開了。第一個出來的頭炮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彈,衝出來的偵查員的大腿頓時被子彈打穿了,血濺得滿門框都是,疼得他齜牙咧嘴。


    小唐衝上來,拚命地把他拽了回去。


    聽見樓上槍聲驟起,樓下的偵查員紛紛向樓上衝去。


    走廊裏,頭炮和二炮手各端著一把速射型駁殼槍背對背,瞄著春風閣和樓道口。


    春風閣裏,負傷的偵查員臉色蒼白地坐在地板上,他痛得已無力說話。門口的小唐摘下自己的禮帽,用槍口頂著,迅速朝門外伸了出去。


    二炮手看見禮帽伸出來,抬手就是一槍,“乒”的一聲,小唐的禮帽被打飛了。


    小唐縮回身子,躲在門後,心有餘悸。


    丁戰國穩了穩心神,安撫道:“別急。樓下有人封著,他們跑不了。隻要把他們逼到樓上,咱們就贏了。”


    冬雪閣門口,二炮手回頭看了看楊文堂:“哥,左右都被封死了,怎麽整?”


    已留好後路的陳彬接了一句:“往上走。”


    楊文堂抬頭看了一眼陳彬說的地方:“那是死路。”


    “從外頭看是死的,上去有退路,我找過了。”


    魏一平也衝楊文堂點點頭,示意他沒問題:“我們昨天來過。”


    楊文堂看看魏一平,沒有猶豫,吩咐自己的兩個人:“往樓梯口衝,上三樓。”


    魏一平也對陳彬點了點頭。


    陳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二炮手使了個眼色,喊了個數,端著槍和他一起衝了出去。魏一平和楊文堂緊跟其後,頭炮端著槍倒退著給他們斷後,一行人衝向了通往三層的樓梯口。


    頭炮最後一個登上了通往三層的樓梯,他正要上樓時,丁戰國就從春風閣門口閃身出來,抬手打了一槍,頭炮應聲栽倒。


    通往三層的樓梯上,楊文堂回身死死地抓著頭炮的手腕,把他拖到了射擊範圍之外。


    頭炮的腰部中了一槍,血流如注,臉色慘白。楊文堂用一隻手死死地摁著他的傷口。


    “能行嗎?”魏一平看了看楊文堂。


    就算是當著頭炮的麵,楊文堂也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直言道:“腰子讓子彈給打穿了,活不了了。”


    二炮手一聽,慌忙跑過去抱住頭炮的臉:“武哥,你說句話。”


    頭炮嘴唇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張臉已蒼白如紙。


    楊文堂頓了頓,麵色平靜地對二炮手說:“送他上路吧!”


    二炮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咬著牙將槍口頂在頭炮的胸口上,緊閉著眼睛扣動了扳機。


    乒!


    送走了頭炮,他們一行人退到了三層的閣樓裏。陳彬第一個從閣樓裏出來,用提前準備好的梯子爬上了樓頂,楊文堂和魏一平緊隨其後。二炮手最後一個登上樓頂,順手把梯子也拽了上去。他上去後把梯子交給了陳彬,自己守在閣樓外麵,向下射擊。


    魏一平和楊文堂在一旁看著抱著竹梯的陳彬,他正小心翼翼地走向房簷的一角,預備將梯子架到徽州酒樓和綢緞莊這兩座建築物之間,形成一座臨時的橋。


    路上的行人聽見酒樓裏有槍聲響起,紛紛四處逃竄。


    車把式牽著那輛載滿了白菜的馬車跟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他想逃離這個地方,但四處奔逃的行人令馬車根本動彈不得,他隻能無奈地牽著馬在人群中艱難地行進著。


    李春秋躲在一棵樹後,暗暗觀察著酒樓的動靜。他看見一群偵查員從徽州酒樓裏跑出來,直奔綢緞莊而去。


    待偵查員都走後,他低著頭尾隨著馬車擠了過去。


    車把式隻顧埋頭前行,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自己手裏的繩子變輕了。他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手裏牽著的隻是一匹馬,連接大車的韁繩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割斷了。


    徽州酒樓和綢緞莊之間,一架臨時的簡易橋梁已經架好。陳彬跑到後麵,對魏一平說:“站長,可以走了。”


    在生死麵前,魏一平並沒有對身後的楊文堂客氣,他想也不想地走過去,剛要登上梯子,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似的抬眼看了一下對麵的閣樓。


    守在綢緞莊閣樓裏窗欞前麵的偵查員像是感覺到了魏一平直射過來的目光,下意識地躲向了旁邊。


    魏一平順勢抓住了梯子,故意拽了拽,裝成檢查梯子結實程度的樣子,隨後轉身對楊文堂說:“撐得住,楊旅長,來!”


    楊文堂有些意外,他看著抓著梯子的魏一平:“魏站長——”


    一旁的陳彬也沒想到。


    魏一平急了:“別囉唆!再不走,全死在這兒!”


    楊文堂不再廢話,衝二炮手喊了一句:“老二!”說完,他一腳踩到了梯子上,二炮手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跟著他往前跑去。


    經過魏一平身邊的時候,楊文堂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感謝。


    魏一平蹲著,兩隻手抓著梯子,對他說:“記著你答應國軍的話!”


    綢緞莊閣樓裏,偵查員們紛紛將槍支的保險打開,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架在了窗欞上。


    徽州酒樓的樓頂上,陳彬眼睜睜地看著楊文堂和二炮手跑過了梯子,登上了綢緞莊的房頂。


    陳彬有些急了,他過去拉了一把魏一平,要扶他上梯子,卻被魏一平反拉了一把。


    “啪”,魏一平突然舉起手槍,向著對麵綢緞莊的閣樓開了一槍。那個守在窗欞前的偵查員耳朵被魏一平打掉了一隻,鮮血噴了一窗欞。


    其他偵查員急了,紛紛開火。二炮手的腿上挨了一槍,一下子跪倒了。


    槍聲裏,陳彬飛快地將魏一平撲倒,然後抓著他順著屋頂的斜坡滾到一處可以避開子彈的地方。


    一聲槍響,魏一平腦袋旁邊的一塊瓦片被打爛了。魏一平臉色蒼白地說:“真有埋伏。”


    已經跑到綢緞莊屋頂上的楊文堂和二炮手艱難地開槍回擊著閣樓裏的偵查員。


    二炮手的褲子還在不斷往外滲血,他又朝閣樓裏開了兩槍後,子彈打光了。他從腰裏摸出一個彈夾,正要換上,不想這時肩膀上又中了一槍。


    一團血霧騰起,二炮手被打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屋頂上,整個人往樓下出溜下去。他的手在瓦片間胡亂抓著,但無濟於事,根本什麽也抓不住。就在他快從房簷處掉下去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楊文堂。


    “哥,救救我!”二炮手的身子吊在半空中。


    楊文堂的額頭上根根血管暴起,他咬著牙喊:“爬!往上爬!”


    二炮手著急地亂蹬亂抓。


    乒!


    一顆子彈射了過來,二炮手的胸口被打透了。楊文堂驚得手一抖,二炮手摔到了地麵上,腦漿混合著血液濺了一地。


    綢緞莊閣樓裏的幾個偵查員已經推開窗戶跳到了房頂上,他們舉著槍,一步步朝楊文堂緊逼過來。


    楊文堂的眼睛裏布滿了紅紅的血絲,看上去甚是嚇人。他突然轉過身子,抬起槍口。


    還沒等他扣動扳機,偵查員們亂槍齊發,瞬間將楊文堂打成了篩子。


    魏一平和陳彬靠在傾斜的瓦片上,聽著對麵爆豆似的槍聲驟然響起,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魏一平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檢查著自己的手槍,頭也不抬地對陳彬說:“給自己留一顆子彈。剩下的,都打出去。”


    聽魏一平這樣說,陳彬有些驚慌,他爬起來扭著頭向四處張望,似乎想跑。


    魏一平見他這副模樣,毫不留情地把槍口對準了他。


    忽然,陳彬指著牆下的路邊:“快快,快看——”


    魏一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一輛滿載白菜的大車就停在牆根下麵。


    陳彬的眼睛裏冒出了光:“站長,跳啊!”


    市公安局大樓裏,李春秋回來了,他不緊不慢地穿行在走廊裏。路過一個個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裏麵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怪異,可是當他回看過去時,那些人又都飛快地把臉轉了過去。


    李春秋有些不明所以,他莫名其妙地頂著這些目光繼續前行,然而沒走幾步,他便一下子站住了。


    在他的正前方,高陽正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裏等他。直到高陽說“側門門口,趙冬梅在等你”時,他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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