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正門相比,側門顯得又小又隱蔽。高陽為了避免帶來更壞的影響,特意安排趙冬梅在這兒等李春秋。


    側門的鐵門上有一個凹進去的小門,李春秋從裏麵把它推開,走了出來。


    外麵是一條小街。李春秋一出來,就看見趙冬梅正站在一棵鬆樹底下,一動也不動,像座雕塑。


    頓了頓,李春秋才走過去。


    趙冬梅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她看他的眼神很執著,眼前這個人,她仿佛已經等了一個世紀之久。


    “你在毀我。”李春秋看著她,麵無表情地說。


    “昨天你說會找我。我等著,你沒來。你說今天會去,我等了,你還沒到。”趙冬梅的聲音還是很輕。


    “所以你來這兒找我?”李春秋挑挑眉。


    “我找不著你,隻能來這兒。”


    “找我,幹什麽?”


    趙冬梅忽然哼了一聲,然後笑道:“七天前,你找我,我也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李春秋看著她,他沒想到趙冬梅是這麽執著的一個姑娘。


    趙冬梅的聲音一直很輕很低:“以前,我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很無聊,可也很平靜。你說來就來,來的時候,什麽都不管;說走就走,走的時候,也什麽都不管。可是,我回不去了。”


    李春秋看著她的眼神漸漸地堅硬起來。


    趙冬梅接著說:“我沒想毀你,就是你把我毀了,我也不會那樣做。我隻想見到你。我知道我已經瘋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有些激動。


    李春秋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冷冷地說:“你是瘋了。”


    咯噔一聲,趙冬梅的心像被什麽撞了下,李春秋說出這樣的話來讓她感到有些意外,她完全沒想到,他對自己的態度會這樣急轉而下。


    “我要是有一個像你這麽大的女兒,我會告訴她,別幹傻事。我會把她帶回家,給她做一桌子好吃的,好好吃一頓飯,把所有的事全忘掉。這是最好的結果。否則——”


    李春秋用嫌惡的目光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她在那個男人眼裏,就會變成一個下賤的人。”


    趙冬梅怔住了,她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像有什麽在她腦子裏不斷敲擊著,她六神無主地喃喃重複著:“下賤……”


    “對。或許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會這麽想,才會這麽告訴我的女兒。當然,我沒有女兒。至於我的兒子,他就算是個禽獸,受的傷也不會很深。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趙冬梅凝望著他,眼神卻越來越冷。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還是一個——怎麽說呢,在我眼裏,你現在就像一隻小刺蝟,渾身是刺兒。我本來以為你是一隻小貓,爪子都被剪掉的那種。”


    趙冬梅倔強地看他:“你喜歡貓?”


    “是沒爪子的貓。誰會去喜歡一個把自己撓傷的畜生呢?你看我就從來不豢養那些小東西。別那麽看著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那些台詞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背誦給你。我聽得太多了。”


    趙冬梅的臉色越來越差,她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麽,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他——李春秋——她所愛的男人嘴裏說出來的。她竭力忍著自己的眼淚,不讓它們流出來。


    一陣冷風吹來,李春秋緊了緊大衣的衣領,用一個家長對孩子的口吻說:“回去吧,別再來了,沒用的。”


    趙冬梅在傍晚的風中瑟瑟發抖。


    李春秋走到她身邊,低聲說:“如果登門逼宮這種方法有用的話,這些年,我得跟著十二個不同的女人回家。”


    趙冬梅再也忍不住了,一滴眼淚無聲地從眼眶裏滾落出來。


    李春秋伸手幫她擦掉了這滴淚珠,低聲說:“別哭,千萬別哭。這是最廉價的東西,在我眼裏,它還不如我在床上的一句承諾金貴。”


    趙冬梅死死地咬著嘴唇,她覺得自己心髒難受得快要死了一般。


    李春秋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你說得沒錯,《天鵝湖》就是個悲劇,我老喜歡大團圓的結局,我錯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冬梅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終於大放悲聲。


    華燈初上的街道上,李春秋慢慢地走著,他沒有裹緊大衣,任由冷風蕭瑟地吹在身上,吹透了他的整個身體。


    路邊,一家家商鋪的櫥窗在燈光下折射著好看的光。


    他告訴自己,今天是最好的機會,他必須狠下心來,否則拖得時間越長,帶給她的傷害就越大。他隻希望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姑娘,在經曆了這些之後,能夠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不再受騙受傷。


    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回到家,李春秋看見李唐正趴在一桌子菜前苦等著。一看到他回來,李唐高興地大叫:“媽媽,爸爸回來了,能吃飯了!”


    李春秋看看李唐,示意他:“快吃。”


    得到李春秋的準許,李唐迅速地拿起饅頭,咬了一大口,他明顯餓壞了。


    姚蘭起身走過來,看了看李春秋:“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出什麽事了?”


    “沒事,吃飯吧。”李春秋麵無表情地解著大衣紐扣。


    入夜,李唐已經睡下。李春秋閉著眼睛癱坐在沙發上,腳放在一個熱氣騰騰的木盆裏泡著,他看上去很疲倦。


    姚蘭拿著一件毛衣走過來,腳步很輕,她想叫他,但看見他閉著眼睛,還是站住了。


    她正要走,李春秋睜開了眼睛,說:“我沒睡著。”


    姚蘭在一旁坐下,舉著毛衣問道:“好看嗎?給李唐織的。”


    李春秋看了看,道:“挺好的。”


    “再有兩天就能織好了。到時,我再給你織一件,過年的時候,你倆都有新毛衣穿了。”


    “我那件還能穿。”


    “過年了,都得換新的。”姚蘭的眼神有些執拗。


    “就幾天了,來得及嗎?”


    “是啊,沒幾天就過年了。”她看了看李春秋,“你要是想走,咱過完年就搬家。”


    聽她這樣說,李春秋有些意外。


    姚蘭頓了頓,說:“我想好了,去哪兒我都跟著,都聽你的。其實想來想去,哈爾濱也沒什麽舍不得的,冬天又冷又長,早晨一出門就能凍透了。不如南方。南方暖和,人們也和善,再說李唐和我都沒去過,都新鮮。咱倆手裏都有技術,不愁找不著工作。”


    李春秋的眼底有些動容,他似乎看到了姚蘭所描述的生活。


    姚蘭接著說:“上次你說要走,我也不是不肯,我就是覺得快過年了,要走,咱們也過了這個年吧。我們好久都沒回老家了,要不過年咱回去看看,帶著孩子串串門,還有幾個親戚家都轉轉。要是以後不怎麽回來,好歹也得和我家裏的人告個別,你說呢?”


    李春秋有些感激地看著她,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年以後就搬,他還有過年以後嗎?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懼怕過年三十兒的到來。“過年”這個詞就像一個如期而至的魔鬼,那是一個他即將永遠告別妻兒的日子。


    姚蘭把頭靠在李春秋的肩膀上:“你想去哪兒,我們就跟你去哪兒。”


    李春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看她懇切的眼睛,正要說什麽時,桌上的電話鈴突然響了。


    姚蘭起身過去接起電話,聽著聽著,她的臉色越來越差。


    李春秋一邊擦著腳,一邊看著她的表情,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問道:“誰啊?”


    姚蘭把聽筒放到桌上,淡淡地說:“找你的。”


    李春秋走過去接了起來:“哪位?”


    電話裏,一個男人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李春秋嗎?這兒是啤酒廠,趙冬梅喝藥自殺了!”


    “嗡”的一下,李春秋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市醫院急診病房內,趙冬梅一動不動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經過一番緊急搶救,她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病床上的她臉色煞白,嘴唇毫無血色,看上去就像個玻璃人兒,仿佛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李春秋怔怔地站在病房門外,透過門口的小窗靜靜地看著她,感到身心俱疲。


    李春秋走後,姚蘭獨自靠在家裏的沙發上,身上緊緊地裹著一條厚厚的毛毯。


    客廳裏隻亮著一盞小燈。昏暗的燈光下,她大睜著眼睛出神地看著前方,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牆上的掛鍾敲響了午夜零點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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