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完的丁戰國,直到晚上才來到醫院看丁美兮。此刻,他正拿著一把小刀削蘋果,蘋果皮長長地搭在地上,就剩一點兒了,反而削得越來越慢。他問女兒:“李叔叔?就他一個人嗎?”


    “是啊。”


    “說什麽了?”


    “他跟我說,他們有事先回去了,讓我別害怕。這裏的護士阿姨會照顧好我的。”


    “他一個人進來,就是告訴你這些?”丁戰國有些疑惑。


    “他還問,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洗冷水澡?”


    丁戰國手裏的小刀一頓,蘋果皮斷了,掉到了地上。他把蘋果遞給丁美兮,輕輕地說:“他怎麽會知道我衝過冷水澡?”


    “我告訴李唐了。他老在我這兒吹牛,說他爸爸在這世界上最厲害。我就說,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他和他爸爸可不敢在冬天洗冷水澡。”


    丁戰國看著丁美兮,瞬間什麽都明白了。他慢慢地說:“說得好。就得在氣勢上壓倒他們。不愧是我閨女。”


    丁美兮得意地笑了,丁戰國也笑了,淡淡的笑容裏夾著一絲凝重。


    姚蘭家,客廳亮著暖黃色的燈光,這個家裏已經好久沒這麽溫暖了。


    桌子上的晚餐格外豐盛,姚蘭正在不停地給兒子和丈夫夾菜夾肉,忙得不亦樂乎。李春秋的歸來,讓她又興奮又滿足。


    “媽媽,姥姥家還有我的冰車嗎?”李唐吃得小嘴油乎乎的。


    “肯定給你留著呢。”


    “我想去滑冰車。”


    “讓你爸帶你去,一個人可不行。”


    李唐轉眼看向李春秋:“爸爸,你帶我去滑冰車,爸爸,爸爸!”


    李春秋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在腦子裏琢磨著什麽,直到李唐的最後一叫,他才反應過來:“嗯,滑冰車?好,一定去。”


    “你說的!”聽到爸爸的承諾,李唐高興得手舞足蹈。


    李春秋給他夾了一塊紅燒肉,笑著說:“好好吃飯。”


    姚蘭看了李春秋一眼,李春秋還在思考著。


    他想起向慶壽被殺那天,丁戰國的發燒,又想起他們一起去了離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不遠的祥和棺材鋪……


    正在沉思的李春秋的胳膊肘突然被姚蘭推了一下,他猛然驚覺過來,問:“啊,怎麽了?”


    “孩子跟你說話呢。”


    李春秋看了看李唐,一臉的不知道:“說什麽?”


    從醫院出來,丁戰國來到了鬆花江畔一處廢棄的碼頭上,清冷的月光下,他將手裏的那張特別通行證遞給了騰達飛。


    “這麽好使嗎?”騰達飛平靜地接過來,端詳著。


    “市委、公安局、社會部、軍管會,全都暢通無阻。”


    騰達飛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容易啊,臥著薪嚐著膽,整整兩年,就是為了這麽一個小本子。怎麽樣,市委後院的涼亭子,和我們想象的一樣嗎?”


    “兩個亭子,我都用手摸過,分毫不差。”


    “嚴絲合縫,每個環節都在向我們反饋著好消息。炸彈、試爆,還有你這邊的門路,再過三天,我們就可以站在這裏,看見哈爾濱漫天飛舞的禮花了。”騰達飛很滿意,臉上掛著的笑容讓他看上去有些興奮。


    丁戰國則站在冷冰冰的雪地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騰達飛察覺到了他的神色,轉而問道:“有別的事?”


    丁戰國想了想,才說:“那個曾經差點兒被我挖出來的人,這幾天好像在調查我。”


    “那個法醫?他知道了什麽?”


    “伊萬諾夫醫院,還有公安局後院的那個涼亭,他好像都很感興趣。”


    騰達飛皺了皺眉:“這麽說,他非常有必要在哈爾濱消失了。”


    丁戰國立刻否定了這個方案:“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這個人不能動。還是那句話,‘黑虎計劃’行動那天之前,什麽岔子都不能出。必須讓高陽覺得,公安局內部暫時還是安全的。”


    騰達飛不無自嘲地說:“一個小小的法醫,倒是挺能折騰的。”


    他看著丁戰國,問:“他叫什麽名字?”


    “李春秋。”


    夜已經黑透了,萬籟俱寂,隻有一個通宵營業的小酒館的燈光從門窗裏透了出來。


    小酒館裏,一張髒兮兮的小桌子上擺著兩雙筷子、一瓶喝了一大半的燒刀子、一碟花生米、一盤大蔥蘸醬和一鍋用小火燉著的熱氣騰騰的大棒骨。


    鄭三坐在那張小桌子前,自己喝了一盅。


    對麵正在啃肉的彪子從骨頭間看向他:“三哥,咱們的活兒,是不是能提前幹完了?”


    “什麽意思?”鄭三看著他。


    “啃著骨頭就著酒,都快一個月沒這麽吃喝了。要是天天都能這麽閑,你說,咱能提前回家嗎?”彪子一邊啃一邊說,他那隻受傷的手還沒好,隻能用一隻手抓著骨頭,“我爹的腿摔了,我想早點兒回去瞅瞅。”


    “要是一切順利,還真沒準兒能趕上吃餃子。知道嗎?李春秋做的炸彈通過試爆了。”


    彪子滿嘴都是油,他眨巴著眼看著鄭三,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麽意思。


    “他的活兒,算是全幹完了。”說完,鄭三看著彪子,“這時候要是趕上個什麽天災人禍,站長也不至於遺憾了。炸彈都做完了,是吧?”


    彪子拿著大棒骨頭的手不動了,他看著鄭三,有些含糊:“你是說……”


    鄭三沒有再說下去,他端起酒盅,一口幹了。他麵前,燉著大棒骨的小鍋上,依舊冒著騰騰熱氣兒。


    半晌,彪子徹底明白了,他把手裏的大棒骨頭放下,大睜著雙眼看著對麵的鄭三。


    鄭三在彪子的注視下,給他麵前的酒盅裏添滿了酒:“幹嗎?”


    彪子端起酒杯猶豫著,他滿臉通紅,鼻尖上掛著一顆汗珠,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良久,他一仰脖子,將手裏的酒一口喝盡,把酒盅重重地放到桌上,說:“我幹。你說吧三哥,怎麽整?”


    說完,他湊了過去,小聲地說:“槍響不方便。用刀?”


    “怎麽個用法?”鄭三坐在熱氣騰騰的小鍋背後問。


    “在他家門口等著。趁他不注意,照著腰子一刀捅進去,快進快出,讓他連話都喊不出來。”


    鄭三搖搖頭:“要有那麽簡單,街上隨便找個人就把這事辦了。李春秋就是一匹馬,睡著的時候都站著。稍微大意點兒,你會比他先躺下。”


    “那怎麽整?”


    鄭三拿起酒瓶子,把最後的一點兒酒添到彪子的酒盅裏:“得找個東西,把他的眼珠子吸住,讓他就算知道身後有刀子,也沒機會回頭去看。”


    “什麽?”彪子眼巴巴地望著鄭三。


    “你說,他最在意的是什麽?”


    姚蘭家。已經換上了睡衣的李春秋平躺在臥室的床上,他望著天花板,入神地想著,他想起向慶壽死後,那天高陽對他的例行問話:


    “……上午的時候,你和丁戰國在一起?”


    “對。他帶我去了一家棺材鋪。我看他發燒,就勸他去附近的醫院看看。”


    “那家醫院的地址,也是你告訴他的?”


    “對。哈爾濱稍微大一些的醫院,我基本都熟悉……”


    想到這裏,李春秋突然想到了什麽。丁美兮的話像一隻手,在迷霧裏推醒了他,也讓他徹底明白了過來。原來,他被丁戰國利用了。


    丁戰國用洗冷水澡的方式使自己感冒,使得去醫院看病這件事,在他的佐證下變得順理成章。這樣說來,丁戰國應該是早就知道在那所醫院會有事情發生,他殺死向慶壽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滅口。那麽,丁戰國會是殺害老郝的凶手嗎?他又到底是什麽人?


    李春秋緊鎖著眉頭,繼續陷入了沉思。忽地,他又回想起了向慶壽和趙秉義的死法,瞬間,他一直苦苦思索的答案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他全想通了!如果在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和向慶壽接頭的人是騰達飛的話,那這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如果他的推測沒有錯的話,丁戰國應該就是騰達飛的人!


    那麽,接下來,他必須找到一個比鐵板都硬的證據,來證明這個市公安局的戰鬥英雄,其實是一個潛伏的、極危險的資深特務。


    正在這時,剛剛洗完澡的姚蘭走了進來,她坐在梳妝台前,用一塊幹毛巾慢慢地揉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她從鏡子裏看向李春秋,輕輕地說:“心裏還難受嗎?”


    李春秋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一晚上了,你的心思都在臉上。”她看著李春秋的眼睛,說,“你還在想趙姑娘。”


    說完她站起來,走到李春秋麵前。


    一時間,李春秋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回答她的這句話。


    姚蘭很誠懇地對他說:“我和你在這個家裏十年了。你想什麽,我都知道。就算猜錯了,或許也差不多。快過年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我還有你和孩子,你還有這個家,我們還得接著過日子。”


    她深深地望著李春秋,眸子裏有光:“我已經和院長說過了,他們答應把我調到鄉鎮醫院去。依著你說的,過了年,咱們再也不回來了。抽空回來把房子租出去,東西該搬的搬、該留的留。你不喜歡哈爾濱,咱們就換個地方。都聽你的。”


    李春秋一邊凝望著她,一邊靜靜地聽她說著。


    姚蘭離他越來越近,安靜的臥室裏,她輕輕地伸出手,慢慢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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