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晨曦從臥室的窗簾縫裏擠進來,灑在李春秋睡得正香的臉上,姚蘭正枕在他的胳膊上,依偎在他的胸前。快一個月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近,也是這一個月來,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經曆了一個溫暖的夜晚。


    晨曦的光微微照著李春秋,在光亮的照射下,李春秋漸漸醒了。他慢慢睜開眼睛,看了看懷裏的姚蘭,然後輕輕拿起她的手,剛想要移到一邊,姚蘭也醒了,她看了看窗外,依偎得更緊了:“還早呢。”


    “我得起了。”李春秋輕輕地說。


    “去哪兒啊?”姚蘭眼睛都沒睜。


    “單位,有點兒事要去。”


    “你一個法醫,又不是老丁在偵查科,還老那麽忙。”姚蘭嘟嘟囔囔著。


    “我們倆是各忙各的。”李春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說完,便起身去衛生間洗漱。


    待一切穿戴整齊後,李春秋看了看還躺在床上睡覺的姚蘭和另一間臥室的李唐,轉身出了家門。


    早上八點,姚蘭已經起來了。她給李唐做好早飯,便開始忙前忙後地收拾東西,地上的幾隻大小皮箱都敞開著,她不停地往裏麵塞著東西。


    李唐已經把衣服穿好了,正坐在桌邊,抱著碗一邊喝粥一邊問:“爸爸怎麽這麽早就走了?”他一如既往地穿著那件海軍藍的呢子外套,身邊還放著一頂棕色的棉帽子。


    “去上班了,單位事多。”


    “爸爸什麽時候回來?我們都快回姥姥家了。”


    姚蘭邊忙活邊說:“下午就回來,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他再開車送我們上火車。吃吧。”


    社會部,馮部長辦公室裏,一個黝黑壯實的中年漢子,看著盤子裏那一小塊吃剩下的棋子火燒,又聞了聞,搖了搖頭。


    “不是。這不是我的徒弟們做的,和麵的手法不對。”他很肯定地說道。


    “這不是棋子火燒嗎?”站在一邊的林翠,眉宇間有些忐忑地問。


    火燒師傅帶著唐山口音:“在黑龍江,唐山趙家做棋子火燒的就我這一支。隻要是正宗的,我肯定能嚐出來,這是假的。哈爾濱城裏頭打著‘棋子火燒’招牌的不少,但大多是冒牌的。”


    林翠沮喪了,她看了看一旁的馮部長。


    馮部長的神色也有些失落,他想了會兒,說:“趙師傅,要是我們把哈爾濱所有的‘棋子火燒’都找來,你能不能根據口味,找出做這個火燒的人?”


    “應該沒問題。”


    冰天雪地裏,一個燒著幹柴的土爐子旁邊,圍著幾個裹著油膩膩的羊皮襖的流浪兒。流浪兒有大有小,由於天氣太冷,他們像一圈流浪貓一樣擠著、蹲著,圍爐取暖。


    正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慢慢朝他們開了過來,開車的是鄭三。他透過車窗向外看去,目光最終定格在了一個身材瘦小的流浪兒身上。


    他將車開到他們麵前,下了車,然後將那個身材瘦小的流浪兒帶到了一家旅館。


    一進房間,他就把流浪兒扔進了衛生間,丟給了他一條毛巾,隨後,又將一套嶄新的童裝扔在了客房的床上,在桌子上放了一條被紙包住的油汪汪的雞腿。


    衛生間裏,流浪兒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把淋浴頭打開。冒著蒸汽的熱水瞬間從蓮蓬頭裏噴出來,不一會兒,鋪著瓷磚的地板上,便開始有黑褐色的涓涓細流流向地漏。


    那個瘦小的流浪兒在水流下麵抬起頭,眯著眼睛,舒坦地享受著淋浴,看上去,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一到辦公室,李春秋就給車隊去了個電話,以送孩子的名義,借了向慶壽被殺當天,丁戰國載著他去祥和棺材鋪的那輛福特轎車。


    李春秋剛開著那輛灰色的福特轎車從公安局大門口駛出來,停在公安局門口斜對麵的一輛黑色轎車也跟著啟動了,尾隨在李春秋的車後跟了上去,而駕駛這輛黑色轎車的人,正是彪子。


    李春秋把車徑直開向了祥和棺材鋪,在快到棺材鋪的一個十字路口,他向左轉了一個彎,拐了過去。


    彪子也跟了過去,但就在剛剛拐過路口時,他發現李春秋的車不見了。他有些著急地開著車四處看著,在駛過一條丁字路口後,他才發現李春秋的車停在了岔路上的祥和棺材鋪門口。


    彪子駕駛著黑色轎車掉了一個頭,駛入了岔路,從祥和棺材鋪門前開了過去。


    李春秋一進祥和棺材鋪,就找到了那天接待過他的掌櫃,問道:“我想問一下,你們這兒刷一遍漆需要多長時間。”


    掌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李春秋,以為他是在質疑店裏的工藝,立刻一臉嚴肅地說:“這個我可以用腦袋保證,我這兒的夥計絕不敢偷懶,說刷了三遍漆,就一定有三遍。”


    李春秋擺擺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的活兒幹得非常地道,我就是想知道刷一遍漆需要多長時間。”


    掌櫃還是不明白,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李春秋接著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是一個朋友帶我來的。”


    “記著呢。他不舒服,先走了。”掌櫃木然地點點頭。


    “對,他剛走,你的夥計就開始刷漆了。”


    掌櫃大睜著眼睛:“沒錯啊,刷了一遍之後,你就急著找他去了。後頭的兩遍也都沒刷,和頭一層費的工夫一模一樣。”


    李春秋點點頭:“刷一層多長時間?”


    “起碼也要二十分鍾。”


    得到了自己想獲得的信息,李春秋謝過掌櫃,轉身出了棺材鋪,將車開向了伊萬諾夫私立醫院。


    到達醫院門口後,李春秋打開車門,走了下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同樣的一輛車,同樣的路線,同樣的時間段,盡管他故意把車開得很慢,到達這裏,也還是隻用了不到十分鍾,這還沒有把幾天前,他徒步從棺材鋪走到這家醫院的時間也算進去。時間差得太離譜了。那一天,丁戰國在到達醫院之前,一定還幹了些什麽。


    這樣想著,李春秋朝四處看了看,穿過馬路,向一條小巷走去。


    不遠處,戴著一頂寬簷氈帽的彪子也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他緊緊地盯著李春秋的背影,直到李春秋走進了小巷裏,他才轉身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鄭三所在的旅館的電話。


    此時鄭三所在的旅館裏,那個流浪兒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渾身上下幹幹淨淨,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正披著浴巾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啃著一條雞腿,他連稍微軟一點兒的小脆骨都舍不得吐,全嚼著吃了。


    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鄭三從一邊走了過去,把電話拿起來,聽見彪子說了句話,他才問:“你在哪兒?”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彪子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抓著話筒,一邊四處看著,一邊說,“他進了對麵的一條胡同,那裏人太少,我沒敢跟進去。不過他的車就停在門口,一會兒肯定回來。”


    “在那兒等著,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鄭三快步走到床邊,一把將流浪兒嘴邊的雞腿奪下,扔在桌子上:“穿衣服,跟我走,等會兒回來,讓你吃個夠。”


    李春秋站在路邊,望著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對麵那家旅館後門的那道狹窄出口。他在腦海裏盡可能地還原那日的場景,他仿佛看見向慶壽押著林翠,從這道出口裏走了出來,匆匆走遠。


    李春秋一直跟隨著自己想象中的場景走著,一直走到了小巷口才停下腳步。他看了看手表,抬頭望著這條巷子的出口,陷入了沉思。


    那日,他趕到這裏的時候,丁戰國已經將向慶壽一刀斃命。


    但是在向慶壽摔倒在地之前,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並沒有親眼看見,所以不能妄下結論。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出丁戰國是如何領先社會部的偵查員,出現在這裏的。除非他早就在跟在了向慶壽的身後。


    想到這兒,李春秋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起來。


    他走出小巷,正準備往馬路對麵他停車的地方走去,突然,一個小孩哭泣的聲音傳了過來。循聲一看,隻見一個和李唐身高相同、胖瘦類似的小男孩,也穿著一件海軍藍的呢子外套,戴著一頂棕色的棉帽子,在行人的間隙裏一邊走一邊哭。他看不見那個小男孩的臉,隻能看見他正往前走去。


    李春秋下意識地快步跟了過去。在他身後,彪子拉低了帽簷,尾隨了過去,他將一隻手伸進了褲兜裏。


    李春秋追上了那個孩子,一把拉住了他,孩子一回頭,李春秋這才看見並不是李唐。而這個小男孩,正是那個被鄭三帶回去洗漱打扮過的流浪兒。


    李春秋鬆了口氣,蹲下來問:“為什麽哭?走丟了嗎?”


    此時,彪子快步向李春秋走近,幾乎已經要走到他身邊了。他將抄在褲兜裏的手慢慢地伸了出來,手裏正攥著一把匕首的柄。


    “你家住哪兒?”李春秋問那個孩子。


    “就在那邊。”流浪兒伸手向側麵一指,張嘴說了一句。


    李春秋本能地向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突地,他注意到了什麽,定睛看著流浪兒的嘴。他發現這個孩子的嘴裏,露出了黃色的牙根,而他穿著的衣服卻是嶄新的,折印兒橫平豎直,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他一下子愣住了。從衣服和打扮來看,這個孩子應該來自一個富裕而且有教養的家庭,他的父母不可能對他那一口露出的黃色牙根視而不見,那代表著長期不刷牙的口腔。此外,讓他感到不對勁兒的是,這個孩子的這身衣服太新了,也太像他兒子的衣服了。


    他預感到了不對勁兒,這時彪子已經和他近在咫尺了。


    走到他身邊的彪子,一把將匕首拽了出來,正要往李春秋腰間捅去。就在這一瞬間,李春秋察覺到了危險,他霍地站起來,轉過身子一看,拉低了帽簷的彪子已經將手塞回了褲兜裏,與他擦肩而過。


    李春秋隻看了彪子的背影幾秒鍾,便辨別出了剛才的危險氣息來源於他。他立刻隨在彪子身後,跟了上去。


    彪子匆匆走進了一家路邊售賣生活日雜用品的店鋪,李春秋幾步跟了過來,跟到店鋪門口,向裏看去。隻見幾個顧客正在埋頭挑東西,而彪子已經不見了,一道通往後麵的木門正微微發顫。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馬上轉身回到街上,再回到之前的那個地方時,流浪兒已經消失不見了。


    李春秋在人群中左顧右盼,卻沒有再看見那個流浪兒的身影。


    他一臉嚴峻地思索著,那個壓低帽簷的人是誰?和那個孩子有關係嗎?他們接近他到底是偶然,還是有所企圖?那麽,又是什麽人要對他下手?會和今天的秘密調查有關嗎?一種不祥的感覺浮上了李春秋的心頭,他感到了一絲深深的寒意。


    他心下一緊,立刻找了一個電話亭,給姚蘭去了個電話。電話一通,他就問:“姚蘭,是我,李唐呢?”


    電話裏,姚蘭的聲音傳了過來:“在我旁邊呢,寫完作業我們就能出門了,怎麽了?你怎麽了?”


    李春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過於嚴肅,於是換了副口吻,故作輕鬆地說:“沒什麽,剛才在街上看見一個孩子,衣服特別像他,我以為他又跑出來了。”


    他接著說:“我中午就去買票,咱們還是老地方見,等李唐吃完草莓蛋糕,我送你們上火車。”


    他看了看手表:“另外,李唐不是臨走前還想見見美兮嗎?你就帶他去一趟醫院,那兒離吃飯的地方也近。你說呢?好,現在就去吧,省得一會兒出租車都去吃飯,不好找車了。”


    說完,李春秋表情凝重地掛上了電話。


    刺殺失敗,彪子和鄭三回到了住處。屋子裏,火爐子熱乎乎地燒著。鄭三坐在旁邊的一把裹著羊皮的凳子上,用一把彈簧刀的刀尖認真地剔著指甲。


    彪子蹲在一邊,有些急切地解釋道:“當時你也在附近,你也瞅見了,姓李的有後眼啊,我連鞋底都刮了,就怕弄出什麽動靜,臨了還是讓他察覺了……”


    鄭三認真地對付著指甲,沒有說話。


    彪子有些氣急敗壞地說:“兩秒,就差兩秒。我連匕首都拔出來了。要是再多給我兩秒……”


    “那你得去教堂,隻有上帝才能給你這兩秒。”彪子話還沒說完,鄭三就沒好氣地打斷了他。


    見鄭三這麽說,彪子不敢再多說話了。


    鄭三把彈簧刀收起來,道:“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孩子。給他的衣服太新了,隻有這一點能露餡。”


    彪子看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頓了頓,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三哥,他認出我來了,我覺著他一定認出我來了。這個活我不能再幹了,要是萬一站長知道了……”


    鄭三抬起臉看著他,被他這樣一看,彪子心虛地閉上了嘴。


    “放心,站長不會追查這件事的,他也知道不了。”鄭三的語氣輕輕地,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為啥?”彪子小心翼翼地問。


    鄭三眯著眼睛,有些發狠地望著他:“李春秋不會再有機會見到站長了。”


    正說著,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鄭三走過去接了起來,隻聽裏麵傳來了幾聲熟悉的喚聲,接著就變成了“吱吱吱”的雜音。鄭三努力地“喂”了幾聲過後,有些惱怒地掛了電話。


    隨後,他和彪子交代了幾句,便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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