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賢弟,不要貪快,小心受傷!再遛一圈,今日就先回去吧。”赫連漠月話說的體貼入微,心裏卻不由得失笑——自己當真從未這麽好笑過,跟著其他五個大男人,放下正事浪費光陰隻為哄一個剛剛認識的十五歲少年學騎馬。


    那邊廂的小少爺顯然不聽勸告,隻見他搖搖晃晃,越騎越遠,烏維亦步亦趨跟上前,做出要在一旁拉扯保護他的樣子。顧寫意揚眉溫怒,手中馬鞭甩在烏維身上,發出啪的鞭撻聲,而後擺手,讓他離遠點。


    烏維全不以為意的揉了把,死死盯著馬上人的眼神,愈發狂熱。


    顧寫意又騎遠了些。他前麵天邊翻湧的雲層灰紅交加,詭譎奇異,甚是壯觀可怖,這讓赫連漠月心中騰起不祥預感。


    他跨前一步,不再裝出中原士子謙遜合理的樣子,大聲喊道:“回來!你不會騎馬,再跑遠容易出危險!”


    在漫天瑰麗宏大的夕陽中,在新發抽芽的嫩草場上,遠處的一人一馬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那人聽到喊聲,回過頭,端坐於馬背之上,流利的用啟國土語,森然笑問——


    “誰告訴你,爺不會騎馬了?”


    駿馬嘶鳴,揚蹄狂奔。果真如赫連漠月所言,他們三人是懂馬的行家,為顧寫意挑選的這匹雖然年歲尚年幼,但一看就知神駿不凡,跑起來猶如一道黑色閃電,在淺草上極速掠過,麵朝著翻湧滾動的雲浪而去。


    烏維整個人有點呆愣,他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無師自通能聽懂雍京話,不然怎麽那個美少年說的每一個字都能理解呢?至於說的內容,反倒由於震驚沒能往心裏去。


    最早清醒過來的是一路看顧寫意不順眼的屠嗜堂,他氣急攻心如同野獸般嘶吼一聲,震醒了其餘人。赫連漠月驚怒交加,拽過被丟下的隨行侍衛怒問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其實已經不需要回答。


    因為遠處如同鬼魅,鑽出幾百號人來。他們輕騎上陣,待顧寫意越行越近,一麵大旗被豎了起來——雍!


    歡呼聲如炸雷般的在原本平靜的大地上回蕩開來——


    “五爺!”


    “五爺你出去玩,也不說帶上我們!”


    “哎喲五爺騎術又進步了!哈哈哈哈!”


    莫懷前罕有臉色潮紅,麵帶狂喜之色,躍上馬背飛迎顧寫意,待真迎到麵前,卻又隻是克製言行,輕輕喚了一聲:“主子爺。”


    立於數百自家軍隊前,顧寫意手握韁繩,高坐馬背之上,鳳眼微微眯起橫掃眾人,嘴角噙著一絲傲慢又譏諷的笑,手中馬鞭指向赫連漠月的方向,揚聲說道:“眾兒郎聽令!拿下那邊三人,爺有重賞!”


    部隊開始鼓噪,興奮血腥的氣氛感染了戰馬,馬匹嘶鳴不絕於耳。


    顧寫意轉回眼珠,又道:“如果抓活的太麻煩,死的也可以。”


    幾百將士再忍耐不住,如餓虎下山,揮舞著刀箭朝著赫連漠月方向呼嘯而去。莫懷前又恢複他往日,冷淡漠然的模樣,錯後顧寫意半個馬身,靜靜守護他的身後。


    顧寫意卻仿佛喪失興趣,冷淡的調轉馬頭,作勢欲走。莫懷前忙跟著驅馬跟隨,問道:“主子爺這就要走?不等眾將士將那三人拿來馬前問罪嗎?”


    顧寫意回首遠望,這才表露出一絲意猶未盡的遺憾,輕歎道:“可惜眼下有件事,比看死人重要多了。”


    與此同時,赫連漠月心神震蕩,以致關鍵時刻愣在當場,他懊惱自責的想,早就聽說雍國五皇子顧寫意,容貌驚人世所罕見,為什麽在邊境榷場這等混亂嘈雜之地,見到相貌氣質異於常人,年齡和顧寫意相仿的少年時沒有起疑心呢?自己一向生殺予奪,旁人難以動搖,怎麽就一時鬼迷心竅被顧寫意影響了呢?!如果,他能冷靜辨別,生擒顧寫意做人質,那將為他、為啟國帶來多大的好處!多好的機會,就這麽生生錯過了!還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


    屠嗜堂抽刀接連殺了試圖反抗的隨行侍衛,擦了把臉頰濺上的鮮血,連罵帶吼罵醒了烏維,果斷拉扯著赫連漠月逃亡。“右賢王莫急,咱們的馬就拴在西南方樹林外,隻要上了馬,這群泥地裏刨食長大的家夥決計追不上咱們!”


    可兩條腿的人跑的再快也比不上四條腿的馬,更不要說是一群騎著馬,紅著眼,就等拿獎賞的亡命徒們!


    既然顧寫意明說死的也行,那雍國兵士們就不打算多費力氣,待進入箭矢有效範圍,立馬有人開弓射箭!可惜胯、下戰馬顛簸,再加上赫連漠月三個奪路狂奔,好幾箭都射偏了。如果停下來,眾人列隊齊射,射中幾率非常高,可大家都想搶個頭功在顧寫意麵前露露臉,你趕停下拉弓,立馬有後麵的兄弟越過你跑到前麵去追。於是你跑我也跑,大家擠成一團往前衝爭第一,導致不但沒抽出空來有效攻擊赫連漠月三人,自己人還時不時撞到一起影響速度。


    隨著時間推移,雙方距離被越拉越近,赫連漠月他們後背仿佛能感受到馬噴出的熱氣,每一次馬蹄聲、喊打喊殺聲,都像是重擔壓在心上,壓的人喘不過來氣!三人胸腔裏心髒雷鳴作響,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導致耳朵漸漸聽不到外界聲音,腦子裏隻有一個信念——跑,拚命的跑!


    眼看可以阻礙戰馬前行的樹林口近在眼前,可惜追兵已經趕上來了!屠嗜堂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正麵迎向追逐而來的雍軍。“烏維你就是死,也要協助右賢王安全離開!”


    烏維當然知道他打算幹什麽,他當即折返回來,捶打胸口道:“老子留下阻攔他們!你帶右賢王走!”


    馬蹄聲已是響徹耳邊,需用最大的聲音吼叫出來才能傳達出去。屠噬堂:“你這個蠢貨,以為我是為了救你嗎?!啟國不能沒有右賢王,快走!”


    赫連漠月這時候徹底冷靜下來,他在腦中快速分析完烏維與屠噬堂的武力高低,以及身份地位和背後的勢力,當即下令:“屠噬堂留下阻擋,今日之恩,本王永生不忘!”


    屠噬堂不回頭,很平靜的說:“替我報仇。”一瞬間,烏維睚呲欲裂,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迸出,他不再廢話轉身繼續護衛赫連漠月逃亡。屠噬堂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倒抽一口,在這短短呼吸間,為首的十幾騎已到眼前!


    屠噬堂抽出闊背長刀,大吼一聲衝上前,做出要砍馬腿的姿勢。馬背上的雍國騎兵大驚,當即用手中長矛向下去刺屠噬堂,結果中了聲東擊西計,電光火石之間,屠噬堂反手抓住長矛,蠻力反將騎兵挑飛,自己翻身上馬!這時又趕上第二波人,齊刷刷將手中武器刺出去,屠噬堂長矛橫掃,但也隻能抵擋大部分而已,一柄突入的長柄大刀削掉他半邊左肩,頓時鮮血噴濺!屠噬堂大吼一聲,反手將大刀奪來,反手將那人砍成兩半!顧不上肩膀上汩汩流血的傷,繼續鏖戰廝殺,靠一己之力阻擋追殺赫連漠月的部隊。


    有部分雍兵打算繞開礙事的屠噬堂繼續追殺,可屠噬堂英武了得,一把大刀揮舞的滴水不漏,接二連三幹掉雍兵。終於激惱了所有人,所有人的武器都對準了這個啟國漢子,層層包圍,闊背刀、長劍,鐵錘……紛紛擊向他的身體!


    屠噬堂喉嚨裏發出如同溺水般嗬嗬的嘶叫聲,那是喉嚨裏灌滿了血液,卻依然想呐喊廝殺的絕望。意識最後消失的瞬間,他仰頭眷戀的看了一眼即將陷入黑夜的天空……


    仿佛是有所感應,烏維遠遠的,遠遠的回頭張望一眼,其實他根本看不到屠噬堂的身影,隻能看到雍軍圍繞著目標,瘋狂的用刀劍戳刺攻擊。烏維驀地發瘋大叫,如同一匹受傷的孤狼,叫聲中滿含憤怒、絕望。身邊的赫連漠月被他突如其來的發瘋嚇了一跳,待仔細一看,饒是看慣了生死轉瞬,殘酷傾軋的他,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顫,幾乎也要留下淚來——烏維嘴角滿是鮮血,不隻是咬破了舌頭咬碎了牙齒,還是方才那嘶喊啼血傷了喉。烏維的臉上同樣滿是血,從眼中流下……


    顧寫意快馬加鞭與莫懷前趕回了己方大營。戚采意喝著小茶,翹著二郎腿,早已等候在那。此時天色全黑,迎接顧寫意的衛隊燃起一路火把,生生將馬道照的如同白晝。見顧寫意衣冠楚楚,毫發無傷,堪稱風采絕倫的騎馬而歸,戚采意噗嗤笑出了聲,調侃道:“就知道像大師兄這等強人,絕對是要禍害千年的!絕無可能輕易被誰傷了,殺了。”


    顧寫意麵沉如水,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到戚采意麵前。突然開口說,“這一回,是爺想的太簡單了。”


    戚采意愣了,不明所以的站起身,看著顧寫意。


    顧寫意站在他麵前,直視他雙眼,平靜的道出石破天驚之語:“堯國假裝與你和談,暗中卻與勾結啟國,恐怕意圖聯合攻打我們。如果讓他們成功了,咱倆能不能活著回去,還尚未可知,更不要說建立功勳了。”


    戚采意這回真傻了片刻:“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顧寫意反問,“你道國能找雍國借兵,堯國就不能找啟國合作嗎?我剛才遇到的人就是啟國的右賢王赫連漠月,你不會認為他是單純吃飽了撐得來這旅遊吧。”


    戚采意讓自己心緒冷靜下來,問:“那你說,咱現在怎麽辦?”


    “先下手為強!”顧寫意勾起嘴角,森然而笑,睥睨之態展露無遺:“敢不敢跟爺一起幹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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