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尋常的兩個人又怎麽能不經思考就打出這麽多不同的招式絕學呢?甚至又將那些招式化為己用,打出了自成一派的宗師風範。


    “如果小馮也跟聶爭一樣,自幼長在像少林這樣的地方,能早早就係統接觸到各家武學。”盛麟忽然道,“他現今的成就,恐怕遠遠不止於此吧。”


    “人的機遇也很重要啊。”黎遠航有些唏噓,“也不是說咱們三十二武館就不好,小武當年不也問鼎了世界第一劍術大師的行列,阿楷現在年紀輕輕,但我看他也有望拔得今年單刀組頭籌,隻是小馮他從小就誌不在此。”


    馮杉絕不是個沒有習武天分的人,他如果從小就專注於棍術這一門,或許他今天的成就不會低於在場任何人。但偏偏,他從小真正想要做的就是取各家武學之長,偏偏這卻又是長寧不擅長的,甚至是三十二武館都不擅長的——他們各家武館或多或少都曾經教授過馮杉功夫,但大夥兒再願意幫助他,總還得各留一兩手獨門絕學,這對於各大武館是理所應當的事,但馮杉一開始所學,除了他本身所在的長寧,難免就很難接觸到真正高深的武功招式。


    其實也不止一開始,他後來離開三十二武館,轉而去其他地方闖蕩,所得的待遇其實始終也就是這樣,他當然並非始終接觸不到高深武學,但那卻並不是有人看中他而主動傳授他,而是他想方設法與人過招,憑自己的眼去看、自己的身手去搏、自己的腦子去一點點領悟出來。


    在他自己選的這條路上,他其實始終是頗為孤獨在一個人前行,尤其與從幼時就天然擁有寶藏的聶爭對比,難免顯得他寒磣又辛酸。但也正因為是他自己選的路,他倒也不曾怨天尤人,在認識聶爭以後,對他沒有分毫嫉妒的心情,反倒願傾其所有相助。


    正是這樣的馮杉才能一夜之間請動十家武館的館長弟子們齊齊坐在這裏,他們來之前或許並不知馮杉與聶爭具體的訴求是什麽,但單單是答應來這裏,其實已默認無論聶爭有什麽訴求,他們都會看在馮杉的麵上最終答應。要說其中小小的意外,大約就是聶爭唯一借馮杉麵子的一件事大約隻有請他們來這個舉動。


    “其實他的成就不算差,際遇也並不差。”武陵波忽然淡淡道,“這兩年他的進步不如早幾年那樣明顯了,但也並不是停滯不前。現在聶爭出現在他眼前,又連番與他交手過招,恐怕他這回也能突破這兩年的修習瓶頸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裏還有點別人聽不出來、但他自己知的淡淡的嫉妒之意。心裏忿忿的想,他還是得找機會多跟聶爭聊一聊或者打一打,不然下回等他再跟馮杉交手,豈不是要被馮杉吊起來打了?


    但現在被吊起來打的那一個卻明顯是馮杉。


    眾人談論的這麽一會兒功夫,他與聶爭已由一開始不分上下,到他明顯漸漸落了下風。


    兩人間差距最顯著的是聶爭的快。


    人的精氣神放在那裏,消耗是不可逆的,是以尋常人交手,總是越打越慢,聶爭卻偏生越打越快。


    這種快,在場可有不少人都見識、甚至親身體驗過。但每一回當他們以為已見識到聶爭極致的時候,等下一回,卻發現他居然還能再快。


    比如這回。


    而大開眼界又大感不是滋味的親身經曆者比如戚揚。


    “他說他在內功方麵稍有涉獵。”雖說在場估計也沒人在意他曾經敗給聶爭的事,戚揚卻還是秉持著年輕人的自尊心主動替聶爭發聲,同時也是默默為自己挽回尊嚴,“但是你們看他那兔子一樣敏捷的動作,跟馮館長那樣的高手打了這半天也還臉不紅氣不喘的,什麽‘稍有涉獵’我看他就是說來迷惑我們的,他真實水平說不定已經練成少林的……唔、易筋經了!”


    前頭半截還算有理有據,至於後半句易筋經,別說在座的館長們,就連忙著直播的林玦都聽不下去了,得了個空轉過頭白他一眼:“誰想迷惑你!你誰啊用得著他迷惑麽?他那叫謙虛動不動?易筋經易筋經,自己打不過就扯什麽易筋經,你倒是去少林寺找一本易筋經出來給我看看!”她罵人家戚揚罵得痛快,倒忘了最初的時候她滿口易筋經洗髓經扯得可比戚揚離譜多了。


    好在沒人知道她這點黑曆史,眾人也就集中火力去炮轟戚揚。


    “但是他為什麽要選擇這樣一個打法?”原其驍胖揍自家弟子兩拳過後,目光重新放回場中,有些疑惑道,“要知道他麵對的可是小馮,就算他內力再深厚,這樣打一場對於他消耗也太大了吧,之後他又要怎麽打?”


    “正因為他麵對的是小馮。”韋祁若有所思道,“你們沒發現嗎?一開始其實是小馮稍微占了點上風的。聶爭確實厲害,可小馮吃過的鹽可比他吃過的米還多,小馮動作慢一點,可一招一式使得都要比聶爭老道,可現在……”


    眾人聞言再次看向場中。


    發現狀況確如韋祁所說。


    兩人這場比武,從一開始就以快打快,但馮杉卻始終是其中較慢的那一個。與其說他動作跟不上聶爭,不如說是他刻意造成這種局麵,因為與完全靠直覺變招的聶爭不同,他需要給自己留出0.1秒的思考的時間,那真的隻是再短不過的一個縫隙,可那個縫隙卻足以讓馮杉的每一次出手與變招都比聶爭更加老道。


    聶爭察覺出這一點,但他並不試圖給自己也同樣預留出思考的時間——跟老司機比對敵經驗,他又不傻。


    他於是繼續提速,逼得馮杉跟著他一起越打越快,逼著馮杉將預留給自己的那一點時間拋棄掉,繼而自己擾亂了自己的陣腳。


    現在眾人所看到的,就是一個同樣也隻能根據直覺來出招的馮杉。


    他被從自己占優勢的領域,硬生生帶進了聶爭占優勢的領域。


    聶爭走到這一步的時候,這場比武其實已經分出了勝負。


    周遭沒有人再出聲。


    這是一場任誰都知道輸贏的較量。


    但這也是一場精彩程度堪稱絕倫的較量。


    聶爭一招一式如羚羊掛角,馮杉應對之間如行雲流水,令眾人見識到拳法、刀法、劍術、棍術這些不同的功法與招式是當真可以融會貫通後再創新招的,而這些新招如果要起個新的名字,大約就叫做“功夫”。


    聶爭最後一拳搗在馮杉心口時,連林玦這個場上最外行的人都已忘記了她在直播,隻瞪大了眼睛呆呆注視著場中那兩個人。


    多麽奇妙。


    她第一次見這兩人比試時,這兩人比的是“口才”,圍觀的弟子們都聽得如癡如醉,唯獨她一個人在旁邊忙著拍照寫稿帶人氣,忙著去想聶爭如果勝了她要怎麽吹,如果敗了她又要怎麽救場。那時的她純粹隻將這當成商業的運作,絲毫沒有覺得這比武本身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


    今天的她卻從中段開始就已經忘了直播間那不斷上漲的觀看人數以及刷得密密麻麻的彈幕,眼神與心神都同時被場中比鬥的那兩人攝住,一半固然是擔心聶爭會有所損傷,還有一半……她不得不承認是確實被兩人招式吸引得移不開眼。


    是因為上一回兩人動口,這回終於動手,所以她也才跟著發生這麽大的轉變嗎?


    細想了一會兒,似乎又不止是這樣。


    更重要的原因,大概因為她每天都跟在聶爭身邊,看到他對武術有多麽認真熱愛,看他一次次全力以赴後把醫院當家,會不自覺的聯想這人以前沒下山的時候,少林寺大約沒有醫院,那他受傷以後都怎麽處理呢?他悶聲不響的,其實性格倔強,大概也不會跟誰喊疼,大概就自己隨便處理一下就過去了吧。


    腦補到這些她總是莫名有些心疼。


    明明她自己吃過的苦也並不比她腦補中的這個聶爭少。


    明明以前她當明星經紀人的時候,她也好,她手下的藝人也好,忙起來都是連軸轉,甚至幾天幾夜不睡覺的也有,藝人拍戲受傷不在少數,而她一個年輕貌美又沒什麽背景的女人,每次爭取資源所要花費的精力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明明這些她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回想,都覺得是理所當然,人但凡有所目標誰還能不勞而獲呢,那她怎麽就偏偏要去心疼根本隻是她腦補出來的聶爭呢?


    也許因為是這人令她明確區分出來熱愛跟辛勞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吧。


    ……又或許她就是沒由來的偏心聶爭而已,比偏心她自己更甚。


    因為這偏心,她才不自覺就改變了商人的眼光,正視這一個“武”字,繼而能夠看到這些武者所出每一招每一式間蘊含的能量與高妙之處,令她這完全不會武功的旁觀者也很有幾分心馳神往。


    這樣發呆了好一會兒,直看到聶爭身形晃了一晃,她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趕忙上前幾步去扶住聶爭,又想起手機直播還沒關呢,忙亂下脫口道:“兩位發表一下戰後感言?”


    聶爭&馮杉:“……”


    林玦自己也有點詫異她居然也有智障的時候。


    好在馮·成熟穩重·衫無語片刻後,就若無其事笑道:“兩次都敗在同一個人手上,那我還能有什麽感言,就是被虐得既痛苦又快樂啊。”


    馮杉在喜愛武術、或對武術稍有了解涉獵的年輕人裏人氣還是很不錯的,話音一落就見彈幕刷刷都是問他快樂什麽的,被虐出毛病了?


    “你們才被虐出毛病呢。”馮杉笑罵一句,而後道,“不瞞你們說,我前不久還偷偷擔心我是不是真的上年紀了,腦子不好使了,以至於武學上很久沒精進了,這回跟他打了兩次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等我取得點進步以後再跟他打,到時給你們開直播啊。”


    一句話惹得林玦橫眉怒目:“你幹嘛跟我搶觀眾?”


    馮杉可不想當著幾十個同道中人與幾十萬直播觀眾跟前跟她吵幼稚的架,聳聳肩看向聶爭:“聶大師,發表下獲勝感言?”


    聶爭一個隻敢看著彈幕和留言偷樂的人哪會發表什麽感言,好半晌才有些艱難地張開口,還沒發聲呢,腳下就一個趔趄再次往地上跌去。


    這回不止林玦,旁觀圍觀的人也都已從震撼中醒過神紛紛圍攏來,一時十幾隻手不約而同伸出去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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