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轉眼,離過年就隻剩了七天。


    之前謝柔和我閑聊的時候說起:“你一個月後走?”


    她扒拉著日曆看了半天,然後對我道:“一個月後,正好是過年呐。”


    她看向我:“吃完年夜飯再走?”


    我算了算日子,那時候孩子正好七個月,蕭禹行應該最多就能容忍我待到過年了……


    我點點頭:“好。”


    謝柔看著日曆,目光失去了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後朝我歎道:“這日子過得真快啊……”


    我也歎了口氣:“是啊,日子過得真快。”


    我回想這半年以來發生的事情,感覺自己仿佛經曆了半個世紀一般。不僅有了丈夫,還有了孩子;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又多出了一個疼愛我的表哥和師祖……


    這半年以來,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交雜在一起,我的人生前所未有的豐富多彩起來。


    等到街上人漸漸少了,大多數在帝都工作的外地人都回家了之後,我才意識到,已經要過年了。


    謝柔倒是很高興要過年了,她說:“又到了要買年貨的時候了!”


    我笑她:“隻要一買東西你就高興。”


    “那當然,”她笑笑,“又不缺錢,當然是自己買得盡興就好了。怎麽樣?和我一起去買年貨?”


    我有些猶豫:“我也不知道年貨該買些什麽東西……”


    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年……從前在夏家的時候,夏家人歡聚一堂,我卻隻能夠躲在我的房間裏,因為夏家人說我是個災星,不要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裏出來破壞氣氛。


    我便隻能聽著外麵的煙花爆竹聲音,假裝自己也在和外麵的孩子們一起玩鬧。我這樣孤寂地度過了許多個春節,別說是春節的,每當中秋、端午、元宵節這樣闔家歡慶的節日,我都隻能龜縮在我的房間裏,一遍一遍地描摹著我那個明代雕花拔步床上麵的花紋。


    對於這樣需要和別人一起慶祝的節日,我從來都沒有概念。


    謝柔聽到我的話之後愣了愣,而後很自然而然道:“你怕什麽,有我在啊……”


    她目光溫柔地看向我:“小花,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會陪你過春節的。”


    我心中一陣感動,正想說些什麽,謝柔卻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好了!現在跟我出去血拚吧!老娘負責買,你負責刷卡提東西!”


    “噗,”我揶揄地看她一眼,“刷卡提東西這可是男朋友要做的事情,你讓我做這些,黎曜不會吃醋?”


    “阿曜他……”謝柔頓了頓,神色之中有些悲傷,“今年,他大概也不太好過吧。”


    我想到黎曜現在的處境,心中也著實為他擔憂了一把。


    黎曜今年被黎家驅逐出來,往日也是能夠全家團圓在一起嘮嘮家常,而現在明明還活著,家人卻已經當他死了……


    我安慰謝柔道:“他今年有你在身邊陪著他啊!所以過年期間,你可千萬別惹黎曜生氣了!”


    說起來黎曜和謝柔這一對情侶真是歡喜冤家,謝柔脾氣大,黎曜又清高,有時候他們兩人因為一點很小的事情吵架之後雙方誰都不肯低頭,搞得隻能我和宗溪在他們之間做和事佬。


    好在這樣的時候不太多,要是次數多了起來,估計我也要頭疼死。


    “嘿嘿……”謝柔估計也想到了她坑我的那些往事,訕訕笑了一聲,而後道,“好了好了,別耽擱了,我們現在就出去買年貨吧!年貨一次性肯定買不完,我們先列張單子,大概照著買就好了,有什麽漏的明天再買……”


    謝柔絮絮叨叨了一會兒,手腳利落地寫了一張大概的清單,而後就帶著我一起出門了。


    藍玉兒本來也想跟著我們一起出門,被我們兩個無情地否定了。


    “帶著你出門太顯眼了!”謝柔彈了它一個腦瓜崩,藍玉兒頓時又圓滾滾地滾了一圈。


    說起來藍玉兒在學校的時候,之所以幹出看宿舍收費的那種奇葩事,居然是因為她堂堂一隻千年老妖,找不到生財有道的方法。


    而她又十分謹慎,不敢在人類社會幹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最後隻得一個人苦哈哈地生活著,最慘的時候,居然還天天吃泡麵。


    而她來到宗家之後,因為有宗溪和黎曜的無敵黑卡養著,轉眼間就像是吹氣球一樣胖起來一大圈——之前她還能夠輕盈地跳上桌麵,現在我懷疑她跳上桌麵桌麵都會震上幾震了。


    或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藍玉兒再也不肯自己跳上桌子了,而是等著我們把它抱上去——它一個大胖狐狸,我們也漸漸抱著吃力,於是不約而同地督促起她減肥來。


    “嚶嚶嚶……”藍玉兒咬著小手帕,“人家不想減肥了,人家想吃東西!怎麽人間過了這麽一千年,好吃的東西多了這麽多!你們不帶我去,但是一定要把我的口糧帶回來啊!”


    我和謝柔不約而同地忽視了背後她的呼嚎,心中都在想:決不能讓藍玉兒再吃胖了。


    ……


    “本來黎曜讓我去福多的……”謝柔邊開車邊抱怨道,“那裏的東西除了貴沒有別的優點,還冷冷清清的,他從前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沒有逛過平民的超市,怎麽懂我們這些升鬥小民一起逛超市的快感……”


    謝柔嘟嘟囔囔地吐槽了黎曜一番,似乎忘了自己從前也是高門大戶,不理俗事,隻不過後來去了龍城之後才變得有煙火氣起來。從某種程度上說,謝柔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我們把車開到了最近的家樂福的門口,竟然連停車的位置都找不到,等了有一會兒才逮準一個空位填了上去。


    進了超市之後,我更是咋舌:“怎麽有這麽多人啊……”


    超市內部熙熙攘攘,多是一些中老年的大媽們,還有一些是年輕的主婦們,還有家庭中的男人們和一些瘋狂亂跑的小孩兒……僅僅看著這擁擠的人潮,我就已經感受到了濃鬱的年味。


    雖然不像是歌詞中所唱的那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然而卻能夠感到出現在這裏的人麵目都十分輕鬆,像是因為在這個時候正好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一年到頭來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休息的時候。


    “我們年夜飯都有誰啊?”


    謝柔一邊推著車一邊和我絮叨:“我、你,師兄和師父,黎曜,藍玉兒……”


    她掰著手指頭數道:“還有嗎?”


    我想了想,問道:“梁璽師伯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對哦,還有梁璽師兄,”謝柔皺起眉頭,“也不知道他人跑哪去了,師父一直念叨著他……”


    我垂下雙眼,默默歎了口氣。


    蕭禹行說他在地府日夜溫養著我父親的身體……想來容貌已經大變了吧,不知道他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是什麽心情……


    隻可惜他們都還不知道這些事情,都被瞞在鼓裏……


    謝柔碎碎念:“感覺人還是有些少啊,年夜飯吃得有些冷清。我想想還有誰能夠被請來……不知道林嬌願不願意過來和我們一起吃……”


    “林嬌?”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她是誰。


    實在是日子過得太久遠,事情太多,讓我對之前的林林總總都失去了一些印象。


    “哦,你不清楚她的去向也是正常的,”謝柔對我道,“當初你昏迷之後你丈夫來了,你們兩個膩歪在一起有誰敢不長眼地去打斷你們?後來卻是林嬌走了有兩三天之後我自己也忘記了……”


    “當初你和林嬌在殯儀館一戰,你們兩人都昏迷了,林嬌卻比你先醒過來。她醒過來之後你給她帶上的碧玉扳指就被你老公拿走了,然後他和林嬌說如果林嬌今生多做善事償還傅塵的罪孽,他們兩人下輩子就還可能有緣分重新相聚。林嬌聽了他的話之後整個人就像是開竅了一般,也不頹廢尋死了,十分積極地就想出去做義工。我和她斷斷續續也有在聯係,說實話,看到她頂著饒曼的臉生活挺不習慣的……然而這個小姑娘又做錯了什麽呢?錯的隻是罔顧人命的傅塵而已,她什麽都不知情。所以我也跟她說過了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


    謝柔頓了頓,又道:“不過這小姑娘雖然看著柔柔弱弱沒什麽主見的樣子,卻是一次都沒來找我求助過。”


    “她那樣的經曆,前世就被傅塵所嗬護,又因為生病,極少接觸外人,一朝重生過後就要自己去麵對人世間的險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扛下來的。就是我當年,逃婚到了龍城之後,遠離了之前優渥的生活,自己討生活之後……也是花了一點時間才適應過來。”


    “因為愛情吧……”我也歎道,“還因為她的身上背負的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命運。”


    傅塵不惜犧牲這麽多人的性命隻為讓林嬌複活,焉知林嬌就不想再與傅塵相聚呢?


    之前她想要進焚化爐內與傅塵相依偎不過是瀕死之時絕望的念頭,而蕭禹行的話卻給了她一個新的希望:隻要多行善事有朝一日就能夠與傅塵重逢,人一旦有了希望,肯定會比絕望之時爆發更大的動力。


    我和謝柔推了一輛推車在超市內舉步維艱,挑挑揀揀,雖然我覺得沒有買什麽東西,但轉眼一看我們的購物車內都已經裝滿了。


    謝柔看到一些幹貨想買,被我製止住:“放不下了。”


    確實,購物車內已經被謝柔買的酒、飲料、果脯、鹵味、生鮮……整個推車都被塞得滿滿當當,讓我推著都有些走不動。


    謝柔爽快道:“行,那我們今天就買這些吧,剩下的明天再說。”


    她推著推車就要去結賬,一邊走一邊對我道:“還是在大超市了逛一圈才有買東西的實感,雖然現在也能夠網上配送,但總歸覺得少了點什麽……”


    “砰——”


    她正和我說著話的時候,迎麵過來一輛推車,刹不住車地就朝我們撞過來。


    我眼疾手快地拉走了謝柔,兩輛推車一路向後劃過去,然後直直撞在了一個貨架上——貨架搖搖晃晃,轉瞬間就倒在了地上,上麵的瓷碗稀裏嘩啦摔了一地,滿地狼藉。


    站在我們對麵的那個人也有些目瞪口呆,那人神情憔悴,購物車中也滿滿當當裝了許多東西,我們兩個的購物車撞在一起之後她的購物車側翻了,車內的雞蛋打碎了,黃黃白白地流了一地。


    超市的導購很快趕過來,看到現在的場麵氣急敗壞:“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周圍圍過來一些看熱鬧的人,頓時七嘴八舌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講清楚了。


    那個導購覺得自己做不了主,轉身又去找了她的主管,沒過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人走了過來,態度倒是十分好,對我們道:“不好意思,三位女士,出了現在的情況也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然而損失總要有人承擔,不知你們……”


    “我……”那個十分憔悴的女人搶在我們之前開口了,“我沒有顧好推車,撞上了她們,不關她們的事情,要賠償的話我來吧。”


    我和謝柔本來已經做好了和對方扯皮的準備,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鬆口決定了賠償,反倒讓我們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吧,”我忍不住開口道,“你一個人賠償可能數額有些大,我們均攤吧。”


    謝柔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現在也不差錢,就是因為這一通變故壞了繼續逛超市的心情罷了。


    “不用了,”那個女士衝我們笑笑,笑容十分勉強,“這些錢我還是能夠承擔得起的。”


    我有些疑惑,還想再說些什麽,然而謝柔扯了扯我,對我道:“你別小看她,她身上穿的都是各大品牌的當季新款,就連她脖子上那條不起眼的灰撲撲的圍巾,也要上萬。”


    我頓時吃了一驚,在這些品牌上麵,我確實不如謝柔精通,眼力沒有她那麽好,然而我相信以謝柔這麽多年的經驗,絕對不會看走眼,她說是真的那這個女人身上穿的就一定不是假貨。


    沒想到隻是逛一個超市而已,還能夠遇到隱形的土豪,我忍不住朝那個女人多看了幾眼。


    滿地都是碎瓷片,她站在一堆瓷片當中,神情疲憊,似乎有什麽事情已經困擾了她許久,讓她的眉頭一直未曾鬆開,一直顯得十分苦相。從而掩蓋了她身上那股出身不凡的氣質。


    我見過的有權有勢的人也不算太多,但麵前這人的氣質確實同謝柔所說的她身上穿戴的價位相符,我看了幾眼,將目光轉回。


    超市方麵很快派了人來清點貨物,但是清點十分費時間,我和謝柔本想等清點結果出來後多少出一些錢意思一下的,然而這世間實在太長,讓我們有些不耐煩了。


    “你們若是著急便先走吧……”那女士對我們道,“這裏我來處理就好了……”


    她說著說著忽然頓住,仔細看了我幾眼,然後十分猶疑地對我道:“這位小姐,你……是不是姓花?”


    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詫異,難道這樣的地方,也能夠遇到熟人?


    我長得如同父親是十分相像的,如果是有父親的故人,看到我的樣子能夠認出我的身份也不奇怪。


    我點點頭,她灰暗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你的父親,是不是叫花朝?”


    我又點點頭,她臉上的喜悅便更加不加掩飾了。


    她不顧這滿地的碎瓷片,橫衝直撞地朝我過來:“花小姐,你的父親花朝,如今還出山嗎?”


    我搖搖頭,對她道:“我父親身體有恙,沒辦法接單子了。”


    她頓時又恢複了那喪氣的麵容,甚至比剛才還有更加失望一些。


    想來也是,任誰麵前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落空,臉色肯定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我對著女士印象挺好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過我表哥有時候會接一些業務……這位夫人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們。”


    “是嗎?”她的雙眸又重新煥發了光彩,她拿出手機,對我道,“花小姐,那我們之間互留一下號碼吧。”


    我把我的手機號給了她,兩人之間又寒暄了一會兒過後,我和謝柔推著推車結賬離開。


    回宗家大宅的路上,我看到手機上有了一個新的微信好友申請,我點開一看,正好是剛才那個女士。她自稱姓應,叫應素素。


    她加了我之後就立馬給我發了一條消息:花小姐,我懷疑,我的丈夫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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