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晴天的傍晚,吹著溫吞的風。就算不願意,我還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突然發生了很多事情。好像一生會發生的大事都在那天結束了。所以,我對那天的事情,對那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直至過了半年以上的今天,還是沒辦法整理好。


    那天,夏穗消失了。


    跟填滿天空與陸地的假想人格一起,消失了。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遇到過夏穗。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想、我希望那是吉可·麥克實現了我的願望。希望她現在健康地生活在某個地方。


    那天,我跟一個最重要的人永別了。


    我的祖母。


    那天深夜,祖母去世了。就像安靜地睡下一樣,踏上了旅途。收到病危通知,我跟父親一起到醫院。


    我腦子裏有太多的東西,混亂地流動著。


    沒辦法認真的考慮,事實上,我一點也沒有悲傷。也沒有流眼淚。有守夜、有葬禮、跟很多人打招呼,替那個沒用的老爸辦了一個人死掉、不得不辦的各種手續,時間在忙碌中流逝,結果,我到現在還是沒感到傷心。


    對了,還有一點值得慶幸的事情。山城千夏——為了替被殺掉的女兒複仇而申請咒殺的山城素敵的母親,來見我了。她說她取消了咒殺申請。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她是誰,因為那個時候抱著怨恨而扭曲的臉,變成了普通「大嬸」的臉。怨恨也好複仇也好,什麽都沒辦法孕育。就像附身在她身上的什麽,消失了一樣,她一臉輕鬆地對我說。沒錯,附在她身上的惡靈一定消失了。她是被邪神塞博尼瑪尼利用,才想咒殺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夏穗的孩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至少,塞博尼瑪尼對這件事放手了。隻有這點是不會錯的。也就是說,夏穗逃到了他們所無法觸及的地方去了,我是這麽認為的。


    又回到了愚蠢的日常。笨蛋愚蠢的活著。隻要活著的話,跟至今為止的一切一樣,都會成為過去。


    不過,這樣的日子又讓我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情。


    特別是今天還去了祖母的老家。父親說讓我幫忙整理遺物。雖然很快就完成了,但是,在櫃櫥裏發現了祖母給我的信,讓我有點驚訝。


    我把那封信塞進書包,向「不眠症」出發。為了見一如既往的那些人。


    「不眠症」很熱鬧。


    滿員了。


    因為店長不在,而雇傭了新的店長,所以滿員的機會變大了。雜誌和當地的電視裏還介紹過這裏的水果聖代很好吃。


    「好淡。」


    邊說邊舉起手的是悟。同坐的還有小亞,和最近成為這家店不折不扣的常客的輝麥酒。


    至今為止,就算我們來還是很空閑的店,現在變得如此繁盛。這無疑是那個店長不會做生意的證明。雖然是理所當然的。


    大部分客人在笑,笑聲持續著,總覺得有點開心,好像有點真心祈禱世界和平的氣氛了。


    希望這個世界成為大家都能笑著的世界之類的,至少在這個瞬間,我是真心這麽想的,也隻在這個瞬間。


    「那個。」悟說,「我在想溫泉之花偵探溫和泉水,怎麽樣?」


    「怎麽樣」很難回答,不過我還是問「那是什麽」。


    「就是寫成『溫泉』,讀成『溫和泉水』。」


    「所以說那又怎麽樣。」


    「溫泉偵探。」


    「是指溫泉專門的偵探,嗎?」


    「是指溫泉就是偵探。」


    「那到底是什麽。」


    「決定了,台詞就是『為爺爺掛上溫泉』。」


    「意義不明。」


    「因為是溫泉,所以當然是無法移動的,就成了坐在安樂椅上的偵探了吧。」


    小亞搭話了,悟開心地說下去。


    「沒錯沒錯,然後,有關人員就到溫泉集合,用熱氣解開謎題。」


    「想要逃走的犯人,在溫泉附近搖搖晃晃的然後被抓住了,用這種決定劇情吧。」小亞說。


    「那麽,溫泉的名字就叫溫和泉水?」


    我說,然後悟挺胸,「嗯」點頭。


    「寫成字的話就變成『溫泉溫泉』了,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問,然後悟稍微考慮了一下。


    「沒關係,反正有『糖果糖果』的先例。」


    「那是什麽。」


    「還有『公主公主』什麽的。」


    「所以說那是什麽。」


    「年輕人不知道吧。」


    「我們同歲吧。」


    「還有,我還在想相撲警察。」


    「那是什麽,果然是『相撲是警察』?」


    我問,然後悟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回答。


    「什麽啊,那個『相撲是警察』。」


    「不知道,不是你說的嗎。」


    「我沒說,應該是『相撲選手是警察』。」


    「至少比溫泉是偵探現實。」小亞說。


    那天開始,小亞好像有點改變了。就算很白癡的話也會接。該不會笨蛋覺醒了吧。


    「但是,不是指相撲選手直接成為警察吧。」


    說著,悟環視我們。


    一副很想被問的樣子,所以我問道。


    「那到底指什麽。」


    「恩,那家夥平時是很瘦弱的警察,但是一旦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就得到宇宙船的變身認可,從那裏用離子炮送來強化保護衣。主人公就這樣舉起手,穿上那件叫『肉裝』的,特殊蛋白質還是什麽做成的保護衣,然後,一瞬間就變成了白嫩的胖子。」


    「那個……強大嗎?」


    問出理所當然的疑問。


    「相撲裏『小結』等級的程度吧。」


    「怎麽說,好微妙。」


    「因為太強大就沒趣了。」


    「不,那個的話不是有更容易理解的『橫綱』等級嗎。或者比『橫綱』強一千倍。」


    「你是小學生嗎。」


    「我說,我可不想被胡言亂語說什麽相撲警察的人說這種話。」


    「聽著聽著。」


    「無視我啊。」


    「我想到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溫泉偵探和相撲警察已經說過了。」


    「不是那種愚蠢的事情,該說是國家機密,還是宇宙真理。」


    「什麽。」


    一點都沒辦法期待。


    「快說,快說。」


    小亞好像很感興趣。


    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說不定也改變了一點,好像比起以前,對周圍的人更加溫柔了的感覺。不過本質還是沒變。順便說一下,悟什麽變化都沒有。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精神很強韌。


    「好,那麽就說給你聽吧。」悟自信滿滿地說,「不是有『麥田圈』這種東西嗎。」


    「好像聽過……是什麽來著。」


    「稻田的作物按照圓形的幾何學形狀倒下的現象,或者倒下之後的樣子。主要是英國發現的。」


    「小亞,謝謝你的解說。」


    「但是,那不是人類用道具做的惡作劇嗎。好像隻要一根繩子就能做到。」


    哼哼,悟用鼻音笑道。


    「那不是人類做的。」


    「那是什麽。」


    「宇宙人幹的。」


    「所以說,你聽我說話了嗎?那是用繩子……」


    「所以,那是


    宇宙人幹的。」


    「宇宙人用繩子,像這樣繞著一點按順序把麥子割倒,做出了麥田圈,你想說這個吧?」


    嗯嗯,很精神的點頭。


    「為什麽。」


    「那個就算嘴巴裂開也不能說。」


    「什麽啊,要不要把你嘴撕開看看。」


    「比起裂口女,撕你嘴巴的女人要恐怖多了。」


    「話題變了。」


    「說起妖怪。」小亞說。


    「不,誰都沒說妖怪的話題。」


    「我有個被動畫化的話,在關西會很有人氣的題材。」


    「什麽,什麽。」


    我跟悟同時問。


    「就是,主人公說『我,什麽時候才能變成人類』。」


    「那是什麽。」


    我問,然後小亞很辛苦地回答『妖怪人類千慧』。辛苦的話不要回答就好了。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已經投降了。


    「到底在說什麽,什麽話題?」


    「小亞。」


    被悟叫道,小亞立起拇指。nice!


    「什麽,你知道什麽意思嗎?」


    「完全沒問題。」悟說。


    「又無視我啊。這次又在想什麽無聊的事情了。」


    「一點也不無聊。」


    「為什麽小亞在幫悟啊。」


    「因為很有趣。」


    「沒錯沒錯,因為我很有趣。」


    「沒你說得那麽有趣。」


    「不,我覺得很有趣。好了,悟。說點有趣的話吧。」


    被這麽說,毫不考慮就能開始說「有趣的話」,這就是悟厲害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說吧,恩,邪神創造出的假想人格大部分沒辦法跟人類區分開來,不是嗎。」


    「就像之前的店長一樣。」


    我說。


    「沒錯。如果不是像天草這樣被依附的人類,一般人是不知道店長是假想人格這種事情的。所以,邪神創造的假想人格,句尾一定要加『不是嗎』就好了,不是嗎。」


    「什麽啊,那樣啊,不是嗎。」


    小亞很厲害的接下去了。


    「看吧,很簡單,不是嗎。」


    「那個。」輝麥酒說。


    啊,無視沒有被邪神附身,吵吵鬧鬧的男人,輝麥酒繼續話題。


    「為什麽男人能沒完沒了的說那種毫無意義的話?」


    「可能,感情豐富。」


    我說,然後輝麥酒對我們指出了冷淡的真相。


    「可是我隻看到了笨蛋。」


    被說到事實,沒辦法立即反駁。一瞬的沉默之後,我們一齊開始反駁「笨蛋有什麽不好的」。但同時,意味著我們承認了自己是笨蛋。


    突然,我覺現在的一切都像遙遠的回憶,讓人懷念。


    就好象快樂的美夢一樣,我想起了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情。


    我翻著書包。


    拿出泛黃的信。簡直就是懷念的夢世界裏的居民寄來的信。


    給柳原心太君,信上這麽寫著。我從來沒有如此慎重地打開封口,拿出裏麵的信紙。


    有陳舊的紙張的味道。


    信的開頭是「謝謝」。


    謝謝。


    一直想跟你說這句話,但是一直沒能說出口。


    要對幫他換過尿布的小孩說謝謝,很困難吧。所以我想等你能理解我的話以後再告訴你。抱著這種想法,時間漸漸流逝。


    我可能會錯失感謝的機會,就這樣死掉,可能到死為止什麽都沒能說出口。想到這裏,有點害怕,於是就想像這樣用書麵的方式傳達。等時機到了,隻要寄出信就能送到你的手上。


    還有,最重要的是我害怕忘記。害怕你和你朋友的事情,就像在很久以前看到過的夢境,漸漸遠去,然後變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所以,在我還記得的時候,把我的一切都寫下來。


    那天,我在夕陽下的街道醒來。


    在公園的長椅上稍微躺了躺。現在已經建成了家庭餐館,不過那裏以前是公園。


    當時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什麽都不知道,回過神的時候那裏就是公園。走了跟多路,才發現那時候的街道就是現在的這條街道。但是,我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在好像是很熟悉、又好像完全不同的街道晃晃悠悠地走著。


    電氣店的門前有很多人,往裏麵看,那裏有個顯眼的大電視機。畫麵的角落有「彩色播放」的標識。不自然的顏色組成的畫麵上,穿著古老的、映著日之丸的體操服的男人在舉重。


    看了一會,才發現那是東京奧林匹克。


    對我來說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年開始的。


    我的運氣很好。是因為你給我的運氣一直跟著我吧。


    沒有任何依靠,我在街上徘徊。雖然現在隻有名字留下了「川」這個字,但當時,我真的在錦川河的橋上走著,然後在那裏,遇到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柳原邦夫,你的外公。


    邦夫雖然一生在食品公司當職員,但是他是很特別的人。因為他把不知道懷著誰的孩子的女人娶回了家。


    他什麽都沒問我。很快,孩子生下來了,我為他起了天之介這個名字。邦夫很開心的說這是個好名字。


    我很幸福。


    年幼的天之介雖然是調皮的孩子,但是很可愛,完全無法想象他會生出毀滅這個世界的邪神。


    「什麽!」


    我不自覺地發出聲音。


    「什麽什麽,怎麽了。」


    悟看著我。


    「不,那個,沒事沒事。」


    「我看看。」


    這次換偷看信的內容了。


    我慌慌張張地把信藏起來,「不,這個,有點私事。」說了些混淆視聽的話。


    「總是很快陷入妄想,天草真是的。」


    「別管陷入妄想的天草了。」


    小亞的一句善言,兩個人又繼續開始說蠢話了。


    我再次開始讀信。


    我必須感謝你。


    如果那個時候你沒有對自己的邪神提出詛咒申請,我到底會變得怎麽樣呢。就算我沒事,天之介也沒辦法出生了吧。這樣想,覺得很害怕。


    你的邪神,吉可·麥克把我藏到了過去。我被送到了1964年的十月。


    仔細想想,一切都是被注定的。


    我被送到過去,生下了你的父親,然後他生下了你。你救了我,所以才有今天。如果這不可思議的循環的時間流逝是吉可·麥克的意圖的話,這就是神的安排,你的邪神吉可·麥克是邪神裏最強的存在果然是事實吧。如果這是事實的話,說不定你的邪神會毀滅這個世界。但那個時候的事情到那個時候再說,到時候你一定能順利的越過障礙,不知為何,我一點都沒有為此擔心。


    隻有一點,讓我有點擔心。我的雙親。因為我的行蹤不明,他們一定很擔心吧。但是,我至今都沒有遇到過雙親。而且,恐怕今後也不會再見了。因為總覺得那是違反自然常理的恐怖的事情。有好幾次忍不住到家附近去,但是都沒有見到他們。可能就算我真心想見他們,也會被偶然地妨礙。我是這麽想的。但是,如果我死掉了,而我的雙親還活著的話,你能幫我把這封信給他們看看嗎。


    對雙親的感謝無法言喻。


    我現在非常幸福。有個好丈夫,孩子很健康,還有個可愛的外孫。


    謝謝。


    從心底感謝你。


    謝謝。


    對了,天之介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了這件事。所以他才讓你被邪神依附,送出邪神法人的申請。為了在現在抓住未來。


    雖然天之介是很難相處的人,但是他一直把你當他的孩子愛著。這份愛沒有虛偽。隻有這點,希望你了解。


    該說的話到此為止都說了。


    啊,你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讀這封信的呢。那時候我怎麽樣了呢。


    如果你讀了這封信以後見到我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了。


    有一點點不安。


    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對你表達謝意。


    謝謝,小天。


    希望你今後也能一直幸福下去,這次換我為你祈禱了呢。


    那麽,再見了。


    最後寫著距今7年前的日期。


    對了,最後一天,夏穗叫我小天了。


    祖母一直稱呼我小天,我一直以為那是把我和父親搞錯了,說不定她知道我是天草,所以才叫我小天的吧。


    祖母之所以那麽害怕假想人格,也是因為那天跟假想人格的戰鬥的關係吧。


    但是我都說了些什麽啊,都在想些什麽啊。一直想要疏遠祖母不是嗎。


    但是,祖母、夏穗一直溫柔地對待我。


    現在,我的夏穗真的消失了。永遠的,再也見不到了……


    「等……喂,天草,在哭嗎?」


    「沒有。」我擦了擦眼睛。


    「被信感動了?真是的,小天草還是小孩嘛。」


    對悟的玩笑一點都沒辦法生氣。


    「天草,沒事吧?」輝麥酒拍我的背。


    「沒事,恩,沒事。」


    「咦,為什麽連輝麥酒都淚眼汪汪的啊。」


    「因為,天草在哭,我很傷心啊。」


    要怎麽對他們說明這封信呢。對了,什麽都不說直接讓他們看吧。但是,上麵隻有對我的感謝,說不定他們會吃醋吧。


    不過沒關係吧。


    因為不能不讓他們知道這些。


    「給,這個。」


    我把信遞給悟。


    「可以嗎?」


    「大家也一起看吧,因為上麵寫著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什麽。」


    悟拿著信,另外兩個站在兩邊探出頭。這封信的內容,什麽時候也能在說蠢話的時候被我們說出來呢。


    如果經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等到我完全被稱為大人的時候。看到像現在的我們一樣的人,一定會從心裏覺得對方是笨蛋,如果認識對方的話,一定會忠告他不要做蠢事。


    但是就算那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現在的我們連想都想不到的很久很久以後,在那之前,我們會繼續說著蠢話,做著愚蠢的事情吧。


    就算是我們也是知道的。


    總有一天我們沒辦法再這樣歡笑。這種事還是知道的。沒錯,就連那個笨蛋悟也知道。


    不管什麽都會用終結的時候,這種事我們還是知道的。所以,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努力在那天到來之前,繼續這樣愚蠢的每一天。


    雖然有一點點謊言。


    今天「不眠症」也很熱鬧。


    隻要這家店繼續開下去,我們就會來這裏說蠢話吧。


    「喂,天草。」


    看著信的臉抬起來,他說。已經讀完了吧。


    「我有點在意的事情。」


    「什麽啊。」


    「那個,假想人格什麽的,被邪神召喚出來的時候,會念什麽很帥的咒文嗎?」


    這家夥,絕對讀到一半就沒讀下去了。平時就自誇自己從來不讀書。


    「咒文,有啊。」


    「什麽什麽,什麽咒文?」


    「沒·關·係」


    「什麽啊。」


    「咒語。沒·關·係,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沒·關·係,沒·關·係。」


    「怎麽聽起來像在對自己說的。」


    「不是,這是實現願望的咒語。真的有因此而實現願望的實證。」


    希望這樣有點愚蠢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這是我的願望,我在心中不斷頌唱「沒·關·係,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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