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穀蛇之,凶手就是他。」


    水倉莉絲佳不喜歡不含水分的食物,這跟她的飲食習慣無關,而是體質使然。根據非經證實的消息管道指出,莉絲佳可以一整年都不進食,卻不能連續兩天不補充水分,因此她一看到烘焙類的零食就會皺起眉頭。前些時候我請她吃家裏的仙貝,她甚至得用加濕器處理過之後才肯入口,而且還直說受潮之後的仙貝更好吃。


    莉絲佳對羊羹幾乎沒有抗拒力,也特別偏好西瓜以及葡萄這些富含水分的水果,因此今天莉絲佳的奴仆千百力替我們準備的下午茶點心,自然就是滑嫩可口的香蕉慕斯。隻見她將方糖丟進桌前的咖啡杯,好整以暇地啜飲幾口之後,再度提起「影穀蛇之」這個名字。


    「這個人在長崎一帶是鼎鼎大名、家喻戶曉的魔法師,知道他的人都是住在魔道市的人。『影之王國』、『豬歌者』、『鷲豬的輪回』、『紅豬紳士』、『惡意的天才』——擁有五種稱號的怪傑、身穿紅色夾克的奇人是他。在『魔法王國』裏麵,稱號的數量代表一個人的權威,這點我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吧?我擁有的稱號隻有『紅色時間的魔女』一個而已,從這裏應該不難看出影穀蛇之這個人有多厲害。更何況我的稱號其實一點都不稀奇,隻要是幹擾命運的魔法師,幾乎都能享有類似的稱號。」


    「稱號……光是擁有一個稱號就很了不起了,那個叫影穀蛇之的人居然一次擁有五個,這是不是代表他一個人就能抵得上五個莉絲佳?」


    「不隻,至少得乘上五次方才差不多。」


    「會不會太誇張啦?說到這個,你父親也擁有不少稱號嘛,又是『尼祿多德普』又是什麽的,我看少說也得有十幾個吧?」


    「六百六十五個稱號的擁有者,就是我的父親。」


    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水倉神檎不愧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


    「六百六十五個……這種不是整數的數字真不幹脆。」


    「其實是六百六十六個才對,不過我繼承了其中一個,所以才變成六百六十五個。」


    「……繼承?你是指『紅色時間的魔女』嗎?難道你父親不是男的?」


    「一旦到達像他那種高階的境界,自然就沒有性別的問題了。」


    莉絲佳的神情有些靦腆。經由她的描述,更加深了我對水倉神檎的敬畏。


    「關於你爸爸的話題暫且打住,我倒是對那五個稱號有點興趣。」我在心裏默念莉絲佳剛剛提到的五個詞匯——「影之王國」、「豬歌者」、「鷲豬的輪回」、「紅豬紳士」、「惡意的天才」,好幾個跟豬有關聯,難道你們將豬視為神聖的生物?我還以為魔法師都會特別尊崇黑貓、烏鴉之類的動物,要不就是蜥蜴或蝙蝠呢。」


    「沒那回事,我們也將豬視為一種食物。」


    「食物?」


    「沒錯,美味的食物。」


    「美味?」


    「不過……」莉絲佳的嘴裏塞滿了慕斯,看起來有些不雅,「我才注意到的是這陣子,外界和長崎縣的解釋不一樣的是這個詞匯。」


    「怎麽說?」


    「縣內的人將『豬』視為尊稱,縣外的人似乎不同。」


    「嗯……大家對這個字的印象的卻不怎麽好。」或許這隻是個人的偏見,但是基本上「豬」泛指低能或是體型肥胖的人,比「白癡」或是「智障」的殺傷力要強多了。不過仔細想想,肥胖跟低能似乎沒有必然的關聯性,把這兩種人混為一談實在沒什麽道理。也罷,反正「豬」絕對不是什麽好聽的詞匯就對了。一個人再怎麽會吃,也不可能把自己吃得跟豬一樣胖,而且人類的思考邏輯和行動哲學,在所有的生物當中也算是佼佼者,罵人是豬不但沒有科學根據,更突顯出罵人者的淺薄和無知。「可是長崎縣的人把豬當成尊稱?這也未免太極端了。」


    「尊稱或許太誇張了,應該稱之為正麵的讚美。」


    「讚美?」


    「主要是針對男性的讚美,相當於你們常說的『酷』或是『有型』。」


    「是喔?就象征意義而言,這已經算是針對同一件事物的認知差異了,不全然是字麵上的問題。」


    「沒錯。」莉絲佳點點頭,「被這樣讚美的男人,在長崎縣很受歡迎。」


    「這算是文化差異嗎?就像日本人以前也認為瓜子臉才是美女一樣。」我試著以自己了解的例子來理解莉絲佳的話中含意,接著腦筋一轉又想到,「那就是說你也喜歡那種類型的男生囉?」


    「嗯?這個嘛……倒也還好。外貌協會的人不是我。」莉絲佳說到這裏,手中的湯匙指著另一盤慕斯,「創貴,快點吃吧。」


    「嗯……」


    「多放一點方糖,咖啡才會好喝。來,不要客氣。」


    「……我還是客氣點好。」眼看咖啡差不多冷了,我才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好苦,真的好苦,搞不懂咖啡到底好喝在哪裏,這根本不是小孩子能喝的玩意兒,「而且我也不喜歡吃這種黏答答的東西,妳替我把慕斯吃掉好了……那,言歸正傳,影穀——蛇之嗎?那個叫作『影之王國』的家夥就是真凶嗎?妳有什麽根據?我想那個家夥應該也是個公眾人物,那種人會為了幾條人命賠上自己的前途嗎?還是說對妳而言,這種事一點都不奇怪?」


    「嗯……怪是很怪啦,不過這是唯一的可能。無論是手法,或是使用的魔法都很像他。現場不是沒有念咒的跡象嗎?即使是在魔道市,魔力如此強大的人也是屈指可數……隻不過這麽一來,恐怕就有點麻煩了。」


    「怎麽說?」


    「我不是他的對手。」


    莉絲佳已經好一陣子沒說過這種泄氣話了,我不禁大為訝異,不過她的表情十分認真,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根據莉絲佳的描述,那個叫作影穀的家夥應該是天生的「魔法師」,絕不是普通人轉職而成的「魔法」師,而這也代表他所擁有的魔力遠比莉絲佳更加強大。


    「莉絲佳,難道──」


    「等一下,」莉絲佳伸手拿起身旁的電視遙控器,「大相撲就快開始了。」


    「……」


    「真希望他們早點來九州比賽。」


    莉絲佳專注的看著電視畫麵,甚至有幾分陶醉,這個意想不到的新發現讓我不由得歎了口氣。莉絲佳實在不太像熱愛相撲的女孩子,可是眼前的她正麵露微笑、興味盎然的盯著相撲力士,那種神情不禁讓我對她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想不到她也有如此平凡的一麵。即使這不是我所樂見的,但看來我似乎有必要修正自己對莉絲佳的刻板印象。於是我搖搖頭,試著整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


    事先聲明,我並不是在模仿莉絲佳說話的語氣——在賀織繪這號人物,是我供犧創貴就讀的小學裏麵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至少在同年級,也就是五年級的學生當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套用比較世俗的說法,她就是典型的「才女」。我們三年級時同班,當時我擔任班長,她擔任副班長,這就是我跟她唯一的交集。四年級分班之後,我跟她就沒再說過話,頂多在走廊遇見的時候打個招呼而已。學校裏麵是一群低能的集合體,但她是少數讓我感到有內涵的人,因此我還是跟她維持著某種程度的交情。現在雖然隻是個孩子,可是她遲早會長大,到時難保不會成為對我有利的「棋子」。這個讓我念茲在茲的女生,就是在賀織繪。


    「供犧,你以後想做什麽?」


    「以後……」


    「我以後想讓每個人都過得很幸福。」


    「幸福是什麽?」


    「就是讓人很快樂的感覺。」


    印象中我曾經跟她聊過這種青澀幼稚


    的話題。從上麵的對話當中,不難理解當時的她對於「未來」根本沒有具體的認識,不過「讓每個人都過得很幸福」這句話卻跟我的野心不謀而合,因此讓我印象特別深刻。莉絲佳也是在那一年從長崎縣森屋敷市轉來的,不過我是到了隔年才認識她。在當時我對自己的「未來」還沒有明確的願景,因此當然也沒辦法在在賀織繪的麵前說大話。總而言之,她算是三年級當中的知名人物,而且毫無疑問的也是大家心目中的「最佳人氣王」,這點絕對無庸置疑。再重申一次,在賀織繪是在我的同學當中,少數幾個算得上有見地的人,但如今這個校內的風雲人物卻在三天前遭到綁架。當時她正跟小她兩歲、今年就讀三年級的妹妹上街購物,時間應該是在傍晚接近入夜的時刻,一名「奇特的男子」出現在兩姊妹的麵前,擄走了在賀織繪。妹妹平安無事,隻是受了點驚嚇,成了現場的目擊證人。後來住在附近的居民發現她獨自呆立街頭,一問之下頓時嘩然。綁架算是十分嚴重的社會事件,再加上姐姐才剛被擄走,於是街坊鄰居連忙全體動員展開大搜索,希望能把被害人找回來。事情鬧得那麽大,我當然也有所耳聞,不過當時的我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綁架小孩的事情天天上演,老實說一點都不稀奇。照理說像在賀織繪如此精明的女生似乎不應該會被綁,整件事是有點蹊蹺,不過小孩子的力氣畢竟跟大人差太多了,一但對方使上蠻力,她自然不是對手。將來很有可能成為「棋子」的人就這樣消失了,我多多少少也會感到遺憾,不過卻還不至於難過;再說單純的綁架案件也沒有我使得上力的地方,這是佐賀縣警的工作,我一點也不想卷入。不過今天在學校聽見的「某種說法」卻改變了我的想法……不,應該是逼得我不得不改變才對。這個「說法」來自在賀織繪的妹妹,也就是現場的目擊證人。我的情報網尚未擴展到三年級的部份,因此晚了兩天才得到這個消息。根據目擊證人的證詞,「奇特男子」的綁架行為似乎是「順其自然」──基本上證詞的真偽值得商榷,嚴格說來簡直就是不知所雲,因此我試著以自己所能理解的方法,推論出以下的經過:


    那天傍晚,在賀織繪與妹妹走在路上,前方的轉角出現一輛造型可愛的汽車(根據其他民眾所提供的情報,應該是一輛黃色的福斯汽車),而「奇特男子」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走了出來。據說這個「奇特男子」出現之後,在賀織繪與妹妹就像「被繩索捆綁」似的動彈不得。當時「奇特男子」隻是稍稍揮動手臂,既沒有碰到兩姊妹的身體,事後也證明沒有下藥的跡象,結果她們卻像「鬼壓床」似的無法動彈──而且還不是極度恐懼所造成的肌肉僵硬,事後妹妹表示,她當時甚至連嚇得全身發抖都辦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被凍結了似的,而她姐姐的情況似乎也好不到哪去。雖然身體無法動彈,兩人卻還有說話的能力,於是在賀織繪鼓起勇氣開口:「你是誰?」這種問話完全未經修飾,不過卻也沒有修飾的必要。「奇特男子」狂笑不已(套用妹妹的說法,就是「不懷好意的笑聲」)——「我是邪惡的魔法師。」緊接著他手刀一劈,讓無法動彈的在賀織繪失去意識,再將她抱進汽車的後座。關上車門之後,他回頭看著一樣無法動彈的妹妹。「看清楚我的打扮了沒有?」然後一陣狂笑,「放了妳實在很可惜,不過我也別無選擇。勸妳最好把我的打扮記牢……」接著他就鑽進駕駛座,拋下妹妹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麽都沒留下——不,嚴格說來應該是還在現場留下兩樣「奇特」的東西,兩支疑似飛鏢的小小「箭頭」。


    「除此之外,『奇特男子』口中強調的打扮也很『奇特』。」


    男子身穿宛如安全別針一般的紅色夾克,目光異常凶惡,而且體格十分壯碩,簡直就像是一個「巨人」。「巨人」……小三生的證詞當然不足采信,不過這並不代表所有的證詞都沒有參考的價值。跟父親確認過之後,我得知警方完全忽視這句證詞,甚至將兩姊妹的無法動彈視為「極度恐懼造成的肌肉僵硬」。聽說警方還根據妹妹的敘述描繪出犯人的畫像(我還沒看到,已經請父親幫我拿一份拷貝了,但目前還沒到手),我猜八成隻畫出犯人的局部特征,根本抓不到整體的長相。畢竟證人隻是小學三年級的女生,警方不可能把她的證詞當一回事。這絕對是大人所謂的合理判斷,不過我並不這麽認為,因為基本上隻要回想三年級的我都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小孩子的思考能力究竟到哪裏就很清楚了——好吧,我承認不該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其他人,不過年齡絕對不是判斷一切的基準,這才是我想表達的重點。於是我在今天午休的時候,試著直接找在賀織繪的妹妹談一談。她的言行雖然稚氣未脫,卻跟姐姐一樣都是個聰明人,因此我認為她的證詞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不過關鍵點還是在於「宛如安全別針一般的紅色夾克」。基本上隻有「魔法王國」的子民才會做這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打扮、穿這種令人無從想象的服裝,這也是為什麽我今天會來到形似風車的咖啡廳拜訪莉絲佳的原因。


    「呼……」好不容易等到相撲轉播結束,莉絲佳才終於又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的神情


    帶著一絲滿足,仿佛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工作,整個人容光煥發,「創貴,讓你久等了。」


    「嗯……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為了大相撲讓我在這裏幹等那麽久。」說道這裏,我才想起以前從未在大相撲的比賽時間造訪過莉絲佳,看來這次是我自己太不會挑時間了。不過為了這種小事責備自己是在很可笑,因此我很快就打消了反省的念頭,「所以——呃……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換你來說吧。那個姓影穀的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


    「簡言之,他是一個以犯罪為樂的人。」莉絲佳轉身看著我,「他在長崎的魔道市是惡名昭彰的綁架犯,專挑少女下手,簡直是都市怪談的代表人物。他的屬性是『光』,種類是『物體操縱』……吧.」


    「『物體操縱』……念力係的嗎?等級雖然很高,卻是最常見的魔法,顯然欠缺獨創性。若要比獨創性,我倒覺的你的時間操縱更勝一籌。」


    「話是沒錯,不過一提到應用的範圍——創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


    莉絲佳說得很有道理。在魔法的範疇中,稀有未必等於好用。莉絲佳的魔法屬性是「水」,種類是「時間」,作用在於幹擾命運,但是僅止於操縱自己的時間,不能直接影響外界的人事物。就算真的擁有改變未來的潛力,現在水倉莉絲佳頂多也隻能做到空間移動,或是治療輕微的傷勢罷了。一旦遇上隨處可見、一點都不稀奇的念力係「物體操縱」魔法,結果就不必我多說了,再怎麽無能的廢人也看得出孰優孰劣。走偏鋒未必有利,基本功才是王道,稀有度不見得應用得廣。當然嘍,若能兼具稀有度以及應用,那絕對是最強的魔法。


    「專挑少女下手的綁架犯……也難怪你會有這種聯想。」


    「不隻如此。你不是說現場遺留兩支『箭頭』嗎?創貴,你知不知道那兩支『箭頭』長什麽樣子?」


    「不知道,已經被警察收走了,現在大概正靜靜地躺在證物室吧!那兩支箭頭有什麽不對嗎?嗯……如果跟你的美工刀一樣都是魔法的媒介……這可不妙,一旦落入公權力的手中,恐怕不容易拿回來。」


    「這倒不必擔心。被害者有兩個人,箭頭也有兩支對吧?我想應該是單純的箭頭而已。雖然我們假設犯人就是『影之王國』,現場的箭頭跟我的美工刀還是有所不同。嗯……」莉絲佳打量著插在腰間的美工刀,低頭沉思了半響,看來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跟我解釋,「我的美工刀隻是強化魔力的裝置,但那兩支箭頭本身就是魔法陣。」


    「魔法陣?」


    「嗯


    。實物我沒看過,也有可能是魔法式;不過綜合你的描述,我想應該是魔法陣才對。」


    魔法陣和魔法式的概念基本上差不了多少,用不著特別區隔,若真要勉強區分,前者類似「陷阱」,後者則是「武器」,兩者都是魔法師省略施法手續(也就是念咒)的公式。原則上魔法陣比魔法式高階,兩者的層級並不同。魔法式隻是輔助魔法的工具,施法者不在旁邊就無法發動;相對的,魔法陣本身就是魔法,即使施法者遠在他方,也能即刻發動。隻不過就「箭頭」這種東西本身的意義來看,用做「武器」的意味似乎比較濃厚,容易令人產生「魔法式」的遐想。


    「箭頭上麵應該有魔法文字才對。一旦滿足特定『條件』,魔法陣就會自行發動;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就會變會普通的箭頭。失去魔力的箭頭會自動解咒,就算被警方沒收,也沒什麽大礙,這點魔法式就辦不到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就是影穀蛇之,這種做法才不會留下證據。」


    「原來如此,我終於弄懂了。原來『陣』不會留下痕跡。」


    「封印在我血液中的魔法陣本身就是魔法式構成的,跟一般的『陣』不同。基本上魔法陣隻能使用一次無法重複利用。」


    「真複雜。我懂了,事成之後會留下證據的,基本上都是魔法式嘍?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居然到現在才弄懂,真是丟臉。我還以為自己早就理解兩者之間的差異,原來是根本隻是憑直覺亂猜,回去之後應該好好反省」


    「你沒見過幾次魔法陣或是魔法式,也難怪會不知道如何區分,更何況你又不具備目視魔法陣或魔法式的能力。」


    「也是啦!不過話說回來,箭頭的確是個高招,沒人規定陷阱一定得乖乖的布置在某個地方。『箭頭』本身就是投擲的『陷阱』,這就跟妹妹『揮動手臂』的證詞互相吻合了。可是『發動條件』呢?就算犯人真的投擲箭頭,她們……姐姐我是不知道啦,至少妹妹的精神和肉體似乎都沒受到什麽傷害,這又要如何解釋?」


    「『他』雖然是專挑少女下手的綁架犯,卻不會傷害少女的肉體。這算是他的某種規矩吧!」


    「是個紳士嘍!」這就是「紅豬紳士」的由來吧,我想。「是具備紳士風度的綁架犯,這種關係還真是矛盾。」


    「我也同意。至於你剛剛提到的『發動條件』,就是用那支箭頭貫穿對象的『影子』。」


    「貫穿?」


    「就是『影縫之術』。」


    影縫之術


    「……我看他不像魔法師,反倒像個忍者。」那個家夥發動魔法不必念咒,還真的跟忍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原來『鬼壓床』的真麵目就是『影縫』,這個答案真是單純到不行。」


    「越是好用的魔法就越是單純,這點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說一次就夠了。不過在念力係的魔法當中,『物體操縱』應該算是不怎麽好用的魔法吧?隻能將施法對象『固定』在原地,非但不能控製行動,無法動彈的施法對象也還保有自己的意識。」因此才必須以手刀讓在賀織繪昏過去,「而且又無法控製對方的內心。這種人真的是在長崎引起軒然大波的綁架犯,真的是擁有五種稱號的大魔法師嗎?」


    「所以重點就在於異常強大的魔力,以及影穀蛇之本身所擁有的獨特性。」莉絲佳搖頭苦笑,「其實那個妹妹所說的『宛如安全別針一般的紅色夾克』,裏麵藏滿了為數可觀的箭頭。」


    「為數可觀?開玩笑,你不是說那些箭頭都是魔法陣?」


    「沒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的人應該是你。」


    我當然知道這代表什麽。描繪魔法陣不但需要龐大的力量,更需要漫長的時間。光就這點來看,魔法式絕對比魔法陣要來得好用許多,這也印證了「簡單才是王道」的道理。如果犯人將大量的魔法陣——也就是大量的『箭頭』帶在身上當成飛鏢,的確是有說不出來的奇特。


    「異於常人的是影穀蛇之的個性。不過他早就被捕了。」


    「什麽,被捕了?」


    「四年了。當時警方在他的住處找到被綁架的少女……不,嚴格說來應該是少女的屍體,全都死了。」


    「……既然是綁架,應該會跟家屬要求贖金吧?」我記得在賀織繪的父母至今尚未接獲要求贖金的電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嗯……」


    「難以啟齒嗎?」


    「……不讓少女變質。」莉絲佳一臉厭惡,「慢慢欣賞被『影縫』『固定』的少女,直到被害人衰竭而死,這就是影穀蛇之的目的,綁架少女的動機。」


    「衰竭而死?什麽都不做?」


    「沒錯,什麽都不錯,隻把被害人當成裝飾品擺在屋內。最惡心的是他賦予『影縫』的被害人說話的自由,不支配他們的意識,任由被害人開口——一般來說,受『影縫』所害的人都是無法說話的,因此這麽做勢必會額外消耗他的力量。奪走一個人的行動力,卻賦予她說話的自由,你應該明白這代表什麽意思吧?」


    「……求饒?」


    「標準答案。」


    「真的很惡心。」


    「嗯。」


    「超變態的。」


    「所以才會成為都會怪談的代表。」


    「……簡直就跟紅鬥篷的怪人一樣。」這裏與那裏雖然隔了一道「城門」,兩地之間雖然存在著文化的差異,但是「魔法王國」的劣根性看來跟人類世界似乎沒什麽不同。「偏偏我們這邊習慣稱這種變態為『豬』狗不如的家夥,這真是一大諷刺。可是你不是說他四年前就被捕了嗎?總不會才關四年就被放出來了吧?還是說綁架在你們那裏不算重罪?」


    「當然是重罪。而且長崎的居民個個都是魔法師,刑罰更是比外界嚴苛不少,即使是擁有五種稱號的大魔法師,照樣會被取消魔法執照。如果我沒記錯,當初宣判的結果確實是死刑。」


    「既然如此——」


    「就算如此,」莉絲佳的語氣斬釘截鐵,「會做這種事的人,也隻有影穀蛇之。」


    「……」


    「不能置之不理。」該怎麽說呢?莉絲佳向來給人一種溫和內斂的印象,雖不至於懦弱,卻也稱不上強勢;因此她說出這句話,的確需要相當大的決心,「如果犯人真的是影穀蛇之,事情就麻煩了。」


    「說得也是。」先別說其他的,至少外界對「魔法王國」——也就是長崎係的印象會大打折扣。人類社會總會出現幾個害群之馬,這點放諸四海皆準。光就這個層麵來看,「魔法王國」其實跟這裏也沒什麽兩樣。不過外界的人總是對擁有「魔法」這種異能的害群之馬抱持著更大的偏見,對於無知的大眾而言,這種人的存在絕對是炒作話題的絕佳材料。若事情真的演變成這種局麵,莉絲佳千裏迢迢從長崎來到這裏的努力也就白費了。「就像在長崎丟下第二顆原子彈一樣。」


    「讓外界的人知道那種人存在,絕對是長崎之恥。」


    「你可真是熱愛自己的家鄉。」我笑笑接口,「不過我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既然那個家夥的力量比你高出好幾倍,照理說應該不會向你挑釁才對。嗯……難道,莉絲佳,你認識在賀織繪嗎?啊,我想起來了!」


    「嗯,她跟我同班。」莉絲佳回答:「而且對我很不錯。」


    「嗯……」


    莉絲佳表麵上是從長崎移居到這裏的人,為了生活上的方便,不得不將學籍轉到這裏的某所小學,但這並不代表她真的會去學校上課。事實上校方也將莉絲佳視為「拒絕上學的問題學生」,照理說她更在賀織繪碰麵的次數應該十分有限。不過從在賀織繪的個性來判斷,她極有可能在私底下與莉絲佳接觸,試圖說服莉絲佳


    上學。


    「我根本不知道你認識在賀織繪,否則就會早點采取行動了。」


    「事發至今已經過了三天,我想應該很嚴重了。」莉絲佳歎了口氣,「如果他的手法跟當年在長崎的時候一樣,在賀織佳恐怕隻能撐個三到四天,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換成我的話大概兩天就死了。」


    「你是說他不會讓被害人喝水或進食?」


    「是的。」莉絲佳又補上了一句,「而且在賀織佳是個不懂魔法的普通人,我很擔心她的精神狀況。」


    精神狀況。在我的印象中,在賀織佳是個意誌力十分堅強的女孩;不過就算再怎麽堅強,也無法改變她是個普通人的事實,我不認為她能夠接受「魔法」這種概念。既然無法接受,前所未有的恐懼絕對會席卷而來。


    「時間很緊迫。」


    「是很緊迫沒錯。」莉絲佳拿出腰間的美工刀,不時將刀片推進推出,「所以得想個辦法的人是我。」


    「可是,」我開口說:「你們擁有完全不同的魔法,這樣子有什麽辦法可想?而且從你的描述聽來,對方似乎是這一年多來我們所遇到的魔法師中最難纏的一個。」


    「……」


    「有信心嗎?」


    「就算沒有信心——」莉絲佳逃避我的目光,「——該做的還是要做。」


    「……是喔!」


    一點都不像會看大相撲的女孩所說的話。經過這一年多的接觸,我很清楚莉絲佳不是正義感十足的人,倫理道德的觀念更是薄弱,想不到她居然也會說出這種正氣凜然的「人話」——或者說一般人不會輕易出口的「人話」,這讓我對莉絲佳有了全新的認識。無論是哪一種層麵這絕對是對我十分有利的新發現……不,應該說莉絲佳所有的情報都對我十分重要——一想到這裏,我為了自己竟然連莉絲佳的嗜好都不清楚而感到慚愧不已。隻有徹徹底底了解「棋子」的一切,才能將「棋子」的能力發揮到極限。


    「話不能這麽說。明明知道沒有勝算,又何必急著去送死?我最討厭什麽過程比結果重要,試過之後才不會後悔這種鬼話。既然要做,當然要有必勝的把握,這絕對是不容懷疑的定律。違反定律的人隻能當輸家,我們可不容許任何失敗。」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忙。」莉絲佳背過身子,「就算沒有你的幫忙,我還是要去。」


    「你的決心十分堅定,可惜沒有實力背書的決心叫做癡人說夢,會被當成笑話。」


    「笑就笑吧,我不在乎。」


    好一個頑固的家夥,真搞不懂她在堅持什麽。莉絲佳近乎頂撞的態度超出我所能容忍的範圍,不過說真的,我還是挺喜歡她這種單純易懂的性格,就姑且原諒她的無禮!於是我刻意歎了口氣,順著莉絲佳的語氣開口:


    「誰說我不幫忙的?事情是我起的頭,我當然要負起責任收尾。如果隻是單純的綁架案,拯救在賀織繪當然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這也不是低調的我會做的事;可是這件事很明顯跟魔法有關,這就構成了我跟你出麵幹涉的理由了。還記得之前的約定嗎?我們互相幫助,為了彼此的利益而努力。


    「可是……」莉絲佳總算轉過身來了,「這次的敵人是影穀蛇之,他的等級跟之前的對手差太多了,不是你這種普通人能夠——」


    「反正遲早也會遇上他,不過早晚的問題罷了。莉絲佳你該不會忘了吧?我們的最終目標可是水倉神檎,你的父親,世上最強大的魔法師呢!如果連隻有五個稱號的家夥都對付不了,又怎能找出擁有六百六十五個稱號的水倉神檎?」基本上將「尼祿多德普」——也就是水倉神檎——視為最終目標的人,當然隻有莉絲佳,他對我來說隻是個過程罷了;不過若連這些細節都要交代,會顯得台詞不夠有力,所以廢話不多說,「莉絲佳,一起去收拾那個叫做『影之王國』的那個大肥豬吧!」


    「可是……真的很危險。」我已經表明幫忙的意願了,莉絲佳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高興,頻頻把玩手中的美工刀,「創……創貴,你是不是也認識在賀織繪,所以才想去救她?」


    「認識是認識啦,我總覺得她將來有資格成為我的奴隸,在同學中也算是稀有的異類,所以才試著想把她救出來。」


    「……」


    「不過這絕對不是重點,老實說我一點都不關心她的死活——所以,莉絲佳。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個大肥豬真的把我激怒了。」說到這裏,我一口氣將剩下的咖啡喝完,「那頭大肥豬居然穿著紅色的夾克,這才是讓我生氣的原因。紅色是你的顏色,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可以擁有。」


    ★★


    之後我借故離開莉絲佳的房間,拿起裝設在走廊上的電話(莉絲佳的房間裏也有一支老式的黑色電話,不過基本上那是她專用的熱線),接通小楓的手機。其實我大可向父親打聽消息就好了,不過這次父親也是這件綁架案的偵辦人員,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別驚動他老人家,畢竟在打聽情報的同時,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對方的消息來源。既然確定犯人是個魔術師,這件案子當然不能交給警方處理。


    小楓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還是一樣的有氣無力。我在電話中表示要尋找影穀蛇之的下落,而且要盡快,然後就掛上電話。小楓是個很容易擺布的人,這點跟莉絲佳大為不同——不過從她堅持不希望我用敬語這點來看,似乎也沒想象中聽話。算了,看在她真的很好用的份上,就別計較這麽多了。小楓不認識莉絲佳,我早就認識她了。基本上要叫一個人做事,就不能讓對方知道太多。也幸好小楓不知道影穀蛇之的來曆,否則就算她再怎麽忠心耿耿,恐怕也不會乖乖順從,畢竟恐懼真的是難以琢磨的玩意兒。我帶著這份全新的體認,再度走進莉絲佳的房間,準備進行對付「影之王國」——也就是影穀蛇之——的策略討論。


    「我想應該會有縫隙。」


    「縫隙?」


    「嗯。影穀如此,其他的魔法師應該也一樣。所謂的魔法其實就是扭曲真理的方法,然而一旦將緊密結合的真理加以扭曲,就一定會出現縫隙,也就是破綻。就拿影穀被稱為『紳士』的個性來說好了,這種個性基本上就是個破綻。」


    「怎麽說?」


    「他是專挑少女下手的綁架犯,得手之後卻什麽也不做,任憑被害人衰弱而死對吧?也就是說除了使用『影縫』之外,他不會傷害被綁架的少女,這就代表影穀不會對你痛下殺手。」


    專挑少女下手的綁架犯——說穿了不過就是惡心的大變態,能有什麽招數其實不難想象;再加上他沒有淩辱被害人的興趣,不就表示影穀無法攻擊莉絲佳嗎?別忘了莉絲佳今年才十歲,是個不折不扣的幼稚少女。


    「嗯……或許吧。」


    「有什麽不對嗎?」


    「若真的被你說中,事情反而更加棘手。如果對方不主動攻擊,我就沒辦法使出最後的王牌了。」


    「最後的王牌……」


    莉絲佳的王牌基本上就是「死亡」,將自己的死當作發動條件,啟動封印在體內的魔法陣。莉絲佳的魔法陣是以魔法式組成的,內含的魔法是「時間」的進行,可以讓莉絲佳的時間推進十七年。十歲的莉絲佳頂多隻能讓時間推進十天,魔力實在是不怎麽樣,可是二十七歲的水倉莉絲佳就不一樣了。基本上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所以每次的「變身」總會讓莉絲佳的外貌和個性產生些微妙的變化,不過好戰的人格和驚人的能力是不會改變的,到時候無論是讓時間倒流或是停止,放慢或者是加速,一切都任憑她的意思。這一年多來,我跟莉絲佳不知道麵臨了多少次生死存亡的關頭,最後總是仰賴二十七歲的「她」才渡過難關。沒有人可以與「她」互相抗衡,即使


    是強如影穀蛇之這等人物,恐怕也不是「她」的對手。二十七歲的莉絲佳隻能用「怪物」來形容,這也是我無法駕馭這顆「棋子」的最大原因,因為將一顆過於龐大的棋子擺在棋盤上,隻會害大家都下不了棋。不過莉絲佳的獨特性卻讓我不忍就此放手,她是惡魔的愛女,兼具十歲和二十七歲的麵貌。然而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完美,二十七歲的「她」還是有所不能的。首先是時間的限製,莉絲佳隻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維持二十七歲的狀態;再來就是發動條件的限製,莉絲佳要「死亡」,必須大量釋放魔力的源泉——也就是「血液」。如果敵人不主動攻擊,或者攻擊的部位不是頭部或心髒這些會大量出血的地方,莉絲佳根本沒有機會打出王牌——或者說衰弱而死。


    「總不可能所有的好處都給你占盡。」


    「事情可沒那麽簡單。萬一真的被『影縫』剝奪了行動力,我連用美工刀劃傷自己都辦不到,更別說是使用魔法了。」


    「……」


    「不能使用魔法的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可是他會保留你的說話能力。就算身體無法動彈。總還可以念咒吧?」


    「嗯……是有這個可能,不過我想對方早就料到這一點了。他不是另外準備剝奪說話能力的箭頭,就是事先對魔法陣施展『追加詠唱』,直接將效果附加在箭頭上。無論如何,被固定的我都無法使用魔法式和魔法陣,即使要念咒,勢必也會增加念咒所需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我跟對方一樣有破綻,而且對方的情勢絕對比我有利。」


    「嗯……」莉絲佳體內的血液隱藏了大量的魔法式,隻有在流血的時候才能發咒的魔法師,到時候恐怕真的會變成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小女孩。「那……如果真的被『影縫』攻擊,你能在固定的狀態下省略那段時間嗎?先別管能不能使用血液中的魔法式,隻是單就魔法本身的特性而言?」


    「嗯……」莉絲佳思索片刻,「我不確定,不過印象中似乎辦不到。我的『移動』是『時間移動』,除非確定真的有『從固定的狀態獲得解放』的未來,否則無法省略時間或是距離。」


    「原來如此,那還是當作辦不到比較保險。」我點點頭,「不知道這個『影縫之術』到底是怎麽作用的?當箭頭射中對象的影子的那一瞬間,就會立刻發動嗎?」


    「嗯……應該吧。」


    「原來如此……」看來,敵人是個眾所周知的人物反而對我們有利,至少情報的取得比較容易。基本上情報的收集是最困難的部分,了解自己很簡單,了解敵人可就沒那麽容易了,更何況敵人來自「城門」另一端。「就原理來說,我想『物體操縱』或是『影縫之術』應該都跟慣性法則脫不了關係。所謂的『固定』就是『保持目前的狀態』,既然你說他的目的是『不讓少女變質』,『讓少女保持目前的狀態』,是不是代表他也能讓物體在半空中停止?」


    「據說他可以固定空中的飛機,光是這樣就很棘手了。」


    「的確很難對付。傳言雖然不一定正確,卻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如果真有那種效果,敵人的魔力可是比想象中還要強大。所以說,他也可以將窗簾或是床單之類的東西固定在半空中,做出一道『牆壁』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啊,我明白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厄……該怎麽說才好?」莉絲佳低頭思索,試圖在腦海中找出適當的詞匯,「對了,就跟我的『時間移動』一樣。我能控製的時間不是隻是限於自己的體內嗎?箭頭的道理也一樣,隻會對被施法者產生作用;所以他的確能將窗簾和床單固定在半空中,不過這種『固定』就隻是單純的固定,可以用手撥開,也會被風吹走。」


    「原來如此。」在賀織繪的妹妹也一樣遭到「固定」,之後卻被其他人救走,原來就是這個道理。如果當時的「固定」無法被其它人解除,整件事絕對會成為轟動全國的怪談;而且影穀的「影縫」若真那麽徹底,他也沒辦法帶走遭到「固定」的在賀織繪。這個道理再明顯不過了,我居然現在才發現,回家後一定要好好的反省。「……既然如此,隻要我們都在場,就可以互相幫助了。依照你剛剛的說法,隻要將刺入地麵的箭頭與自己的影子分開,身體不就自由了嗎?」


    「隻要不讓箭頭釘到影子,行動力就不會受限,而且太陽的移動所造成的影子的位置改變,也能解放被施法者。總之,要不就是讓人將箭頭拔掉,要不就是改變身體的位置,讓影子離開原地就是了。不過你別忘了,一個人可是有兩雙手。」莉絲佳舉起自己的雙手,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高呼萬歲,掛在右腕的手拷頓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兩雙手可以同時攻擊兩個目標,也就是說兩個人還在敵人的承擔範圍之內。」


    「也對……目標隻有兩個人,的確是辦得到。嗯……這麽說來……如果箭頭刺中的地方剛好跟他自己的影子重疊,那他是不是也無法動彈?」


    「就發動條件來看,箭頭是在『刺中』影子的瞬間發動的,所以你說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


    「聽起來好像不怎麽確定。」


    「沒辦法,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


    話雖如此,我覺得莉絲佳知道的似乎太多,該不會她也認識影穀蛇之吧?不過轉念一想,這個可能性似乎不大。那麽,難道是因為影穀蛇之是赫赫有名的綁架犯,莉絲佳才會對他知之甚詳嗎?或許「城門」另一端的居民基於安全理由,早就將影穀蛇之慣用的魔法巨細靡遺的公諸於世,即使影穀本人早就伏法,即使他的魔法係統再怎麽複雜。不過這麽一來,不就等於是提供潛在的犯罪者一個學習的管道嗎……不對,我不應該以這裏的認知來衡量不同的文化。這麽做太愚蠢了,就像以牛,豬甚至是鯨魚為食的人類無法理解素食主義者的想法一樣。


    「我想應該不會吧!」


    「好吧,這樣一來……有了,他的箭頭適用於各種對象吧?不論是人,魔法師,甚至是床單或床簾之類的物體都包括在內吧?」


    「嗯。『物體操縱』也有幾種是隻適用於人類的魔法,通常被稱為『人體操縱』;不過『影之王國』用的不是這種類型的魔法。」


    「是喔……如果他的魔法隻適用於少女,事情就簡單了。」


    「那麽笨的人不是影穀。」


    若是「少女操縱」的魔法,那的確沒什麽好怕的,不過這個當然是個笑話。魔法師的魔法屬性和種類是與生俱來的,不過應用出來的能力則跟每個人的個性有關。如果我是魔法師,不知道會使用怎樣的魔法?說來慚愧,我的腦海中真的浮現出這個有失分寸,但還不至於構成犯罪的妄想。


    「創貴?」


    「嗯?」


    「沒其它問題了嗎?」


    「嗯……差不多就這樣。對了,我還有一個私人問題——『宛如安全別針的紅色外套』到底是什麽?」


    「……你不知道?」


    「我隻知道是影穀身上穿的衣服。」


    「嗯……是不難解釋啦,不過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向外界的人說明,就當作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吧!」


    「好吧,隻能這樣了。」


    話才剛說完,一陣敲門聲從身後傳來。敲門的時機剛好是在我和莉絲佳的討論告一段落之後,令人懷疑這是不是刻意安排的。莉絲佳說聲「請進」,門扉無聲無息地開啟,手中拿著電話子機的千百力從門外走了進來。千百力是莉絲佳的管家,同時也是一樓咖啡店的老板。咖啡廳的生意不怎麽好,所以千百力總是閑著沒事做。


    「供犧少爺的電話。」


    千百力將子機遞了過來,我向他道謝後接過子機。千百力恭恭敬敬地行個禮之後,又無聲無息的退出房間


    。嘖……我也想要一個像他那樣畢恭畢敬的奴隸。我看了莉絲佳一眼,按下保留鍵接起電話。不出我所料那個果然是小楓。別聽她總是一副沒睡飽的聲音,這家夥的辦事能力可是強得沒話說,而且效率又高。隻聽電話另一頭的小楓滔滔不絕的傳來有關影穀蛇之的各種情報,我連忙將這些寶貴的資料牢記在心。五分鍾之後,小楓終於說完了。我說聲謝謝,電話另一頭的她連說了好幾聲不敢當,還說替我效命是她的榮幸,然後就掛上了電話。小楓說話的時候很喜歡用敬語,不過聽起來還是少了一種「畢恭畢敬」的味道,這大概跟她的潛在性格有關吧!


    「剛剛打電話的是小楓嗎?」


    「咦?嗯……」


    「我還以為你是請創嗣幫忙呢!」


    創嗣是我父親的名字。


    「是有考慮啦,不過他算是掌權者那一邊的人嘛,我覺得還是別讓他知道綁架犯是個魔法師比較好。」


    「我不太想把小楓牽扯進來。」


    「為什麽?她可是一顆好用的棋子呢!」


    「……」


    「怎麽啦?有什麽不對嗎?」


    「你還是別知道比較好。」莉絲佳的神情蕭索,美工刀的聲音也細若蚊鳴:「所以呢?她說了哪些跟影穀蛇之有關的情報?」


    「這個嘛……影穀蛇之的住址。」


    「什麽?」


    「小楓查出了影穀蛇之的住址。」我的語氣十分平靜,「他就住在佐賀縣,還將門牌大掛在門口,一點都沒有隱姓埋名的意思。」


    「不會吧?」


    「地點位於佐賀縣近郊,好像是最近才搬來的,戶政事務所找得到他的登記資料。」早知如此,我去戶政事務所調查資料就好了,根本用不找小楓親自出馬;而且影穀蛇之又不是什麽菜市場名,兩三下就能查到了,「總覺得他好象希望我們找上門。」


    「……」沉默半響之後,莉絲佳才終於開口:「嗯……的確很像是等著我們上門,這點十分可疑。」


    「我也有同感。事情進展太順利了,反而令人起疑。」這種天衣無縫的巧合,隻會在三流的推理小說中出現。如果這不是巧合,而是出自人為的刻意安排,恐怕就會變成不亞於魔法陣的一種陷阱了。「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對方似乎有恃無恐。」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趟我們是非去不可。既然在賀織繪的妹妹看到了影穀蛇之的臉,即使警方不把她的證詞當一回事,也得針對她的描述展開調查,說不定早就已經鎖定影穀蛇之的行蹤了。若真如此,莉絲佳,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嗯……說得也是。」莉絲佳點點頭,「創嗣一定會找到他的。」


    「……」


    哼,不知道為什麽,莉絲佳似乎對我父親抱持著相當程度的信任,這對計劃在未來的某一天徹底收複莉絲佳的我來說,絕對是一大障礙。算了,既然莉絲佳來到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尋父」,難免會對「父親」的角色產生某種程度的孺慕。身為莉絲佳未來的主人,我以寬大的心胸原諒她吧!


    「沒有時間——而且在賀的身體狀況應該十分危急,不能再猶豫了。創貴,現在幾點?」


    「六點二十分,差不多是千百力準備好晚餐的時刻。你覺得先吃過晚飯再說呢,還是直接出發?」


    「我很想直接出發,可是——」莉絲佳顯得有些猶豫,「這樣子等於是送死。」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反駁她,「剛剛討論的時候,我已經擬定七個對策了。」


    「什、什麽?」


    莉絲佳瞪大火紅的雙眼,似乎十分驚訝。老實說我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基本上隻要是稍稍有點智商的凡夫俗子,都可以從如此豐富的情報中擬定一,兩個對策,何況是我這個天縱英才的人呢?


    「如果時間允許,七種對策應該都能派上用場;然而現在時間緊迫,用得上的大概隻有一兩種吧。不過這樣一來就綽綽有餘了,夠我們打敗那個叫作影穀蛇之的家夥。」


    「……真的嗎?」


    莉絲佳似乎有點……不,簡直是十分懷疑。這種態度很明顯是對我不信任,嚴格來說已經構成背叛的條件,不過我還是將這種無禮的反應視為對影穀的恐懼,再一次寬宏大量地原諒了莉絲佳。畢竟以前影穀在「魔法世界」犯案的時候,莉絲佳隻是個弱不禁風的「少女」,即使有「紅色時間的魔女」光環,也難以消弭內心的恐懼。


    「放心吧,相信我就對了。」


    「我當然相信你,可是……」


    「你可以『省略』從這裏到影穀住所的時間嗎?」


    再說下去也是沒完沒了,更何況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於是我決定采取半強迫的方式迫使莉絲佳就範。不等莉絲佳同意,我徑自將小楓告訴我的住址說出來。莉絲佳的時間移動能力——也就是所謂的「省略」——有個附加功能,就是空間移動。一旦運用這種能力,莉絲佳(以及「附著」在她身上的我)就可以在瞬間移動至目標地點或時間。時間或空間的「省略」雖然建立在掌握正確的空間坐標上——也就是說隻限於莉絲佳曾經去過的幾個地方——不過對十歲的莉絲佳而言,這已經算是十分好用的魔法了。莉絲佳低頭思索,手中不忘把玩美工刀,白色手銬不時鏘鏘作響。


    「嗯……我沒印象,以前大概沒去過。」


    「那就不能『省略』了。」


    「等一下。」莉絲佳拿出佐賀縣的地圖集。跟著索引的指示翻到正確的那一頁,「那裏我真的沒去過,不過以前坐電車的時候,會經過附近的車站。嗯……隻要多消耗一點魔力,應該沒問題。」


    「我看還是算了。這次的敵人非常強大,可以說截至目前為止最難纏的對手,還是別浪費你那寶貴的魔力。反正離這裏也沒多遠,搭電車就好了。」


    「可是……」


    「別可是了。時間固然緊迫,也不該隨便浪費魔力,更何況你的魔力是我們唯一的籌碼,更應該好好珍惜。基本上我擬定的策略是以你和你的魔法為前提,雖然這點距離消耗不了什麽魔力,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還是能省就省。」


    「……好吧。」莉絲佳無奈的點點頭,卻難掩心中的不滿,「既然如此,我們更應該提早準備。幹脆別吃晚飯了,路上再買罐飲料。」


    她從椅子上溜下來,拿起架上的三角帽往頭上一戴。三角帽的尺寸稍嫌大了點,戴在莉絲佳的頭上顯得十分滑稽。接著她急急忙忙想走出房間,卻被我一把拉住。


    「不先聽聽看我擬定了什麽計劃嗎?」


    「電車上再聽就好。」


    「至少先判斷我的計劃可不可行吧?」


    「一定可行啦!」莉絲佳頭也不回,「之前你的計劃從來沒失敗過,這次一定也一樣。」


    「……」


    我想我大概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很好,我就是要這種感覺,隻要彼此信任,就算遇上了「影之王國」,就算遇上了莉絲佳的父親「尼祿多德普」,我們也能化險為夷、反敗為勝。天底下沒有事情難得倒我們,我們是最強的魔法二人組。


    ★★


    事情就像三流小說一樣順利,也可以說像陷阱一樣危險——關於這一點,莉絲佳似乎也有某種程度的擔心,不過基本上她的大腦連運作還不到這個層次,因此真的感到大事不妙的人其實是我。如今我跟莉絲佳對於影穀蛇之的認識幾乎可說是不分軒輊,因此更能顯出我們在擔心程度上的差異。敵人堂而皇之地「住進」佐賀縣近郊,很明顯就是在等我們自己找上門來;不過我認為整件事最不容忽視的地方,其實是「被害者的選定」。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除非是樂天到不行的無


    腦生物,否則沒有人會認為在賀織繪成為被害者是基於「偶然」。莉絲佳雖然稱不上樂天,卻是個直腸子的人,自然不會想得那麽深;不過我卻敢大膽假設,在賀織繪絕對不是「單純的被害人」。根據在賀織繪的妹妹的證詞,我斷定「這件事跟魔法師脫不了關係」,於是才向莉絲佳通風報信;不過就算沒有我的介入,莉絲佳遲早也會跟這件事產生交集——原因很簡單,在賀織繪是莉絲佳的同班同學。學校有所謂的聯絡網絡,莉絲佳早晚會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既然在賀織繪遭綁架的消息一定會傳入莉絲佳的耳朵,隻要能夠從「奇特男子」的模樣演繹出「影穀蛇之」這個名字,基本上隻要跑一趟事務所,輕易就能進行到目前的階段。這代表了什麽?答案很簡單,在賀織繪是水倉莉絲佳的替死鬼。同一個班級的少女,座號又是一號(這當然是我不負責任的推測),再加上是班長,所以才成為影穀下手的目標——這種可能性不能說真的沒有。除了成為目標的理由我比較沒把握,其它的推論絕對不是毫無根據。這一年多以來,莉絲佳越過「城門」(嚴格來說應該是穿過「城門」)來到外界,在尋找父親的同時也從事消滅邪惡魔法師的工作,因此獲得了「魔法獵人」這個坊間稱號,在外界的魔法師當中可說是小有名氣。兩年多的時間——如果從我加入時候算起,大概是一年多的時間——並不算短,既然莉絲佳對影穀蛇之了如指掌,影穀蛇之當然也知道莉絲佳的存在;而我們在電車中的問答更替我這個微弱的假設找到有力的證據——我在電車中隻問了一個問題,就是「四年前是誰逮捕了影穀蛇之」。莉絲佳一臉驚訝,仿佛懷疑我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不過她馬上就說出了我預料到的答案:「是我的父親。」莉絲佳的父親水倉神檎。原來如此,難怪莉絲佳這麽了解影穀蛇之。這個答案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過我憋在心裏沒說出口。雖然我已經擬定了幾套計劃,可是明知對方布下陷阱,卻還是傻呼呼地跑去自投羅網,這種感覺真的很不舒服,我心裏難掩不安。不過套句莉絲佳的話,這一趟是非去不可,眼前的情勢的確不容選擇。然而即使是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我還是不容許任何的失敗。沒錯,如果出奇招才有勝算,就讓我們冒這個險吧!這次任務的勝利條件應該是順利救出在賀織繪。根據莉絲佳對影穀的了解,在賀織繪應該還剩一口氣,這個推論大大提高了成功的可能性。如果影穀蛇之在戰鬥中把在賀當成人質,到時我們恐怕隻能放棄任務了,不過還是會以救出在賀織繪為優先。好,在賀織繪的問題解決了,現在還剩下另一個問題——我能將影穀蛇之收為己用嗎?基本上我對影穀沒什麽反感,莉絲佳卻對他深惡痛絕,這恐怕就有點難辦了。算了,到時再見機行事吧。不久,電車抵達目的地。莉絲佳在站內的小賣店買了寶特瓶飲料和其它的必須物品(「魔法王國」的居民無法渡過大海,水份卻是他們不可或缺的生命元素,想想還是一大諷刺),然後——


    「——福斯汽車。我聽說汽車在長崎縣不是交通工具,反倒是從天而降的災難,看來那個家夥還挺能習慣外界的生活。」我站在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物前,打量著停放在車庫中的黃色汽車。不可否認地,這輛車的造型真的很可愛。「看來就是這裏沒錯了。」


    真是明目張膽到了極點,簡直不把那些辦案的警察放在眼裏。我很少同情別人,現在卻替父親感到難過。


    「嗯?」我向莉絲佳尋求回應,莉絲佳卻一臉緊張地盯著眼前的建築物。三層樓的建築坐北朝南,四周的景物十分寫意,頗具鄉村氣息,而大門與房舍之間橫著一座占地遼闊的庭院。「莉絲佳?」


    「……『房屋』本身沒有機關,看不到魔法式和魔法陣。」


    「會不會偽裝起來了?」


    「有可能,不過識破魔法陣或魔法式是我最擅長的項目,我想應該沒有才對。」


    莉絲佳往大門的方向移動,朝著對講機的按鈕伸出手指。對講機上麵大刺刺的掛著「影穀」的門牌,頗有惟恐天下不知的氣勢。「創貴,準備好了嗎?」


    「ok。」


    「ygame。」


    莉絲佳按下門鈴,沒有回應,門鈴有攝影功能,照理說屋內的人應該看得見門外的訪客,可是第二次按下門鈴之後,還是沒有人應門。或許這間屋子的主人隻是同名同姓的普通人——這當然不是絕無可能,而且也早就在我的設想之中,不過這種可能性不適用於現在,也沒有必要考慮。我直接打開大門,踩著鋪在地上的踏腳石,朝著玄關前進。玄關的門根本沒有上鎖,一如我所料,而且也符合整個事件發展至今的特質——一連串不合常理的巧合。莉絲佳轉頭看著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見。我點點頭,示意莉絲佳將玄關門打開。屋子裏麵漆黑一片,不自然的漆黑。


    「一片漆黑。」我刻意壓低嗓音,在莉絲佳的耳邊低語,「環境設定不太自然了。不管是在多暗的地方,自己的身體還是會產生某種程度的影子,所以弄得一片黑不是對自己不利嗎?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設定總比明亮的地方來得好。」


    「……你所謂的明亮的房間,就在那裏。」


    莉絲佳手中的美工刀指向走廊前端。幾道光芒從位於走廊盡頭的門縫射出,看來目標似乎就在房裏。


    「莉絲佳你先在手上劃一道傷口。」


    莉絲佳接受了我的提議,隻見她點點頭,在自己的左手臂劃出一條又長又深的裂痕。濃稠的液體汩汩流出,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是紅色的鮮血。


    「走吧。這裏太暗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把一隻眼睛閉起來好了,以免燈光乍亮被對方攻個措手不及。」


    「嗯。」


    於是我們連鞋子也沒脫,直接從玄關慢慢爬進屋內,經過了一座樓梯和幾扇門,朝著這間屋子裏麵唯一發出亮光的房間,也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前進。我們不知道走廊的電燈開關在哪裏,就算知道也不敢貿然開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子之後,我比莉絲佳早一步走到門前,不過我還是將開門的工作交給莉絲佳。房門一開,亮光立刻在黑暗中炸開。


    「我已經恭候多時了,莉絲佳小妹妹。」


    山洪般爆發的亮光——黑暗的彼端,浮現一個男子的身影。在我看來,這名男子的體型實在與「巨人」或「壯碩」兩字相距甚遠,小三生的證詞果然隻有小三生的可信度。基本上對方隻是個中等身材的人,不過在在賀織繪妹妹的眼中,中等身材的大人或許真的就像是巨人一樣。若從這點看來,她的描述也還不到無稽的地步。同理可證,「豬」是一種尊稱的說法似乎也是真有其事。對方身著黑色的皮褲和襯衫,以及介於鮮紅與暗紅之間、就某方麵來說真的狀似安全別針的紅色夾克——莉絲佳說得沒錯,果然是隻可意會……不過,即使是親眼所見,恐怕也很難想象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奇形怪狀的物體。說真的,我試著搜尋截至目前為止從各種管道學習到的字符,可是除了安全別針之外,實在找不到其他適當的形容詞。基本上我對長崎人的品位真是不敢領教,莉絲佳就是一個例子,而眼前的奇特男子也是個例子。如今這個奇特的男子——影穀蛇之,正以下流的眼神打量著莉絲佳,然後再度重複剛剛的台詞,音調十分低沉。


    「唔!」


    影穀不懷好意的眼神逼得莉絲佳往後退了一步,看來她似乎膽怯了,這可不是件好事。正當我在內心暗叫不妙時,莉絲佳卻鼓起勇氣往前走了三步,整個人擋在我前麵,我站在原地不動,打量著這個敵人埋伏許久的房間。這是一間鋪了地板的房間,就隻是這樣,沒什麽好說的。房間裏麵沒有家具,挑高的天花板吊著一盞頗為刺眼的日光燈,窗戶大開,夜晚的月色毫無顧忌的撒落一地,將我跟莉


    絲佳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映在地板上。既然有窗戶,光是破壞日光燈似乎也沒什麽用,何況天花板真的很高。其實我大可選擇陰天或是半夜的時候前來救人,難就難在時間緊迫,無法執行這個計劃。眼前的情況證實了我先前的說法,漆黑一片真的沒什麽意義。雖然我不是刻意選在對敵人有利的「戰場」展開救援行動,不過若將現在的處境當作一種考驗,意義就不一樣了。沒錯,這是我的一大考驗。如果連這種程度的考驗都無法通過,就證明我隻是一個自以為是的普通人——慢著,如果影穀蛇之不在房裏擺設家具,是不希望製造多餘的陰影……


    「嗯?嗯嗯?嗯嗯嗯?」上下打量著我的影穀露出不解的神情,仿佛知道現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你是誰?到這裏來幹嘛?為什麽會有一個少年跑進來?我對少年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倒是對魔法師很有興趣,即使是像你這樣的大肥豬也一樣。」


    我試著激怒影穀,然而他隻是滿不在乎地點點頭,又將注意力集中在莉絲佳身上。影穀不可能不知道「豬」在這裏是罵人的話,不過看來除了少女之外,他對其他事都提不起興趣。


    「謝謝你接受我的邀請,莉絲佳小妹妹。」影穀發出一陣狂笑,這大概就是在賀織繪妹妹口中「不懷好意的笑聲」吧!「莉絲佳小妹妹、莉絲佳小妹妹、莉絲佳小妹妹——啊,真是太可愛了,不愧是他的女兒,可愛、可愛、可愛!」


    「……」


    莉絲佳以眼神向我求救。我將下巴往前一努,示意莉絲佳將注意力集中在敵人身上,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頭去看著敵人。


    「他的女兒?」莉絲佳鼓起勇氣朝著影穀說,卻還是聽得出內心的恐懼,「……『他』是指……我的……父親嗎?」


    「沒錯,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女孩,聰明的小女孩。」影穀露齒而笑,「很好,我最喜歡聰明的小女孩,最喜歡聰明的小女孩了。聰明的小女孩,就應該在最聰明的時候被固定起來,被固定起來,讓我無時無刻都能聽到最聰明的話。可惜小女孩終究會死,沒辦法永遠陪伴我。」


    影穀與莉絲佳的距離大概是五公尺左右,而離我就稍微遠了一點。莉絲佳的左手正在流血,不必念咒也能隨時「省略」——當然,前提是看準最適當的時機動手。


    「你的理由是什麽?」


    「嗯?」


    「你綁架在賀的理由……不,應該是身為犯罪者的你堂而皇之住在外界的理由——不,是已經被判處死刑的你,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還有……你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你是我的理由,也是我的目的。莉絲佳,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除了你之外,我還有什麽理由和目的呢?」


    影穀毫不猶豫地回答,臉上還露出欣喜萬分的神情,看起來真的很像大變態。我雖然很想利用他的能力,卻一點都不想跟他親近,頂多隻會把他當成用了就丟的「免洗手下。」


    「她叫織繪嗎?當初綁架她隻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想不到她真的很可愛,可以說是上等貨色。不過老實說,還是長崎的少女比較可口。跟廢人的少女比起來,長崎的女孩子個個都是極品。」


    「……我是森屋敷人。」


    「哈哈哈!這不是重點啦!」影穀笑得十分爽朗,「咦,你手上拿著美工刀啊?真可愛。如果想攻擊我的話,可以請你稍待片刻嗎?先讓我把『工作』做完——」


    「工作」?這句話不但剝奪了我的行動力,更讓準備采取行動的莉絲佳無法動彈。可是……我們的影子還沒被「縫」起來呀!


    「先讓我把話帶到,否則『那個人』一定會大發雷霆,我可不想惹『那個人』生氣。嗯……莉絲佳小妹妹,這是你父親要我傳達的訊息——」


    父親——水倉神檎。老實說這早在我的預料之中,不過對莉絲佳而言,這大概是出乎意料的發展吧!這兩年來,自從來到外界之後就一直不斷尋覽的名字,終於出現在莉絲佳的麵前。


    「嗬嗬嗬……瞧你臉色大變的模樣,真可愛。」


    「父親!」莉絲佳大吼一聲,「父親說了些什麽!限你在三秒鍾之內說出來,否則我就叫你好看!像你這種卑賤的罪人根本沒有資格跟我說話,本小姐今天肯開尊口,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妙,莉絲佳抓狂了,這比膽怯更加不妙。影穀似乎早就預料到莉絲佳的反應,隻是他笑得更加猥褻、更加令人厭惡,不時稱讚莉絲佳生氣的模樣「很可愛」。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影穀根本不必刻意挑釁莉絲佳,由此可知他的一言一行完全是出於本性。看來這個魔法師真的和莉絲佳八字不合。


    「你的反應就跟『那個人』所說的一樣,哈哈哈哈,聰明機靈的小女孩變成傻瓜的一瞬間真有看頭,我巴不得現在就把你『固定』起來,遺憾的是我不能這麽做。」


    說到這裏,影穀的表情突然認真了起來——不,應該說他的表情消失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他長得還挺端正的,稱得上是個美男子。這隻豬大概準備說些什麽不把家裏收拾幹淨就不能說出口的話,也就是來自水倉神檎的訊息。


    「莉絲佳。」


    這句話是出自影穀的口中,卻不是影穀的聲音。


    「你可真會替我找麻煩。」


    既邪惡又神聖的語調。


    「這段時間也玩夠了吧,立刻回到森屋敷。」


    迎麵落下的話音,仿佛虛無的混沌降臨人世。


    「——就這樣。」又變回影穀的聲音,而他臉上的表情也恢複之前的猥褻,「以上就是父親對莉絲佳小妹妹的真情告白。」


    「——就這樣?」難掩失望的莉絲佳往前踏出一步,「沒別的了?」


    「我很遺憾,真的就隻有這樣,可憐的莉絲佳小妹妹、可憐的莉絲佳小妹妹、可憐的莉絲佳小妹妹。」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


    「啊哈哈哈!」影穀一陣大笑,「其實嚴格來說,應該還有另一個訊息,不過我不告訴你——不告訴你——不告訴你——」


    影穀的挑釁讓莉絲佳不由得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是個陷阱,一旦莉絲佳主動靠近敵人,事前割傷手腕的準備工作就毫無意義了。如今影穀已掌握主動,處於下風的我們等於是待宰的羔羊。基本上「省略」是先下手為強的一種戰術,絕不能讓自己處於被動,可惜莉絲佳渾然不覺。


    「另、另一個訊息是什麽?」


    「把話帶到之後——你就任憑我處置!」


    影穀蛇之揮動右手。


    「莉絲佳小妹妹,讓我好好愛護你吧!」


    莉絲佳這才察覺情況不妙,卻已經太遲了。即使莉絲佳的血液封印了許多魔法式,以她現在的能力來說,根本不可能搶在影穀的箭頭之前發動魔法:就算她血液中的魔法式來自最強的魔法師水倉神檎,也不代表她本身的魔力足以駕馭最強的魔法式。雖然莉絲佳的魔法不需要念咒,卻需要時間集中精神。基本上魔法本身是講求精神集中的一種「技術」,最怕的就是這種猝不及防的攻擊:一旦自亂陣腳,勢必會遭致滅亡的命運。至少在魔法戰當中,處於被動的一方絕對沒有獲勝的可能。


    「——唔!」


    影穀的箭頭牢牢的釘在木質地板、釘在莉絲佳的影子上麵。「影縫之術」——影穀蛇之、「影之王國」、「豬歌者」、「鷲豬的輪回」、「紅豬紳士」、「惡意的天才」的魔法。「魔法王國」,來自長崎縣的犯罪天才——「影縫之術」。


    「不過——唉,也罷。」我歎了口氣,「莉絲佳,你可以離開了。」


    「對不起……」


    莉絲佳以愧疚的口吻向我道歉之後,慢慢往後退了一


    步——「箭頭」並未射中莉絲佳的影子。


    「什麽!」


    影穀十分震驚,同時帶了幾分無法置信的神情,隻見他輪流打量著莉絲佳跟莉絲佳身後的我,看起來似乎在搖頭歎息。


    「我想應該不需要說明了吧?這才叫作不可言傳。」我舉起右手的手電筒。照亮影穀的腳邊,「車站的小賣部真的什麽都賣呢!」


    「……手、手電筒?」


    「很俗嗎?不然也可以稱之為雷射光束。」我拿起手電筒轉圈圈,「既然你的魔法陣是在刺中對方影子的時候才會發動,那我隻要想辦法讓影子消失就好了。怎樣,是不是既簡單又明瞭?而且還用不著消去所有的影子,隻要針對箭頭刺中的部份照射既可,就像這樣。」


    「你……你是誰?」


    「我叫做供犧創貴,是替大家帶來幸福的人。」


    「唔——唔、唔、唔、唔——」


    影穀發出古怪的聲音,整張臉火紅一片,似乎沒把我剛剛那句話聽進去,看來是沒有交涉的餘地了。手電筒的對策固然是針對「影縫之術」的破綻而擬定,不過正如莉絲佳先前所言,「物體操縱」可是千變萬化的好用魔法,因此絕對不容小覷。其實手電筒隻是身為對手的我們最基本的準備工作,天曉得影穀居然連這點都沒料到,看來他真是低能中的低能。


    「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囉嗦!等著瞧吧,看我怎麽封住你跟那個女娃的行動!」影穀大吼一聲,同時舉起兩隻手臂,左右手各握著一支箭頭,「別忘了我有兩隻手!」


    眼看兩隻箭頭就要發射——


    「你不但低能,而且還很愚蠢。」我將藏在身後的左手伸到前麵,「我也有兩隻手。」


    我用兩把手電筒分別照亮刺在莉絲佳影子之上的箭頭,以及刺在我影子上麵的另一支箭頭,大名鼎鼎的「影縫之術」就這樣被破解了。基本上越是單純的魔法原理,破解條件也就越簡單,不過事前的準備還是最重要的。幸好這次的敵人是前科累累的知名人物,否則我們就算要準備,也不知道該從何準備起。


    「唔、唔、唔——」影穀看來似乎快要氣炸了,「你、你到底是誰!是哪裏的魔法師!說出你就讀的學校和出生地!快說!你是幾年紀的!」


    「我隻是個普通人,不是什麽魔法師,就讀於附近的小學,今年五年級。這些資料對你有意義嗎?」我慢條斯理地回答,「就因為我隻是個普通的人類,所以才懂得如何『破解』魔法。『影之王國』,這就是我跟你們這些魔法師不一樣的地方。」


    這就是人類比你們厲害的地方——我歸納出這個結論。


    「唔、唔唔——人、人類!」


    「謝謝你的讚美。」


    「唔、唔、唔唔唔——」


    影穀掏出好幾支箭頭,似乎打算亂槍打鳥;不過身為施術者的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麽做隻是白搭。隻要不是腦袋有問題……不,就算真的腦袋有問題好了,他也應該知道一個人一次最多隻能射出兩支箭,而且魔法發動的瞬間就是箭頭射中影子的一刹那,也就是說地上一定要有被施法者的影子才行。如今我身上有兩支手電筒,隻消手指稍稍一動,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隱去莉絲佳和我的影子,而且還不需要「揮動手臂」這種大動作。除非手電筒的電池剛好沒電,否則影穀的魔法可說是毫無用武之地。他老人家大概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麵吧,隻見他的臉色由紅轉黑,看起來像是嚴重淤血。沒想到他的心靈也挺脆弱的,難怪得依靠魔法陣才敢四處為惡。哼,沒出息的大變態。


    「呼!」莉絲佳鬆了口氣,「嗯……影穀,在賀沒事吧?你雖然是個低級的綁架犯,卻也是個不會對人類進行物理性傷害的『紳士』,至少父親是這麽說的。」


    「……二樓。」


    「嗯?我聽不見。」


    「在二樓。」影穀低著頭凝視著地板,有氣無力地開口,「我把她『固定』在二樓的房間,本來準備等到你一出現,就立刻放了她。」


    「哦?」這點倒是被我料中了。


    「我不想挑戰外界的公權力,更不想成為害故鄉遭受原子彈攻擊的罪人。」


    嗯——有點意外,不過仔細一想,倒是有幾分道理。「魔法王國」的居民無法渡過大海,就某種層麵來講,他們都是一群「被禁閉的魔法師」。或許對他們來說,原子彈真的是一種不容忽視的威脅。


    「請你釋放在賀好嗎?」


    「好吧,反正我本來就沒有囚禁她的意思——」


    然而就在這時侯——


    「——不過我改變注意了!」影穀蛇之再度舉起雙手,「我要脫下紳士的外皮!」


    箭頭的動向可以從對方的視線以及手臂的動作加以判斷。如果對方戴著墨鏡,判斷上自然沒有那麽容易,不過根據在賀織繪的妹妹所提供的資料,影穀先前並沒有戴墨鏡,因此我事先就大膽假設自己可以判斷箭頭的動向。不過這僅止於判斷「動向」罷了,雖然跟魔法的「預見」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卻不代表我具有反製或是防禦的能力。判斷動向與躲避絕對是兩碼子事,攻擊影子的箭頭易躲,對準自己而來的箭頭可就難防了。


    「——嗚哇!」


    我的左右手肘各被射中一支箭頭。雙手一鬆。兩支手電筒跌落在地,發出卡啦卡啦的響聲。鮮血從兩側手肘的傷口中汩汩流出,朝地麵不斷滴落。難以忍受的疼痛襲來,八成傷到了動脈。


    「哈哈哈哈!」


    影穀隨即射出另外兩支箭頭。老實說我們還是有機會,畢竟受到攻擊的隻有我,莉絲佳依然毫發無傷,隻要趁著影穀發動攻擊的時候「省略」兩人之間的距離,馬上就能分出勝負。可惜一切沒有那麽順利,莉絲佳竟然直盯著鮮血直流的我,在最不該分心的緊要關頭分心。雖然她馬上察覺不對,立刻將注意力放回影穀的身上,但這個小小的錯誤卻已經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莉絲佳的影子被其中一支箭頭刺個正著,影穀左手的箭頭旋即又刺中了我的影子。「影縫之術」……「鬼壓床」。我的身體無法動彈,大腦雖然還能思考,身體卻背叛了自己的意誌,連動一根手指都辦不到……這……就是「固定」?莉絲佳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形勢徹徹底底被逆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影穀的狂笑響徹雲霄,聽起來令人很不舒服,「現在知道厲害了吧!這就是輕視我的下場!你這個廢人的小鬼……你這個廢人竟敢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今天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廢人廢人廢人!準備嚐嚐失血過多的滋味吧……慢著,不能讓你死得那麽輕鬆!我要先把你治好,然後把你當成我的玩物,讓你體會生不如死的感覺!」


    「……聽說你是個紳士,」我試著說話——傳言果然沒錯,他真的保留了我的說話能力,「想不到你居然自甘墮落到這種程度。」


    「混蛋,自己回去照照鏡子吧!我的紳士風度隻限於麵對少女的時候!不對,我也不想當少女眼中的紳士了!莉絲佳小妹妹!」影穀上下打量著莉絲佳,仿佛一頭捕捉到獵物的肉食性猛獸。若不是身體無法動彈,莉絲佳一定會嚇得渾身發抖。「恭喜你,我決定選擇你成為第一個被我傷害的少女。」


    「嗚……」莉絲佳難掩內心的厭惡,可是全身不能動彈的她甚至無法將視線從影穀身上移開,「嗚,嗚嗚嗚!」


    「很興奮是吧?哈哈哈,二樓的織繪也和你一樣!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我才不管什麽原子彈不原子彈的!反正——反正我就要坐上『方舟』——」


    「反正我就要離開九州了!」


    這句話讓我大為驚訝,驚訝到幾乎忘了雙手的疼痛,相信莉絲佳也跟我一樣。「魔法師」居然想「離開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新本格魔法少女莉絲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尾維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尾維新並收藏新本格魔法少女莉絲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