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墨城沒說話,手裏的茶杯轉出了花樣,磕在桌麵上響個不停,穀青墨終於受不了了,厭煩的皺起眉來:“很吵。”


    “不好意思。”顧墨城把茶杯猛地按住,倒扣在了桌麵上,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和你解釋當時的事情,畢竟咱倆一樣大,或許你應該去問父親母親,會比問我來的好得多。”


    “如果說你在外顛沛流離受委屈了,我代表我自己,向你鞠一躬,畢竟這個苦,不是你受就是我受。”


    穀青墨聽到這裏,嘴角諷刺的弧度拉都拉不住,聽到了嗎?這就是所謂的道歉和所謂的大戶人家的孩子。和自己這個在外麵自由生長的孩子沒什麽不一樣。


    顧墨城從頭到尾都沒準備得到穀青墨的什麽回應,自己坐在那裏自顧自的說:“所以我接受你所有的不滿和抱怨,順便多提醒你一句,你手裏病曆拿的是絕症劇本,你懂我的意思嗎?”


    “關愛癌症患者,人人有責。”穀青墨的每個字都像是擠出來的,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小晴是個性格良善的,但是不代表她傻,很多事情隻是不願意往那個方向想罷了。”顧墨城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茶杯被反扣著推到了一邊:“你騙過她好幾次,最重要的一次就是你們結婚了,小晴現在太容易知道結果了,甚至她已經知道結果了,為什麽不戳穿?”


    穀青墨臉色微微一變,顧墨城伸手壓了壓,語氣輕巧:“別多想,因為小晴相信你。”


    “她哪怕知道你這句話是在騙她,也不會懷疑你之前說話的真實性,她就是這個樣子,一旦把你拉進了安全區,你說這太陽是西邊升起來的,她都深信不疑。”


    穀青墨聽著顧墨城用這種語氣談起自己喜歡的人來,心裏酸脹的,難受的很。


    “小晴在給你張羅治病的事兒,你就坦然接受吧。權當配合她玩了,到時候差不多,你看你是想金蟬脫殼還是怎麽樣的就自由發揮吧。”顧墨城語氣隨意地像是在安排什麽貓貓狗狗。穀青墨的嘴角無意識的抿成了一條線。


    “我很認真的告訴你,別打擾蘇晴的善良。”


    “那我呢?我的善良誰給我?我受的苦誰來補償我?憑什麽你過得那麽好?”穀青墨有些壓抑不住的聲音帶著嘶啞呼嘯著衝出來,顧墨城愣了一下,本來準備起身離開的動作僵住了,回頭盯著穀青墨一字一頓的說:


    “你能幫忙照顧小晴,這本來就是一種善良。”他頓了頓,後麵的話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咱倆,誰過得都不比誰好。富貴人家多齟齬,我替你受了苦也享了福,公平。”


    穀青墨一時間愣在了那裏,永遠活在自己世界的藝術家沒想到顧墨城會把話說的那麽直白,撕開那些表象,伸手進去抓出血淋淋的靈魂來,讓他這個本來直爽性格的人反倒無法接話。


    藝術家應該是最直麵本心的,是最直白最通透的靈魂,卻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遮擋的一幹二淨,穀青墨早就意識到自己低頭看不到心了,可是依舊執著。


    也好,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把這些拋開了,“齟齬”兩個字像是顧墨城喝在穀青墨耳邊的那句佛教謁語:“把衣裳脫了!”喝的他一份清明,喝的他多長時間的掙紮糾結都化為灰燼。


    哪裏有誰比誰過得好這一說,你看這眾生皆苦,蠅營狗苟,都求個生存罷了。


    顧墨城坐在他對麵看著穀青墨的反應,見他怔愣良久便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於是竟安心品起茶來,穀青墨自己呆坐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沒和顧墨城打招呼,搖搖晃晃的出了門。


    “我和你說一下治療的事兒,你別有抵觸心理。”蘇晴今天忙了一天,結合著穆煬給她的東西,又去穆家私人醫院把穀青墨的具體情況問清楚了,才敢給他打電話,上來就是哄小孩兒的語氣,讓穀青墨有些不太適應。


    畢竟他正在去見顧母的路上:“好,你說。”


    “是這樣的,京城二院有個廖教授,對這個方麵很有了解,後續幾天正好有專家問診,可以聯係一下,或者說是在穆家這個醫院,可以安排德國的醫生來會診,等待時間也不長。”


    穀青墨已經到了約定的地點,沒有急著下車,好像麵前就是蘇晴這個人似的,溫溫柔柔的開口說:“小晴,別哄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其實沒幾天了吧,你讓我自己出去逛逛吧,四處玩一下,我還沒看過極光呢。”


    不知道怎麽了,電話那頭的蘇晴被這句話直接掉了眼淚,我還沒看過極光呢,你也還沒等到一個真的愛你的人出現呢。蘇晴難受的抹了一把臉,聽著那邊繼續說:


    “你啊,能幫我做這麽多我已經很開心了,我明早的航班離開京城,結婚的話是騙你的,祝你和顧墨城百年好合。”


    他不等蘇晴再回答他,直接掛斷了電話,開車門下去,見到了有些焦急等待的顧母:“怎麽也不來公司上班?今天還想讓你和墨城見一麵的,你……”


    顧母的話沒說完,被穀青墨遞到麵前的文件打斷:“裏麵是顧墨城相關的文件,你打開看一下,如果我今天去了公司,他的項目就完了。我不想掩飾我有多恨當年被放棄的事情,但也到此為止吧。”


    他指腹摩挲著牛皮紙封麵,粗糙的質感讓穀青墨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堅持什麽:“就這樣吧,我回去了,小晴麻煩您照顧好。”


    說是明天的航班,穀青墨最後還是個蘇晴撒了一個謊,飛機在夜幕裏起飛,穀青墨緩緩的拉下了窗邊的遮光板。


    走啦,自己過去的二十多年,走啦,至此之後自己隻是穀青墨,不是那個被顧家拋棄的小男孩兒了。


    重獲新生,是穀青墨自己放過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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