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白俊傑召集白家幫所有大小頭目到他家裏,說出了他的一個想法:翼龍新家喬遷,喜氣盈門,理應大辦一場,衝去庭堂昔時晦暗。然後,他又與金剛、太保們合計,把白家幫地盤上受保護的稍微有點臉麵的老板全都列到一張長單子上,形成請柬,差人派發出去。


    這種通吃的聚財方式,青屏有句土話叫“漫一鍋”。白俊傑之所以“漫一鍋”,真實意圖有兩個,一者,他有意援助愛徒翼龍一把,收份大禮,算是獎勵;再者,他想給雲豹、黑虎等人一個小小的懲罰。


    正襟危坐在自家大院裏,白俊傑當著白家幫八大金剛、十三太保的麵拿出了一萬塊錢。因為獨手不方便,他要雲豹過來幫他把錢塞進紅包。


    塞好以後,白俊傑示意雲豹將紅包擺在身旁的八仙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個鋪著紅布的聚寶盆。雲豹將紅包放進聚寶盆裏,白俊傑讓他退立原處,然後說道:“按照白家幫的規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翼龍遇到了困難,是大家出手相幫的時候了。手頭業務大的,錢多路廣的,就多出些;業務小的,跟班跑腿的,就少出些。能者多勞,量力而行吧,為師不強求。黑虎,你過來,把這些紅包空袋發下去。”


    “是,師父。”


    黑虎上前,拿起一遝紅包空袋,心裏卻在嘀咕:翼龍那小子真真走了狗屎運,早知道這樣,我不如買下來算了。看師父這麽大的手筆,我們也不能裝寒磣,這一進一出的,可就虧大啦。


    一陣潮水起落,攪得黑虎心煩意亂。等到他將紅包空袋分發完以後,就聽白俊傑對眾人發話道:“紅包你們手頭都拿到了,把禮金放進去,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放到我旁邊這個聚寶盆裏就可以了。沒帶錢的,可以先到你師母那裏借,明天還給她就行,你師母就在堂屋裏。雲豹,你是大師兄,從你開始吧。”


    白俊傑先封白夫人財務大臣,然後點了雲豹的名。


    雲豹明知師父要他幫忙裝紅包的用意,這錢在哪不能裝?非得在這裏當著眾多幫內弟兄的麵,這不點名要他帶個好頭嗎?


    雲豹與黑虎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師父出一萬,他作為大徒弟,八大金剛之首,也不能太寒磣啊。是的,絕不能裝窮。單單他那一支捉奸別動隊,拉著白家幫的風,能收多少好處,師父從中計提分成,自然知道他肥得流油。這次,千萬不能讓師父瞧不起,不然,這對他以後發展不利。


    思前想後,雲豹硬著頭皮往紅包裏裝了五千塊錢。


    耳語聲裏,聽說大師兄出禮金五千,黑虎肯定不甘落後。黑虎暗自咬牙,也往紅包裏裝了五千塊錢。三金剛鐵彪與翼龍交情甚篤,私下裏塞進去八千,其它的師弟們也都各表誠意。於是,除了鐵彪和翼龍自身,八大金剛、十三太保,每人各出五千。餘下的頭目,按幫內地位高低,禮金數額從大到小數量不一。


    其實,說白了,這就等於湊份子,算是白俊傑號召幫內弟子對翼龍的一次義氣幫扶。


    當天晚上,喬遷喜宴大擺。


    喜宴上,雲豹代表白家幫致了主持詞,然後推盅擺盞,表麵看十分熱鬧。


    與金剛、太保們那麽大的紅包相較,那些受邀的大小老板可就不同了,他們純粹是被白家幫生硬拔毛的,大老板禮金一千,小老板五百見多。一千塊錢是個什麽概念呢?這在現在看起來不值一提,但在二00一年的小小縣級市青屏,一千塊錢等於經濟效益尚好的廠礦企業一個中層幹部的月工資,從這來看,也算不少的。


    這次喬遷喜事,攏共收了二十多萬的賀禮。這些錢,除去酒席開銷,剛好可以幫翼龍還清高利貸,足見作為師父的白俊傑用心多麽良苦。當然,三十幾萬買的房子,收了二十多萬的賀禮,翼龍的麵子也足夠大的了。白俊傑如何高抬這個徒弟,從他一手操辦的這件事情上就能窺豹一斑了。


    翼龍不是庸才,因為白家幫的慷慨解囊,後來,他又專門請那些舉足輕重的同門師兄弟喝了一場酒,吃的是青屏特色農家菜,當然,師父白俊傑自在首席。


    雲豹一貫喜歡生事,趕巧,那天酒桌上白俊傑吃的煎餅裏有一根長頭發被這廝發現了。這廝及時叫停了白俊傑,凝固了白俊傑的吃相,然後,他拿過煎餅,大聲嚷嚷,不找大堂經理,非要烙煎餅那人過來受訓。


    雲豹以為烙煎餅那人年齡很大或者很醜,故而加大惡劣程度,不料這麵點工不是別人,正是裘乾的前妻胡玨。


    胡玨被百順化工公司老板池承諾開除以後,胡紹德本打算在郵政係統給她找份臨時工作,怎奈她的考慮跟別人不一樣。因為離婚的緣故,她不願別人提起胡局長就想起他妹妹的不好繼而指指戳戳,因此就拒絕了。


    胡玨是從農村上來的,1990年代初,胡紹德幫她買了個城鎮戶口。那時候城鎮戶口特別吃香,胡紹德托姑告奶地走動關係,費了好大勁,又花了好幾千塊,才將胡玨變身城裏人。不想世事變遷,到了現在,城鎮戶口一文不值,胡玨既失去了土地又丟掉了工作,再加上沒有文化,故而成為城鄉夾縫中最底層的弱勢成員。


    不過,胡玨做得一手好麵點,丟掉工作以後,她很快就在這家飯店謀了個麵點工崗位,工資雖然不高,卻可勉強養活自己。今天很不巧,烙煎餅時,她的一根頭發居然掉進麵糊裏,恰恰又被白家幫的幫主吃到了,這不分明要她命嗎?


    服務員去找胡玨,說煎餅裏發現一根頭發,又說白家幫的人找她算賬來著。這一聽說錯誤被白家幫的人捏在手裏,還沒進屋,胡玨的臉就嚇得蠟黃蠟黃的。


    看見胡玨進來,雲豹心裏一樂:嘿,是她!


    緊跟著,附耳跟白俊傑說道:“師父,她是胡紹德的妹妹。”


    那年,胡紹德憑靠高明的舞藝迷倒了白美妙,害得白美妙失身後尋死覓活。為此,白俊傑對胡紹德恨之入骨,把他狠狠修理了一通。雲豹就是想借著那件事激起師父對胡家女人的怨憤。這有點故意挑事與落井下石的意味。


    白俊傑不願憶及舊事,看到雲豹邀功討賞的表情,有些煩心,但他並沒有將不快表現在臉上,而是故作平靜,跟著低問:“裘乾的媳婦?”


    雲豹說道:“是。”


    白俊傑歎了口氣,“一個寡婦娘們,帶著孩子,也不容易,讓她回去吧。”


    一聽這麽快就要放胡玨走,雲豹大為不解,這時不懷好意地笑道:“她沒孩子。”


    白俊傑一怔,“沒孩子?”他知道裘乾離婚後身邊沒帶孩子,故而認為孩子交給女方撫養了。


    雲豹點頭,“對,沒孩子。她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白俊傑聽後,心裏又是“咯噔”一下,不再理會雲豹,端起酒杯,似飲非飲,盯著胡玨不放。


    胡玨兩腿篩糠,臉色已從蠟黃變成煞白,像一枝梨花遭受暴風雨的拷打,目光不知道落到哪裏才好,顯然,她被眼前的陣勢嚇壞了。


    這時酒店老板趕了過來,滿臉堆笑,連給白俊傑賠禮,一邊點頭哈腰地敬煙。白俊傑望著來人,既不說話,也不接煙。他這一不接,在座的小字輩哪個敢接?


    酒店老板見此陣勢,更加心虛了,一口一個“白爺”,一口一個“白爺”,其說話的頻率和誠懇的粘稠度,聽得人透不過氣來。轉而,他又對胡玨拉下臉,十分惱怒刻薄,看樣子,白俊傑再不說話,他就要命令胡玨跪下了。


    “快給白爺賠不是,過去端杯酒,快去。”這時,酒店老板用力搡了胡玨一把。


    胡玨經其推搡,踉踉蹌蹌,走到白俊傑身邊,險些沒有站穩。


    胡玨拿起酒瓶,戰戰兢兢要給白俊傑斟酒,這時,白俊傑手一抬,說道:“不用這麽客氣。”說完,就見他將煎餅窩成一團,再一發力,變成了麵團,那根頭發裹在麵團裏邊,早已沒有了蹤影。白俊傑囫圇吞棗似的,三兩口就將麵團吃下肚,然後對胡玨說道:“沒事了,你走吧。”


    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白家幫眾弟子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酒店老板和胡玨也是頗感意外。


    聽到白俊傑放她走,胡玨扭頭看了看老板,猶疑不決,不敢離開。


    白俊傑甩了甩手麵,說道:“真的沒事了,快去上班吧,快去。”


    對待一個有錯在身的麵點工,能把她“幹活”說成“上班”,足見這個白家幫幫主對胡玨的尊重。


    胡玨又睃了睃老板。


    “還不趕緊謝謝白爺?”酒店老板連忙說道,一邊遞眼色示意胡玨快點離開。


    胡玨的腰微微一彎,向白俊傑鞠了一躬,說道:“謝白爺大人大量。”說完,這才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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