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廣州人中斷合作,違約金韓功課肯定要從他們預付款中扣掉的,雖然是韓功課趕走了人家。若不知底,還以為這是他故意設計的圈套,其實,他扣的錢,是準備補償給白美妙的。


    韓功課找過白美妙幾次,人家愣是不見,打電話人家拉黑了他,後來,他連發數條短信,求白美妙接他電話。好不容易,電話打通了,好意一說,不料這次白美妙長了骨氣,把韓功課罵得狗血噴頭,然後警告他,關係已經一刀兩斷,往後不許打擾。


    聽白美妙那話,兩不相欠,自此老死不相往來。後患看似絕滅,罪證貌似銷毀,韓功課這才集中精力,眼放綠光,環視青屏官場商界。


    這一天,青屏市委辦公室主任夏剛透漏給韓功課一條商業機密,說天府巷計劃拆遷了,要在那裏建一條商業步行街。夏剛說這是蔣耕耘書記的初步意向,問韓功課有沒有興趣涉足。


    這麽大的工程,就好像淘到一個小金礦,韓功課一聽,哪肯虛推?


    “不過,韓大老板,到時發財了,可別忘記給兄弟一口湯喝喲。”


    青屏盛產官場油子,這些油子有一個共同特點,自身肥得流油,卻是到處哭窮,一手操持水火棍,一手苦練殺豬刀法。這些伎倆,從環保局長裘才訛詐百順化工公司老板池承諾那件事,可見一斑。這個夏剛,也是個殺豬刀法耍得純熟的家夥。


    韓功課的過人之處就是擅長發獨門暗器,一見對方抽刀,他就專用暗器打其手腕。不重不輕,力道拿捏恰到好處;不快不慢,留給對方翻轉手腕的合理時間;不多不少,直打得人家不好意思出刀。這種暗器叫做金幣。


    聽到夏剛要好處,韓功課已經習慣了應對,說道:“那是當然,夏主任,你大可放心。不過,以後,千萬別叫我韓大老板,這樣叫我,折我陽壽啊,跟你們這些官人比,我就是潘金蓮的命,嘿嘿。”


    這家夥說這話陰陽怪氣,在官人麵前,顯然他自居二貨。


    不過,韓功課降貴紆尊也是對的。作為商人,當金錢與尊嚴列裝站隊的時候,他總是將金錢放在前排。為了達到目的,最大的犧牲,往往就是人格了。


    沒過多久,這一意向變成了蔣耕耘的重要指示。


    步行街的名字蔣耕耘已經給起好了,叫博鑫步行街,由此,建設大青屏的城市遠景規劃又添加了一塊美麗的拚圖。拆掉老城區,建設新城市。就像北京有王府井,上海有南京路,西安有騾馬市,沈陽有中街,在青屏,將以博鑫步行街為中心,逐步拓展一個地標性的繁華商業消費區。


    韓功課雄心勃勃,誌在搞定這麽大的一個工程。他的目光就盯在這塊金光閃閃的地段上。同時,他也意識到,這裏的坐地戶不乏青屏上流社會頭麵人物,屆時拆遷肯定會遇到不少阻力,動遷工作不會輕鬆,搞不好還得弄死幾個人。


    韓功課三十幾歲,年齡雖然不算大,道業卻是不算淺,屬於“人小毛老”的那種,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開發商。他的判斷沒錯,羅建業的老父親羅青山就在他所說的頭麵人物之列,是一個釘子戶。


    聽說老宅要拆遷,羅老的心裏就盤生了一個難解的鬱結。當然,他也不是不喜歡住高樓大廈,他隻是對這塊父輩傳下來的解放前就已存在的家園抱有一種濃烈的感情,窮家難舍,一時無法釋懷。


    政府動員拆遷的文件正式下發以後,原本鶴發童顏、精神矍鑠的羅老,每天都家前屋後轉悠,摸摸廊柱,摟摟院子裏那棵六十年樹齡的梧桐,要不然就盯著屋後的爬山虎,表情呆板,鬱鬱寡歡,不久,他就病倒了。


    等到羅老出院,想想城建的蠻橫無理,他就在家裏唱了一出《鍘美案》包拯唱段。老爺子唱功不行,怨氣卻是不小。剛一開口,一句“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就唱得跑調十八裏。唱戲如唱歌,真是人家唱歌要錢他唱歌要命,搞得鄰裏哭笑不得。


    三句唱過,老爺子自己都沒了信心。剛一收嗓,小孫女羅玉珠推門進來了。


    羅玉珠聰穎過人,將父親羅建業安排送來的午飯和兩包補品放在堂屋的八仙桌子上以後,她並沒有笑話爺爺唱得有多要命,而是問道:“爺爺,你知道中國古代誰最會說腹語嗎?”


    羅老搖頭,說道:“你這孩子,怎麽想起來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想給我下套?”


    羅玉珠笑道:“你都是太白金星級別的人物了,我哪敢呢?”


    羅青山接受了這個美麗的歌頌,鬱結的心情漸漸化開,點頭說道:“嗯,不錯,算你聰明。那你說說,誰的腹語最好。”


    羅玉珠說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成語你聽過沒有?腹語之高高手是鷸。”


    羅老一聽,來了興趣,“鷸是腹語高手?此話怎講?”


    羅玉珠說道:“《戰國策?魏策》記載: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並禽之……河蚌夾住了鷸的嘴,鷸卻能說話,我估計它一定是個腹語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手。”


    羅老聽後哈哈大笑,“哦,原來是這樣,對,我孫女說得非常在理,鷸是腹語高手。”


    羅玉珠的表情愈加嚴肅,仿佛一位博士後級別的小學教師,在為一位out多年的老留級生補課,“鷸要是不被漁翁抓了,說不定也是一個票友。”


    “你這個孩子,到底給我下套來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成語我也知道,不過,我可沒有你記得這麽詳細,更為可貴的是你想象力相當豐富,又敢於挑古人的刺。好好進取,以後一定能上名牌大學。”


    羅玉珠也不謙虛,說道:“小菜一碟,我一直在努力。”


    “好,我孫女好樣的。”


    羅老誇了一句,又讓羅玉珠一起吃飯,羅玉珠說吃過飯來的,這時羅老忽然來了評書癮,就點名要羅玉珠給他讀《呼楊合兵》,他則在一旁邊吃邊聽。


    這個羅玉珠雖然隻是個初中生,小小年紀卻愛上了朗讀,又吐字清晰口齒伶俐,而羅老恰好喜歡看《楊家將》、《嶽飛傳》之類,因此常常讓孫女讀給他聽。


    羅玉珠讀了一陣,羅老聽得入迷,竟然忘記了動筷。羅玉珠敦促幾次,見效果不大,爽當放下書本。這老頭兒意猶未盡,連連咂嘴。還是羅玉珠懂得掌控時局,警告他若不聽話,以後甭想再聽。羅總無奈,隻得聽從安排,靜心吃飯,然後午休去了。


    午後適逢細雨,廂房裏,羅玉珠翻開日記本,找到摘錄的一段肖像描寫,繪聲繪色地輕聲誦讀:


    她的表情非常冷漠,但她修長的眉毛的兩端挑著抹不掉的乖俊,毛茸茸的睫毛下邊,永遠閃爍著聰慧的蹤影。她的被青春的力量拉緊的皮膚看上去細膩柔滑,小小的美人嘴雖然沒有開啟,但裏邊的兩排整齊的白玉卻早已為眾人所渴望,高翹小巧如麵捏般的鼻子,永遠居於美麗的最中央……


    這些文字摘自小說《淺夜》,是陳君尋寫的。羅玉珠之所以鍾愛這段話,除了文筆優美,還因為她覺得裏邊的人物肖像與她有幾分相像。讀讀停停,重複多次,羅玉珠小嘴時而不時微微張開,讀完以後,她順手拿起一個小圓鏡子,挑剔地看著自己善睞的明眸、窄而高翹的鼻子、短直的下巴,有些怨恨自己為何不能與陳君尋筆下人物完全重合。


    反複咀嚼著這段優美的文字,羅玉珠突然萌生約見陳君尋的念頭。她的少女的芳心隨之泛起了漣漪,幾度蕩漾,幾度陶醉,這時,她伸手拿起手機,撥通了白美妙的號碼。


    “小姨,你在哪裏?旁邊有人嗎?”


    害怕白美妙身邊有人偷聽,又擔心隔壁睡午覺的爺爺聽見,羅玉珠壓低嗓門,做賊一般。


    白美妙好不容易才擺脫韓功課和那幾個廣州人惡魔般的影子。那幾個畜生,就像別墅院子裏遊蕩的鬼魂,惹不起,她是躲得起的。搬進新家,她的生活慢慢回到先時的軌跡,打麻將,跳舞,唱歌,下館子,騙吃騙喝,偶爾也會雙贏性質地陪誰睡上一回。昨天夜裏的麻將桌上,她輸得險些典當了內褲,那才真的叫慘啊。正在補覺,準備晚上撈回本錢,這一被外甥女吵醒,她的心裏難免有些煩惱。


    “什麽事?玉珠。姨剛要胡牌,你這小妮子一個電話,壞了我的好事。”


    聽口氣,她正在做美夢。


    羅玉珠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姨,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但你知道後千萬別告訴我爸我媽。”


    “瞧你這丫頭片子神叨叨的,是不是有病呀?有什麽事,快說吧。姨還沒有睡醒呢,快說呀,姨的時間很貴的!”白美妙乜斜著惺忪的睡眼,揉一揉,然後慵慵倦倦地打了個哈欠。


    羅玉珠囁囁嚅嚅,“小姨,我們市有個叫沉吟的作家你認不認識?”說話間,她盡力掩蓋少女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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