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業一愣,臉色隨之難看得無邊無際,他知道,聯保協議如果沒有池承諾親筆簽字,無異於一張廢紙,因而問道:“池總什麽時候回來?”


    池承諾咂了幾下嘴,說道:“這個嘛,真不好說,羅總。我到北京學習來了,剛下飛機。擔保的事情,我是鞭長莫及呀。實在不行,我看,你就去找天力化肥的尚總幫忙吧,都是企業界好弟兄,他也一定會把羅總的事當作自家事辦的。”


    池承諾不願冒這個風險,開始打起太極。羅建業不傻不愣的,自然聽得出來。羅建業心說這家夥翻雲覆雨,昨晚一起喝酒,姓池的在酒桌上當著常市長的麵滿口答應,不想一夜之間就變卦了。


    羅建業努力撐持著腰板,讓它不要彎曲。是啊,他不願因為錢而變出點頭哈腰的奴態,卻也不得不強顏作笑,說道:“哦,原來是這樣,這樣吧,等池總回來,我給你接風洗塵。”


    話剛說完,池承諾那頭好像占線了。


    這其實是池承諾故意將電話設置為呼叫轉移的,他想,這是他拒絕羅建業的最好方式了,姓羅的真要是死不要臉的那種人,拉來常居安再請他喝一頓,事情真的就不好辦了。


    池承諾掛斷手機,隨後“哼”了一聲,自言自語:“此君真有意思!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也不看看我跟你的關係到底怎麽樣!”


    情因債果,所有的怨懟不會沒有源頭。既然池承諾這麽看衰羅建業,一定有他的理由。


    當初天府巷拆遷時,白俊傑與韓功課險些大打出手,那出戲驚動了青屏上下,讓青屏一時間成為上海灘。要知道池承諾可是韓功課的大舅哥,打的是實力,爭的是黃金,他能不站在韓功課那邊給他加碼嗎?


    還有,羅建業老婆白美玲開的“皇冠麗都”與池承諾老婆孟帆開的“雕刻時光”曾經發生過一連串惡意競爭,致使“雕刻時光”一直處於虧本狀態。生意場上無父子,更何況兩個帶著矛盾的家族,說要互助友愛,誰幫助誰呀?誰友愛誰呀?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


    其實,跟羅建業通話時,池承諾這個五官亂七八糟的醜男正躺在百順化工公司小會議室裏睡覺,他說剛下飛機,那些謊言都是帶著消聲器的,經不住推敲。


    這也不能怪池承諾,他考慮的也沒錯。吻牌公司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非得倒閉不可,雖說政府全力支持百順公司給吻牌公司擔保,並願意給百順化工公司提供反擔保,可一旦吻牌公司破產還不起貸款,百順化工公司定然要挨五十大板。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池承諾想,他還是謹慎為妙。拋開個人恩怨不講,單說各為自己企業前途,他這也是情有可原。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其實,羅建業早就應該明白池承諾不可能給他擔保,無論從私人感情還是企業交集,他隻是走投無路,被逼得糊塗了。


    羅建業枉費一番口舌,撂下電話。這就叫:人不可輕易談理想,有些理想,實在溫暖人心,可一旦觸摸起來,又真的讓人手心冰涼。


    渾身乏力地往老板椅上一躺,羅建業輕輕捏揉頭皮,感覺腦袋像要炸了。


    事情碾到這個地步,求人不如求己,這時,再一想白美玲提出的集資方案:公司員工人人出資,實行內部自救。羅建業就覺得這未嚐不是一個可行辦法,於是,他召開一個中層以上幹部會議,進行民主表決,結果,大家一致認為,事已至此,隻能自救了。


    集資事情一經鳴鑼,羅建業感覺肩上擔子更加沉重了。他在考慮,如何才能保障公司員工,特別是一線工人,辛苦多年攢湊的那點血汗錢投資進來不打水漂,而且,還要給予回報,回報越多越好。


    吻牌公司大批積壓產品眼看就要過期,當務之急,他得想辦法盡快處理掉,當然,他不會效仿那些無良企業老板更改日期蒙騙百姓的,他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降價促銷。


    積壓的產品,並不是質量不如同類廠家,而是出廠價格偏高導致競爭乏力。讓出一大塊利潤給經銷商,賠本價,甚至跳樓價,重利驅動,經銷商的幹勁可就大了,如何銷售出去,他們有的是辦法,哪怕更新日期。不管怎樣,積壓產品總算沒到銷毀的地步,吻牌公司也算躲過一劫。


    為了避免悲劇重演,羅建業意識到,生產成本居高不下作為吻牌公司的致命痼疾,已經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了,因此,禮拜日下午,他就召集生產技術骨幹專門開一個討論會,研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結果,收獲甚微。


    也許,人生中最大的失望帶來不了最大的痛苦,但卻給生活本身帶來最大的傷害,這種傷害怎麽形容呢?它就像:當你和你一生中最愛的人第一次行房的時候,當你快到高潮的頂點,她卻突然潛水了。


    金錢與女色一旦掛鉤,就會迸發意想不到的電光。吻牌公司經營上遇到的窘局,與上麵那個情形一經比對,又是何其相似。


    心境溟濛的羅建業無力想象譚雁齡的美好,正待在辦公室裏兀自發愁,這時,公司總經理鹿安然敲門進來了。


    “羅總,有件事情,我想向你匯報。”鹿安然關上門,坐到沙發上,接著說道:“要降低成本,還有一條途徑,當然,這是商業秘密,絕對不可泄露,剛才會上人多,我不便說。”


    羅建業聽後眼前一亮,說道:“哦,你有好辦法?快點說來聽聽。”


    鹿安然小聲匯報道:“當前市場不隻是食品行業大打價格牌,動物飼料行業也是如此。我有一位大學同學在一家飼料企業做技術科長,據他透露,他們的產品裏加入了一種叫三聚氰胺的蛋白粉瞞天過海混過檢測。這三聚氰胺其實是一種用在乳膠生產工藝上的化工原料,不過,將它放在飼料中卻能有效地提高含氮量,而國內食品行業蛋白質檢測的主要依據正是含氮量的檢測數據。我看,我們要降低成本,不妨效仿飼料廠家嚐試一下。目前,貧窮農村市場還是塊不起眼的蛋糕,那裏市場監管混亂,消費受眾自我保護意識也不強,一旦我們降下成本,再一確立價格優勢,我們勢必可以迅速占領那塊市場。”


    這個匯報挺有吸引力的。羅建業用心聽完,然後眉梢一挑,問道:“那個叫什麽三聚氰胺的來著,對人體有害嗎?”


    鹿安然恬不知恥地說道:“害處肯定有的,不過,那玩意很容易隨尿液排出體外,少量加入一些對人體威脅不大,不會死人的,放心。”說著,麵露得意,儼然一個有功之臣。


    羅建業審視著鹿安然邀功討賞的表情,突然,他的臉色一變,拍案而起,厲聲喝道:“虧你想得出來!”


    這聲音帶著金屬的光澤,像一把利劍,在心上劃一道血口。


    接著,又說:“不會死人就等於不會害人嗎?還大言不慚地要搶占貧窮農村市場,那裏生活的可是全社會最弱勢的群體啊,要去害他們,你於心何忍呢?你這是讓我自掘祖墳。我羅建業就是把企業辦倒閉,被我的員工戳斷脊梁,也不能被天下百姓謾罵。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誰敢鋌而走險冒天下之大不韙,最後他必定倒黴。我看,你的心思應該多放在工藝改良上。下個月的生產成本再若降不下來,我看,你這個總經理就引咎辭職吧。”


    鹿安然所說那種三聚氰胺的東西,美其名曰蛋白粉,確實能夠蒙騙蛋白質檢測儀器,於是,就有了想要肥死的馬和想要作死的人。通過添加蛋白粉降低成本,低價位傾銷到貧窮農村市場,吻牌公司不做,卻有好多同行躍躍欲試。因為利欲熏心,這些人將科學擺上貨架,然後又故意放錯地方,於是,人打敗了機器,成就了罪惡。


    鹿安然自以為好心,見羅建業一蹶不振,他排憂解難來了,順帶邀功請賞之味,卻不料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羅建業這一翻臉不認人,搞得他灰頭土臉,頗覺無趣。緊接著又罵他個狗血噴頭,直把他罵得頭顱蔫歪身材枯萎,直到在心情衰落的過程中快要後悔死去。


    唉,要說這事吧,怪隻怪鹿安然平素看扁了他的老板,誤判了羅建業職業操守的底線,伴君如伴虎,你連老板的人品都摸不透,又能怪誰呢?往後還怎麽在單位混?


    “我也知道你心係吻牌,是想幫我分擔壓力,不過,咱們確實不能這樣幹。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狠狠地搧了下屬一巴掌,反手給塊糖吃,這是老板們擅長使用的伎倆。羅建業一邊說,一邊甩搡手麵示意鹿安然離開,說話語調緩和了許多。鹿安然碰了一鼻子灰,隻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一見對方攆他,趕忙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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