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沒有正麵回答陳君尋,反是給他出了一道難題:先生既然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我想考你一下,你知道中國古代誰最會說腹語嗎?


    陳君尋難得接受一回挑戰,編了條短信,回道:你先說吧,我看看對不對。


    那人回複:“《戰國策?魏策》記載: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並禽之。


    陳君尋感覺對方很有想象力,回複:你是說鷸嗎?河蚌夾住了鷸的嘴,鷸卻能說話,所以,你認為鷸一定是個腹語高手。


    那人回道:是的,你很聰明。我們英雄所見略同。


    陳君尋回道:不,真正的高手不是鷸,還有一個比鷸更高的。


    那人來了興趣,發來短信,問:那你說是誰?


    陳君尋沉思片刻,發去一條長長的信息:《西遊記》第四十六回講到車遲國孫悟空與虎力大仙鬥法之事,文中講,孫悟空的頭被劊子手砍下,又被另一個劊子手踢開三十四步遠,悟空脖子上不見出血,肚子裏卻是發出叫聲,連喊“頭來”。那個猴頭被砍了以後,在新頭長出之前,他說的所有話其實隻能算腹語,要不然,這個故事就存在敗筆,同時,悟空的頭被砍時,還得看落刀處,是在聲帶上邊,還是聲帶下邊。


    天哪,這簡直是神回複啊。


    陳君尋耍弄著小聰明,有些洋洋自得。那人見到這個回複,興趣大增,問道:你是說孫悟空是腹語高手?


    陳君尋說道:這個我不敢確定,不過,真正的腹語高手應該生活在明朝,也許,他就是吳承恩老先生本人吧。


    對方一見,偃旗息鼓了,像是一場美麗的潰敗。


    但她卻在掩口而笑。


    那人不是別人,她正是羅建業的小女兒羅玉珠,豆蔻芳華的妙齡少女。


    羅玉珠提出的這個問題,當初曾經難倒了爺爺羅青山,在陳君尋麵前,怎奈如同班門弄斧,人家講得頭頭是道,而且連吳承恩老先生都被抬到屋脊上了。


    當初,羅玉珠私下裏請求小姨白美妙,要白美妙找袁茵幫忙,把陳君尋介紹給她認識。白美妙先是拋到了腦後,後來,羅玉珠再糾纏她時,她就恫嚇這個小姑娘,說,若再提起,就將此事告訴姐姐和姐夫。為此,羅玉珠十分惱火,以致二人鬧別扭打了好長時間冷戰。


    少你這盤驢肉難道成不了宴席嗎?沒你幫忙,看我能不能行?堵著一口氣,羅玉珠在一次吻牌公司組織的社會公益活動中主動搭訕袁茵。這一結識,就等於把白美妙一腳踹開似的,然後,從袁茵那裏,她要來了陳君尋的手機號碼。


    得到陳君尋的號碼,羅玉珠捂了好長時間,然後,就冒充粉絲,與陳君尋建立了聯係,她想通過短信交友的方式,與陳君尋完成一次酣暢淋漓的交心,但在袁茵麵前,隻說是出於對作家的頂禮膜拜。


    對於羅玉珠這樣的小姑娘,袁茵隻以為純粹的文學崇拜,畢竟,她曾經也是個文藝小青年,是從那個年齡段走過來的,給了羅玉珠手機號碼以後,袁茵就沒往心裏去,更跟姐夫陳君尋提及。


    而至於好朋友白美妙,因為與袁金林那層不正當的關係被袁茵發現了,這個時候,在袁茵心中的地位,已經潛移默化地起了很大的變化。


    自從那次在袁金林家被袁茵逮個正著,白美妙就想給袁茵買一件禮物堵她的嘴。孤男寡女,說是在臥室裏打麻將,誰信呢?


    後來,白美妙受邀於青屏某個高官,去香港旅遊了幾天,期間,她打電話給袁茵,說想在香港給袁茵買個名牌小挎包,但不知袁茵喜歡什麽顏色。


    雖說白美妙破壞袁茵兄嫂的感情讓袁茵很生氣,但是,考慮在白美妙的姐夫羅建業的屋簷下混飯吃,袁茵不敢得罪。當時,她就說:“那就給我挑一個藍色的吧,藍色代表獨立和自信。”


    於是,白美妙就給袁茵買個毛藍色的名品小挎包。


    袁茵這個毛藍色小挎包裏近來總少不了放一張超市購物卡。這張購物卡是裘乾送的,放在挎包裏,她一分錢也舍不得花。她知道,她的所謂的富貴隻能鑲嵌在這張卡上了,在裝逼的朋友麵前,她偶爾也可以炫富一下,在虛榮的裏層,夾著她身陷平民階層的那點微薄的收入。


    和白美妙之流比穿金戴銀,袁茵攀比不過,可她也有自己納米般的富貴。這天下午,袁茵與白美妙逛名品店的時候,白美妙送給她一件文胸,這讓她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辣,她知道,送這類東西的,本應該是一個有錢有勢又會哄她的男人。


    “走,到‘百思買’去,我也送你一件禮物。”


    說著,袁茵從小挎包裏掏出裘乾送她的那張購物卡,在白美妙眼前晃了幾晃。


    在金錢上邊,白美妙尤為眼尖,睃了睃那張卡上的數額,她笑道:“才一千塊錢呀,還不夠我買一盒化妝品的呢,你留著自己用吧。你不是一直積攢著節操的嗎?繼續積攢下去呀,這回怎麽啦,怎麽冒出來一張卡?不會是哪個小老板送的吧?嘻嘻。”


    哪個小老板?小老板!


    糟踐人啊。


    說這些話的時候,白美妙眼裏那份不太明晰的關切,沿著盛氣淩人的優勢地位,高屋建瓴地流向袁茵的臉上。袁茵的喉管就像被刀片切了一下似的,無可發聲,極度疼痛。在單位裏拿著賣白菜的錢,去操賣白粉的心,被人袁書記長袁書記短地喊著挺歡,屁大的權力都沒有,還像個人物似的,阿q精神附體,滿天下也隻有她這樣的人了。這回,她算是被白美妙傷著了!


    袁茵極其沮喪地將購物卡放回包裏,嫉妒的同時,她突然生發一種強烈的欲望,她要向白美妙學習,她也想傍一個大款。生在一個吻牌時代,當眾人齊集向錢看,詛咒金錢,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努力的結果是為了獲取財富,這該是一種怎樣可怕的精神分裂?


    而要傍靠一個大款,裘乾無疑是袁茵的最佳選擇。


    裘乾是從企業機關出來的人,嚐過靠看報紙、喝茶和勾心鬥角打發日月的苦楚,因而,他與袁茵有許多共同語言。再加上他出手闊綽,又很會釀造甜言蜜語,那些優美的語句,幫袁茵照亮四方,抵擋擠榨,縱橫漫舞,如夜之流火。自然而然,他就成了袁茵無可替代的心靈港灣。


    與裘乾混熟以後,袁茵自以為傍到一位款爺,偶有場合,當別人稱呼裘乾裘老板的時候,她則站在一旁享受般地傾聽,心裏甚為欣慰。到這個時候,當金錢與尊嚴再一次站隊,她無疑把金錢調到了最前排。


    那裘乾雖然被池美麗騙成了空架子,卻依然巴不得眾人山呼萬歲,虛榮的心理讓他和袁茵的人生觀具有很多相似之處,追求享受,糜爛的生活往往更容易將人體黏合。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流氓許多種,按級別分,有蠅量級的,輕量級的,重量級的;按產地分,有國產的,跨國界的,還有純進口的國際大流氓。裘乾這個小人物,不過是青屏土生土長的蠅量級流氓,可歆慕繁華的袁茵偏偏就這樣被他帶壞了。


    一男一女,兩個金錢的無上崇拜者一旦湊到了一起,可想而知,該去怎樣交易,怎樣虛榮互換?


    裘乾靠近袁茵以後,偶爾也會動手動腳,遞出猥褻的招式,祭出優美的祝詞,可他懂得控製節奏,能放能收,張弛有度,又在猥褻裏夾雜一些花言巧語,因而使得袁茵想生氣都找不到理由。


    袁茵找到了可以暫時忘記煩惱的方法,明知心靈注射的是麻醉藥,她也樂意接受,不知不覺間,她就有些依賴感了。她開始頻頻出去約會裘乾,由當初的被動防守變成一種盼望,理由也很充分,她喜歡跳交誼舞,裘乾也喜歡跳,公園露天舞場上見唄,月朦朧鳥朦朧的,說悄悄話方便,身體接觸也就變得冠名堂皇起來。


    這時的袁茵還不知道江桐已經發現了她與裘乾的曖昧關係,她在眾人麵前依然表達著婚姻堅固。在和裘乾熱乎以後,她漸漸忘記了家庭的拮據和工作上的煩惱,她不敢想象有時候見到丈夫江楓她會蔑視於表,畢竟有錢的是裘乾,而不是她自己,盡管如此,她依然有種高屋建瓴的感覺,對江楓莫名其妙地發出一種同情。


    “老牛拉破車,你就慢慢晃悠吧,我都懶著看你一眼。”袁茵暗暗譏誚著丈夫。


    同情之中,她又情不自禁地發出怨氣。正是因為對丈夫江楓的瞧不起,裘乾在她心中的分量就越來越重了,此消而彼長,扭曲著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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