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承諾恨不得把剛喝下的生啤反芻出來,他也真夠下賤的,主動敬人家酒,換來人家譏誚。這老板當的,也夠窩囊的。


    不過,他猜,陳君尋今天這麽反常,是不是帶著暗器來的,因而,不願直麵回擊,而是語速不變、溫良照舊,說道:


    “農藥行業市場競爭特別激烈,價格的競爭來自生產成本的競爭,而生產成本的競爭,很大程度來自環保成本的較量,你跑多年業務,哪些地方政策寬鬆,哪些企業老板手段高明,你又不是沒有聽說過。還有,即使青屏的水全部變清,青屏是一塊淨土,一座環保模範城,上遊呢,上遊的響芭縣就能停止汙染嗎?現在響芭縣正在打造一個省級工業園,說是高科技生態工業園,那叫放屁,那裏的高汙染企業比比皆是,其中就有一家年產12萬噸離子膜燒堿的工廠搬遷過去的;下遊的大虞縣也好不到哪裏去,也在大張旗鼓吸收外來企業,什麽苯胺廠、硝基苯廠,都落戶那裏去了。大家都在進行經濟賽跑,你又何必太較真,何必去使橫勁?在經濟大潮中,你最好不要充當什麽英雄,所謂的英雄雕像,樹立起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他打倒的,這個時代,做人一定要低調。作為老同學,到時摔倒了,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憑良心說,不管前邊所說是真是假,最後兩句,池承諾絕對是替陳君尋考慮的,可以說是善意的規勸。


    陳君尋也知池承諾身不由己,這時說道:“是的,我承認水至清則無魚。恐龍之所以早早就滅絕,而螞蟻還存在,因為恐龍太強大了,而螞蟻總是低調地活著。我不想當什麽英雄,我隻想造出正義的語句。其實,如果各個企業都能恪守國家環保政策,納入良性競爭機製,企業運營成本提高,價格完全可以跟進,這也無可訾議。隻是,因為許多企業主追求利益最大化,昧良心貪圖一己私利,才使得大家都陷入這個惡性競爭的怪圈,也讓身邊生存環境每況愈下,我真的不知道,青屏的未來在哪裏?”


    “別怕,有我陪你呢。咱們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說過,以後和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先發財了,然後帶動大家一起發財,這是我的夢想。”


    “你成暴發戶了,然後給大家開倉放糧?夢想雖好,也得看是誰做的。打小看你吃葡萄,別說不吐葡萄皮了,就連葡萄籽都舍不得吐,我還指望和你有福同享?你可別逗了。對於整個人類社會,一個富人如果不願剝削自己,必定有成百上千個窮人陪綁。你願意剝削自己嗎?”聽了池承諾這話,陳君尋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池承諾說道:“你這種仇富心態要不得啊,老同學,你的思想太偏激了,別把富人都看得那麽壞。”


    陳君尋說道:“我沒有那麽武斷。即使仇富,仇的也是為富不仁者的富。中國的暴富團當中,有一批是投機倒把的商人,有一批是鑽營政策的官員,這裏邊最大的問題就是官商勾結造成的腐敗,這種腐敗,老百姓恨之入骨,仇富心理,最早應該源於此處。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發達了,要看財富怎麽來的,幹不幹淨?”


    說著,說著,陳君尋就想到了國有企業改製時池家的巧取豪奪,正想開口,池承諾將手一擺,避開這個敏感話題,說道:“怎麽,你對現有工作不滿意?該不會嫌我沒提拔你做銷售副總吧?”


    這話題一經岔開,陳君尋可就笑了。


    陳君尋十分欽佩這個發小的因勢利導,微微一笑,說道:“百順化工公司的銷售副總,那該是多大的官啊?”


    陳君尋之所以瞧不起池承諾,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池承諾在北京、上海等地買了好幾套公寓,不僅如此,加拿大的永久居住權,池家人也通過海外投資的方式取得了,現在,這家夥又大言不慚地說帶領大家一起發財,這不是騙人的鬼話嗎?


    其實,在青屏,不止池承諾一人這樣行事,很多老板一邊開足馬力拚命賺錢,一邊千方百計鋪設退路,這已經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至於青屏的生態壞境今後何等千瘡百孔,反正他們可以避而遠之。


    想到這裏,陳君尋更加氣憤了,就說道:“等到經濟發展起來,青屏居住環境病入膏肓那天,你們這些大老板還不出國的出國移民的移民啊?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雞毛。我們隻有一個地球,現在有一種科學的提法叫共享地球村。難道發展經濟一定要毀壞生存環境,就沒有更好的解決途徑了嗎?地球可是我們共同的家園,而且,隻有一個。”


    池承諾說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至於說這種矛盾如何去解決,那是政府考慮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我就別杞人憂天了。”


    陳君尋冷笑道:“好一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們這些老板要做的事情,無非是如何理順政企關係,讓環保局少來檢查幾次。社會知性,我看那真是能免的就免了吧。”


    池承諾已經足夠耐心,這一見陳君尋咄咄逼人,就有些不高興了,說道:“老同學,你一直這樣看我的嗎?我們可是打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誰不了解誰啊?再說,你手裏端的可是百順的飯碗,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當心一不留神飯碗掉到地上砸壞咯。”


    陳君尋聽後又是一笑,反詰:“關係沒處到一定程度,我哪敢跟老板說這種話呢?”


    池承諾的表情依然嚴肅,說道:“正是因為我們關係非同一般,蔣書記才給我打電話,要我開導開導你。”


    這陳君尋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貨色,而且看不順眼的多是領導,是謂犯上。一見池承諾不高興,又聞對方拿蔣耕耘壓他,他的臉色隨即代之以蔑視,說道:“看來,那個蔣耕耘真的是請你做說客的。咱們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俗話說團圓餃子散夥麵,需要我做出犧牲時,你不說,我也會主動辭職的。服務員,上兩碗麵條!”陳君尋招呼道,接著,他拍一拍池承諾的肩膀,“來,幹了!”


    也不知幹了酒,還是幹了那些貪官,或者幹了池承諾這個黑心老板?更不知燒烤攤麵條怎麽煮?不是這老兄醉了,就是酒假了。


    池承諾不知陳君尋說的是不是醉話,沒再和他碰杯,而是說道:“怎麽?嫌我人窮廟小?還是我說話語氣重了,嗆到你了?要是後者,你就太小肚雞腸了。哈哈,高一言低一語的,咱倆誰對誰呀,都是好兄弟,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希望對方好。在公司,你把工作幹得那麽出色,又是一位大作家,是百順的名片,放走你,我可舍不得啊。再說了,百順化工公司是純私有企業,蔣書記縱然手眼通天,政府幹預企業總得有度,要適可而止。”


    憑直覺,陳君尋感覺池承諾正暗中與他較勁,他暗說百順化工公司豈止廟小妖風大,分明廟小地滑,根本不是一個適合他待的地方。既然誌不同道不合,不如早點離開吧。離開,隻是一場競技的謝幕,然後在另一個地方登台,沒有其它,愛或是恨。


    想到這裏,陳君尋微微一笑,說道:“你要知道,文人的筆杆子永遠都是老板屁股底下的一根釘子,沒事的時候它橫著放,出了事,說不定哪一天會自動豎起來。我不想傷害你,老同學,所以,早晚會有這一天的,我想,應該就在今年年底吧。”


    “不,不,不!”池承諾連連擺手,“看來你真喝多了,君尋,不然不會說這種糊塗話。好了,辭職二字你別再提了,就準備和我一起做大事吧。實話告訴你,我一直想找一個實力雄厚的合作夥伴助力百順上個大台階,今年三月份,我弟弟池有情在上海給我介紹了一家,說那家老板有意進軍青屏化工行業。人家是上市公司,我接觸過他們的項目部經理,聽得出來,他們確有合作雙贏的美好願景,過一陣子,人家可能要來我們公司考察,具體日期還沒定下來,如果到時人家過來,我想請你一起作陪。”


    人家主動讓步了,陳君尋也不是蠻不講理之徒,緩了緩語氣,隻聽他說道:“資源互補,對百順而言是件好事情,人這一生,機遇不是很多的,企業也是如此,所以,老同學,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池承諾笑道:“你說得非常對,我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想請你掛帥。”


    陳君尋一聽,連忙擺手,“不成,不成,作陪的事情你千萬別找我,公司那麽多副總,掰手指怎麽也輪不到我啊,我不配,哈哈哈哈。”


    池承諾一怔,繼而笑道:“聽得出來,你怪我沒給你封官。是,這些年一直沒重用你,這是我的失誤,在這裏,我做深刻的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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