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公司裏那幾個擅長拍馬屁,不,應該說擅長按摩馬屁的副總,還有那個悶騷型的女財務科長,陳君尋就覺得惡心,這一聽池承諾要給他封官,就更為幹噦了,因而不無揶揄地說道:“我的個天哪,百順化工公司的幹部,那該是多少級多少品啊?有沒有級?有沒有品啊?要我同流合汙?手下留情,我還是做我的閑雲野鶴為妙。做一個閑雲野鶴式的業務員,說實話,這點,我真心感激你。”


    “好啦,好啦,別貧嘴了,孬話好話我能聽不出來嗎?我說的是正事。你看,我的企業越做越大,你說你不幫我這個老同學,就忍心眼望老同學累趴下不成?從今往後,不許再提辭職的事情,年底,我有可能召開董事會,討論聘請你做我的助理的事情。”


    其實,陳君尋所說的“文人的筆杆子永遠都是老板屁股底下的一根釘子,沒事的時候它橫著放,出了事,說不定哪一天會自動豎起來。”這些話不無道理,池承諾早就意識到了,這麽多年來,他之所以不讓陳君尋進入百順化工公司高層,就是擔心其掌握公司的核心機密。有些機密,確實幹淨不起來,放在法律層麵,那是犯罪證據。池承諾害怕一不小心走進陳君尋的書裏成為一個反麵教材,故而防備有加。他平素所批評的陳君尋視公司高層領導為馬屁精,不注重團結,隻是將其擋在心腹之外的最好借口。現在,他突然要提拔陳君尋,這難免讓人有一種太陽從西方升起的感覺。


    陳君尋也很識趣,一聽說要提拔他當助理,微微搖頭,說道:“你就寬饒我吧,我根本不是那塊材料,再說我也沒有精力處理那麽多事務。公司高管,上海、深圳或者廣州,那些發達地區英才群集,我建議你到那裏去請。”


    池承諾要提拔陳君尋當助理,也隻是他的一個權宜之計,算是留給矛盾一個緩釋吧。一句“年底,我有可能召開董事會,討論聘請你做我的助理的事情。”裏邊有個詞語叫“有可能”,這個“有可能”用得太好了,文字遊戲玩得比陳君尋還順溜,退路留得那是又寬又長。這一聽陳君尋婉言拒絕,他也沒往下接,話題一轉,說道:“合作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這是商業機密,我隻跟你一個人提起,我知道你嘴緊才告訴你的,你不要跟其他人講起此事。”


    陳君尋不明白這個池老板今天為什麽靠他這麽近,看上去連貼心窩的話也掏給他了。他懷疑池承諾跟他打心理戰,帶著故意釣魚的嫌疑,但又不知道池承諾的真正意圖。酒喝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失去意義了。


    隻聽陳君尋說道:“感謝池總信任,我高興看到池總的事業芝麻開花節節高。”接著,他醉色酡酡地指向不遠處來回走動的兩個小子,說道:“你讓那兩個人過來吃點吧,要不然,讓他們抓緊滾開。到哪都帶著兩個尾巴,丟不丟人?你對自己沒信心呢,還是做了壞事,怕遭報複?”


    那兩個人是池承諾的保鏢,主要負責池承諾在青屏大街小巷單獨行動時的人身安全,平素在公司很少露麵。


    一見陳君尋借題發揮,池承諾半真半假地說道:“你再刺激我,小心他們過來教訓你。”


    “哈哈哈,讓他們兩個一起放馬過來吧。”


    酒高亂性,顯然,這哥倆懟上了。不過,還好,陳君尋很快就換了話題,說道:“神箭化工公司往地層排汙的事,你知道不?咱們喝的自來水呀,馬上就有‘添加劑’嘍。”


    殷波瀾嚴重破壞環境,用多級離心泵往地下強打工業廢水,池承諾也有耳聞。一聽陳君尋提及這事,他立馬罵道:“那個逼樣的缺德種,賺了幾年錢還不抓緊跑路?不過,大青屏的地下水確實受到了汙染,再過幾年,恐怕要改喝地表水了。聽說南水北調經過唐州境內,以後,咱們隻能喝山塘湖的水了。”


    陳君尋說道:“改喝地表水,這個,應該是時代的悲哀吧?不過,蔣耕耘那隻啄木鳥,嘴還是蠻硬的,表麵上為民捉害蟲,其實一直偷吃國家公糧。”


    瞧這家夥,膽子真是夠肥的,他居然敢說蔣耕耘是隻啄木鳥,歌頌呢,還是抨擊呢?


    池承諾顯然被繞進去了,噓了一聲,要陳君尋小點聲,然後微笑著將手搭在陳君尋的肩上,說道:“瞧你,都三十好幾了,憤青的年齡早該過去了吧?”


    陳君尋冷笑置之,拿掉池承諾的手,說道:“幫我一個忙,我有一個朋友的弟弟因為曝光神箭化工公司往地層排汙的事,被殷波瀾和逯敏雅指派社會流氓給打了。那些靠拳頭吃飯的社會流氓,服務的肯定不是殷波瀾一個老板。究竟哪些人幹的,我想,你應該有辦法知道,這個忙,你務必幫我。”


    說著,他盯住池承諾的臉緊緊不放。


    殷波瀾是誰無關緊要,可他是蔣耕耘的搖錢樹,這點非常重要!


    逯敏雅是誰?她是蔣耕耘的情婦,常市長的妻外甥女,這點更加重要。


    這兩個人,哪一個,池承諾得罪得起呢?是的,作為青屏屈指可數的幾個大企業老板,池承諾身後有好多小流氓願意為他賣命,可他有必要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範小槳自找麻煩嗎?


    他不是俠客,他純粹是一個商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幹的。未及多想,他就搖了搖頭,說道:“你看錯人了,老同學,我可是守法良民啊。”


    “那好,既然你這麽正派,我不為難你。青屏不是有個工業協會嘛,聽說你還是工業協會理事,我想請工業協會嚴肅查處神箭化工公司往地層排汙之事,這是你們分內的事情。為民除害,伸張正義,作為土生土長的青屏人,又是工業協會理事,與情與理,這個責任你得扛在肩上吧?”


    “哎呀,得罪人的事,我可不幹。”池承諾一聽,又是搖頭。


    陳君尋一聽,逼視,“為什麽?除非你屁股也不幹淨。”


    池承諾懷疑這個發小今天吃錯藥了,不然,說話不會總是這麽咄咄逼人,以下犯上不說,還帶著一股邪祟的妖風,因而,他不願與之再糾纏下去,手背勾抬,說道:“下次再來,咱們烤麵條,哈哈,喝好了吧?喝好了,走人!”


    “對,走人!”


    陳君尋也不含糊,接著,他鐵臂一抬,向遠處招了招手,要那兩個保鏢過來護駕主人。


    池承諾見狀,更為惱火,心說:我花錢雇的人,你有什麽權利指手畫腳?瞎逼逼啥?


    所謂的戾氣,所謂的江湖,於酒後吐出,其實就是一種脆弱,一種自戀,一種矯情,說多了,笑柄而已。


    這倆發小既已懟上,雖不明挑,矛盾可想而知。


    不歡而散,池承諾憋了一肚子氣。


    “作為商人,要想成功,無時無刻不需要牛虻的勇敢,蚊子的口才,蒼蠅的執著和蜘蛛的事業格局,必要時再釀造幾滴鱷魚的眼淚。而你陳君尋非要把我當成奸商看待,我如果是奸商,陳君尋,你就是一隻嗡嗡叫的蚊子!”


    “對於整個人類社會,一個富人如果不願剝削自己,必定有成百上千個窮人陪綁。瞧你這話說的,你是大思想家啊,給我上課呢?我呸!真要嫉妒我有錢,你就承認拉倒,居然教訓起我來了,你以為你是誰呀?”


    池承諾一路鬼念叨,到了家門口,他體內的酒精就開始發作了,想起陳君尋的囂張,氣就不打一處出,衝撞擺蕩的怨氣,也就跟著高漲起來。接著,啤酒泡的強烈翻騰,讓他時不時打嗝幾回,掩蓋著久未爆發的羞惱。


    聽到第一個打嗝聲,傭人忙給池承諾端來一杯水。池承諾擺手,說啤酒喝多了,然後點名要個白蘭地水晶酒杯。


    傭人忙操操拿來白蘭地酒杯,池承諾接過,就要傭人走開了。他則端詳著酒杯好一陣子,然後,走到玻璃缸旁邊,將白蘭地酒杯灌上水,再伸手抓住一條小金魚,將小金魚放進白蘭地酒杯裏,接著,他做出了一個畜生級別的舉動,將酒杯放進冰箱冷凍室裏邊進行速凍。


    兩小時後,等池承諾一覺醒來,他將白蘭地酒杯拿出來,那條魚已經被凍在冰塊裏,小嘴大張,一副絕望相。


    池承諾凝視著金魚,冷笑道:“不好好在魚缸裏待著,整天三心二意,還裝什麽知識分子,真以為我是活雷鋒啊?嘿嘿,這就是你背叛我的現場!對不住了,老同學,本來,我想給你一個舒適的死法,杯子裏倒滿酒,讓你醉死在酒杯,不是挺好嗎?誰想,你偏偏喜歡奮鬥,那麽我就讓你好好奮鬥吧,我讓你一點點掙紮,舉步維艱,最後被命運凍僵。”說著,說著,他就收束凶光,代之以一種射落日月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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