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雁齡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等到了黃埔外灘,陳君尋驅車回去以後,她心血來潮,突然想給羅建業打個電話。


    隨後,幾次衝動都被她強行壓製住了,目盛水波的緩緩搖動,她的心裏漸漸平靜下來,放鬆,釋然,這種平靜,似乎暗示著她和羅建業的愛情不會再有多大波瀾。


    傅憶嬌的遭遇還讓一個人夜不能寐,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韓功課。


    多年來,被韓功課開紅的處女不下百餘,年齡從十歲到十五六歲不等。


    韓功課知道他這種孌童癖已經構成嫖宿**罪。小仙女趙酒窩綁架韓毛毛一事讓他啞巴吃黃連,他不僅不敢聽從妻子池怡的話,敦促警方追查趙酒窩的下落,還得花黑錢找人銷案,因為,隻要趙酒窩落網,一定會抖落出他的不光彩,一條嫖宿**罪,足以讓他身受囹圄之苦。


    銷案以後,韓功課心境一敞亮,又開始打起傅憶嬌的主意。


    韓功課這麽多年來一直無法抹去對傅憶嬌的愛與關注,等到獲悉傅憶嬌得了艾滋病,他感覺青屏上空的天要塌了。


    傅憶嬌住進醫院以後,韓功課的思想鬥爭越來越激烈,最終,他決定去見傅憶嬌一麵。得了這種病,結果怎麽樣就不用說了,他想,也許,這是他生命裏的最後一次美麗遇見,也許,這是他遺憾中最不想看見的再見。


    這一天,韓功課向妻子池怡隨便謅誆一個謊言,然後,就帶著一個保鏢來到了上海。


    駛進醫院,在住院部附近,韓功課讓保鏢找個泊位將車停下,又讓保鏢在車裏等他,他則從後排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將一束藍色妖姬取了出來。


    藍色妖姬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愛,不同的數量,意義不同,比方說:單支寓意相守是一種承諾,雙支寓意相遇是一種宿命,三支寓意你是我最深的愛戀,七支寓意無盡的祝福,十一支寓意一心一意,十二支寓意愛你的心與日俱增,九十九支寓意天長地久恩愛相守。


    韓功課這束花裏足有九十九支,意即他愛傅憶嬌愛到地老天荒。


    捧著碩大的一束鮮花,試了幾次,韓功課都沒有勇氣上樓,隻得圍著車子來回徘徊,時而輕撫幾下鮮花,時而對著觀後鏡照照臉,時而抬頭往高樓大廈的窗戶找尋,時而倚車發愣,全然一個初戀時的青澀少年,這都惹得保鏢開始懷疑人生了。


    這時,趕巧陳君尋送完譚雁齡、袁重兄弟以後開車回來。前邊有輛車,唐州地區的車牌號吸引了陳君尋。


    是老鄉啊。


    老鄉見老鄉,背後捅一槍。陳君尋的車子就抵向那輛車尾,方向盤一打,在距其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下了車,猛然看見韓功課。


    要說,他陳君尋也太大意了,青屏大名鼎鼎的韓大老板,其車牌號上有好幾個零,江湖傳說靈車,他怎麽可以無視呢?


    韓功課方才是背過身的,這時,轉過身往回踱步,剛好與陳君尋打了個照麵。


    這對情敵,就這樣“對上光”了。


    “你好,韓老板。”


    陳君尋主動打起招呼。雖然他倆是情敵,在一位單眼皮美人身上,陳君尋得到了傅憶嬌的全部,而韓功課隻是過一過嘴癮,所以,陳君尋以為他沒必要選擇敵視的態度,真要羨慕嫉妒恨的應該是對方,他現在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難得在這裏見麵,怎麽,來看人?”


    看到韓功課手捧鮮花,陳君尋補上一句,就像戰場上把敵人打趴又補了一刀,心裏卻說,這家夥該不會給傅憶嬌送花的吧?


    雖說韓功課多年商海鏖戰,作為情場上的敗將,這一刻,他手裏的鮮花,更是成為自裁的武器,錯愕的表情又讓他多了幾分忸怩。


    “來看看憶嬌,畢竟,我們曾經相愛過。”


    爽當,這家夥說出實話,坦率的表達,卻給陳君尋一個措不及防的耳光,又把陳君尋反襯成了心胸狹隘的小醜,狗肚子盛不了四兩香油似的。


    不像往昔,韓功課說兩句假話藏三句真話,作為一個謊言家,他的偶爾的真誠,會讓人把真誠也當成欺騙。


    陳君尋不知道韓功課說這話什麽意思,是真話呢,還是假話呢?是發表宣言呢,還是故意刺激他呢?一切都未可知。


    但韓功課心裏一直裝著傅憶嬌,這一定是真的。每每想起,陳君尋心裏總是酸溜溜的,韓功課宣言似的開場白一經出口,不下戰書也下戰書了,為此,他立馬迎戰。


    “憶嬌對你有成見,你不是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一點都不好,希望你紳士一點,讓她把剩下的路平靜地走完吧。”


    說這話,陳君尋一點也不客氣,顯然,這不是單純的情敵過招,他這是點死穴啊,要了人家的命,又把人看得一文不值。


    這話若是放在平時,指不定就會有一場決鬥。韓功課慫是慫點,可他是有錢人啊,車裏坐著一個保鏢,真要動手,陳君尋未必討到便宜。然而,又一想,鮮花若是還沒送到傅憶嬌手裏就被打殘了,這不是碎了美人的心嗎?


    韓功課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忍了忍,心裏還是有點小忐忑,說道:“我不是來刺激她的。我很懊悔以前傷害她,這次,我是專門來送祝福的。這些花,希望你能幫我送給她,還有,一定不要跟她說是我送的。”


    瞧這話說得多有意思,這都要跟傅憶嬌天長地久了,還不想讓她知道,這哪裏是個骨灰級的流氓,分明一個含羞帶怯的青澀男啊。


    陳君尋思忖片刻,說道:“好吧。”


    從韓功課手裏接過鮮花,掂量一下,暗自發笑,繼而轉身便走。


    “請等一下,陳經理。”這時,韓功課緊追兩步。


    陳君尋回過身來,不冷不熱地問道:“還有什麽事?”


    韓功課從老板包裏掏出一個皮夾,又從皮夾中取出一張支票,說道:“這是一張空頭支票,我簽過字了,需要多少錢,你隨便填,隻要讓憶嬌的生命盡最大可能往後延長。”


    這下可好,有錢的和有才的兩個渣男碰到一起了,一不小心,有錢的變成了君子,有才的反而變成了粗人。


    陳君尋掃了掃韓功課的臉,又掃了掃那張支票,極力表現出不屑一顧,說道:“心情領了。你讓我送花的事情我可以代辦,別的,恕難從命。失陪。”說完,扭頭就走。


    陳君尋不知傅憶嬌現在什麽樣了,心想早點見到。


    那會兒,陳君尋送譚雁齡和袁重兄弟去黃埔外灘,傅憶嬌想做點針線活兒,就到護士那裏去借剪刀。當時,護士懷疑傅憶嬌有自殺傾向,剪刀借是借了,卻是守著她裁剪完枕皮布料,然後就將剪刀收了回去。


    傅憶嬌心靈手巧,做起針線活一點兒也不含糊,不一會兒,就將一個心形枕皮縫製出來,然後將那些幹枯的玫瑰花全部填了進去。


    傅憶嬌躺在床上,將心形枕頭蓋在臉上,正閉目輕嗅枕頭裏那些枯萎玫瑰花的慘淡的餘香。


    “土赭色,枯萎的顏色,墳墓的顏色,生命的終極色調。”她又在喃喃念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那是陳君尋的腳步聲。


    傅憶嬌對陳君尋的腳步聲特別敏感,又非常熟悉。她好像天生就有這種特異功能似的,但是,隻為她生命裏那個最重要的男人保持著警醒或者沉醉。


    “進來吧,還在門口楞站什麽?”


    聽到陳君尋的腳步聲停下來,傅憶嬌說道。說完,她翻身側臥,依然閉著眼睛。


    陳君尋進了屋,將花輕輕放到床頭櫃上。


    聞到花香,傅憶嬌側過臉來看了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說道:“這花不是你買的,你隻送我黃玫瑰和白玫瑰,你知道我就喜歡這兩種。這藍色妖姬應該是另一個人讓你代送的。”


    陳君尋一驚,“你怎麽知道的?”


    傅憶嬌吃吃地笑,“我就要做鬼了。鬼都是很精的,要不然,哪有鬼精靈透之說,你是作家,比我懂得多。“


    陳君尋有些傷惱,說道:“別亂說,憶嬌,咱們的路還長著呢。再說,你那兩個孩子還等你照顧,你不許胡思亂想。”


    傅憶嬌繼續她的話題:“如果沒猜錯,是韓功課送給我的,對不對?”


    陳君尋又是一驚,隻好承認,然後問道:“你看見我們說話了?”


    傅憶嬌搖了搖頭,說道:“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靈光閃現,看問題特別準。”


    陳君尋聽後愈加傷感,脾性隨之鈍化不少,說道:“你別瞎講,憶嬌,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反是傅憶嬌笑了又笑,說道:“是啊,我也不想離開你,可這隻能是一種奢望。列車既然就要到站,舍不得也得舍得。”


    然後又說:“你讓韓功課回去吧。告訴他,花,我收下了。這藍色妖姬也夠可憐的,前身是月季和薔薇,人類將它們隨意攀折不說,還讓它們吸收染色劑,變成加工花卉。不是自然生成的花朵,越好看,越是虛偽。你再告訴韓功課,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原諒他了,跟他說,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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